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岑笙说完他那边的情况, 一向反应很快的容冶，在镜子面前愣了许久。

他和岑笙先后进入游戏，都是新手玩家，关卡背景都是404号房。

他在这边吃自助, 岑笙在那边吃苦。

容冶沉默半晌, “这个游戏在针对玩家, 相比起复活月卡，游戏更在意'命'的销量, 在逼玩家氪金买命。”

“复活月卡？”

“一种猎杀者专属道具，在月卡生效期内，可以无限复活。”

“多少钱, 一百万？”

“不, 是支付一条人命。可以是玩家的, 也可以是他们购买的分.身。”

游戏平衡性太差, 岑笙有些生气了。

容冶还在思考岑笙刚刚的话。

“你必须去云房东家里偷东西，没有第二条选择？”

岑笙摇摇头。

“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也不能这么说, 云房东在很多游戏世界扮演boss。或许我今晚运气好，他正好在别的世界。”

“小笙，你很清楚，这和运气没关系。”

小心思被容哥一眼看穿, 岑笙无奈苦笑。

游戏目的很明确，逼他购买新手礼包。它只给他安排两个选择, 被云房东杀死, 花100块买命。

作为关底Boss的云房东，今晚会全程守在家里。

这是早就设计好的固定结局, 和运气没有任何关系。

望着岑笙苍白的唇瓣, 容冶眉头紧锁, “你有什么打算？”

岑笙没吭声，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愧疚。

两人相处这么久，容冶瞬间看透他的想法。

“一个自救的办法都没想到？这可不像你。”

容冶移开视线，语气一如既往的傲慢，“别这么看着我，我也没办法。”

他在镜面上轻轻敲击几下。

“我帮不了你什么，你自己保重，小笙。我这边很忙，天亮之前，不要联系我。”

岑笙掌心按住镜面，“不行！”

混血男人没理他，身影渐渐消失，镜子里只剩下岑笙一个人。

他怔了许久，身体一软蹲在地上，抬手捂住自己的脸。

脑海中响起小助手的机械音，【岑先生不要难过，伙伴容冶没有抛弃你。后台显示，他的好感度还是100。他这么绝情，或许是有别的计划。】

岑笙一愣，‘抛弃我？绝情？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

‘游戏越逼我买命，这新手礼包越不能碰。想在不充值的情况下，从云房东房间偷走神像，只有一个办法。制造混乱，将他吸引到其他区服。抢在他回来之前，抱走娘娘像。’

‘容哥引发猎杀者暴.乱，威胁新手玩家生命安全，造成大量新人猎杀者死亡。为了保护那些潜在的氪金玩家，游戏会派云房东，过去处理那边的骚乱，我就有了偷娘娘像的机会。’

‘只是这个计划存在一个问题，我没办法确定云房东的确切离开时间。他可能在暴.乱初期过去，也可能拖延很久才去，我容易和他撞上。同样的，作为暴.乱制造者，容哥也有可能撞上他。要是被抓个正着，他就死定了。’

岑笙轻叹口气，‘这个游戏偏向猎杀者，容哥那边的任务早就完成了。他本来不需要冒险，这个计划风险极大，容哥不想让我愧疚难过，就先嘲笑我变笨了，再由他自己提出来。这样即便他出事，也是他计划出了问题，不是我的错。’

小助手沉默一瞬，【那之后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敲击镜面，代表什么？】

‘容哥担心游戏听到我们的计划，会提前做好准别。为了防止游戏耍赖，他将计划精简了。’

岑笙垂眸，遮住眼中的担忧。

‘敲三下玻璃，最后一下用拇指指腹按了下镜面，表示他会在四点整引发混乱。我状态太差，要在四点之前好好休息，养好精神。’

‘之所以不直接敲四下，是怕游戏看出来。四点开始，他有充足的时间做准备。距离天亮越近，游戏能做出的应对措施越少，派遣云房东处理骚乱的几率越高。’

‘他说他其实很关心我，只是实在没办法，不然早就飞奔来了。让我保重身体，实在不行，就买命吧。不用担心他，安全起见也不要再联系他。他会尽全力拖住云房东，尽量拖到天亮。’

几句简单的话，包含了这么多含义。

毫无起伏的机械音里多出一丝茫然，【人类都是这样的？】

‘这很奇怪？人不是还会用眼色、声音和密码交流么？’

【那些都是提前商量好的，双方沟通过的。】

‘但我们搭档很久了，小音。一旦人和人之间养成默契，单单是交换视线，就能看出彼此的想法。’

