可谢轻这个名字并没有流传起来。

准确地来讲, 是在这段时间内没能流传起来。

谢轻在不久后便提出他要离开一段时间。

在任务者体系的蝴蝶效应下，像宗裕安一样的觉醒者越来越多，其它神祇在各自的世界内皆有发觉, 他们要在众神之地就觉醒者的事情展开讨论。

宗裕安此时是不知道这些事的，他闻言很是失落，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他从来不会干预谢轻的决定和选择。

但在谢轻离开前, 谢轻有问宗裕安, 他有没有别的愿望。

神是没有办法实现和神有关的祈愿的。

所以宗裕安上次所说愿望严格来算，并不能归在祈愿范围内。

谢轻是真的想要帮宗裕安实现第2个愿望的。

但宗裕安却又提了一个和神有关的愿望。

宗裕安在沉默良久后, 终究还是开了口，“我希望你能爱自己。”

宗裕安看出了谢轻眼底浮现的一丝疑惑。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宗裕安已经对谢轻有了很深的了解，他知道对方在疑惑什么。

世人祈愿, 大多与自己和自己重视的人有关。

谢轻不明白为什么宗裕安的愿望和自己有关。

他不理解, 便也问出了声。

可宗裕安没有正面回答, 他将这个问题搪塞了出去。

在谢轻离开之际, 宗裕安听到了谢轻的回答。

跟谪仙似的少年如此开口，“好，我会的。”

宗裕安目睹着对方离开, 眼眸却垂下。

不, 谢轻根本不理解这句话的真实含义。

宗裕安脑海里浮现着过去的种种画面。

虽然依旧淡薄, 但较之最初，谢轻脸上的情绪起伏已经明显了很多，会偶尔流露出来，让他这个旁边人感知到。

谢轻会因为能够满足世人的祈愿而开心, 也会因为看到一些悲惨的事件而难过。

可谢轻依旧永远忽略他自己。

谢轻所有情绪都是因为外界产生的, 他从不会为自己生出情绪来。

他的神明, 似乎永远都不会爱自己。

宗裕安抬眸，看向湛蓝的天空。

不过没关系，谢轻不懂没什么，那就让他来。

他会代替对方来补全这份爱。

*

再之后，陆陆续续发生了很多事情。

宗裕安彻底觉醒，但早就知道世界本质的他并未觉得有什么。

在有别的觉醒者靠着任务者体系找到他，拉拢他，希望他能成为势力一员的时候，宗裕安拒绝了。

那些来劝他的觉醒者恨铁不成钢地看他，像是很不理解他的决定。

似乎是因为宗裕安潜力惊人，来了不少觉醒者来劝他，人就没有停过。

可宗裕安依旧拒绝得很果断，看着其他人连连摇头。

这种情况直到谢轻再回来时，才有所好转。

宗裕安本来是很欣喜能见到谢轻的，但他也相当得心虚无措。

虽然竭力克制，但他的情绪似乎外露得太过明显，再见到宗裕安的谢轻很快就捕捉到了。

容貌好看的少年注视着宗裕安，“你似乎不开心。”

谢轻询问，“为什么不开心？”

自然是因为怕谢轻因为他是觉醒者而讨厌他。

宗裕安担心一切会让他和谢轻为敌的因素。

但宗裕安没敢将这个原因说出来，在看到谢轻后，他总隐隐有些不安。

他莫名地想要避开所有和觉醒者有关的话题。

似乎他的第六感已经窥视到了某个注定的结局。

宗裕安摇摇头，找了一个能够说得过去的合理原因。

可有些事情，越想避开，便越避不开。

谢轻主动提及了觉醒者的事情，宗裕安直到这里才确定，原来谢轻是真的知道他的觉醒者身份。

眉眼好看的少年很认真地看着他，“他们也在不开心。“

宗裕安不安的预感更加强烈了。

谢轻漂亮的眸子中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身影，让宗裕安能够看到此刻的自己看起来有多么的慌乱。

谢轻的声音依旧好听，却让宗裕安有些无措。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开心吗？”

宗裕安是想岔开这个话题的，但谢轻的眼神太过认真了，看起来很想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而且，宗裕安能够感知到。

谢轻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少年的这次询问不过是为了进一步证实。

心脏仍旧跳得很快，可这次却是慌乱无措，谢轻表现出来的坚持让宗裕安没办法不回答。

最终，宗裕安还是略显沙哑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因为他们讨厌被操纵。”

在说完的下一秒，宗裕安再度确信，谢轻心中想到的答案便是这个。

再接下来的问题，才是谢轻真正想不通的地方。

不过依旧是暂时。

宗裕安很清楚，即便他不回答，谢轻在过段时间后依旧能靠着自己得到答案。

“觉醒者也会觉得被操纵吗？”谢轻的声音很轻，但却很清晰。

觉醒者既然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和世界的本质，便说明他们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控制1.

