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最近总有股背后发毛的感觉， ”刚走进电影院。从上到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卷发青年就压低声音问道，“哥，你说， 是不是因为最近电影太火了， 所以有人盯上我了？”

走在他身旁的封缙云同样全副武装， 但听到这番话，他墨镜后的眼睛闪过一丝无奈：“法治社会，倒也不至于。”

两人早就约好了， 回津城见面后就一起去看《鬼怪公司》的点映，所以封缙云连家都没回，只是让安阳把行李送回公寓， 就和乔卿约好了在这里见面。

漆黑影院中，坐在后排的封缙云趁机抬手摸了摸乔卿一头小卷毛， 嗯， 手感不错。

“是不是因为这段时间太忙了？”他关心道，“我看你脸色有点苍白，昨天和费导直播到几点？”

“十二点。”乔卿悄悄捂嘴打了个哈欠，可惜还是被发现了。

“等下电影结束之后就别去逛街了，找个地方吃完饭就回家， ”封缙云一锤定音，“今晚早点睡。”

乔卿含糊应了一声， 戴上头盔，胳膊随意搭在扶手上。他这次出门纯粹是陪封缙云的，当然， 也存了点想要跟男人炫耀自己作品的心思。

他刚加了简青云， 虽然没聊两句。光看聊天这小子还是很客气的， 还恭恭敬敬地叫了他一声前辈， 一副很有礼貌很懂进退的模样，还主动问他最近有没有时间，想请他吃顿饭。

乔卿都婉拒了。

看似正常的寒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乔卿就是觉得简青云这人古怪，就连他回复时的消息，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都说文人相轻，搞文艺的也有这种臭毛病。他认识很多同行都会觉得老子拍出来的作品天下第一，乔卿也一样。

可是隔着屏幕，简青云给他留下的第一印象倒不是狂傲，倒像是那种他从前在名流宴会中见到过的投资人二代，天天晃悠在各个行业中间，挂着一大堆漂亮名头光鲜头衔，一心只想着靠钱生钱。

虽然勉强能算得上是金主，但这种人说话做事的风格，总有种微妙的让人不爽的优越感。

简青云比那帮二代三代强。乔卿能看出来，他拍电影还是有点真本事的。

可也不像是个正经搞作品的，他在心里嘀咕。

既然如此，他也就暂时失去了和对方继续深聊的意图，本来他对这小子就有点不爽，正好热搜上都在说封缙云杀青的事儿，他干脆就拿对方当借口，说自己接下来打算和封缙云还有编剧一起闭关修改剧本，再问就是首映太忙。

简青云大概也看出来了乔卿不太愿意搭理他，于是也就没有再白费口舌，只是彬彬有礼地说那就祝乔导票房大卖，有空再找机会见面。

乔卿只回复他四个字：“承你吉言。”

这么一来二去的，十几分钟就过去了。

电影即将开场，乔卿顺势关掉手机，和封缙云低声耳语了两句，说这家电影院应该是华影旗下的，因为装修风格感觉还停留在上个世纪。

“我早建议过Lily姐让他们把院线重新装修一遍，可惜她跟我说暂时没钱……”

乔卿戴好头盔，絮絮叨叨地说着。

黑暗中，一只大手静静覆在了他的手背上，温热的指尖划过肌肤表面，不属于自身的陌生体温顺着神经瞬间传达到大脑皮层，引起后背一片战栗，也勾连起了某些被深埋在回忆深处的滚烫记忆。

乔卿的呼吸稍稍错乱了一拍。

他一下子就没心思看什么电影了，反正早就已经看过无数遍。乔卿犹豫了一下，手掌悄悄挪动了一寸，虽然幅度很轻微，但封缙云却像是能感受到他心中所想一样，无声勾了一下唇角，反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然后慢慢地和他十指相扣。

“这条河很漂亮，”他轻声问道，“有点眼熟，是以津河为原型吗？”

乔卿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封缙云说的是电影开场的那条忘川河。

“对，我们派人去现场实地测量拍摄，然后导到电脑里再二次处理，还加入了一些拍《解梦师》时收集到的瀑布素材。”乔卿也有学有样地压低声音回答道，“怎么样，很梦幻吧？”

“很……神奇，”封缙云斟酌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因素，在这条河出现在面前的时候，皮肤甚至都能感觉到了河水的凉意。”

