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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46

二爷家的麻雀成精了 听原 21699 2024-02-07 11:32:31

当年秦家夫妇外出意外身故的消息一出, 外界铺天盖地都是这则新闻的报道。

很少有人知道就在出事的当天,夫妇俩的一双幼子均遭人绑架。

大的十二岁,小的年仅五岁多。

昏暗的车厢里,小的那个紧紧抱着大的那个的腰, 蜷缩在他怀里。

明明很害怕也懂事地没有哭。

他只是抓着他的衣服, 小声说:“哥哥, 我想回家了。”

“好,别担心, 哥哥保护你,很快就能回去了。”

没有人来救他们。

深夜里趁着防守不严,大的带着小的自己逃跑了。

十二岁的孩子已经有基本的胆量和判断力,又是在秦家那种家庭长大,他带着小的那个穿过黑夜的密林田野, 穿过公路村庄,最终找到了曾经熟悉的路。

但是等待他们的不是救援, 不是询问,是无数长/枪短/炮,是父母去世的消息。

秦家很多亲戚上赶着想要照顾他们。

大的那个已经知道这种所谓的照顾,无非是冲着秦家的权利和金钱。

但是他没有办法, 他甚至来不及伤心父母已经不再的事实。

他必须挑起责任, 处理父母的后事,面对蜂拥而来的媒体。

他们从山里出来就没有回到过曾经和父母一起住的那栋房子, 在那个公园草坪旁边,平日里和父母来往最多的叔叔一家已经赶来。

男人说:“你放心吧, 我们会照顾好他的, ”

女人说:“对对对, 交给我们就行。”

那个穿着在山里滚得一身脏兮兮背带裤的豆丁被大人牵在手里, 看着自己哥哥瘪着嘴终究是没有把泪珠子掉下来。

他蹲下去把他抱过来。

说:“现在已经安全了,乖乖留在这里等哥哥。”

他说:“很快回来接你,到时候一起回家。”

这时候旁边不知道是谁养的一只小狮子狗突然蹿出来。

豆丁吓得立马紧紧抱着他的脖子。

他拍拍他的背安慰笑说:“在山里跑了一夜都不怕,还这么怕狗啊?”

那天他们周围有很多人,冬日里的天总是阴阴的没有太阳,公园旁边的那条河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风吹来刺脸,他抬手替弟弟理了理吹乱的头发。

然后起身离开。

“哥哥。”

走出十几米身后有人在喊他。

他回头看过去,小孩儿追了几步,看着他要哭不哭,说:“你要早点回来。”

他点头说:“好,不要乱跑,留在这里等我。”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他。

小孩儿的小鞋子和背带裤都飘在结了冰的河里。

叔叔家那个胖胖的儿子在边上嚎啕大哭。

“不是我推的!他自己掉下去的!”

“我才没有推他!”

他不过是短暂地把他留在那里,也永久把他留下了。

秦百夜半夜从床上坐起来。

从辽城回来后他就一直反复做关于小时候这段梦。

那是冬天,河里结冰,水底流速快,还有暗礁,判定小川没有生还可能的那天秦百夜在他们分别的那个地方坐了整整一夜。

从此不敢回想。

深夜的秦家有种白日里没有的肃穆,这栋如今看来已经不算新的别墅是他重新掌权后一直生活的地方,连陈列摆放都一直保持着多年前的模样。

这些年他每一次见到秦宵,都恨不能杀了他。

即使秦宵不承认,但当年见他把人推下去的也不是没有。

小川活不了,那他就要秦宵即使活着,也活得生不如死。

秦宵终于在多年后开始了他的反击。

他带走了书奕轻,还捎上了霍韫启的人。

秦宵坦然承认他当年就是故意的,一想到他现在还苟延残喘活着,他心底就忍不住生出暴虐情绪。

这时候有人敲门。

“什么事?”秦百夜皱眉看向门口。

门口的人如果见过的都能记得他就是上次去霍家的那个邱扬,被霍韫启丢出去后又回到了秦百夜身边。他此时站在门口,开口说:“我看你这两天睡眠不好,给你煮了一碗宁神汤。”

“不用了。”秦百夜掐了掐眉心,“出去吧。”

但邱扬却没有完全没有听从命令,反而是推门直接进来。

他走过去把碗放到旁边,开口说:“秦哥,当年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就没有活路了,为你做的所有事情我都是心甘情愿,我只是想看着你好,别的我不求。”

秦百夜透过窗外的一点光看着邱扬。

他秦百夜这些年手上沾过不少血,为了达成目的不折手段。

现在还留在他身边的人有的为钱有的为利,他都不是很在乎。

秦百夜看着邱扬说:“我当初救你也不是因为你。”

“我知道。”邱扬立马说:“我不在乎的,秦哥,真的。”

“那你是因为什么?”秦百夜问。

邱扬有些局促。

“喜欢我?”秦百夜问。

邱扬脸色发红,不敢看他。

秦百夜从床上起来,他一边披上衣服一边说:“别喜欢我,我不会喜欢你的。”

邱扬一脸尴尬,“秦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知道你身边现在有书先生了,我只是想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报答你当初的恩情。”

秦百夜没理这话,只是皱眉问:“霍家这两天什么动静?”

“一直没有任何反馈消息传来。”邱扬跟在他身边也有段时日了,开口说:“辽城那场爆炸过后霍家像是完全隐匿了起来,外界根本查不到任何信息。”

“那个黎非凡呢?”

“活不了。”邱扬直接说:“当时爆炸发生得那么快,他就是想跑也来不及,更何况他那个身体也不行。说起来也算他自己倒霉,谁知道秦宵怎么会那么疯。”

秦百夜停住动作,有一会儿没说话。

两秒后他才重新动作扣好袖口的扣子。

“秦宵弄回来了没有?”他问。

邱扬点点头,“抓到了,我们的人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好想跑。”

秦百夜嗯了声。

邱扬想到什么,又突然说:“不过秦哥,当时在辽城我们把他丢在那里自生自灭,现在又何必费尽力气把他抓回来。”

对啊,如此大费周章的是为什么?

秦百夜也说不清楚。

他只是不断回想那天山间的风,那个站在二楼的人。

然后画面和那年他回头,看见眼泪就悬挂在眼眶里的小川重叠起来,让他从梦中不断惊醒。

这本是毫无逻辑的事情。

小川已经死了很多年了,这些年他早已经接受这个事实。

等到书奕轻找上来的时候,秦百夜脸色就冷了一些。

书奕轻最近在秦家待的时间很长,他知道秦百夜有个房间是绝对不允许别人进的,他有一次无意中闯进去,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

那就是个儿童房,里面除了玩具还是玩具。

但是秦家哪有小孩儿。

书奕轻就是从那个时候起疑的。

他怀疑当初秦百夜说接近自己另有目的可能不单单是因为他想对付霍韫启,因为儿童房里有两个小孩子的合影,小的那个眉眼和他竟然有一丝丝的相似。

所以秦宵找上他的时候,他知道那是秦百川,秦百夜的弟弟。

但是他如何能忍受这样一个事实。

他失去了所有,连秦百夜也只是想从他身上找另外一个人的影子而已。

他愤怒至极,这种愤怒在知道黎非凡很可能就是秦百川的时候,终于到达了顶点。

他毫不犹豫接受了秦宵的提议,他要弄死黎非凡。

他成功了,比预想中顺利很多。

在辽城的时候他不是看不出来秦百夜有一瞬间的心软,但是秦宵的话很有效果,他说只要我的藏獒出现,你装作很害怕的样子,他肯定带你先走。

果不其然。

书奕轻以为一切就将这样结束。

但是回到盛京后,秦百夜整整两天一直不肯见他。

他甚至听说他找人抓了秦宵回来。

秦宵要是说出他跟自己合作的事情,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所以他不顾阻拦自己来找了秦百夜。

“有事?”秦百夜皱眉看着他。

书奕轻看着对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怔愣,他总觉得秦百夜像是知道些什么。

但是书奕轻还是强撑着镇定,走上前说:“秦大哥,你这么着急出去是有什么事吗?”

“有点事处理。”秦百夜说。

他说完就要错身离开。

书奕轻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他,他说:“秦大哥,是为了秦宵的事儿吧。我知道你们一直不对付,但是现在的他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了,让别人处理不行吗?”

“你在害怕。”秦百夜眯着眼睛看他说。

他用的陈述语气。

书奕轻心里一惊,立马摇头:“没有,我只是担心你因为那种人惹了麻烦,不值得的。”

旁边邱扬上前一步,皱眉拦住书奕轻。

他说:“书先生,秦哥有正事处理,希望你不要浪费时间。”

“你是什么东西,也管我!”书奕轻突然发怒,伸手要打他。

秦百夜一把抓住他的手,冷脸看着书奕轻。

然后道:“你现在的脾气是越来越差了。”

书奕轻表情渐渐淡下来,他既不紧张,也不担心了。

他只是看着秦百夜说:“秦大哥,你当初说过你会保护我这话永远有效,希望你说到要做到。”

邱扬看着奇怪的书奕轻,“你什么意思?”

