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竟和沈焰听到声音,双双分开的时候,眼神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的迷乱。
时竟的余光最先触及到几步之外的时宥。
第一时间意识到他和沈焰做了什么,而且还被时宥看了去,脸颊止不住地烫了起来。
他不自然地推开沈焰,边慌张地整理衣服,边从车子里起身。
“小、小宥,你怎么下来了?”
好事被打扰,沈焰的脸色相当不悦。
碍于打扰他的人是时竟最在乎的弟弟,他忍着没有把情绪表现出来。
沈焰面无表情的觑着时宥的脸色,朝身边的时竟附耳低言:“还没告诉他?”
时竟轻轻点头:“年前事情多,我本来打算年后空闲下来,就和他好好谈谈的。”
哪里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
一点没做准备,时宥反而自己先看到了。
沈焰很贴心地道:“要不要我回避?”
沈焰在边上,时宥大概不会好好讲话,时竟再次点头:“你先进车里吧。”
沈焰听话进车。
“哥说的朋友,就是这样的朋友么?”几步之外,时宥的声音显得痛心疾首,咬字一下比一下重。
时竟走过去,坦白地道:“之前是朋友。”
“小宥,这件事我本来打算年后告诉你的,其实我和沈焰在一起了。”
时宥深吸气勉强压制住自己的情绪,顾不得其中任何的过程:“不可以。”
时竟皱眉:“小宥?”
他想过时宥听到这件事也许会有情绪,但至少不会是这样阻止他的反应。
时宥上前抓住时竟的胳膊,没有控制力道,强调着:“哥,别和他在一起。”
时竟被他抓得有些疼:“小宥,沈焰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不好,你可以试着放下偏见的。”
时竟虽然有和时宥谈谈的心思。
可那不过是不想他和沈焰在一起后,沈焰和时宥仍旧存在隔阂。
他不是非要时宥能够接受沈焰,起码两个人的性子能不在见面的时候,争锋相对。
说到底谈恋爱是自己的事情。
谈不谈是他自己该决定的事情。
时宥像是被惹急了,怒不可遏:“不可以,哥,你和他分手,你忘了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等你恢复记忆了再考虑这件事好不好?”
“现在和他分手,不要在一起。”
“不可能。”车子隔音再好,也经不住时宥的分贝,沈焰在车里实在是听不下去。
时宥朝着他怒吼:“你凭什么替我哥做决定?!”
沈焰不爽地“啧”了声。
之前的商榆白也好,现在的沈焰也好,时竟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时宥被情绪左右。
从小到大,他很少能在时宥那张平静的脸上,看到被情绪左右后的狰狞和扭曲。
这一点也不像他认识的时宥。
时竟拍了拍时宥抓在他胳膊上的手。
时宥看到他胳膊上的红印,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猛地松了手,眼神几近痛苦。
时竟看着他一反常态的模样,耐心地道:“小宥,你不同意我和沈焰在一起,先说一说理由好不好?”
理由……
时宥拽紧了拳头,眼睛的痛苦下闪过一抹退缩。
他不能说。
时竟看着他又问:“为什么我和沈焰在一起,你要这么生气?”
时宥忽然不回应他了,偏头看向沈焰,再次露出凶光:“我们谈谈。”
时竟皱眉,想不通时宥为什么要躲避他的问题:“小宥。”
沈焰倒是很好奇时宥想和他谈什么。
不为别的,他就想知道时宥对他有什么意见,到底为什么不同意他和时竟在一起。
沈焰安慰时竟:“没事,我先和他谈谈。”
他拉开车门:“外面凉,你去车里等着,别着凉了。”
时竟犹豫着坐进了车里。
沈焰把车门一关,目光丢向时宥:“谈吧。”
时宥瞪着他,一声不响地转身走远了点。
沈焰挑眉跟上。
离远了车子,确保时竟不会听到谈话声,时宥勉强让自己心平气和下来:“你想你应该不会忘记我哥失忆这件事。”
沈焰脸色淡了下去:“没忘。”
比起任何人,他是唯一最不敢忘记这件事的人。
时宥咬牙切齿:“既然你没忘,又说以前和我哥是朋友,我哥当初什么性子,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被勾起不好的回忆,沈焰脸色变得难看。
他沉下声,眼神锐利:“你到底想说什么?”
时宥:“你难道不是仗着我哥失忆,把关系发展到这种地步?”
