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一天里待在R区的时间最多只有两个小时，而且他不会进入“玻璃鱼缸”，因为克洛诺斯不允许。叶林给的钢琴谱子很多，乔治只能让机械AI送进去，他偶尔通过外放广播与里面的人交流，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自说自话。

“你今天弹了肖邦。”他能通过深海摄像头捕捉克洛诺斯的动态，对方正在喂一只鮟鱇鱼，经过一百多年的演变，鮟鱇鱼的体型已经进化到类似翻车鱼的大小，凶猛的食肉型鱼类在克洛诺斯面前乖的像一只小猫，发光的拟饵憨态可掬。

克洛诺斯很多时候并不理会乔治，他喂鱼的姿态很闲适，偶尔逗弄下鲨鱼的鱼鳍，谁也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不得不说，自从叶林来了后，克洛诺斯的情绪稳定了很多，这对乔治来说是非常大的实验进步，以至于他最近有些得意忘形。

“叶林要进门了。”乔治一副很可惜的口吻，他观察着克洛诺斯的表情，“你可能会有很长时间看不到他。”

克洛诺斯抬起了头，他看向摄像头，乔治在外边都能感觉到画面在微微震动，但他决定不怕死地再试探一次，故意问道：“你要不要也跟着进门看看？”

在确定被选中进入荷马的门之后，叶林他们还有三天的准备时间，另外被选中的四个人会去各地最近的罗斯医院登记，做一轮常规的身体检查。

陈多陪着叶林过去的时候一副“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的表情。

他仍旧无法相信，一路嘟囔着：“为什么运气会这么差？”

叶林倒是很淡定，这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进门看看其实也算个不错的选择，和去克洛诺斯那边相比的话。

陈多最后同他一起返回了木马，叶林也不用去R区了，他被直接送到了A区的宇航站，其他四个人已经到了，他们需要提前认识下，在NASA·华的地下基地中。

这是一个二十一世界末中国和美国两大超级大国共同组建的宇航局，专门负责人类进入虫洞前的准备工作，当代则由白鹤重新建立，并将当局的称号沿用至今，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了国家之分，但用陈多的话解释，白鹤里华人的占比仍旧是大多数。

“最早的白鹤五个人中，除了AI机械工程师，另外四人中三个都是中国人。”

叶林惊呆了：“你调查这么清楚？”

陈多自豪道：“我可是接触他们留下的一手资料的人，他们写的都是简体中文！”

叶林：“……”

宇航局里的程序和叶林之前看的手册没有太大区别，灾难时代全民皆兵，其他几个人的身体素质看着比他还要好不少，他们像圆桌武士一样围了一圈，互相算是认了下脸。

负责教员任务的是一名俄罗斯宇航员，常识的东西倒也不废话，只说最后他们都能带一样自己喜欢的私人物品上飞船。

叶林举起手，他问：“能带AI机器人吗？”

教员点了点头，他有着非常重的口音：“最好是进攻型的AI机器人，家用型的没什么用。”

这话说的过于诚实，以至于就算听出了一点玩笑成分，也没人跟着笑，叶林打量起身边的同伴，一个年轻的亚洲女孩儿，板寸头，眉毛上挂着两串环儿，模样有些叛逆不羁，她嚼着口香糖，在看到叶林的目光时桀骜地挑了下眉。

“你好。”她伸出手，“我叫莫卿。”

叶林与她握手，掌下的手心非常粗糙，这让他有些意外。

教员没有呆多久，他的任务更多是让五个进门的人互相熟悉，快速整合成团队，这对他们进门后的行动都有好处，莫卿与林叶还没聊几句，旁边就又有人加入了进来。

“我叫桑切，还在读书。”桑切是一名拉丁裔，叶林评估了一下对方的年龄，该是断层灾难后出生的新世纪人类，对方报了自己的学术专业，“天体物理。”

一个队伍里有物理学专业的人才可以说是相当幸运的，特别还是专攻天体物理方面，桑切询问了叶林的职业。

“呃……”叶林不太好意思，“我刚从极寒之地被挖出来两年。”

莫卿有些惊讶：“你是上世纪人类？”

对方这么说的时候似乎带着点看不起老古董的嫌疑，但叶林并不介意，他点了点头，心平气和道：“我还不太清楚自己的专业，可能是汽车工程师或者AI工程师。”

“那挺有用的。”桑切笑起来，他很年轻，有着经典的小麦肤色，整个人看着阳光灿烂，他指了指另外两个离得稍远些的白人男性，“他们是昆塔和罗恩。”

叶林的目光望过去时，对方也正好看过来，昆塔是个长发美人，男生女相，瞧着就是一副对什么都不太满意的样子，他旁边的罗恩倒是很普通，戴着眼镜，笑容腼腆。

“我在北半球的医院工作。”罗恩主动介绍自己，“负责基因研究这一块。”

所有人都看向昆塔，他瞥了叶林一眼，淡淡道：“地质研究和野外生存。”

罗恩在旁边补充道：“昆塔是一名白鹤。”