“其实也没什么。”书奕轻淡淡说:“我就是觉得秦大哥快要把这句话忘了,毕竟当初是对着我说的,所以忍不住想提醒提醒。”

秦百夜伸手把邱扬拉到后面,自己站前去。

他看着眼前的书奕轻,开口说:“你和秦宵合作了是吗?”

“猜出来了,还是你早有怀疑?”书奕轻装作一脸惊讶的样子,看着秦百夜说:“但是秦大哥,我这都是为了你呀,你看黎非凡一死,你既深刻打击了霍家,还把秦宵搞得人不人鬼不鬼,我也是在帮你。”

秦百夜突然上手掐住书奕轻的脖子。

他猛地把人抵到墙上,手上不断加力。

看着书奕轻一张脸瞬间涨得紫红,呼吸不上来的样子,邱扬都吓了一跳。

“秦哥。”他着急喊了一声。

秦百夜却又加了一成力,看着书奕轻缓缓说:“我这人最讨厌的就是背着我搞小动作,之前看你还算安分,但你显然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

秦百夜把人丢到地上。

书奕轻捂着脖子呛咳起来。

他咳了半天然后笑起来。

他越笑声音越大,看着秦百夜的眼睛里突然都是怨毒和恨,他说:“秦百夜,你愿意帮我不过是因为我长得像你那个死去的弟弟对吧。真是可笑,只不过可惜了,他死了!他死了一次不够,还死了第二回,你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他!”

邱扬呵斥:“你胡说什么!疯了不成!”

但是眼前的秦百夜此刻眼里已经滔天飓风。

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像自己,缓缓开口:“你把刚刚的话重新再说一遍。”

书奕轻其实有些被秦百夜的脸色吓住。

但是终究是自己被当成替代品,还是黎非凡的替代品的愤怒占了上风,他赤红着眼睛看着秦百夜冷笑说:“你还不知道吗?黎非凡就是你亲弟弟呀。”

黎非凡就是你亲弟弟呀。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秦百夜胸口上。

耳边是邱扬愤怒的声音,他说:“你别瞎说,百川早就过世了。”

“黎非凡怎么可能是秦哥的弟弟。”

是啊,黎非凡怎么可能是小川。

但是秦百夜内心有一丝荒唐的念头在说,是的,这很可能就是真的。

秦宵所有的不寻常行为,只要指向这个结论,一切都有了合理解释。

他从头到尾都不是为了带走书奕轻,他的目的其实从一开始就是黎非凡。

他要黎非凡死,书奕轻也要黎非凡死。

但是秦宵凭什么断定黎非凡就是小川的?

或许这就是一个猜测而已。

就像邱扬说的,书奕轻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但是反驳的念头始终占据上风。

秦百夜现在的眼里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恐惧在同一时间摄住了心脏。

求证成了悬崖取果。

他脚底下就是万丈深渊。

关秦宵的地方是秦家后边小楼的地下室,小楼是以前家里保姆住的地方,后来就空置下来。这些年秦百夜在这间地下室动过不少血腥的事。

秦宵是第一次被关进来。

暗红的水泥地上是他这些年极速上位的证明,空气中有股难闻的味道。

秦百夜沿着石梯一步一步往下走,皮鞋踏在地上有清晰的回响声。

秦宵很狼狈,短短两天瘦得脸颊凹陷。

他被捆住手脚丢在地上,过长的头发散落遮过眼睛。

秦百夜一句话也没说,他只是下来的时候顺手从旁边拖过椅子,然后走到秦宵旁边提起来轰一下砸上去。整个过程非常缓慢但是暴力,空间里最后只剩下秦宵的尖声痛吟。

秦宵把自己蜷成一条虾米,但是等他缓过来,就会发现他在笑。

笑容越扩越大,声音从喉咙里听来阴森又怪异。

秦百夜抓住他胸前的衣服把人提起来,再狠狠掼到地上。

他膝盖跪上底下的人的肋骨,红着眼睛咬牙:“说!”

“说什么?”秦宵透过凌乱头发的缝隙看向上方的人,毁坏的嗓子像个沧桑老人,嘶哑又恶劣说:“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无能,但是又无从下手,秦百夜,你也有今天。”

秦百夜的膝盖毫不犹豫往下用力,秦宵一声惨叫。

秦百夜抓着他衣服的手上暴起青筋,狠狠盯着秦宵说:“为什么告诉书奕轻黎非凡是我弟弟?说!”

秦宵又疯狂大笑起来。

他说:“我本来以为你还有段时间才能知道呢,没想到书奕轻是个不中用的,这么快就说漏了嘴。”

“少废话!”

秦宵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我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秦百夜手上攥出骨骼轻响。

秦宵笑着轻声说:“当年秦百川是掉下河里了,但是他可没有被冲走,他被人捞上来了。”

“你知道你爹妈死了,盼着你们两兄弟跟着一起去死的人有多少吗?你不知道,我把他推进河里并没有人怪我,但是他就是命大,被人看见了。”

“就是你这些年报复的那些人悄悄把他关起来的,就像你这样关着我。”

“但是他天天喊着要找你。”

“他偷偷跑出去好几回,但是每一次哪里都不去,就去你让他等着的那个河边,所以抓他也很容易。”

“你知道吗?他可真倔啊。”

“非要等你。”

“但是你不要他了,每次跟他这样说他都哭着说才不会。”

“记得我小时候养的那条狗吗?他很怕狗对吧,我就天天让狗撵他,他一开始还哭着喊哥哥后来也不喊了,他就拼命跑,拼命跑。”

“终于有一天,他跑走后再也没回来。”

秦百夜一双眼睛彻底红了,充血到恐怖。

他脖子上暴起小指粗的经络,发出野兽般呜咽的低吼。

“秦、宵!”

“我还没说完呢。”

秦百夜的反应像是终于娱乐到了他,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秦百夜的手里,开心道:“我这些年在你手里受了多少罪想得起来吗?但是天要助我啊,我千方百计终于找到了他,并且确定了身份。”

“只是有点可惜,那个时候的秦百川并没有小时候的记忆,而且性格奇差。我废了点力气才让霍韫启的人选中了他,本来以为就那种人到了霍韫启手里应该会吃不少苦头,但是他偏偏让霍韫启给看上了,而且对他还不错。”

“我让他跟我合作,但是他变了不少,完全不听话。”

“大哥,为了你我可谓是费尽心思。”

“再次见到自己亲弟弟的感觉如何?”

秦百夜揪着秦宵衣服的双手已经用力到发白毫无血色。

他过去以为小川真的走了。

被那条冰冷的河流带走的。

但是秦宵的话里,他仿佛看见那个让他早点回来的豆丁执着地一次次逃跑,但是他不知道逃往哪里,只能逃到他以为会等到哥哥回来的地方。

但是没有,他一次次失望,一次次被抓回。

直到他顺着风一起往前跑,一直跑,跑到了天边。

他再次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是临海城的沙滩边上,那个撑着手笑得爽朗明媚的黎非凡。

是蜷缩在车上,痛得呼吸难当的模样。

也是深山木楼平静看着自己,像是有话说,最后还是一句话也没说的样子。

眼前像是伴随着那声爆炸的火光,再次映红了秦百夜的眼睛。

悬崖底下的飓风穿膛而过,在他胸口嚯开的大洞能听见风声呼呼回响。

时隔多年,他还是没把他带回家。

他把他留在了原地,比很多年前更甚,这一次,他连那座山都没有带他下来。

秦宵说:“大哥,这就是我送你的礼物。”

“这一次亲眼看着他死,看着霍家为他办丧,你连他骨灰盒都摸不上。”

“这地狱总不能我一个人来。”

“有你们作陪,也值了。”而玉京园最近几天的确关门闭户,只有里面的人知晓二爷在里面开辟出了一处清净的小楼。

每个下人经过这里都会下意识放轻脚步,也不会交谈。

有人说,那天二爷抱着人回来的时候怀里的人已经高烧昏迷,睡了整整两天还没醒。

“这打在他身上的药诱发了更严重的心悸,身体扛不住。”

“等退了烧休养一阵就没事了。”

“至于为什么一直没醒,这个可以再观察一天看看。”

黎非凡模糊听见这些声音的时候,睁眼才发现房间人很多。

他最先对上的不是其他的,而是一张毛绒绒的狗脸。

黎非凡脸色骤变。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出那么恐惧的念头,翻身就往边上躲,他听见是谁在尖叫,然后就有人快速过来抱住自己。

他听见霍韫启厉声问:“谁带进来的?”

“我,我。”另一道声音是香姐的,她声音听起来也很无措,开口说:“那个盛禾她同学的,放在这里寄养两天,我看着听话就开门放进来了。”

霍韫启把人按在怀里,回头皱眉:“弄出去!”