“是会有这样的感觉，”乔卿自豪道，“这可是目前全球最顶尖的全息电影！不管是画面还是音效都是最顶级的，里面河水流淌的声音其实采集自冰川融化的自然声响，还有这个河水流淌的动画效果，光是这几秒钟的画面我们就做了足足半个月的时间。”

他们谈话的功夫，全息头盔内的剧情已经进展到了第一个小高。潮。

悠扬恢弘的音乐响起，电影院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眼前的亡灵潮吸引了——

一条浩浩汤汤的大河从天边奔骛而来，犹如银汉无波，浩然淼淼，主角身处其中，被挤得昏头乱向，分不清东西，渺小得就像是一片飘落在广袤大海上的羽毛。

无数亡灵之光在大地上升起，化为一颗颗星光，汇聚成了一条人间的忘川河。

其中每一颗星星，都是刚刚死去不久、即将前往地府等待投胎的魂魄。

曾经的信空也是其中一员。而鬼怪公司最重要的任务，除了消除厉鬼之外，就是保护这条无形的“河流”不受污染。

信空必须要在抢在厉鬼之前，找到那把遗失的钥匙，否则一旦被对方得到，鬼怪公司内部封锁千年的最大秘密就会彻底泄露，他也会彻底失去投胎的机会，被那条该死的死狗上司咆哮着连魂带骨头一脚踹翻。

“让一让，请让一让！”

汹涌的魂灵浪潮扑面而来，信空手忙脚乱地挤在一群胡蹦乱跳的禽鸟类亡灵中间，好不容易逃出来，他一边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还一边从口袋里、衣领里、甚至是头发里拽出了几只五颜六色的毛绒绒。

等大家以为没了的时候，他干呕一声，又吐出来一只愤怒尖叫的芦丁鸡幼崽鬼魂，临走前一边道歉还一边被芦丁鸡狠狠啄了两下脚丫，狼狈又搞笑的模样逗得观众们忍俊不禁。

听到四周的笑声，封缙云也笑起来：“这个创意是谁想出来的？”

“……我，”乔卿有点儿尴尬地咳嗽一声，“想法来自于那次食堂的蛋糕大战，你忘了吗，我被他们一块蛋糕拍在脸上，结果里面还夹着一个樱桃，差点没把我噎死。”

“想起来了。”封缙云了然点头。

但等他看到后面，信空遇上了一只死缠烂打、不停在身旁蹦跶着叫他“前辈”，各种耍赖撒娇套话求带的新入职鬼魂时，某种既视感就越发强烈了：

“这个角色……也是你从生活中找的灵感吗？”

封缙云问得很委婉，但乔卿回答得十分理直气壮：“是啊，你不觉得他跟主角的关系，有点儿像费靖跟我吗？”

封缙云没吱声。他只是又想起了刚认识乔卿的那个晚上。

他没注意到那天晚上的月色美不美，但是封缙云会一直记得，灯光下乔卿专注给自己拍照的模样。

“专心看电影。”可能是察觉到了封缙云总是在走神，乔卿有些不满地戳了他一下。

封缙云答应了一声。

他收敛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沉下心来，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入到了眼前的剧情当中。

如果只是单纯的喜剧的话，网上对这部作品的评价不至于如此的一边倒——清一色的好评，这可是连乔卿拍《解梦师》时都没获得过的成就！

然而封缙云一投入到剧情中不再说话，乔卿就开始控制不住地昏昏欲睡。不过他即使闭着眼睛，也能一口就说出多少多少分钟是哪段剧情，所以偶尔封缙云询问他问题，倒也能对答如流。

等到电影来到真正的高。潮部分，主角团同追求永生的厉鬼在阵法中展开最后的斗争时，即使之前不少人都被剧透过，铺展在眼前的恢弘图卷，仍令正在观影的众人心神一颤，仿佛连灵魂也一起震动起来——

无他，因为电影中这个阵法的地点，是由制作组根据各种史料和历史遗迹、一比一考据复原而成的圆明园。

信空生前的真实身份也终于大白于天下，他原来是生活在京城墙根下的普通人家孩子，孩童顽皮，他便经常与青梅一起，偷溜进已经无人管理的皇家园林偷偷玩耍。直到因为一次意外——或许不是意外，而是无可避免的人祸，成为了时代漩涡下被碾碎的一只蚂蚁，从此，与青梅和家人天人永隔。

