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机探照灯还在前方悬停着飞行，叶林僵硬地坐在副驾驶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他起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下意识想再问一遍的时候，看到克洛诺斯的表情又明智地闭上了嘴。
叶林最后选择了一个相对稳妥的答案：“我其实有家庭关系。”
克洛诺斯像是刚知道一样，他意味不明地发出了一声“哦？”
叶林硬着头皮坚持道：“我和陈多注册了家庭关系，不过是兄弟的。”
车厢内非常安静，叶林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他更不敢去看克洛诺斯的脸，眼前的轨道视野很清晰明亮，却照的人心头发慌。
“原来是他啊。”克洛诺斯居然轻轻笑了一下，“你还曾经当着我的面，喊过他名字。”
叶林只觉“轰”地一声，脑袋上的整块头皮都麻了，他不可思议地问道：“我、我喊了吗？”
克洛诺斯没有回答他这个愚蠢的问题，叶林在后半程的路上满脑子都飘着“我喊了吗？”“他那晚居然听见了！”“他不会杀了我吧？”“陈多不会死吧？”这类莫名其妙的疑问，以至于到最后他甚至开始犯困，却还在努力强打起精神来尝试阻止克洛诺斯一时兴起真的去杀人。
磁悬浮轨道车并没有直接回木马，叶林看着面前越来越熟悉的景色渐渐不安了起来。
黑夜中的上海像一片寂静的泊湾，高架底下的爬山虎藤似乎在夜色里疯狂生长，发出了沙沙的响声，叶林听到了江水的浪潮，他被克洛诺斯送回了家。
每个辖区都有志愿者值夜，对方看到叶林时，表现得相当热情：“我听说您刚从门里回来，还找到了奇点？”
叶林因为克洛诺斯就在旁边的原因，并不想与对方有过多交流：“运气好而已。”
“这可是断层灾难后人类第一次找到奇点，您是我们的大英雄啊！”
叶林只能朝他勉强笑了下。
车子继续往里开着，叶林的目光挪到了后视镜上，志愿者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还坚持在努力挥手的样子显得有些滑稽。
叶林看了许久，深吸了一口气。
“奇点都是先驱找到的吗？”他低声问。
克洛诺斯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100年前的并不是。”
叶林看着他：“你和初代白鹤一起进过门吗？”
克洛诺斯平静地反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叶林扒了一下头发，他有些烦恼：“我和他……真的有那么像？”
“不是像的问题。”克洛诺斯停下车子，无人机探照灯飞回了后备箱里，四周恢复成一片漆黑，克洛诺斯在黑暗里转过头，目光似乎打量着叶林的脸，“你们是同一个人。”
叶林没那么快适应黑暗，他辩驳道：“乔治说他没有在我身上做克隆……”
“他说什么你就信吗？”克洛诺斯打断了他，先驱的声音是平静的，甚至称得上愉悦，他像是在说一件有趣又残酷的事情：“你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你是谁？乔治为什么要创造你，他想再创造一个神吗？一个伪神，妄图控制我？”
“不是的……”叶林焦急起来，“他说他们没办法克隆初代白鹤的基因，所以……”声音戛然而止，叶林猛地抬头，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迅速地回身想要开门下车。
“咔哒”一声，车门被锁住了。
叶林浑身僵硬地拉住车门把手，他用力地上下扯动，直到克洛诺斯的手越过肩膀，精准地捏住了他的下巴。
“多有意思啊。”克洛诺斯强行掰过了叶林的脸，他在黑暗中的目光像一片薄薄的刀刃，精准地切割在了叶林的唇上，他说，“你没有误会，叶林，我的确想干你，但也想杀了你。”
陈多在半夜接到叶林视频请求的时候正赶工一个化学实验，他开了美颜，来不及把眼罩去掉，朝着镜头打招呼：“你出院了吗？怎么没通知我？”
叶林蹲在家门口的台阶上，他借着路灯的光，表情有些惨淡：“出来的太急……发生点事。”
陈多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没带钥匙？”
“钥匙无所谓啦。”叶林叹了口气，“24寸是不是在G区？”
陈多：“你现在要来拿？太晚了吧。”
叶林倒也不是真的想马上去拿，他只是确认下陈多还活着。
“你最近要回北半球吗？”叶林问。
陈多遗憾道：“回不来，工作太多了，我暂时住在B区，你不要太想我。”
叶林其实也不太确定B区对陈多来说到底安不安全，他已经对克洛诺斯的态度陷入了一种相当混乱的局面，在叶林看来克洛诺斯实在是疯的厉害。
当然乔治也不可信任。
所以总得来说，到哪儿都危机四伏。
这一晚过的并不算太平，克洛诺斯在危险发言后居然绅士般的走得很干脆，叶林自己惊恐了大半夜，一大早几乎是怀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去的木马城。
乔治果然在等他。
两人自从上次在医院不欢而散后，当下的氛围也不怎么好。