【类似于入侵对方的大脑。】

‘……不一样’

小助手没再接话，重新变成小图标，挂在模拟器不起眼的角落。

只是周身光芒不断闪动，像是在思考岑笙的话。

————

三名猎杀者被他打晕，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岑笙在挎包里翻出一袋面包，勉强填饱肚子。

将玩偶放在身上，递给它一个小小哨子，让它帮忙守夜。

岑笙盖着薄毯，躺在沙发上小憩。

冰箱里塞着尸体，几米远的地方躺着三个食人魔，转运怪物在楼道里游荡。

环境很危险，岑笙本来只打算闭着眼睛休息一会。但大概是受伤太重失血太多，他不知不觉陷入沉睡，还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的他，穿着小学的校服，躲在厕所隔间里抽泣。

昨天是他的生日，他给关系好的同学发了邀请，希望他们可以陪他过生日。

他还用自己攒的零花钱，在蛋糕店订了个大蛋糕，买了一些零食和鸭货。

小岑笙在班里人缘很好，他觉得肯定会有人，给他送生日礼物。

但直到放学，他也没有受到一句生日祝福。好在同学们还和之前一样友好，承诺会去他家，陪他一起过生日。

小岑笙是值日生，他跟一个同学说好了，让他顶他一天。等他生日的时候，岑笙也帮他值日。

同学言而无信，下课就没了影子。其他同学也不理他，有说有笑地离开学校。

小岑笙觉得，他们这么冷落他，一定是想给他准备生日惊喜。

打扫完卫生，小岑笙开开心心地回到家。迎接他的，不是彩带不是蛋糕，是父亲凶狠的脸。

一向和善的爸爸，一脚将他踹倒在地。母亲抱着弟弟，厌恶地瞪着他。

小岑笙还惦记着自己买的蛋糕，不顾父亲的辱骂，在屋里四处寻找。

蛋糕、鸭货、零食、礼物、约好来过生日的同学，他一样都没找到。

就仿佛这两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父母扒.光他的衣服，将他反锁在阳台上。他躲在一堆盆栽后面，哭到大脑缺氧。

第二天一早，小岑笙在床上醒来。父母又变成温柔慈爱的模样，给他准备早饭，送他上学。

班里的同学都在讨论他的生日，说笙哥不愧是班长，不仅学习好，还那么会做饭。他炒的菜，比饭店的还好吃。

可那时的岑笙，还没学会做饭。

遇到这件事时，小岑笙刚上四年级，远没有现在这样成熟冷静。

他用单纯的脑袋瓜思考，认为自己被所有人耍了。他和同学们打了起来，被老师叫了家长。

父母不仅没有怪他，还带他去看心理医生。

在和医生交流时，小岑笙看见一旁的镜子里，倒映出自己的身影。

明明他在哭，镜中的他，却笑得很开心。

梦里的小岑笙没有害怕，哭着质问他，‘我都哭了，你还笑！你怎么能这么坏！’

镜子里的男孩嘴唇张合，‘是啊，你怎么能这么坏？’

————

‘哔哔——’

‘哔——哔——’

一连串的口哨声，将岑笙从梦境中唤醒。

小玩偶抱着哨子，在他手边边蹦边吹。

三个猎杀者已经醒了，正在偷偷解绳子。有茶几挡着，他们看不见岁岁玩偶。听到哔哔声，只当是岑笙的闹钟响了。

看见岑笙睁眼，他们齐齐打了个哆嗦。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他。

岁岁将手机推到他面前，指指上面的时间。

3点30分。

岑笙摸摸玩偶的脑袋，“多亏你叫我，我家宝贝真乖真懂事。”

无论生前还是死后，都很少有人夸奖岁岁。它被夸得不知所措，脸蛋上浮现出两个小红圆。

玩偶确实很聪明。

岑笙告诉它，自己四点要去偷神像。是岁岁自己想到，要提前半个小时叫他，给他留出准备时间。

收起玩偶，岑笙再次打晕三名猎杀者。通过圣父模拟器，观察容冶那边的情况。

容哥对他毫无保留，即使是心声，他也看得见。

确定容冶已经弄出骚乱，岑笙开始一颗一颗往嘴里塞糖。

一个个正面buff ，叠加在他身上。其中还有几颗，给他添了低级自愈和痛觉屏蔽buff。

岑笙疲惫的身体，终于恢复一些力气。

带好武器做好准备，岑笙掏出好运硬币，在心里默念：‘币先生，云房东在1号楼501号房。正面是，反面不是。’