“白鹤”这个词显然很有魔力，莫卿和桑切看人的眼神立马就不一样了，叶林倒是震撼于荷马真的很公平，不论是白鹤还是普通人，说扔门里去就扔门里去。

昆塔的目光在之后的体能训练中一直若有似无地扫过叶林的脸，后者不得不主动与他搭话：“您认识我？”

“乔治和徐天蛰都提到过你。”昆塔露出了一个“不怎么样”的表情，“你看上去很普通。”

……叶林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自己的确很“普通”。

昆塔：“我听说你在木马找到了工作？”

叶林老实道：“是的。”

昆塔的语气有些好笑：“修汽车吗？”

叶林只好替自己辩解：“我现在在AI工程专业实习……”

昆塔打断了他：“徐天蛰说你除了能明白AI机械的语音解码外别的一窍不通。”

叶林：“……”他像一个被导师严厉批评的差生，大概在昆塔眼里他脸上只写着两个词：“废物”和“拖后腿”。

莫卿是这五人小组的飞船驾驶员，她居然是最高级的3S驾照，按照从醒来之后阅片无数的叶林的说法，就是能做出太空水平高速旋转对接的牛逼神技的女主人设。

三天时间其实准备不了太多东西，叶林最后决定带上24寸。

进门之前陈多又来看他，好友是真的很依依不舍，叶林只能沉默着将手里的钢琴谱递过去：“替我交给乔治。”

陈多想哭，他问：“我听说你是副驾驶？”

叶林点头：“没办法，我太废物了，只能开开飞船。”

陈多更想哭了，他觉得自己像个第一天送儿子上幼儿园的老母亲，叮嘱道：“你记得你有三条命，撑不下去的时候一定要回来。”

叶林笑了：“放心吧，死不了。”

陈多又唠叨了些别的，叶林大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在想心事，目光摇摇晃晃，直到看到了陈多身后的阿波罗。

先驱走了过来，叶林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克洛诺斯最近怎么样？”

阿波罗平静道：“情绪还算稳定。”

叶林似乎松了口气，他对克洛诺斯的感情很复杂，好奇，惧怕，甚至是怜悯，再加上看了那么多对方的日常PPT，类似洗脑一样，这阵子总也挥之不去。

阿波罗没有多说什么，就像叶林半年前送别歌利亚一样。

他们在凌晨出发，叶林与其他四个人一起登上了飞船，这次送行的人要比上次少了许多，毕竟没有先驱，找寻奇点的希望几乎为零，没人送也是正常。

整个宇航局的半边是个大型的发射器，玻璃外罩打开后，叶林能够看到浩瀚的夜空和挂在第二月亮轨道上的圆体虫洞，叶林从未如此清晰地看过这扇“门”，现在它仿佛近在咫尺，又远的令人摸不着边。

莫卿检查了飞船操控台，24寸乖巧地躺在叶林的脚边，整个飞行需要经过三个分离阶段，才能让他们到达第二月亮轨道上。

昆塔示意所有人穿上了宇航服和外骨骼，罗恩很紧张，他坐在第二排，交握着双手似乎在祈祷。

“一号，脱离。”莫卿冷静地档把，她开了散热流。

叶林配合着检查高空数据，他回复道：“数值正常。”

莫卿点了点头，飞船内的人工智能在自动倒数，二次脱离成功，助推器再度喷射出冷焰，将船体推离高空。

“我们要出大气层了。”莫卿命令道，“准备自动驾驶。”

叶林按下按钮，他检查了所有人状态，船内的机械女音继续报着数。

“三号，脱离。”莫卿握紧了手轮，叶林只觉机身振动了很短的时间，他的耳膜有些鼓涨，直到机械女音重复了两遍“对接成功。”

莫卿解开了航空座椅上的安全带，她轻轻拍了拍手：“八个小时后我们会进入荷马的门，有人要睡一觉吗？”

最后只有桑切决定去眯一会儿，昆塔和罗恩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讨论什么，莫卿则示意叶林打开AI手环。

“事先了解多些总是好的。”与她的外表不一样，莫卿很助人为乐，“我们可能会通过荷马进入不同的维度空间里，那里也许有另一个地球。”

叶林苦笑道：“比如一万年前的？”

莫卿神秘道：“可能比这更早。”

叶林闭了嘴，他可不希望自己说的话有多灵验，毕竟之前已经体验过什么叫一语成谶了，但他还是有些好奇荷马的保护机制，莫卿也说不清楚，只意思是进了荷马的门每个普通人类都会有。

“人工虫洞就像一个大型的DNA筛选器。”莫卿解释道，“除非你的DNA像先驱一样，无法录入荷马的系统里。”

虽然这机制听起来有些玄学，但本着对AI政府的无限信任，叶林还是挺放心的。

直到八小时以后，他才觉得自己放心的太早了。

飞船在剧烈的震颤中穿越过了黑色的球体，人工虫洞——荷马的门，在进门的一瞬间，飞船接收到了荷马发来的信号。

莫卿的AI手环上亮起了三格绿灯，其他三人的同样如此。

唯独叶林的手环没有任何变化。

他盯着自己的手腕，陷入了无边的沉默中。

过了不知道多久，叶林似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冷静地开口问道：“我这是……被自动判定已经死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