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当然是不可能放心的，只是有艾萨克这个大杀器在，奥林根本没有在瑟普镇留下保护伊莱的士兵。

简而言之，迪伦和奥林没有途径知道伊莱的动向，于是伊莱得以顶着一头金毛带着瑞文特在赛肯城的街头兴致勃勃地闲逛。

赛肯城地域偏南，雪已经小了不少，伊莱在一个小摊那里买到了一把用木条与经过特殊处理的兽皮制造的伞，瑞文特见他完全不管自己的死活，走到摊子旁边，弯下腰挑了挑，手在一把伞柄雕刻着铃兰图案的伞上一顿。

摊主是一个精干的中年人，像没看见瑞文特脸上的伤痕一样，笑呵呵地介绍：“这位客人，您可真是有眼光，您看见上面的铃兰图案了吗？这可是我的妻子亲手设计的、代表大少爷的图案呢。您的同伴购买的是代表小少爷的，我们这边还有领主大人、领主夫人、军营、行政署、四个学院、冰霜巨龙、妖精、矮人的版本，您要看看吗？”

瑞文特听了，眉头皱了皱。

他不太能理解，为什么面前这个普通领民使用这些群体的名头赚取金币，还能够安安稳稳地呆在这里。他不由得偏头看主角之一，却看见金发的青年正低头看手中的伞柄。

伊莱的拇指摩挲过伞柄的鸢尾图案，惊讶地想：正经的商铺都没有几家，这就开始搞联名啦？那要发展到什么时候可以编纂相关法律，然后顺理成章地收版权费呢？

瑞文特收回视线，对摊主说：“给我一把妖精的伞吧。”

他忘了，弗朗西斯和其他领地不一样，弗朗西斯的领主不会因为领民借自己的名头赚钱就把领民杖毙，而弗朗西斯领主对领地的掌控力又向来强，上行下效，其他群体当然也不会有异议。

在弗朗西斯，应该也不会有贵族争斗、罗织罪名贿赂天赋者杀死对家主母、以起到警示的事件吧？

瑞文特低头接过了那把青绿色的伞，问：“多少钱？”

“二十枚铜币。”

一旁的伊莱冒出个头来，笑盈盈地说：“他现在还不是弗朗西斯的领民呢。”

摊主瞬间变脸，摊开手掌：“一枚银币。”

一句话，让瑞文特多花八十枚铜币。

瑞文特对此的接受能力还好，毕竟有弗朗西斯特产商店的区别对待珠玉在前，外来商队购买特产商店的货品要花费本土商队数十倍的代价，现在只是五倍不到，瑞文特微妙地觉得自己占了点便宜。

而且伞确实不错，也不知道伞面用的是哪种动物的皮，比外界普通人用的厚布伞与兽皮伞要更轻薄，又比贵族喜好的那一种绸布伞看起来更加结实。

摊主看见他盯着伞面，看在那一枚银币的份上主动解释道：“这是处理过的火蛇皮。”

瑞文特一愣，随即猛地抬起头。

“你卖二十铜币？”

摊主竖起一根手指纠正：“卖你是一个银币。”

瑞文特充耳不闻，声音甚至有些变调：“二十个铜币，你卖火蛇皮做的伞？”

火蛇皮是非常好的防具材料，它经过简单的处理之后就能够防御普通刀剑，火蛇又只存在于弗朗西斯南部丘陵以及另外的两个小国，放在外界，巴掌大的一块火蛇皮就能够卖到十来枚银币。而这把伞这么大，少说也要几十个巴掌。

瑞文特现在不微妙地觉得自己占了点便宜了，他就是占了便宜。

“唉，”摊主忧郁地说，“你是外来者，你不知道，我们弗朗西斯最不缺的就是兽皮。狩猎期一过，哪家都要有不少的兽皮和魔兽皮，赛肯城距离南部丘陵近，火蛇皮就更多。”

上个狩猎期他家的大儿子从第二学院的捕猎方向学成归来，与同学合作，可是捕获了不少的火蛇呢。在这漫长的大风雪里，他们吃火蛇肉都要吃吐了。他们家已经一致决定，下一个狩猎期他们要含泪北上或者东去或者西去，总之再也不要和火蛇打照面。