谢轻看向宗裕安，称呼已然由‘觉醒者’变成‘你们’，“你们的所有选择都是自己做出来的，不是吗？”

宗裕安嘴唇微微抿起，他有些迟疑。

“我想知道你的真实想法。”自开始这个话题的谈论后，谢轻的视线便一直落在宗裕安身上。

宗裕安终究是没办法真的拒绝谢轻，他还是回答了，“因为我们分不清。”

连宗裕安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会变得如此沙哑，“我和他们都怕，怕我们自认为的自己选择其实也是被操纵的。”

谢轻没有在开口了。

谢轻收回了目光，阳光洒在他毫无瑕疵又格外白皙的脸上如同染上一层光晕，好看得惊人。

他漂亮的眼睫轻颤着，脸上浮现出的思索即便不是宗裕安都能察觉。

这是谢轻时常露出的表情，宗裕安一早就清楚，谢轻会进入到世界是想要找到一个答案。

这样的表情宗裕安早该习惯，可宗裕安这次格外心绪不宁。

强烈的忐忑几乎要将他淹没。

宗裕安心里微惊，正准备说些什么，便发现谢轻抬眸看向了他。

很快，宗裕安便意识到自己的异常再度被少年收入眼底。

谢轻开口询问，“你又不开心了，是和刚才一样的不开心吗？”

宗裕安怔了下。

谢轻竟然意识到最开始的自己只是找了个借口吗？

不过，谢轻还是误会了。

谢轻似乎以为自己的不开心和其他觉醒者一样，都是讨厌被操纵。

宗裕安嘴唇轻微地翕动，他还是没敢说出来自己的真实心思。

最终，他听到了谢轻依旧好听的声音，“开心一点，很快就会结束了。”

谢轻眉眼微弯了下，罕见地露出一个笑容来，让近距离看到的宗裕安大脑瞬间空白。

意识趋向恍惚之前，宗裕安听到的最后一句谢轻的声音是——

“我找到答案了。”

*

这场初见时的谈话似乎只是个小插曲，自那天后，谢轻和宗裕安再没有谈过觉醒者的事情。

他们又恢复了之前的生活模式，依旧行走在世间，看着世界里的形形色色，谢轻依旧会实现他听到的所有祈愿，谢轻的名字广为流传，谢轻不仅不再因为满足祈愿而变得虚弱，反而越来越强大起来。

宗裕安后来才知道。

在第三次进入世界后，谢轻便改变了自己的信仰之力来源，他将原本的信仰基石逐渐替换成了世界生灵的。

宗裕安惊喜于谢轻实力的增强，自己也变得开心了不少。

就连那些依旧来拉拢他的觉醒者，宗裕安也看顺眼了不少。

但这些觉醒者的存在，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宗裕安，眼下的平和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由觉醒者引发的浩劫注定会在不久后发生。

宗裕安因此每天都在祈祷，他既希望浩劫能晚点发生，让他和谢轻再相处一点时间，也希望这场即将来临的风雨并不会带来难以想象的灾难。

可即便宗裕安再祈祷，他也能感觉到大事逼近带来的飘摇。

这种惶然，在他和谢轻即将踏遍这片大地，觉醒者又一次找上他时达到了顶峰。

觉醒者虽然依旧在劝说着他加入，但眉眼间却不似之前那么期待。

就好像宗裕安此刻再加入，对他们的影响并不大似的。

而且觉醒者神情之中多了份焦急和忐忑，那是不自觉的紧张气息流露，一副既期待未来又看不清未来的焦虑。

几乎是下意识地，宗裕安就知道，觉醒者要有所行动了。

在得到宗裕安的再一次拒绝后，觉醒者们匆匆离开。

*

又一次，宗裕安又忍不住看谢轻看失了神。

耳朵的红色不仅飞快蔓延至脸颊，并且迅速跑至全身，宗裕安听着自己不争气的心跳声，气息有些不稳。

他的这种异样已经出现过太多次，谢轻起初还会询问，但在他一直磕磕绊绊地说不知道后，便也渐渐不再问了。

可这次，谢轻却一反常态地开了口。

少年看似淡漠实则清澈的眸子中，像一潭清水照出了他的模样。

“你现在是什么情感？”