那一日熊熊燃烧的大火，不仅将这座堪称人类艺术巅峰的皇家园林付之一炬，也无声无息地埋葬了一个少年对未来的一切寄望与梦想。

所以当同伴们纷纷倒下，厉鬼们朝伤痕累累的他伸出手、邀请他挣脱死亡和命运的束缚时，信空犹豫了。

他的内心有着太多遗憾，关于好友玩伴、关于所爱之人，信空那么渴望投胎，就是想要再次给自己一次机会，一次证明自己能够战胜命运的机会。

短短几秒钟时间内，信空不断用各种理由说服自己，可是他比谁都清楚，可是这些都不是他真正的想法。

他之所以走到今天，拼了命地来到这里，只是因为恐惧，仅此而已。

一种对失去一切意识、身体彻底腐烂分解，然后化身为无名尘埃飘荡在天地间的恐惧。

因为在临死前亲眼目睹的曾经辉煌一时的圆明园在烈火中倒塌、焚毁，一个庞大的王朝也在时间的冲刷下，如暴雨中的蚁巢般顷刻间倒塌，所以信空才会如此的害怕死亡，甚至比谁都要害怕。

在他看来，连石头堆砌而成的艺术品，终有一日也会消散，更何况是区区肉体凡胎？

一旦死亡真正降临，他们这些魂魄就将彻底消散，从此在这世间再也留不下半点痕迹。

“即使我死了，我依然能每天按时上下班打卡，和同事们一起讨论八卦、咒骂上司、工作加班，”信空流着泪说道，他的魂魄都随着他的话语渐渐暗淡下来，“这总让我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还活着，还有无穷无尽的明天……全公司只有你知道，我会偷偷把攒到的积分转给其他人，因为我其实根本就不想投胎！我根本不想离开公司，离开这里，也不想和你们分开！”

他的死狗上司躺在废墟上，艰难地睁开眼睛，望着头顶的蓝天沉默不语。

半晌，他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反正我们输了，等忘川河被污染，全地府的亡灵都能回到人间，到时候人不人鬼不鬼，天下大乱，谁爱管谁管去吧。我只不过是一条入职第一天就挂掉的狗而已，连警犬的编制都还没来得及上呢。”

旁边的鸵鸟一边哭一遍骂他：“怪不得你老翻我的快递！都说了多少次那不是粉是我用来埋脑袋的沙子！”

虽然他们讨论的问题很哲学很严肃，面临的困境也很艰难，但是这一番对话还是成功逗笑了观众，封缙云刚想转头和乔卿说些什么，就感觉到肩膀上有重量靠过来，带着一丝柠檬香气的清爽卷发蹭在他的颈侧，痒痒的。

“困了？”他侧了一下头，低声问道。

“……嗯。”

乔卿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困倦，但他只是把头盔摘了下来，并没有真的睡着，正低头看着手机回复消息。

电影结束时，封缙云仍在回味着大场面的光影震撼，以及那种隐藏在欢乐剧情背后、意犹未尽的哲理。

有这样感触的现场不止他一人。摘下头盔的那一刻，观众们都露出了恋恋不舍的神色，相比起剧情带来的悠长感动和思索，那种电影刚开始时叫人头皮发麻的、仿佛穿越到二次元世界的冲击感，反而被冲淡了不少。

不过肯定还是很震撼的！这么棒的电影，回去之后必须要和朋友好好安利一番！

只不过对于这部电影来说，画面和特效并不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部分。观众其实心里有一肚子的问题：如果说《解梦师》是一杯层次绵密、辛辣上头的烈酒，《鬼怪公司》这部电影就是令人回味悠长的清茶，甘冽中藏着一丝淡淡的苦涩，主角最后的释然究竟是因为对命运的妥协，还是因为真的放下了曾经的执念？看似一切大团圆的结局背后，又为何给人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封缙云也很想问问乔卿这些问题。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在乔卿期待的目光中，微笑着说了一句话。

“超乎想象，”他说，“恭喜你，乔导，这是可以冲击昆仑奖的水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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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写三千的，但既然灵感来了，就干脆就多写点晚点一起发了。

上一章的评论我都看了，简同学的脑回路的确跟正常导演不太一样，他目前还不够格当咱们乔导的对手，需要被毒打一番才能改掉身上的一些臭毛病（笑）因为是伏笔在这里就不解释太多了，大家往后慢慢看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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