他们可能得了一种看见火蛇就想呕吐的奢侈病症。

瑞文特微妙的表情僵住了，他又忘了，弗朗西斯的普通领民是在路上遇见低危魔兽都敢举着锄头莽上去的猛人，狩猎期有了士兵的保护，当然会更莽。

摊主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低下头，木板下面拖出一个藤筐。

“你是外来者的话，你还需要这些吗？”他看着这堆因为大家都有所以处理不了的占地方玩意儿，心一横，比出四根手指，“我就不给你算五倍价了，我给你算四倍价。”

另一边，伊莱撑着伞用一枚从艾萨克那里拿到的玻璃糖球贿赂了一个路过的、看起来已经有七八岁的小孩。

“小朋友，请问你知不知道哪里有卖火蛇肉丸子煲幻影菇汤的呀？”

赛肯城的特产之一是各种各样、味道鲜美的蘑菇，上次伊莱到赛肯城来，没走出几步，手上就举着裹白禾面衣的炸蘑菇、用蘑菇和魔兽肉做馅的肉饼、火蛇肉丸子煲幻影菇汤。味道都还不错，尤其是火蛇肉丸子煲幻影菇汤，火蛇肉天然自带一种椒麻味，与一种本土香料植物混合剁成丸子，再与鲜美的幻影菇结合在一起，都不需要额外的调味，简直好吃得要把舌头都吞掉。

伊莱心心念念，以至于就算知道大雪之后恐怕很少有摊贩售卖食物，还是忍不住问问。

小孩把玻璃糖球放进兜兜里，脆生生地回答：“没有啦，下了这么久的雪，蘑菇干都被我们吃完啦。而且也没有冒险者从南部丘陵带回火蛇来，要吃到火蛇肉丸子煲幻影菇汤，可能要等很久很久哦。”

果然，伊莱还是有点失望。

小孩有点不忍心这样好看的大哥哥伤心，歪着头苦思冥想，过了一会儿，以拳击掌。

“大哥哥，你要是饿了的话，可以去东边的明石街看看。那里有一家叫蘑菇咕噜的餐馆，是赛肯城的第一家餐馆，大风雪落下前没几天才开门的呢，他们有可能在营业哦。”

伊莱觉得自己活过来了，他笑盈盈地目送兜里被揣满糖果的小孩子，转过头，正好对上表情僵硬、伞也不打、拿着一个小藤筐的瑞文特。

伊莱的表情复杂起来，问：“你不是在买伞吗？”

难道摊主觉得瑞文特合眼缘，买伞送筐？

瑞文特答非所问：“你知道火蛇的毒液是炼金材料吗？”还不等伊莱回答，他咬牙切齿道，“虽然你们处理得粗糙，但是这些东西放在任何一个商会中都会引起疯抢。王城属于王室的商会里，拇指大的一瓶火蛇毒液要卖到五枚金币往上，而你的领民四枚金币给我了一筐。”

虽然是个小筐，但那也是一筐！

那个摊主还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乐呵呵地要送一个“孩子玩的小玩意儿”给他，被看作小孩子的瑞文特本来是不想要的，一看，竟然是用火蛇牙齿雕的粗糙哨子。

火蛇牙齿在王室的商会里，一枚手掌长的卖五枚金币。

瑞文特心痛到无法呼吸，比被薇尔一刀刀分解成一块块的时候更无法呼吸，然而更令他无法呼吸的是伊莱疑惑又坦荡的表情。

“有什么问题吗？它在弗朗西斯卖得就是很便宜。”伊莱耸耸肩，“火蛇就在南部丘陵，领民想要，狩猎期花点时间去找落单的、或者合作去围攻数量少一点的族群就是了。一般来说，购买它们的都是贵族。”

弗朗西斯贵族就那么多，但是南部丘陵的火蛇生生不息。

瑞文特深吸一口气：“你们没有想过把它们向外售卖吗？”想到弗朗西斯出身的商队在整片大陆上的待遇，他憋着口气补充一句，“你们不会养一只看起来不是弗朗西斯本土商队的商队吗？”

哪里是不会养，只是事情太多，这不那么重要，加之弗朗西斯人好像天生对商业不那么敏感、又没有合适的人选。

合适的人选……

伊莱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看瑞文特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他记得……瑞文特在经历家破人亡之前，好像家里也是做生意的来着。