硬币高高抛起，最后立在了他的掌心。

岑笙：？

这是什么意思？是也不是？

‘云房东和我处在同一个世界？正面是，反面否。’

这回硬币没有立起来，是正面。

云房东还没离开。

从立绘下方的对话框来看，容冶已经忙疯了。他又焦虑又担心老婆，气得直骂街。

嘴上骂完，心里也要骂。脏得很，状态还不错。

岑笙先下了楼，在4号楼大门后面躲好。

中途遇到四处遛弯的转运，岑笙立刻打开手电筒，照亮自己的脸。

猛冲过来的转运，一个急刹车。想到两麻袋小零食，它摆摆手，示意岑笙快走。

容冶所在的游戏世界陷入混乱。

玩家数量有限 ，猎杀者们需要争抢猎物。存在竞争压力，就有隐藏的矛盾。

他四处挑衅，挑拨离间，激化矛盾。

一群猎杀者仗着有复活卡，在殷荷小区打了起来。新手猎杀者还没抓住活人，没办法充值。被逼的加入战场，一照面就死了四五个。

岑笙不知道云房东什么时候会离开，一直抛硬币做测试。

4点23分，落在他掌心的硬币，终于反面朝上了。

游戏幕后操控者没沉住气，派遣云房东过去处理骚乱了。

————

和4号楼不同，1号楼里没有类似转运的小boss，只有一两只四处乱爬的鬼婴。岑笙依靠着好运硬币的预知能力，成功避开了它们。

看来云房东手中的厉鬼，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多。

短时间内多次使用好运硬币，币先生有点没精神。

到底是自己的道具，岑笙看着心疼，将硬币收回物品栏里回回血。

附近格子上的吊死鬼麻绳垂落下来，在硬币面前荡来荡去。小玩偶抱起硬币，一下下抚摸着它冰冷的金属身体。

岑笙一边爬楼梯，一边分心查看伙伴和道具的情况。

容冶做事很隐蔽，没人知道暴.乱和他有关。他滑得像条泥鳅，云房东还没找到他。

和其他道具亲密接触，好运硬币状态缓慢恢复，但精神很差。

小助手弹出提示。

【好运硬币在想念黏人的小石头】

【吊死鬼麻绳和菩萨保佑是朋友】

【长时间和伙伴分别，麻绳情绪低落，工作效率减半】

【好运硬币认为，只有平安回到现实世界，才能找回失散的道具】

【币先生进入工作狂状态，未来24小时内，‘自动占卜’技能将会频繁触发】

硬币天天和小石头打架，麻绳跟吊坠也没有多少交流。

岑笙没想到小道具们，还有各自的朋友。

他记住了，以后再派遣道具时，尽量让关系好的道具组队出外勤。

————

4点45分，岑笙安全到达501号房。

他侧耳贴在防盗门上，判断屋内的情况。

好运硬币自己抛自己，提示他房间里有危险。

容冶牵制住了云房东，币先生没能力算出，危险具体是什么。

未知，才是最恐怖的。

“我是侦探，开门。”

岑笙小声嘀咕一句，防盗门缓缓打开。

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不远处的卫生间亮着灯。

岑笙摸索着打开灯，明亮的灯光照亮房间，他终于看清屋内的场景。

房间只有六七十平，客厅不大，但装修很温馨。

奶白色的墙壁上，挂着几个风景挂画。浅绿色的沙发，散落着几个毛绒玩偶。就连客厅的乳白色窗帘上，都带着小碎花。

有那么一瞬间，岑笙都怀疑自己找错了房间。

只有木质地板上残留的陈年血污，在时刻提醒他，这里住的是白玉京骨干成员。

房间很安静，没有机关，也没有怪物突然冲出来。

站在卫生间里沉思片刻，岑笙打开马桶盖，将镜子弄下来，扣在了马桶上。又搬来家具，堵住磨砂玻璃门。

这面镜子上残留着污渍，云房东也是通过镜子，前往其他区服的。

岑笙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但人要大胆试错。

他不担心云房东，从4号楼404号房的镜子里出来。那边的镜子，也正对着马桶。

————

两室一厅一卫一厨，岑笙找遍所有房间，既没找到娘娘像，也没遇到危险。

币先生使劲抛自己，自问自答，很快给出提示，娘娘像在厨房里。

岑笙在厨房展开地毯式搜查，同时小声呼唤，“娘娘，我来救你了，娘娘！”