“马上马上。”

黎非凡埋在霍韫启怀里,脑子里还有些懵。

很多念头在脑子里闪回理不清思路,耳边嗡嗡的,思维也很钝。

他就听见霍韫启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黎非凡微微抬头。

他什么也没想,只是看见霍韫启就本能一样老实说:“做了个挺长的梦,有点难受。”

声音还带着刚刚好转的嘶哑。

“好了,没事了。”

霍韫启把人圈紧。

手放在他后背摸了摸,重复:“没事。”

黎非凡先是觉得很冷很冷。

他感觉自己像是躺在一块大冰上, 手脚都冷得僵硬不能动。

然后冰层裂开,他猛然从裂缝坠落,口鼻顿时淹上来刺骨凉水。

窒息感前所未有地强烈。

然后黎非凡睁开眼睛, 他能看见隔着冰层透下的日光,能看见周围波光粼粼带着冰碴的水。水没有苦咸味道,灌进嘴里只余下让人窒息的感受。

黎非凡心想, 不对。

入夏的辽城天气只会比盛京更热,哪来的冰。

而且他明明是会游泳的,却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像是完全没有凫水能力。

他只能凭借本能挣扎,而且越挣扎的后果就是越往下坠,他看着天光越来越远,胸腔的窒息感憋得心脏仿若要爆炸。

人体本能向上伸出手,黎非凡却惊讶地看见自己的胳膊变成了一只小孩儿的胳膊。

那一瞬间他才被吓得真正猛然睁眼醒过来。

黎非凡捂着胸前大口喘息,时隔这么久心悸的感觉再次袭来。

而且比以往都要强烈。

周围并没有冰也没有水, 只有昏暗的光线。

黎非凡发现自己像是躺在一块铁皮上, 周围正冒着丝丝凉气, 而且身下有些颠簸。

黎非凡听见旁边传来一道声音,对方说:“看你刚刚喘不上来气的样子, 我还以为你会就这样死在这里。”

黎非凡等到身体的那股难受劲过去, 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身体绵软四肢无力, 尤其是脖颈旁边的那一阵刺痛,痛得他捂着脖子骂出一句脏话。

“这是哪儿?”黎非凡问。

声音有些哑, 开口都显得费力。

对方说:“冷藏车上。”

黎非凡为什么在这里, 他自己其实也不太知道。

他就记得和高升打完电话后来了客房服务, 也就是他转身的那一瞬间脖子上被人扎了一针, 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在这儿了。

以至于他费力让自己坐起来靠着车厢壁, 仰头看清对面的人居然是秦百夜的时候, 他多少猜到搞自己的人是谁。

黎非凡冷笑一声说:“没想到秦先生也有栽跟头的时候。”

秦百夜穿着一身黑衣黑裤,他一条腿曲着一条腿伸直,脸上的表情即使在这种环境里看起来也非常平静,他扫了一眼黎非凡说:“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故意上来的。”

黎非凡点点头,说:“也对,秦宵想要完全算计你估计是不容易,能让秦老板心甘情愿跟我这个倒霉被绑来的人关在一起,我猜应该是书奕轻落到了秦宵手里,对吧?”

这时候秦百夜终于正色看向黎非凡。

“你倒是想得挺明白。”他低头笑了声说。

黎非凡扯扯嘴角。

他只是了解这本书的尿性而已,而且书里秦百夜就是这样。

他一开始利用书奕轻,但每次书奕轻受到外界伤害,他又绝不会真的袖手旁观,挺迷惑的。

秦宵是聪明,他想对付秦百夜,就从书奕轻下手。

至于自己为什么跟着倒霉,黎非凡倒是没有摸准秦宵的想法。

但是秦百夜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替他解答说:“秦宵今天的目标是弄死我,但是他没办法跟秦家的其他人交代,我猜他不会真想让你死。如果霍韫启肯来找你,有霍家在未必不会站在他那边,如果没来,能把秦家当家人的死推到你头上,他秦宵自然可以置身事外了。”

黎非凡有气无力,“但我想秦先生应该不是坐等别人算计的人。”

“你这么高看我,倒是让我觉得今天真让你就这么死了挺可惜。”

“呵呵。”黎非凡从气腔里发出两声冷笑。

秦宵想要搞秦百夜,找他背锅。

秦百夜想要解决秦宵一劳永逸,顺便对付霍韫启,也找他。

秦百夜看着他,说:“我和秦宵那是私人恩怨。但你今天会因为秦宵出现在这里,最大的错误就是你跟了霍家二爷。你以为他霍韫启身边的位置真那么好坐,会面临这种事你应该早有心理准备的。”

“准备随时成为你和秦宵斗争中的牺牲品?”黎非凡靠着车壁笑得整个人都抖了几下,然后停下来咬牙说:“合着我他妈就是欠你们秦家两兄弟的呗。”

秦百夜突然冷冷看他一眼。

“别把我和他扯上关系。”

黎非凡干脆闭着眼,不想继续开口。

车厢里的温度极低。

黎非凡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落水梦境惊出的冷汗很快凝结,皮肤表层都要结起寒霜。

难怪他会梦见自己躺在冰上。

黎非凡觉得自己的内里都快要余不出一点热量的时候,车突然停了。

秦百夜淡淡说:“看来是到了。”

黎非凡睁开眼睛。

那一瞬间他注意到秦百夜一直看着自己。

见他睁眼就说:“但如果你肯配合,我也不是非得针对你。”

黎非凡像看怪物一样看他。

“为什么?”黎非凡说:“大名鼎鼎的秦老板为爱冒险不够,竟然心慈手软到连对家的人都想放一马?”

秦百夜对上他嘲讽的视线,垂下眼皮。

他也觉得自己刚刚太不正常了。

也许是同样昏暗的车厢,也许是那人蜷缩在地上紧锁眉头,呼吸不过来的痛苦样子,让他把记忆拉回到了那年。

但是不一样的,完全不同。

那个早已消失在他生命里的人有一双再单纯不过的眼睛。

他会抱着他说:“哥哥,我害怕 。”

他会说:“我相信哥哥,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哪里也不去。”

而不是像眼前这双眼睛,即使落进这种狼狈境地也倔强地不肯倒下,他的眼里有嘲讽,有讥笑,恐惧和害怕像是他天生缺少的东西。

他也许也有,只是不会在这种时刻露出来。

上次在临海城,他对上这双眼睛是想把他碾在脚下,单凭他是霍韫启的人这个身份,就足够他毫不犹疑伸手捏死他。

但是刚刚他竟然有一瞬间的心软。

黎非凡不知道秦百夜为什么这么看着自己。

复杂到黎非凡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冻出了幻觉。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车厢就被人从后面打开。

车子停在一片泥土空地上,四周都是搭建的木楼,一个临水而建的小村子,藏在四面环山的深山老林中。

也不知道秦宵是怎么找着这种地方的。

辽城最著名的就是连绵不绝的山脉,人往大山里面一钻,别说找人,手机信号都不见得有一格。黎非凡被人从车里面拽下来的时候,就看见了撑在木楼上的秦宵。

这位被秦家家主针对多年,传言都快被逼出神经病的人,此刻靠在上面,扯着嘴角看向下面的两人开口说:“欢迎啊,黎先生,还有,我亲爱的大哥。”

控制他们的看起来都是秦宵自己培植的势力,穿着短衫看起来普普通通,但实际上却是一群训练有素的人。

秦百夜完全没有被一个秦家旁支里的兄弟控制的恼怒。

“书奕轻人呢?”他站在空地上问。

秦宵笑起来,“大哥还真是心急,放心吧,人好着呢。”

然后他一挥手,就有人压着书奕轻出来。

这是自成予南医院之后黎非凡第一次看见书奕轻,他头上还包着纱布,看来应该是之前从秦家楼上摔下去还没有好全的伤。

这种情况下他看起来虽然狼狈但是并未屈服,一路挣扎。

直到他看见下面的秦百夜时才眼睛瞪大了一瞬,像是不敢相信一般喃喃开口:“秦大哥。”

“奕轻。”秦百夜看见书奕轻,然后转向秦宵,冷淡:“把他放了。”

“大哥说笑了。”

秦宵姿态悠闲,“我不过是请书家少爷过来游山玩水,大哥这么激动干什么。过去这么多年承蒙大哥照顾,我一直心怀感恩,如今你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真正可以放在心上的人,我怎么可能不好好招待。”

“至于黎非凡。”

秦宵把目光看向旁边的黎非凡。

开口就说:“黎先生脸色怎么这么差,你们一路上也不知道好好照顾一下。黎先生,虽然你上次拒绝了我的提议,但是毕竟也相识一场,只是要劳烦黎先生要在这偏僻地方多住两天了,等我这边事情处理好,一定安然把黎先生送回去。”

黎非凡身体的体温一点点恢复,恢复过后感知就更明显。

他不知道自己被打的是什么药,力气全无。

听见秦宵的话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

然后黎非凡就被单独关了起来。

他被带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傍晚了,关他的屋子有人看守。

丧失行动力他也没急着想要做什么,但是半夜就开始发烧。

先是在极冷的环境中待了一段时间,身体又被打了药身体没什么抵抗力,发烧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然后就又开始做梦。

冷汗涔涔,半梦半醒。

他梦见自己赤脚在地上跑,跑了很久很久。

身后有一条大狗一直追他。

他跑过荒野,跑过长到看不见尽头的石子公路,世界在他的眼里好像被放大了数倍,而他也因为过于渺小无法挣脱。

他跑到脚底出血,浑身都是伤。

他伤心得不得了。

黎非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伤心,他摔倒了无次数,然后又爬起来无数次,直到他再也跑不动路,倒在地上。