因为是疑问，尾音微微上扬，让谢轻本就好听的声音像带了小钩子一般撩人。

宗裕安听着仿若在耳边响起的心跳声，有点晕乎乎的。

“我，我不知道。”

他下意识地给出了和之前一样的回答。

“你已经有过很多次类似的反应了。”五官漂亮的少年这次却没有因此放过他，又追问了句，“你还是不知道吗？”

心脏好似跳出身体，宗裕安有一刻都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了。

但宗裕安还是勉强找回了些身体的控制力，摇了摇头。

谢轻令人耳热的声音依旧继续，“我很好奇，也很想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这句话后，宗裕安觉得自己灼热的体温带着整个周围都温度上涨了，他明明还在呼吸，却好像要窒息了。

“但——”谢轻的眼睫轻轻垂落。

近距离看到这一幕的宗裕安，只觉得他的心脏狠狠地漏了一拍。

宗裕安从未如此无措过，他局促得觉得身上的每个细胞都脱离了掌控。

“但什么？”宗裕安近乎是本能地问出了声。

可谢轻只是看着他。

在过了好一会儿后，少年才接上了这句话，“但如果你还是不知道的话，那也就没办法了。”他应该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答案了。

谢轻收回了目光，他明明看着天空，却像是隔着天空在看别的什么东西。

谢轻在宗裕安怔怔的神情下，轻声开口，“我要走了。”

这句话让宗裕安瞬间回神。

即便早有预料，在真的听到后，宗裕安还是觉得心被割走了一块。

他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似乎时间已经很急迫，谢轻又一次看向了宗裕安。

在心脏被莫名的不安和慌乱的裹挟下，宗裕安听到了谢轻的声音。

“谢谢你，在你一直陪着我的这段时间内，我很开心。”

*

眼中的少年已经彻底消失，宗裕安茫然地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

那里跳动的速度依旧不减。

自从见到谢轻后，他的心跳就好似再也无法被他控制了，一切的开关都被谢轻无意识地掌控。

宗裕安嘴唇微微抿着，他想忽略掉那股隐隐缠绕在他身边的不安，可无论他如何努力，那股不安依旧越来越强烈。

似乎有什么他很不想见到的情况要发生了。

宗裕安失魂落魄地在世界内游荡，周围人见他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忍不住投来异样的打量。

是再见到其他觉醒者的时候，宗裕安才明白谢轻离开的真正缘由。

不是所有觉醒者都去了众神之地，实力相对较弱没有自保之力的觉醒者都被留了下来。

但即便隔着万里之远，这些觉醒者完全无法得知众神之地的情况，他们在露出焦急担忧之色的同时也忍不住推测那边发生了什么。

宗裕安便是从他们的讨论中知晓了事情的大概。

势头正旺的觉醒者，准备去众神之地，讨要一个他们想要的说法。

宗裕安瞬间想到了他之前和谢轻关于觉醒者的对话。

他心底的不安更甚了。

在知道神祇掌控着剧情线后，不想被操纵的觉醒者天然仇视这些神祇。

他们或许认为，只有消灭了神祇，剧情线才会消失，他们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觉醒者和神祇似乎注定要有一次大战。

而这场大战即将在众神之地发生。

宗裕安抬眸看着天空，指尖微微发颤。

他不知道事态会如何走向。

谢轻作为神祇阵营中的一员，会不会在这场浩劫和大战中受伤。

担忧和焦急在眼底涌动，宗裕安在其他觉醒者诧异的目光下，问到了前往了众神之地的办法。

心底发慌得厉害，宗裕安心神不定地连忙踏上了觉醒者开辟的通道。

他的反应速度已经算快的了，抵达众神之地所花费的时间并不算多。

如果真的有大战爆发，宗裕安用掉的时间甚至不足以让双方真的打起来。

可当宗裕安真的踩在众神之地上，他刚想松口气，便发觉心悸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宗裕安怔了怔。

周围很安静，所有人都站在原地，完全没有争锋相对的架势，但——

太不对劲了。

他发现觉醒者们同样怔怔的。

觉醒者的眼底总是会或多或少带着些不甘，可现在，这些负面情绪全都消散了，他们近乎是呆呆地僵在原地。

原本做了无数详细计划，自认为准备充分的他们，此刻竟然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

觉醒者们眼神中带着恍惚和茫然，隐隐间，宗裕安甚至看到了——

觉得自己是不是犯错了的自责和内疚。

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宗裕安心底的不安升腾到前所未有的地步。

他没有理会因他出现而有些意外的觉醒者们，慌乱地往里面走去。

不知道是宗裕安表现出来的着急太过强烈，而是觉醒者们还在因为什么事而怔神，原本把众神之地牢牢围住的他们，竟然给宗裕安让了路，放由宗裕安穿过觉醒者人群，走到了最深处。