“当——”

“当当当！”

贴墙摆放的双开门大冰箱，突然传出异响，像是有人在敲门。

岑笙压低声音，“娘娘？是你么？”

“当！当！”

这两声敲得格外重，岑笙攥紧《温暖的世界》，小心地打开冰箱。

上层放着没吃完的饭菜，岑笙粗略地扫了一眼，有爆炒人眼、凉拌人耳朵，和只剩下一点的辣炒肉丁。

和白玉京用毒蛋挞制造的食人魔不同，云房东还吃其他食物，冰箱里有正常的水果蔬菜。

冷冻层倒数第二层，一只眼熟的小手正使劲拍打着抽屉。

“啪啪！啪！”

“啪！！！”

岑笙拉开抽屉，满身白霜的神像，探头直勾勾地盯着他。

不确定这个神像是不是假货，岑笙试着叫了一声，“娘娘？”

娘娘像轻轻抱住他的手指，动作很僵硬。

“你最近看的那部仙侠剧，女主最后和狐族少主在一起了。男二斩断情丝，成功化龙。看起来很美好，但女主从女配口中得知，屠.杀她宗门的人，就是狐……”

神像使劲拍打岑笙的手指，把他食指拍得通红。

都冻僵了，还要阻止他剧透。

对那部仙侠剧这么上心，确实是他家那尊通明显圣娘娘像。

找到神像，任务却没完成。

游戏暗戳戳提高难度。

一边提示岑笙，要将失踪的房客带回404号房，才会通关。

一边弹出新手礼包，勾引他充值。

【周年庆活动！福利送送送！充值100返利10000，还额外赠送一条命！手慢无！你在犹豫什么，快点行动吧！】

【1、2、3！红包雨来啦！】

【点击红包，抽限量超跑，豪华别墅！现实生活中也可以使用！】

【已经有三名玩家成功开出超跑，你也可以！】

岑笙：……

这界面上居然还有分享链接，领100元优惠券，可以免费兑换新人礼包！

岑笙总算明白，为什么商城里的命，售价那么高了。

玩家们都付得起100块，不会为了100的优惠券去害人。但新手礼包赠送的命，第一关就会用光。

之后的关卡，他们只能掏100万买命。

大多数玩家都是普通人，他们根本掏不出100万。

为了活下去，只能四处借钱。借不到的，就去抢劫犯罪，绝望等死。

这时候游戏再抛出诱饵，分享链接领取100万优惠券。恐怕很多玩家，都抵不住诱惑。

伍庞是个老实善良的人。

他不想把人往火坑里推，所以偷偷卖了岑笙给的门票。跟他借钱，想给自己续命。

岑笙理解他的无奈，但心里还是像扎着一根刺，有些不舒服。

————

又是周年庆，又是红包雨。他拿到道具后，游戏开始着急了。

云房东随时会回来，岑笙将娘娘像塞进挎包。

在关上冰箱门的瞬间，岑笙余光扫见一样东西，身体猛地僵住。

他迟疑地打开最下层的抽屉，翻开盖在上面的冻肉，露出下面的人头。

那是一颗被砍掉一半的人头，密密麻麻的缝合线，高挺的鼻梁，空洞的蓝色双眸。

一切都如此熟悉，这是容哥的头！

精装书掉在地上，岑笙双手捧着人头，大脑一片空白。

他知道容哥死了，也知道他死得很痛苦。

可这是他第一次直面容冶的尸体，不是力量凝聚成的鬼影，是他曾经抚摸过无数次的真实躯体！

身体不住颤抖，岑笙像是被人抽干全身的力气，又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直到岁岁使劲吹起口哨，他才勉强回过神。

岑笙想把人头带走，好运硬币满地打滚，提醒他不要这么做。

大脑开始缺氧，呼吸越来越急促。岑笙咬牙低吼一声，草草发泄完了情绪。

他强忍住泪水，将人头放回原处，关上门快步走出厨房。

“当——”

“当——当——”

之前的敲击声再次出现，可神像已经被他拿走，冰箱里没有东西了。

岑笙警惕回头。

透过冰箱和墙壁之间的缝隙，他看见冰箱后的墙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好像是一扇……门？

岑笙没敢仔细看。

他穿过客厅正要出门，不远处的卫生间里，突然传出一声闷响。

像是有什么人，一头栽进了马桶里。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感谢在2023-10-22 22:05:51~2023-10-23 22:05: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