黎非凡明明什么也不知道,但是他就是感觉自己被遗弃了。

好像有个约定中的人始终没有回来。

他难过得不能自已。

他终于忍不住捂着脸趴在地上呜呜开始哭,那个称呼在嘴边呼之欲出但是最终也没有喊出来,直到另外一双赤脚走到他面前。

提着破旧口袋,头发脏乱的老人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黎非凡泪眼朦胧看着他,嗫嗫喊了声:“爷爷。”

“跟我走吧。”老人朝他伸出手。

黎非凡迟疑了很久才伸手握上去,那一对比黎非凡又看见了一只小到不能再小的手,上面脏兮兮的,手背上还有几个小窝窝。

老人牵着他往前走,黎非凡不住往身后看。

他感觉那样好像就能看见谁朝他追上来一样。

但是什么也没有。

他的视野里只有天边的残阳,空中被风卷起的枯叶飘飘荡荡又缓缓落下。

远处有火车鸣笛,像一场更久不变的悲歌。

黎非凡再次睁眼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已经不能用身体不舒服来形容了,房间里光线不好,但能从窗户看见苍冥色的天幕。

一夜过去,要亮了。

他抬手摸上自己额头,摸到了满手汗。

最重要的是他感觉有眼泪顺着自己的眼角落下,那一瞬间对黎非凡来说是震撼的。

梦中的场景醒来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是那种感觉却聚集在心里久久难散。即便他以一个成年人的心情去回想,也觉得有些难受。

“见鬼。”黎非凡说。

他撑着手艰难坐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开始难以完成。

木门吱嘎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黎非凡抬头看去,他以为是秦宵,结果是最没有想到的一个人。

书奕轻。

这房间陈设简单,黎非凡看向门口:“你能出现在这里,秦百夜昨晚反击成功了?”

“秦大哥当然不会被一个小人随随便便困住。”书奕轻抬脚进来,他先是在房间里四处打量,然后看向黎非凡,语气有些悠闲说:“你看起来状态不好。”

“谢谢关心。”黎非凡淡淡说:“如果没有你在这里我想我状态应该还不错。”

今天的书奕轻居然没跟他生气,他说:“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讨人厌。”

“彼此彼此。”

在还没有大亮的天色里,黎非凡从书奕轻眼里看到了这个角色身上从来没有过的狠。

那一瞬间的感觉让黎非凡觉得怪异。

果然书奕轻像是欣赏够了他的窘境,突然从身后拿出了他一直握在手里的针剂。

他走到床边,看着黎非凡,笑了笑说:“虽然我不觉得你现在这幅样子还能跑得出去,但是我还是得给你再打一针。”

黎非凡看着泛寒光的针头,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

黎非凡盯着他,“第一针也是你找的人?”

书奕轻不是被秦宵抓了?

书奕轻突然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说:“黎非凡,当初那个天真的书奕轻不止你觉得可笑,我也同样觉得,所以我不介意告诉你,我和秦宵早有约定。”

黎非凡终于找到怪异之处在哪里了。

他本来就觉得秦宵所谓的大礼,应该不是只绑了书奕轻等着秦百夜来救这么简单。

果然还有其他的。

黎非凡看着他,“你跟他合谋,不怕秦百夜知道?”

“知道又如何,到时候你人都死了。”书奕轻突然上手扯住黎非凡的头发,迫使他微微后仰,书奕轻眼眶充血涨红,一点也没有曾经的影子里,他咬牙靠近黎非凡的脸说:“秦百夜当初承认接近我本来就另有目的,我都不介意了,他怎么会介意这种小小隐瞒。等你死在秦宵手里,我会帮着他一起解决秦宵,到时候他感激我都来不及。”

黎非凡笑起来。

“你笑什么?”书奕轻瞪他。

黎非凡:“我笑你现在够狠,但是脑子却配不上胆量。”

书奕轻以为他是算计了秦宵,最终还能博得秦百夜好感。

殊不知秦宵未必就没有把他当成计划里的一环,虽然黎非凡目前还不知道是什么,但是他有预感,快了。

有了书奕轻这么个家伙,秦宵的目的就快要达到了。

书奕轻显然被他的反应刺激,伸手针头就朝黎非凡脖子扎来。

虽然黎非凡现在反应不行,但好在他有防备,劈手就从他手里夺过来。

黎非凡那一瞬间是发了狠的,他转手就想把针头反扎书奕轻身上。

但是有人抓住了他胳膊。

“秦大哥。”书奕轻赶忙站起来站到秦百夜身后。

此时的秦百夜已经换了在车上的那身衣服,他先是看了一眼身后的书奕轻,又看向半撑在床上的黎非凡,皱眉:“你想干什么?”

黎非凡抬眸,他在秦百夜身上闻到了一股浓厚的血腥气,是他特地换了衣服都遮掩不住的气息。

而且他此时眼里有种透不进光的暗沉,整个人都有种压抑的暴戾气质。

但是黎非凡什么也没说,只是道:“你怎么不问问书奕轻他想干什么?”

“那就是肌肉松弛剂。”书奕轻立马扯着秦百夜的袖子说:“我了解霍二哥,就算我们阻拦了信号也不过是一时的,他们很快就能找来,我就是怕他恢复行动力我们到时候谁都走不了。”

秦百夜并没有看向书奕轻。

而是一直盯着似笑非笑的黎非凡。

眼前这个人比昨天的气色还要差上很多。

此时他整个人还都像是刚从冷汗里泡出来,头发都还是湿的。

秦百夜从那种暗沉的情绪里抽离出来一瞬,不自觉皱了皱眉,对着书奕轻说:“不用给他打了。”

不止书奕轻错愕,黎非凡也有点意外。

然后秦百夜看着黎非凡说:“你就留在这里,如果霍韫启能找过来就算你自己命大。”

这明显超出书奕轻的预料。

他张嘴还想说什么,被秦百夜看了一眼后没再继续。

得益于秦百夜不知道为什么阻止了这一针,黎非凡还有力气勉强推门出去的时候,他看见底下整装待发的几辆越野车,十几个人在空地上快速跑动。

秦百夜就站在车边,低声和人交代什么。

然后他回头和二楼的黎非凡对上眼。

那瞬间黎非凡也不知道为什么。

就像梦里那个哭得不能自己的小小孩子的情绪一下子嫁接到他身上,让他有种浓重的难过。

如同那个残阳下的天际影像,风似乎带来了什么,但是等他回头却什么也没有。

他觉得自己好像应该开口再叫秦百夜一声。

这种情绪很怪异,但是却无法阻止。

有些遗憾,也有点淡淡怅然。

这时候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冲出来几条藏獒冲着人群疯狂吼叫,边上书奕轻惊声尖叫起来,他急迫在喊:“秦大哥!”

边上的人也说:“秦老板,快走吧,霍家的人已经动用了直升机马上就来了。”

又有人喊:“秦宵要带走吗?”

“他半死不活了,除了拖后腿还带着干嘛?”

“快点,谁把这群疯狗撵开!”

秦百夜从楼上收回视线,看了一圈后护着书奕轻上车,出声:“全部上车!”

然后所有人上车,快速离开。

后视镜里秦宵养的那些疯狗并没有追来,而是围绕在那栋楼下。

能看见二楼的人影倚栏站立,脸色苍白平静。

车队开出没多久,头顶就传来直升机盘旋的声音。

然后是一声巨响。

身后那栋楼爆炸的火光在秦百夜的眼里聚成了一个小点,越来越远。

耳边一直有人在说话。

纷杂又吵闹。

“为什么会爆炸?”

“是秦宵干的吗?他干嘛炸自己?”

对啊,他干嘛炸自己。

他还特地绑来了黎非凡,他还想寻求霍家的庇护。

这个时候他完全没这必要。

秦百夜脑海里闪过昨夜秦宵那张阴郁的脸。

手脚都被扎了洞,浑身是血却冲着他哈哈大笑的样子。

他说:“秦百夜,因为秦百川你早就恨不得一刀杀了我吧?你动手啊!”

他说:“秦百川早就死了,他被我推进冰河里连尸体都没有找到,他那个时候是五岁还是六岁,他掉下去的时候还哭着喊你来着。”

他说:“是你把他留在那里的,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是你把他留在那里的。

不知道为什么,秦百夜的心重重往下一沉。

黎非凡第二天是被电话吵醒的。

当然最后还是从他自己的床上坐起来, 往后梳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接起手机,“蒋勋?”

蒋勋一听他声音就说:“你这声儿听起来可有点虚啊, 我说霍二爷就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去趟辽城还非把你带在身边,昨天奋战到几点?”