他胸口起伏,气得厉声起来:“你有没有替我哥想过!你让他恢复记忆之后该怎么办!?”
沈焰咬紧了牙关,眼底冷寒。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后果是什么。
正因为知道,他宁可充耳不闻,装瞎装聋,也不去想。
已经做好了自欺欺人到最后的准备。
沈焰:“那就等他恢复记忆之后,让他自己来决定,而不是现在,由你来替他决定。”
沈焰没了和时宥谈下去的心思,转身就走。
他以为时宥会说什么。
结果只不过是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东西。
从他骗到时竟开始,他早就从里到外坏到了骨子里,也早就不是一个理智的人。
哪怕已经坏到连他自己都唾弃自己。
除了到死追逐,放弃从不是他会学的东西。
时宥暴怒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这是在害他!”
时竟隔着车窗一直关注着沈焰和时宥那边的动静。
眼见沈焰转身后,时宥追上沈焰动手,吓得他连忙开门下车:“小宥,住手!你闹够了没有?”
时宥看着跑过来的时竟,不可置信地开口:“我闹?”
“我明明……”
话没说出口,似乎是被这一句话伤得有些重。
他往后踉跄一步,忽然冷静了下来:“行,我闹。”
时竟察觉到时宥的情绪,怕话说重了:“小宥,我……”
时宥猛地抬眸,气得眼里溢上了血丝:“我不管了,行了么?”
时竟:“小宥,我们冷静下来好好谈谈。”
时宥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看向沈焰:“你会后悔的。”
就丢下了这么一句话,时宥直接转身走了。
时竟着急地要追上去,但还是先问了沈焰一句:“沈焰,你没事吧?”
沈焰满脑子都是时宥那句“你这是在害他”,以及“你会后悔的”。
听见时竟问他,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时竟担心时宥:“沈焰,我先回去了,小宥的状态不对劲,我不放心。”
沈焰终于回过神:“你去吧。”
时竟:“天气预报说今晚会降雪,你快回家吧。”
沈焰:“好。”
他应得干脆,等到视野里没了时竟的身影,他进了车。
把车开到另一边不显眼的地方,再次熄了火,朝着不远处的楼层上望去。
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半晌,他平静的眼底漾起情绪,苦涩偏多。
他也……不放心啊。
-
次日,除夕。
朱盈盈最后一个收拾好从楼上下来。
踩着小皮鞋拉开车门,看到的就是车窗两边,一左一右坐着的时竟和时宥。
朱盈盈坐进他们中间,被奇怪的氛围弄得有些如坐针毡。
她忍不住凑到时竟身边,悄咪咪地问:“表哥,你和小表哥吵架了?”
时竟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没有。”
朱盈盈没信:“大过年的吵架,多伤和气啊,早点和好吧。”
时竟笑得无奈。
他也想早点和时宥和好。
可是昨晚回到家,时宥根本不肯见他,他不好敲门太大声,怕吵到小姨和盈盈。
只好想着今天找机会和时宥谈谈。
结果人见着面了,愣是和他保持着距离,不肯搭理他。
他实在想不通,坦白了他和沈焰的关系,怎么和时宥会发展成这个地步。
时竟的爷爷奶奶走的早,和父亲那边的亲戚关系也淡。
所以每次回老宅过年,回的都是母亲那一边。
到达老宅,时竟开门下车。
跟着下车的朱盈盈喊着外婆外公,我们来看你了,就一溜烟跑进了老宅里。
万敏拎着年货在后面无奈得让她慢点,然后也后脚进了老宅。
时竟听见另一边的车门声,眼睛里的笑意凝固了一瞬。
他看到时宥从车里出来,欲言又止:“小宥。”
然而被时宥无视了个彻底。
时竟只好作罢,无可奈何地进了老宅。
除夕的流程和小年夜的流程没有太多差别。
唯一明显的区别,就是下午需要祭祖。
时竟的外婆外公一共三个孩子,他母亲最大,小姨最小,中间还夹着个舅舅。
时竟上午帮着舅舅一家,把老宅好好打扫了一遍。
下午祭祖的时候,因为作为家里的长孙,时竟比起其他晚辈,都要忙一些。
等他忙得差不多了,他找来其他人过来祭拜。
唯独没找到时宥。
时竟问祭拜完的朱盈盈:“盈盈,你看到小宥了吗?”