众神皆在里面。

几乎是宗裕安看到祂们的同时，宗裕安听到了一位神祇的声音。

祂长长叹息一声，本该平澜无波的声音中竟然带着一些复杂，“值得吗？”

指尖突然抖了下，宗裕安几乎要不能呼吸。

在他踏进高座神殿的同时，宗裕安便感知到发生了什么。

有什么隐隐束缚他的东西彻底消失。

宗裕安终于明白觉醒者们为什么是这幅反应了。

因为他们的目的达到了，他们成功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结果。

剧情线被砍断了。

所有世界的所有剧情线在此刻都不复存在。

不论是觉醒者，还是其他生灵，都再不会受到丝毫影响。

他们再也不用担心未来是注定不变的。

所有人在此刻都有了无数可能的未来。

但——

和觉醒者原本相同的促成结果方式不同，不仅没有格外惨烈、他们自认为会死伤无数的大战，甚至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大战。

觉醒者什么都没有做。

他们原本认为最大阻碍者的神祇，帮他们完成了这件事，并承担了所有的代价。

心脏仿佛支离破碎，宗裕安呼吸微颤地看着位于说话神祇前方的少年。

谢轻还是那样的好看，在所有神祇中也是最好看的那位。

他的皮肤很白，但现在却是和之前截然不同的苍白，几近透明。

谢轻已经不能用虚弱来形容了，他的身形在渐渐消散，属于他的艳丽色彩在慢慢变淡，所有看到他的人都能意识到，谢轻快要彻底消散在世间了。

谢轻的声音一向很轻，但唯独这次，是因为气力不足而轻到不认真听都听不到。

他要死了。

可他的声音却很坚定，“值得。”

谢轻用从世界生灵中得到的信仰之力砍断了所有剧情线，剧情不再一成不变，但他也因此彻底陨落。

他的神格就此破碎，裂纹一寸寸地蔓延。

在神格彻底散落的时候，谢轻的意识也会跟着消散。

谢轻面前的神又长长叹息一声，眼神中有道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动。

对于天生情感淡薄的神来讲，没有去过世界内的祂能产生这种情感已经很不可置信了。

宗裕安的出现自然能让所有神祇察觉，但祂们都不在意宗裕安。

宗裕安仿佛被定在了原地，他感觉他浑身的气力也被抽走了，他有些动弹不得。

这便是谢轻一直在找的答案吗？

就在宗裕安觉得浑身都透着股冰凉的时候，他察觉到谢轻的视线望了过来。

谢轻总是能第一时间看到他，这让宗裕安老是会心存幻想，觉得自己在谢轻眼中可能也是有点特殊的。

不过每次这个想法刚冒出来，拥有自知之明的宗裕安便会主动掐灭。

宗裕安觉得自己此刻表露的情绪可能太过明显了，以至于让他的心里话都写在了脸上。

他听到了谢轻的声音，“对，这就是我想找到的答案。”

谢轻长而密的眼睫轻微地颤动，他原本这样做，就能带动着人心尖微颤，在谢轻身上带着股从未出现过的孱弱破碎感，这种心悸的感觉便更强烈了。

宗裕安几乎失去了所有能够做出反应的能力。

谢轻的声音更轻了些，“我终于明白曾经的我是怀着怎样的感情了。”

原来他不开心是因为他在悲伤。

他在难过和自责。

他不喜欢过去的自己，他觉得自己束缚住世界生灵的做法是错的。

如果没有足够多的可能，未来便不能称为未来。

所以，他想要让世界生灵有更多的可能。

于是，他选择了纠正错误。

即便代价是他没办法看到新的未来。

谢轻看向宗裕安，从对方身上感知到了前所未有的悲伤和难过，他跟往常一样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你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听到这话，宗裕安感觉心脏疼得厉害。

他看着少年眼中的不解，即便竭力克制，浑身还是在微微发颤。

谢轻问的不是为什么不开心。

而是为什么还是。

宗裕安又想到了他们之前关于觉醒者的那场对话。

——你又不开心了，是和刚才一样的不开心吗？

——开心一点，很快就会结束了。

谢轻以为他也因为被剧情线操纵而不开心，所以认为，在剧情线被砍断后，他会变得开心一点。

宗裕安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他好像流泪了。

宗裕安忽然意识到，虽然很微弱，但谢轻原来是希望他能开心一点的。

宗裕安想要说些什么，但他的喉咙却好似堵住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年的身形越来越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