“你皮痒是吧, 蒋夫人可告诉过我让我时刻注意你动向。”

蒋勋无语,“我妈可真行, 连你都想拉来当眼线。”

黎非凡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他下床走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 窗外的白光照得他微微闭眼。

他和蒋勋认识时间不长,但却有种意外投契的感觉。

蒋老爷子寿宴过后联系就这么建立起来了,而他和霍七、迟靳,包括成予南等那些人都不同,黎非凡这么长时间以来会认识他们是因为他们存在于书里,和主角都有或多或少的联系。

但蒋勋完全没有。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算是黎非凡目前为止接触到的唯一一个不需要有任何顾虑的朋友。

不是说黎非凡和其他人接触时没有用真心,是因为他们身上都有不确定性。

但和蒋勋接触他不会想那么多, 因为书里压根没这人。

“有事?”黎非凡问。

蒋勋也不知道在哪儿, 周边挺吵的。

声音也扬得很高, 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从我家老爷子那里听说你们这次为的是辽城矿山的事儿对吧。”

“是。”黎非凡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现在是多方竞争的局面,二爷从你家老爷子那里拿到了什么内幕消息我不知道, 但秦家看起来是势在必得。”

“我要跟你说的也是这个。”蒋旭直接起身走到了安静的地方。

黎非凡:“你说秦百夜?”

“不, 是秦宵。”

蒋勋人站在娱乐场的通道里, 挥手打发一个想上前搭讪的浓妆美女, 然后才开口和黎非凡说:“秦家现在内部很乱, 好像是因为书家那个。”

黎非凡皱眉,“书奕轻?”

“是叫这名儿吧,不清楚。总之我听说的就是这个书奕轻最近搭上了秦百夜,秦百夜很纵容,还想替书家翻身。但是目前却遭到秦家下面所有人的反对,闹得不可开交。”

黎非凡有那么会儿没说话。

不为别的,就是有点震撼。

他这边现在不太能感受得到主角带来的影响,但是果然是主角在哪儿,哪里就有风波。

不过要说秦百夜想替书家翻身,黎非凡多少有点不信。

书里的秦百夜可不是什么善茬,他接触书奕轻一开始就是利用,如今书奕轻主动寻求庇佑,说他顺水推舟的可能性明显更大,但这么快就沦陷在主角的魅力里做事不管不顾,显然也不太符合秦百夜的性格。

黎非凡问:“你刚刚不是说你要说的人是秦宵?”

“没错,就是他。”蒋勋开口道:“这个秦宵最近可能就是抓住了秦百夜想护着书奕轻搞得内部不和这一点,开始疯了一样和秦百夜对着干。我也是刚知道,秦百夜前脚带着书奕轻去了辽城,后脚秦宵就跟过去了。这次竞争老爷子明显更属意你家那位,但毕竟牵涉各方,我们蒋家自己也是多有掣肘,我估摸着跟你通个气,让你提早想办法防备下。

不止秦百夜来了,还带着书奕轻。

现在蒋勋说连秦宵都跟来了。

黎非凡看着外面已经快要偏向正中的太阳,用很平淡的语气说:“话我会带给二爷。但你大概不知道,涉及到商业上的事儿我是不插手的。”

“逗我呢。”蒋勋嗤笑道:“床都滚到一起了你俩还分得这么清楚?你别告诉我是他姓霍的防着你啊。”

黎非凡勾着嘴角:“这你倒是想多了,我自己不愿意而已。”

蒋勋有一会儿没说话。

最后他才说:“果然,你比我想象得还要明智很多。”

蒋勋知道他是什么身份,最初认识撩拨不成还能坦然和他来往,这已经足够证明他不是会戴着有色眼镜看人的人。

豪门长大的公子哥那见过的东西就多了去了,所以才会越觉得黎非凡是聪明人。

“霍韫启对此是什么态度?”蒋勋又问。

黎非凡:“什么什么态度?”

蒋勋没好气:“你搁我这儿打什么太极呢,别说他是霍韫启,就是外面那些有几个臭钱就敢到处玩包养的那些男人,没有哪一个会喜欢心思太多的。你说随便找个花瓶不更好吗?脑子简单事不多,好看不粘人,给钱就能脱手。”

黎非凡冷笑两声:“这是说你自己呢吧蒋少爷,祸害别人多了小心哪天遭报应。”

蒋勋不乐意了,“那我这是好心没好报?”

黎非凡和蒋勋扯完就挂了电话。

另外一边蒋勋收起手机就被一起的那伙人拉回去了。

有人开玩笑说:“我说蒋少,你这是跟谁打电话呢,去这么半天?难道是有新欢了?”

“新欢个鬼。”这伙人就是之前在蒋家和他一起的那几个,蒋勋也不隐瞒,“就你们黎少。”

当即就有人说:“黎非凡啊。”

“也有好久没见了吧,一起叫出来嘛。”

蒋勋喝了一口酒,“省省吧,人在辽城。”

一伙人顿时兴致缺缺。

蒋勋最开始让他们开玩笑叫人黎少,他们以为那是蒋勋哥们儿,后来才知道人背靠的是盛京大名鼎鼎的霍家,又是霍家二爷的身边人。

那种想找机会加深认识,但是又有些畏惧的感觉几乎是这里大多数人的心理。

所以听见人不能来,先松一口气,然后又有觉得错过了大好机会的矛盾感。

有人开玩笑道:“黎少那人看着完全没什么架子,但其实疏离感蛮强的,你们觉得吗?”

“是有点那种感觉吧,我一直觉得他根本不像是传言里那种贫苦出身,连大学都没有念过的人。”

“那只能证明人家很努力又有运气呗,不然你以为人人都有那个资格站在霍家家主的身边。”

“命好。”有人总结。

蒋勋没好气道:“狗屁。”

他在一众的目光注视下,又想到了那天后花园站在阳台的那个侧影。

“分明是他霍韫启命好,”蒋勋是这些人里家世最好的,也是提起霍韫启最没有畏惧感的一个,他脑子里转过刚刚和黎非凡的电话内容,继而又生出一抹神秘微笑,开口说:“也不能这么说,你们黎少可不止疏离感强,霍韫启要真能抓得住他,那才算他命好。”

旁边的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蒋勋到底在说啥。

另一边黎非凡用酒店的咖啡机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

霍韫启昨天忙到半夜,今天一早又带着团队出门了。

他倒是留在酒店舒舒服服睡了个饱,此时的时间已经快到上午十一点钟。

他说自己不是来工作的,高升就包揽了霍韫启身边的大小事。

加上霍韫启昨天发火,今天一整个上午他耳边都很清净。

可惜咖啡还没喝到嘴边,门铃却突然响起来。

黎非凡还穿着睡袍,走过去打开房门。

门外的人还不等黎非凡开口,就上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开口就说:“黎先生,不好意思来找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戴纬他疯了!”

黎非凡有些反应不过来地看着自己面前这个年轻新人。

正是昨天在会上辩解的那个。

此时他眼眶发红,里面都是红血丝,看起来的确狼狈。

黎非凡不经意间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也没有一口回绝,只是道:“你先别急,霍总今天出门谈合作,戴助理不是也被安排出门了?什么叫他疯了?”

“这个!还有这个!”年轻男人手忙脚乱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资料和一份u盘,他朝黎非凡递过来说:“我也是因为昨天那件事有些慌神,回房间后就一直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然后我就想到了戴助理两天前突然让我发给一个陌生邮箱的邮件,当时我也没多想,结果我今天查看的时候才发现……”

“才发现他其实一直在为秦氏做事?”黎非凡替他说了。

他在新人震惊的视线,叹口气,把他手里的东西拿过来。

他本来不想说,但看眼前人不知所措的样子,还是开口道:“这件事其实谁都知道和你没关系,二爷也不是个会搞连坐那套的人。等秦百夜在这次竞标里失败,公司会有一个明确的处理结果的,放心吧。”

“不、不对啊。”面前的人瞪大眼睛,“戴助理联系的是一个叫秦宵的人。”

“什么?”黎非凡顿时皱眉。

要说霍秦两家这种敌对关系,互相在对方身边安几颗钉子黎非凡不奇怪。

就连书里,霍韫启和秦百夜最后因为书奕轻对上,互相想要搞垮对方,那比的就是谁比谁更会算计。

黎非凡从头到尾都以为戴纬的问题,是因为他其实是秦百夜的人。

但是现在有人告诉他,他是给秦宵办事的?

黎非凡当即问:“那你说戴纬疯了又是怎么一回事?”

面前的人立马又把黎非凡手里的u盘拿回去,插上手机。

里面是一段通话录音,应该是戴纬为了以防万一存下的。

的确是他和秦宵的声音。

秦宵说:“最后一次,戴纬。只要你帮我搞到霍氏这次的最低报价,我就有把握让秦百夜觉得他自己一定会赢,他现在为了个男人已经脑子不清醒了,这是我击垮他的最佳时机,而你最多不过是被霍氏开除,但能换你在国外的老妈安享晚年也值了对吧?”

戴纬听起来还很愤怒,“秦宵,你当时找上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你真当他霍韫启是傻子,为了你们秦家兄弟的斗争买单,你想得也太简单了。”

“我当然不会真的和霍氏作对,我们是盟友啊。”秦宵嘶哑笑起来的声音在录音里配合着杂音听起来格外难听,他说:“那个黎非凡不肯跟我合作,只有你,戴纬,我只需要借一点霍氏的东风,对我们两个来说是双赢。”

黎非凡没想到这段对话后面还有一段录音。

声音听起来很乱。

戴纬咬牙说:“老子暴露了!集团里我很早就被监视了起来,这次的报价根本也是假的!”