瑞文特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惊觉自己情绪波动太大，只能别过头。

好在伊莱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迈步走向赛肯城东，赛肯城关押的犯人应该已经开始勤勤恳恳地工作，街道上只有一层薄薄的雪，错杂的脚印深深浅浅，刚刚回到弗朗西斯时的那种走一步、脚印就被掩埋的状态终于没有了。

伊莱在脑子里和系统沟通：你觉得瑞文特值不值得一个任务。

系统看着宿主可怜的抽数，又看看进程还没有过半的精灵任务，再看看主神空间里面还没有和那种黑色锁链争斗出个结果、肯定顾不上它的主神，可靠又鬼鬼祟祟道：[系统觉得值得。]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显然，这一次系统构造任务熟练很多。

伊莱看见大大的“蘑菇咕噜餐馆”招牌、又看见空荡荡的餐馆内部的时候，脑子里就传来叮咚一声。

[叮咚，新的任务已发布。]

[特殊任务二：被神明抛弃的异教徒]

[任务说明：将[BUG001]奉为神明的信徒应该也没有想到，神明宝库钥匙的信教者竟然是信仰信徒薇尔的二五仔。他甚至在恶魔之子侵入教廷圣殿时为其提供助力，为此，他得到了惩罚。他的“神明”将他分成一块一块，再用神明的血液缝合，丢弃荒野。异教徒在他们的心中走向死亡与末路，却没有想到，恶魔之子已经慷慨地给予了异教徒另一把钥匙。]

[任务说明：你需要从异教徒瑞文特身上收取这把钥匙的报酬。]

[任务提示：该任务分两个阶段，完成任何一个阶段，即可获得当前阶段的奖励。]

[任务进度：从异教徒瑞文特口中获得你需要的信息（50%）/使异教徒瑞文特为你生活的领地做出合适的贡献（0%）]

已经走进蘑菇咕噜餐馆的伊莱脚步一顿。

什么叫他需要的信息？什么叫合适的贡献。

[宿主觉得需要，宿主认为合适，判定标准完全依托宿主。如果宿主判定异教徒瑞文特吐露的信息足够，任务阶段一即刻完成。]

伊莱被系统的随意震住了，他知道凛冬消失之后在主神空间的权限移交了部分给系统，也知道系统在获得权限之后会有长足的进步，却没有想到系统的自主权已经到这个地步了。

伊莱倒吸一口凉气：难道他获得系统这么多年，还要喜提一个作弊器？

[在序号九八七世界中，这种行为被叫做霸总行为，宿主为什么不趴在系统的胸口嘤嘤嘤？]

你要是直接送我一千抽，我可以趴在你的头上嘤嘤嘤。

那没事了，签到、任务、成就是唯三可能获得抽数的途径，系统硬插任务进来已经是极其严重的违规行为，再多来几次，主神都有可能亲自拖着满身DEBUFF来把这个叛逆统缉拿归案。

走进餐馆之后就开始在角落里扮演阴郁蘑菇的瑞文特明显感觉到伊莱身上的失望，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伊莱，对方拿着用兽皮写着的菜单，面不改色地对着老板说：“真的没有火蛇肉丸子煲幻影菇啊……”

好像他真的是在遗憾这个似的。

老板叹了口气。

“是啊，我们家倒是有从雪地里面挖出来的火蛇肉。但是南部丘陵冰天雪地的，怎么会有幻影菇呢？”

伊莱反手伸进腰间的兽皮袋子里，伴随着代表使用成功的机械音，他掏出来几朵伞盖微收、体态偏长的白色蘑菇，瑞文特和老板都没有见过，后者惊讶道：“这是什么？”

“鸡枞菌，”伊莱沉吟一会儿，不确定道，“应该也能和火蛇肉丸子一起煲？”

老板是个很有挑战精神的男人，再三确认鸡枞菌能吃之后，他拍着胸脯保证，凭借他第二学院厨艺专攻优秀毕业生的手艺，一定能够做出和传统火蛇肉丸子煲幻影菇大差不差的美味，转头提着这种叫鸡枞的食物兴冲冲地走向厨房。

整个餐馆就剩下坐在正中央的伊莱，以及坐在角落里的瑞文特。

瑞文特只在卖伞的小摊子那里活泼了一瞬间，现在看着自己的膝盖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是圣水原液的影响，他的模样与伊莱少年时见过的模样没有什么区别，他年纪也确实小，这么一看，谁都觉得可怜。