叶林面对白鹤倒是没什么危机感，毕竟从杀不杀人这点上来说，人类就要比先驱来的有安全感。
“你的血液样本。”乔治似乎并不想让两人的关系继续恶化下去，他主动道，“宙斯送来了一部分。”
叶林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乔治忍着气道：“你到底在不满什么啊？”
叶林假笑了一下：“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明白吗？”
乔治：“……”
叶林并不指望从乔治那边问出什么具体的东西来，他现在心灰意冷，对世界充满了不信任。
“我真的没有在你身上用过克隆技术。”乔治的表情终于严肃了一些，他像是在苦恼该怎么解释，“你不是白鹤，有些事情我不能跟你说的很清楚，你只要知道，在你身上我没有做过基因克隆。”
叶林审视了对方一会儿，像是最终放弃了似的，叹气道：“我相信你，但我有个问题。”
乔治：“什么？”
叶林看着乔治的眼睛，他慢慢道：“你们到底有多少初代白鹤的基因，无法克隆他们又是什么意思？”
“一代先驱，十二主神，这是初代白鹤们取的名字。”乔治用自己的身份ID卡刷开了H区的大门，这里也是陈多工作的地方，生物化学的合并大区。
与AI工程的G区不一样，H区没有长泾。
“我们需要很多试验田。”乔治解释道，“道路太多会浪费面积。”
叶林跟随着对方的动作脱了鞋子，他们要经过一片非常大的耕地，这显然很荒唐。
“后面还有沙漠带。”乔治扔给他了一个储物包，“带上水和指南针。”
叶林：“……”这是在拍废土电影吗？
最起码一眼看过去，沙漠是真的沙漠，乔治走在前面，他倒是习惯了一样，一点不累，过程中还能吐槽“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学生物的都比较喜欢在医院里上班。”
“陈多呢？”叶林问。
乔治：“他是化工学，不用走这里，耕田那边有另外的捷径。”
叶林实在没忍住，他问：“你们到底在研究什么？”
乔治停在了最高的沙丘上，他叉腰想了一会儿，答非所问道：“快要到了，你再加把劲吧。”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基因库。
“我不是白鹤。”叶林不解道，“带我去没关系吗？”
乔治：“你是100年来第一个找点奇点的人类，这点特权还是能给你的。”
叶林现在不太相信他的话，不过都到了基因库的门口，他也不会矫情的不进去。
总的来说和艰苦朴素的耕田区比，基因库倒还算是正常的现代化楼宇，乔治带着叶林换好了衣服，才带人穿过了消毒区。
戴上护目镜，口罩，手套和头套，叶林跟着穿过了几个隔离区，这边工作的人类不是很多，整个设计风格却好像还停留在上世界八十年代，在路过最后一段走廊时，叶林看到了墙上挂着的几张相片。
“温君华。”乔治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第一张照片里的女人，“她是道标计划的发起者之一，一代先驱们的‘母亲’。”
照片里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女性白鹤，叶林看了一会儿，才将目光移到了第二张照片上。
乔治继续道：“阿芙罗拉，俄罗斯人，她是初代白鹤里负责野外生存和地质学家，第一个预警了断层灾难，首位牺牲的白鹤。”
乔治顿了顿，他指向了第三张照片：“她的恋人，邹明浩，计算机及数学专家，最早负责计算奇点坐标的人，断层灾难发生前因为有他在，人类才能得以保存完整的荷马AI数据，可供我们现在逐步恢复人类文明。”
叶林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他们都是初代白鹤吗？”
“是。”乔治低声道，“但其实还有一位。”
叶林看向了他。
乔治：“除了阿芙罗拉，我们的确还拥有温君华和邹明浩的基因序列，他们都是在断层灾难前没能进入生命仓的人。”
“我们有做当时存留的一些影像分析，十二位一代先驱进入生命仓后，对克洛诺斯的安排临时出了问题，他发现自己信仰的白鹤居然自愿牺牲自己拯救人类，所以拒绝进入生命仓。”
叶林冷冷道：“那都是你的猜测。”
乔治耸了耸肩，他无所谓道：“谁知道呢，反正最后一位白鹤以牺牲自己作为代价将他强行关进了生命仓内，然后在他面前——死了。”
叶林听到这里脸色终于难看了下来，他有一种作呕的感觉，闭着眼深深呼吸着。
“可奇怪的是，我们并没有找到他的尸体。”乔治打开了实现区的门，叶林只看了一眼，便觉的胃里翻江倒海，他扶着墙，几乎站立不稳。
那里有无数具泡在福尔马林里苍白的与他类似的身体，乔治的声音却很遗憾：“没有任何地方记载过那人的基因序列，连荷马也没有，我们能克隆出这些还是从温君华的指甲盖里找到的一些对方的毛发组织，但人类的基因太复杂，我们没办法做到百分之一百与原基因相匹配，结果你也看到了。”
叶林忍着恶心道：“你们尝试那么多，就是为了讨好先驱？”
“你还是没弄明白。”乔治淡淡道，“我们是为了拯救人类，不论克洛诺斯是想要杀了这些复制品还是爱他们，只要他高兴。”
“每一位信徒都会祈求上帝爱人，我们就是这么卑微的，祈求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