“是你搞砸了全部事情戴纬。秦百夜不会放过我,但是我无所谓啊。”秦宵越说感觉精神状态越不对,他先是哈哈笑了两声,然后才幽幽道:“他们都被骗了,都被骗了,我替所有人准备了一份大礼。敬请期待吧。”

然后录音断了。

黎非凡和门口的人对视无言。

黎非凡果断伸出手,“先把东西给我吧,这件事你不用管了。”

“那我……”男生有些担心。

黎非凡给了他一个肯定,开口说:“你发现的事情很重要,我会联系霍总,给你一个公平的处理结果。”

男生顿时松了一口气,然后又紧张起来。

“可是霍总说过自己的事情不让找你的。”

“那也得看什么事,放心吧。”

男生这才点点头。

黎非凡转身立马把录音文件发给了高升。

高升的电话很快打来。

“二爷人呢?”黎非凡问。

高升压低声音:“开会呢,录音哪来的?”

“戴纬手底下那个新人找到的。”黎非凡皱眉问:“我没问过二爷所以不知情。但你说实话,你们监视戴纬应该知道他不是秦百夜的人吧?”

“这个确实知道,但我们监视戴纬也另有原因,秦宵也确实不在我们设置的范围内。”

黎非凡有些愣,“戴纬还有其他事?”

“他早前就是霍敬的人。”高升说着有些嘲讽,“不然你以为他早早把自己亲妈老婆什么的全部送去国外干嘛?霍敬不顶用后集团很多历史材料都在戴纬手里,这也是二爷留着他的原因。”

黎非凡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一遭。

感情秦宵还真是个顺带的。

黎非凡问高升:“那你们那边现在情况怎么样?”

高升往会议室里面扫了一眼,到了远一点的地方,继续说:“我也正奇怪,今天秦氏的代表根本没来,目前我们这边谈得挺顺利的。”

黎非凡抬手揉了揉眉心。

“那大概是我想多了。”

他回忆起录音里秦宵的话,那种语气还是让他觉得有种背心发凉的感觉。

一个疯子口中的大礼,又是在这样一个处处充满了狗血的世界,他真要干了什么很可能不是小事。

蒋勋说秦百夜和书奕轻,包括秦宵自己都来了辽城。

但是却没有出席今天公开的重要会议。

那是不是代表秦宵已经出手了。

真要是这样,那还是围绕着秦家内部矛盾在发生变化,这样黎非凡会松口气。

但他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就对高升说:“秦宵录音里的话没头没尾,但保不齐他会干出什么来。你让邱虎加强一下二爷身边的安保防御,另外可以试探一下戴纬,他或许会知道点什么。”

高升:“你真觉得那个秦宵问题很大?”

“二爷说秦百夜比秦宵恐怖。”黎非凡看着窗外晴朗的天说:“我不否认这话,对比心机谋略,秦百夜自然更胜一筹,但我知道在真正疯子的世界里,他是不讲逻辑的。”

《红炽》就是一本不讲逻辑的书。

曾经的那个黎非凡就是最不讲逻辑的疯子。

他是想对付书奕轻,想要上位,想要得到一切。

秦宵呢?他未必比曾经的黎非凡正常。

高升听见他的话之后说:“放心吧,我们这边最多还有一个小时就能结束。”

“好。”黎非凡挂了电话。

差不多一个小时后,霍韫启被一大堆人簇拥着走出来。

合作方的人相继在门口和霍韫启握手后道别。

结束后霍韫启接过高升递来的外套,看着身边骤然多出的好几个人,看向高升。

高升立马说:“黎非凡让这么做的。”

“嗯?”霍韫启边往外走,边从高升的手里拿过黎非凡之前发给高升的东西。

高升还在说:“黎非凡的意思是秦氏今天没来人可能就是和秦宵有关系,但他还是不太放心,怕您这边出问题。”

霍韫启点开东西的时候眉头就已经皱了起来。

尤其是听到后边,脸色黑沉如水。

他拿出手机给黎非凡去了个电话。

但是此时的电话始终响起那句。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高升看着霍韫启连续不断重播了好几次,也终于觉察出不对来。

霍韫启的脸色这会儿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一行人脚步不停地走出大楼。

霍韫启说:“邱虎,联系之前让你随时跟着他的那两个人。”

“高升,电话继续打。”

“把戴纬给我找来。”

“马上回酒店。”

这让才和霍韫启他们分开的合作团队面面相觑,不知道发什么什么,明明前一刻看起来还很井然的霍氏所有人匆匆行动起来,眨眼时间人都已经全部跳上车。

车子几个摆尾快速从大楼门前消失。

徒留下一片汽车尾气,让那些还傻傻站在门口的人久久回不了神。

此次出发去辽城, 行程安排很满。

飞机落到的当地的那个下午,霍氏一行人就被接待方安排在了一家五星级酒店内。唯独在办理入住的时候,霍韫启让高升把黎非凡的房间升到了他自己隔壁的总统套房。

直接住一起不是更好, 这话高升到底是没敢说。

只能在后面单独拽着黎非凡道:“二爷一开始可没安排你来, 临时通知的我,但你得给我个准话,这次你是以什么身份跟来的?”

“这有什么区别吗?”黎非凡问。

五星级酒店的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霍韫启和接待方的领导走在前边, 高升和他落后一步, 偏头掩嘴小声和他道:“那区别就大了,你看咱们这次团队总共带来了将近二十个人, 连戴纬都在, 到时候还有合作方那么多人。你要还是助理, 行程安排我就得按照助理规格来才不会让人有闲话说。但你要就是陪着二爷来的, 这说法介绍可不一样,你懂的。”

黎非凡往身后跟着的团队扫过去, 果然看见了正一边走一边低头整理资料的戴纬。

不自觉想起之前邱香提醒自己的话。

他收回目光瞥了一眼高升, 才回他刚刚的话说:“这次我不是来工作的。”

说实话他也不清楚自己来干嘛。

高升一脸就知道的表情,点点头,“懂了。”

黎非凡这次的确没被安排什么正经事,所有工作环节都有特地的负责人,他被临时拉来, 除了跟着霍韫启也没别的安排。

但事实上他还是想得太轻松了。

“黎哥, 这个报告麻烦你交给霍总。”

“非凡,你问问霍总咱们这次出行的具体时间安排吧, 我这边正找人核对。”

“黎助, 霍总的咖啡。”

“黎助, 霍总的……”

黎非凡一个下午到晚上第十次进入霍韫启的房间,房间内的小型会议正在继续。

只是气氛不太好。

高升站在边角和黎非凡打了个眼色,他就走到高升旁边。

“什么情况?”黎非凡问。

高升朝那边抬了抬下巴,压低声音和他说:“出事了。”

黎非凡就朝那边看过去。

霍韫启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椅里,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而旁边一个正说得情绪激动的男人黎非凡倒是觉得眼熟,好像正是戴纬手底下的一个新人,戴纬当初想要提拔书奕轻未果,这个新人刚来不足一个月,此时整个人的表情看起来都快哭了,开口说:“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情况,所有资料的确都是我归纳整理的,但是此次的企划案戴助理交代过我很重要,我都一直小心带着,绝对没有跟任何人透露过。”

“不是你难道是戴助理本人不成?”有人阴阳怪气笑了一句。

那个新人顿时脸色发白,结巴:“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又有人哼笑了一声说:“我们刚落地辽城不足八个小时,秦氏就知道了我们的最低报价,在座的除了霍总本人,能接触到这份文件的就只有戴助,戴助向来做事严谨,此次破格带你这个小新人出来知道的是给你机会,不知道的还以为戴助想给自己找个背锅的呢。”

怎么又是秦家。

黎非凡听得直皱眉。

前一天刚有个邱扬送进了玉京园,转头就有秦氏抢先报价打霍氏一个措手不及。

那边还在吵。

戴纬这人平时积怨比较多,这种时候不少人明面上指责的是那个新人,实际上话里话外都在往戴纬身上插刀子。

戴纬从头到尾都没有反驳,他只是坐在那里,双手放在膝盖上,低着头对霍韫启说:“霍总,是我工作上的失误,我接受任何处罚结果。”

又有人嚷开:“现在追责有什么用!我们必须赶在秦氏前边拿出更有利的条件,他们现在占得了先机,后续再失利所有人努力这么久的成果都得白费!”

“就是!”