朱盈盈“哦”了一声:“小表哥刚才接了个电话就急匆匆出去了。”
她回忆了一下:“我看他好像朝墓地那个方向去的。”
时竟:“好,我知道了。”
时竟本就需要带着祭祖的东西去祖坟一趟,正好顺路找找时宥。
老宅在郊区没有开发的地方,这边没有造好的墓园。
只有上面包下来的土地,用作居民的墓地。
每一个墓都是最简单的,用泥土堆砌的坟堆。
时竟其实从小有些怕这个地方,毕竟所有的墓挤在一起,总有些阴森感。
他硬着头皮从小路进去,时不时四周望一望有没有时宥的身影。
然而到他走到祖坟的地方,他都没有看到时宥的身影。
他不太敢在这里多待,把食盒里的东西拿出来摆放好,然后点上蜡烛。
就在他准备头也不回地离开时,恍惚间听到了什么声音,吓得他一个激灵。
他忙低头跑起来,那道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当着阿姨的面,我们就不能心平气和的说说话?”
这次,时竟听清了,他脚步慢了下来。
是商榆白的声音。
但是商榆白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时竟其实很怕是他幻听,或者是不是闹鬼了。
可联想到没找到的时宥,他鼓起勇气,寻着声音走了过去。
越走近,商榆白的声音越清晰。
不仅如此,时竟还听到了时宥的声音,于是蓦地松了一口气。
不是闹鬼就行。
这口气松了没多久,他又提了上来,前不久这两人撞在一起还打了一架。
时竟担心这次两人又和上次一样,而且这次的时宥还生着他的气。
气上加气。
指不定后果会更严重。
时竟绕过小路跑过去,才刚看到时宥的背影,就见对方抢走了商榆白手里的花。
花束从时宥的手中甩出,正好朝着他这边飞来。
过于的突然,时竟愣怔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束花落到了他的眼前,然后砸在了他的腿上。
白色的百合花瓣在他身边散了一地。
时竟像是条件反射地回过神,往前迈了一步。
包装纸踩踏的声音,让时宥和商榆白都是一僵。
几乎是同一时间,双双朝着时竟这边看来。
下一秒,时竟清晰地看到这两人,原该是愤怒的面孔,都各异了起来。
时宥猛地往边上一站,似乎是想挡住什么。
然而在那之前,时竟的目光已经朝着他身后的墓碑落了过去。
时竟没有看清,想再看仔细些的时候,已经被时宥挡得一干二净。
可他心头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得一震,心慌得厉害。
“小宥。”时竟迷茫地唤了声。
时宥打量着他的神色,呼吸急促:“哥。”
时竟意外时宥肯和他说话了:“你们怎么在这边?”
想到被时宥丢开的花束:“来看得是谁?”
明明是敌对的两个人,这一次商榆白却和时宥做了相同的事情。
在听到他的问题之后,商榆白朝着时宥身边站了站。
正因为反常,时竟想不注意都难。
时宥警告地看了商榆白一眼,随即对时竟道:“没什么,哥,让他一个人待在这里,我们回去。”
说着,他过去搂住时竟的肩膀,把人掰过了身。
寻常的搭肩,时竟顺势就转过了身,偏偏时宥的力道更像是在强硬得要带离他。
时竟抓紧了食盒的提手,近乎正常地“嗯”了一声。
时宥提心吊胆地带着他往前走。
就在这时,时竟忽然回过头去,目光猛然往不远处,墓碑上的照片看去。
他回头的太快。
还在墓碑旁的商榆白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
时宥也是:“哥!”
时宥的声音唤回了商榆白,他咬牙再次挡住了墓碑,却不抱希望地看着时竟。
时竟心神狠狠一晃,站不稳地抓着了时宥的胳膊。
对上时宥慌张的眼神,他开玩笑似的:“我是不是眼花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也很轻:“我怎么在上面看到了妈的照片。”
“要是被妈知道了,你说她会不会揍我啊?”
几乎是他开口的一瞬间,时宥的眼眶就红了。
“哥……”差一点,他差一点就想把实话说出来,手心几乎掐出了血痕,“嗯,哥,你看错了。”
时竟冲他勾了勾唇:“我就知道,一定是我看错了,小宥,我们回去吧。”
时宥宁可信他,是真信了他的话。
颤着指尖,看着他把手从自己胳膊上松开。
然后轻晃着身形迈出步子。
他伸着手,跟上步子。
嘴里那一声“好”即将出口。
却在时竟突然捂着额头,闭眼软下身去,晕倒的那一刻。
成了崩溃的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