但是伊莱偶尔是个缺乏同情心的人，他走过去，在瑞文特对面坐下，慢条斯理地问：“现在有空聊聊教廷的事情吗？”

他太缺抽数了，现在就要把一阶段给做了。

瑞文特扯了扯唇角，脸上的伤疤跟活过来了一样扭了扭。。

“这么直白？”

伊莱无意识地用指节敲击桌面，闻言，托着腮，露出笑。

金发和银发的感觉还是不一样，在他本身的五官越发清冷锋锐的情况下，银发会让他像那场看起来永远不会停歇的雪，而金发则会让他看起来像冬天的太阳。

“正经情况下能少点弯子就少点弯子，”太阳谦虚道，“家学渊源嘛。”

远在费斯城行政署的迪伦和奥林同时打了个喷嚏，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挪向前方，越过会议室中坐着的高级官员、军营高层、贵族领袖、平民代表，圆桌对方面色苍白的大小姐难得没有穿上属于亲卫军的铠甲，站在一张展开的兽皮地图前，手中用弗朗西斯钢制成的细棍子指着地图上的一点。

那比弗朗西斯最北部的城邦瑟得城更远，越过弗朗西斯第四学院，越过北部荒原，最终落在北边境线上。

“我们需要尽快派遣足够的士兵到这里驻守，”大小姐轻轻咳了两声，脑海中闪过在南部领地时偶然听见过的话，面容肃整，“如果教廷真的向奥斯都王室动手，奥斯都皇帝一定会向弗朗西斯靠拢。”

在座各位都或多或少地知道奥斯都王室与弗朗西斯私下里的交易，行政署副署长凯文举起手，镇定地说：“你怎么确认奥斯都皇帝会选择弗朗西斯，而不是在奥斯都拼个鱼死网破？”

奥斯都的王室流淌着不屈的血脉，他们曾经在有限范围内做出过最大的抗争，就算暂时蛰伏，也从来没有放弃过从教廷的掌控下一点点归拢可能成为星星之火的力量，这样一支王室会选择“苟且偷生”吗？

奥林看着大小姐的眼睛。

大小姐回到弗朗西斯之后，度过了很长一段低迷的日子。洛浦家族和艾里斯都这种自从弗朗西斯建立就存在于这片领地上的家族不一样，伦克朗两度经历圣水原液的洗礼之后还能留下一点魔力，大小姐体内却真的一点也没有了。过往的天之骄子变成普通人，近在眼前的、成为最强轻剑士的梦泡沫一般碎掉，对于大小姐来说，是非常大的打击。

她闭门不出，谁也不见，克拉伦斯连吃半个月闭门羹。最后奥林从南部丘陵回来，爬上了大小姐的窗台。

“洛浦小姐，”奥林隔着窗户看咬着牙一下一下挥着轻剑的大小姐，说，“伊莱回来了，和那只半精灵——现在已经是精灵了的一起。”

大小姐轻剑一顿，看向奥林。

脾气暴躁、看上去就很不好惹的弗朗西斯大少爷贴在冰冷的玻璃窗上，顶着满头雪垂头丧气嘟嘟囔囔：“我觉得那只精灵对伊莱图谋不轨，可是他不听我的话，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呢？”

长长的沉默之后，大小姐放下了手中的轻剑，拉开玻璃窗，探出身体，迎着风雪贴了贴奥林的脸颊。

冰得吓人，也不知道弗朗西斯的大少爷在露台上静静地呆了多久。

“行吧，”大小姐说，“那洛浦小姐就大发慈悲地帮帮你吧。”

大小姐这一帮，弗朗西斯时隔数年再次召开了圆桌会议，而大小姐在父母的支持下，做出了一个决定。

面对副署长凯文的问题，她点了点头。

“奥斯都王室能够扛着教廷的压力存在这么久，就说明他们非常懂得变通和忍耐，要是需要佐证的话……”大小姐说，“他们早在十几年前，就把最纯净的血脉送入了弗朗西斯。”

不少人眼神一凛，洛浦家主作为中立派贵族的代表勾起一个笑，大小姐镇定自若地站在他们视线中央，补充道：“恰巧这支血脉和现任奥斯都皇帝有联系，现在我们可以继续了吗？”

短暂的寂静之后，凯文放下了举起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