霍韫启一直没开口,众人渐渐安静下来。

而那个中途被叫进来的小新人更是头也不敢抬,此刻神情都有些呆滞了。

因为他知道这件事的结果不论如何,他以后都不可能再在霍氏待下去。

霍韫启终于开口,缓缓道:“这事不必再讨论了,我自有结论,散会吧。”

众人面面相觑,又小声交谈起来。

但是大老板发话谁敢质疑,一个一个接连起身。

新人行尸走肉一般随着人流往外走,路过黎非凡身边的时候突然顿了顿。

他的目光悄悄转向黎非凡,瞄了一眼,看着这个他还没进霍氏就早已经听说过名字的霍氏集团老板的贴身助理。长得是真好啊,听说能力也很好。

今天看见过不少人找黎非凡,这次出来的团队也一直说霍总很信任这个人。

新人脑子里闪过一个短暂的念头,他想如果自己求求这个人,这件事真的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有没有可能相信自己。

新人站在那里张张嘴,一声黎助理还没说出口,就听见身后传来文件丢在桌上的声响。

连已经走到门口的人都微微愣住。

霍韫启的声音在后面传来,像是不悦,“高升,通知所有人,从今天起,再让我知道谁自己的事找上黎非凡的,有一个算一个,既然做不了那也不必做了,霍氏不养闲人。”

不止高升心头一凛,在场的大多数人都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那个新人更是深深低下头,快速从黎非凡身边溜走。

等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的时候,黎非凡上前自己倒了杯水在霍韫启右手边坐下。

窗外夜幕早已降临,从他们的视野看出去,这座城市灯火璀璨。

黎非凡喝了口水才说:“你知道我不会管这种事的,更何况涉及到戴纬。就我和他的关系这种时候我应该添油加醋说两句他的“丰功伟绩”,就算连带着踩死一个无辜新人也无所谓才正常吧。”

“那你怎么不说?”霍韫启看他。

黎非凡笑笑,“那二爷这火又是冲谁?”

“你以为呢?”霍韫启看他。

他此时眉间并没有重要信息被泄露给了对家的任何焦灼,黎非凡往椅子里窝了窝,却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开口说:“总不至于是为了戴纬,这次出事你应该早就料到了。说实话从昨天开始我就觉得你压着情绪,但你这人又不显山不露水的。”黎非凡摇摇头,“我反正猜不准。”

霍韫启站起身,他转过沙发椅站到落地窗前。

他们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短时间内谁也没开口。

差不多半分钟后霍韫启转身看着黎非凡,他说:“你不是猜不准,你只是不打算猜。”

黎非凡隔着酒店房间的光线,对上霍韫启的眼睛。

那里面像是什么也没有,又像是有很多东西。

那一瞬间黎非凡有种前所未有的预感,霍韫启远比他以为的要更了解他。

霍韫启看着他继续淡淡道:“就像你让自己在集团看似重要,实际一直边缘化,又比如你懂得作为一个助理的职责从不曾真的懈怠过半分,再比如……”霍韫启说着已经走了两步站回到黎非凡旁边,他弯腰把手撑在黎非凡窝着的单人沙发椅两边,看着他低声说:“就像刚刚,你会规避掉所有让你觉得危险的话题,我该说你太懂事还是说你其实根本就心不定,嗯?”

黎非凡手里还拿着水杯,看着上方的霍韫启。

“这罪名是不是给我扣得有点大?”

霍韫启语气意味难辨,他缓缓说:“是吗?那你知道像这种人在我这里一般有两种处理方式。”

“什么?”

“要么继续留着,要么……”

“停!”两秒后,黎非凡轻声:“二爷啊。”

“说。”

“虽说这姿势让你看起来挺性感的,但是我吧……要从椅子上掉下去了!”

这沙发椅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就挺滑的。

黎非凡被逼得整个人一直往里压,然后身体就一直往下溜。

他嘴里的话刚落下的时候,没拿杯子那手就果断吊上了霍韫启的脖子,那力气带得霍韫启整个人往前倾了不少,他还不松手,借着这力硬是让自己重新坐了上去。

“不好意思啊。”黎非凡坐稳了才松开手笑笑说:“爷你继续。”

霍韫启深深盯了他好几秒钟,然后才短促笑了一声,像是被气笑了,点点头说:“没空,下次再继续。”

霍韫启说完已经起身,他情绪敛得很快,整了整袖口,居高临下看着黎非凡,“别一天没骨头一样,那么大个椅子还坐不下你,回你自己屋去。”

黎非凡笑起来,把杯子放到茶几上,“别呀,深更半夜赶我走,哪有这样做人金主的。”

“又开始了是吗?”霍韫启瞥他。

黎非凡白眼,“上回跟你出差,回去就有人说你半夜把我一个人丢在房间传出我失宠传闻,这次再来一回,说不定回去我就地位不保。”

刚刚的话题像是早已经揭过。

霍韫启自顾自转身从衣柜里拿衣服,随口问:“你自己喝醉扯着我耍酒疯怪我?还有你有什么地位?”

“你霍二爷盛宠小情人的地位。”黎非凡说:“哪天我位置不保,肯定拜你所赐。”

霍韫启随手把衣服丢在床上,走回来站在床边抬头解领口的扣子,接话道:“这么久了,我以为你对自己很有自信。”

黎非凡注意到他的动作,疑惑,“现在还要出门?”

“去处理点事。”

黎非凡皱眉,单手搭在扶手上,问他:“之前香姐就私下提醒过我,说戴纬可能有问题,和他联系的人真是秦百夜?你这次带上他是不是也是早有计划?”

霍韫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手已经放在了胸前的第四颗扣子上,看向他,挑眉,“真要留在这儿看我换?”

“换你的,你还没回答我呢。”

下一秒霍韫启拎起床上的衬衣朝他丢来。

正好盖在黎非凡脸上。

霍韫启说他:“把你眼睛闭上。”

这场雨一下就是两天。

早起就能听见瓦檐水滴落下的叮咚声, 玉京园少有客来,难得清静。

黎非凡在门前廊下和盛禾对坐,下的也不是什么多高深的棋, 就五子棋。小姑娘跟着兰姐时间长了, 学了身爱穿旗袍的爱好, 兰姐就特地让裁缝给了她做了几身浅色的款式,穿起来端庄秀美还真有几分样子。

就是这脾气不太好。

“你怎么又悔棋?”盛禾瞪了一眼黎非凡, 把他拿起来的黑色棋子重新给他摁回去。

黎非凡领教过这姑娘的哭功,不想招惹她,就说:“我和二爷下他都不说我,也就看你年纪不大,不和你计较。”

盛禾说他,“你就是个臭棋篓子。”

“啧,都跟哪儿学的, 显得你很有文化是吧?”

“听见的呗。”盛禾拿着手里的几颗棋子在手里反复丢上丢下, 看着棋盘说:“昨天你不是拉着二爷陪你下棋,院里的人都听见二爷这么说你了。”

黎非凡:“……”

统共也就那么一回。

黎非凡说:“那是天气不好我拉他打发时间,还有臭棋篓子不是你这么用的,少给我瞎说。”

“我看你就是闲的。”盛禾说。

黎非凡还真挺闲,霍韫启并非每天都去集团,高升一回来他这个贴身助理就显得有些无所事事了。

加上霍韫启这两天一直在家, 黎非凡也就跟着没出门。

霍韫启说他钓鱼学艺不精,黎非凡就摆了棋盘,不过是一直输然后又多下了几回,霍韫启就说他臭棋篓子, 还让所有人都知道了。

黎非凡看着盛禾, “知道这世上最难得的是什么吗?”

“什么?”盛禾问。

黎非凡:“最难的就是你口中的闲, 偷得浮生半日闲。你也就是现在年轻,等你长大了,就会发现这个世界上让你烦闷苦恼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那时候你就知道我在说什么了。”

盛禾:“你的意思是说你不开心?”

黎非凡敲她额头,“我是在教你人要及时行乐。就像你别一天天的下个破五子棋还这么计较,女孩子要温柔一点,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盛禾抓起棋子就丢他。

黎非凡就躺在椅子里笑。

兰姐和刘婶她们从边上路过,两人相视一眼,皆无奈摇头。

刘婶走远了一点小声和兰姐打听,“你说这黎先生我怎么就看不懂他呢,我看二爷现在对他挺好的,身边又一直没什么正经人,就他一个。这要是换了什么别的人,那指不定得多高兴。可我看他从二爷住进这园子他一直是这样,不管二爷是什么态度,他都淡淡的。”

兰姐往回看了一眼。

躺在椅子里的青年一边逗着小姑娘,其实笑得眉眼全是温柔。

这和最初那个不管是对环境还是对人,只要碰上敌意,他的高傲仿佛渗透在他的每一寸骨髓里,不肯退让也不会退让。夺目的外形仿佛只是一种添头,不管有没有,刨除外在他黎非凡还是那个黎非凡。

但是他还是有些变了的。

或许是二爷的态度在变,也或许是他认识的人越来越多,在这里扎得越来越稳。

私下里他也会笑得如此刻般惬意温柔。

但此刻兰姐却在叹气,她收回目光说:“大约是他做好了随时要离开这里的准备。”

“离开?去哪儿?”刘婶这辈子没什么文化,一辈子在霍家这样的家庭里当个帮佣,老了也有霍家负责养老,所以她不懂得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要走。

刘婶想到一种可能,小声问:“你是说二爷将来会把人赶出去?不能吧,这以前有那个什么书奕轻大家确实为黎先生的将来担心过,但和书家联姻的事儿霍夫人不是都亲口放出话,说根本没有这回事吗?”

兰姐无奈笑笑,“二爷自然不会赶人,是他自己。”

“黎先生自己啊?他为什么想走?”

兰姐说:“或许是因为他打从心底里没觉得自己是个会被困住的人。”

兰姐以前担心过,才会在最开始告诉黎非凡要守好自己的心。

但走到今天这一步,她发现自己的担心其实多余了。

他的确适合霍家,不管他表现得再爱钱,其实他是个很难被名利诱惑的人。他也很难被情绪和心收买,就像他一开始把自己摆在什么位置,不管环境和周围的人如何变化,他都会时时警醒。

对他产生好感很容易。

走进这样一个人的心却难。

刘婶摇头,“反正我是不懂,但你单看现在周围这些人对他的态度,完全就是和玉京园另一个主子。也就黎先生自己,宁愿和盛禾那丫头斗嘴都不愿碰实权的事儿。”

“真正涉及霍家权柄,二爷要给他都不会收。”说到这个兰姐也是有些没好气,“他呀,他那些权利都用来对付那些没正经的,他自己还挺高兴。”

说到这个刘婶也笑,说:“今天好像又送来一个是吧?”

“也就那些不长眼的干得出这种事。”

兰姐和刘婶口中的事儿,黎非凡跟在霍韫启身边其实已经处理得得心应手了。

就是总有人往霍韫启身边塞人。

黎非凡如今名字响亮,谁都知道他得霍家二爷青睐,只要他在,这种事已经很少。

这些天也就是霍家有两个旁支里的叔叔,听说早年移民国外,做得正是华侨生意。出国十几年骨子里的那点迂腐德行丝毫没变,如今霍家霍韫启掌家,他们想回来自然就得讨好。

只是马屁拍到马蹄子不自知。

非得认为是他黎非凡枕边风吹坏了事。

会客厅里霍韫启喝着茶。

旁边两个中年男人互看了两眼,显得有些焦灼。

眼看霍韫启还不疾不徐,其中一个中年男人忍不住开口说:“韫启啊,这男人终究是要成家立业的,当年我们跟你父亲一起为霍氏奋斗的经历都还历历在目,如今你父亲走了很多年了,我们这些堂伯总是要替他多为你操心的。”

“是啊。”另一个人也接话说:“我们这刚回来就听说你宠一个男人宠得那是人尽皆知,这怎么能行。”

霍韫启缓缓放下茶杯,笑了笑开口说:“我都不知道两位叔伯这么关心我的个人情况,上一个这么关心我的还是我大哥,他如今整日酗酒也不听劝,我没办法,两位叔伯有时间不如也帮忙去劝劝?”

对面的两个顿时脸色都变了。

谁不知道霍敬败在他霍韫启手里如今已经是个废人。

这话分明是指责他们多管闲事。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中年男人接着道:“那什么,其实我们也知道昨天多少有些唐突了,那上门的女孩儿是我老婆娘家人,女人家家的做事不经过脑子,韫启你也别往心里去。今天除了想过来特地给你赔礼道个歉,也是有另外一件事想请你帮帮忙。”

霍韫启没什么反应,嘴上淡淡道:“您尽管说。”

“是这样。”男人说:“我一老友的儿子啊今年大学刚毕业,这趟跟着我们回国就想安定下来,找一份合适的工作。但这看来看去的不满意,这不我就想着看韫启你愿不愿意带带,这孩子挺机灵的,能力也有,你不用给他什么特殊待遇,就给个机会就成。”

这时候黎非凡大踏步从门外进来。

开口就说:“二爷现在要带的人原来都长这副模样,那至少也得和我平起平坐吧,不然真是屈才了。”

黎非凡直接走到霍韫启旁边坐下。

翘着腿对着后面说:“邱虎,把人带进来啊,给咱二爷掌掌眼。”

邱虎很快带着一男生进来。

男生年纪不大,模样俊俏。

很是有骨气,被邱虎扣住双手挣扎不开一直扭动着胳膊,眼里盛满怒火。

平心而论,这是黎非凡见到的所有被送到霍韫启嘴边质量最上乘的。

他无视两个怒瞪着自己的中年男人,重新给霍韫启倒了一杯茶放过去,挑眉说:“二爷看看,人怎么样?你看我需不需要给人腾腾位置?”

霍韫启看他的眼神无奈,语气倒是平常,“你怎么来了?”

黎非凡挑眉,“我不来就由着这些人把人往你床上送?”

终于其中一个中年男人忍不住了,站起来指着他皱眉说:“你就是黎非凡?”

“太没有规矩了!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我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黎非凡冲人哼笑了一声,“就是不知道你们各位是倚老卖老还是欲盖弥彰,女人送不进来就换成男人,美其名曰老友的儿子,是真不把我黎非凡看在眼里啊,当我是什么?瞎吗?”

黎非凡一脚把前边的凳子蹬出去,看起来是大发雷霆。

两个男人被他动作唬得半晌没开口,然后被气得脸色发紫发红。

“韫启!”中年男人指着黎非凡:“你就这么由着这样的人在这里目无尊长?”

“不好意思啊两位叔伯。”霍韫启淡定喝茶,“一直忘了告诉你们,我家里这个脾气大了点,两位海涵。”

“你……你……”

你了半天一句话说不出来,最后干脆甩袖而去。

黎非凡嗤了声,“跑得还挺快。”

然后黎非凡从位置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那个年轻的男生面前。

他挑起人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开口说:“你真是刚刚那老头子什么老友的儿子,他们怎么自己跑了不管你?”

“你放开我!”男生一扭下巴躲开他,“关你什么事!”

还挺有脾气。

只不过这烈马在触到身后那个沉默坐着的男人的视线,一怔之后低下头。

黎非凡看见男生的反应,回头去看霍韫启。

邱虎把人丢地上。

霍韫启看着地上的人说:“邱扬是吧。回去告诉秦百夜,再有下一次别怪我不客气。”

黎非凡一怔。

地上的男生这时候抬头,他看着霍韫启笑了下说:“二爷看来把我查得很清楚,既然你都查到了,那秦先生也有句话让我带给您。书奕轻现如今挺好的,他会好好善待,另外秦先生对只有过一面之缘的黎非凡先生印象深刻,听闻他和秦宵也有联络,让我见着您了叫您好好看好自己的人,这不要丢了一个又把第二个也扔……”

男生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脚大力踹了出去。

霍韫启身上难得有了戾气,他对着趴在地上呛咳不止的人说:“那你也可以滚回去告诉他,他威胁错了人。时时盯着不该盯的人,小心哪天被鹰啄了眼。”

“邱虎,扔出去。”

“是。”

黎非凡看着人被邱虎拖走,还没从这突然的反转中回过神。

“秦百夜的人?”他皱眉问。

霍韫启一提起这人眉间就生出了一丝狠厉,尤其是刚刚那番被挑衅的话一出,让他看黎非凡顿时就有了这人被人盯上的愤怒。

霍韫启没在黎非凡面前把情绪露出来,对黎非凡说:“不是跟你说了这种事不用插手,你不来也很快能解决。”

“没办法,盛禾大清早就说我太闲,有这种事我不得来找找乐子。”

黎非凡扬眉,“只是没想到这人实际是秦百夜的人。”

黎非凡见霍韫启情绪有些沉,看着他继续道:“不过长得确实不错对吧?就刚刚那个长相可不多见,放在高端夜场里那也是顶尖货。”

霍韫启听见这话扬眉,“那看来黎先生见过得还挺多?”

黎非凡立马:“没有的事,别乱给我扣罪名。”

黎非凡这凶名也就是经过这种事这么传出去的。

说他嫉妒心强,只要发现霍韫启身边出现了什么别的人,那花样就多了。

有说他叫人把人打残的,有把人丢进那种地方从此堕落的,还有说他把人脸毁了害得别人去国外整容的。

总之,是个狠角色,惹不得。

这个惹不得的人被霍家二爷一只手按在胸膛上时,整个人都愣了。

“我说爷,光天化日你想干嘛?”黎非凡低头看霍韫启,“耍流氓?”

霍韫启坐着不咸不淡扫他一眼,“那你可以大声叫,叫破喉咙看有没有人来。”

黎非凡无语:“……咱能不这么冷不丁的吗?让我都没有发挥余地了,我狐媚惑主的人不要面子?”

“别贫。”

霍韫启一只手在他胸前感受着底下心脏规律的跳动,摁了好一会儿,然后放下手才开口说:“之前的检测结果出来了。”

“嗯?”黎非凡一怔,没想到是这个,然后问:“结果呢?”

霍韫启抬眸,“数据显示你的身体一切正常,心理和情绪问题也不是根源。”

所以梦果然是关键。

不是他身体有隐患,也不是他情绪极端。

黎非凡倒是很坦然接受了这一点,毕竟玄学事件现在对他来说比一个本身有问题的身体来得轻松。他更愿意接受自己这个身份需要承受某些东西这种说法。

黎非凡点头:“挺好,等我哪天去街上摆个八字算命的摊养你啊。”

黎非凡发现霍韫一直看着自己也不说话。

“怎么了?”黎非凡问。

霍韫启像是在思考什么,过了半分钟皱眉说:“为了蒋老爷子上次提到的事情,我得去辽城一个星期。本来因为你身体状况不打算带你,但现在去收拾行李,明天出发。”

黎非凡挑眉:“因为秦百夜?”

霍韫启看他,“记住,他比秦宵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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