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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南疆事(四)

师兄不正经 福蝶 7651 2024-01-10 10:22:19

—动手!

相隔万里的铜镜上缓缓浮现出五个字,等得已不耐烦的绮秀一个鲤鱼打挺从堆成小山的玉册堆中站了起来,他拍了拍肩上的灰,取出一张符纸点燃。

青烟袅袅。

不多时,昏暗的地室中透了点光进来,一道干瘦的人影端着盏油灯从向下的阶梯上走了下来。

绮秀是个心里没数的,既不喊人,也不行礼,张口便是近乎吩咐的语气:“带我进尸骨海。”

随着那人渐近,火光照亮了他半边下巴,和绮秀如出一辙的尖瘦。

正是绮秀的魔修舅舅。

“你倒算得好时候,南边将才乱起来。尸骨海中有修为的教众都接到了两位把法王的调令,即刻前往南边,”舅舅一面说着话,一面从怀里取出一节蓝中带黑的指骨扔给绮秀。

是中指的第一节 手骨,中空,不知是人族的还是妖族的,边缘上生着倒刺,稍不注意就会划了手。

落到绮秀手里倒是乖顺得很,活物似的在他手心里蛹动,像认定了他的气息,两排骨刺乖顺的收了起来。

绮秀手欠,翻来覆去地把玩指骨,一时试着把自己的套在自己手指上,一时将法力灌入指骨,魔修舅舅或是对指骨的强度很有信心,冷眼旁观地坐视绮秀折腾。

然而他这镇定没能维持多久,当绮秀试图“更进一步”,两掌卡着指骨,想将指骨掰断时,他终于变了脸色。

蒙妖的蛮力何其大,那指骨便是倔驴做的,也非得被掰折不可。

“住手!”他忍不住喝止道。

见他的死人脸终于破了像,绮秀露出个得意的笑,他停下了掰折的动作,夹着指骨得意洋洋地朝前者挥了挥,道:“你不就想让我开口问你这玩意儿是做什么的么?”

“我偏不。”语气讨打至极。

他本来也没想真把指骨折了,这得多缺心眼的人才做得出这事啊,他只是见不得有人比他还能装深沉。

不得不说这法子还真有效,魔修舅舅上上下下打量了绮秀一眼,脸颊狠狠抽搐了下,而后压下眼不再看绮秀,好似把多看一眼非得被这倒霉孩子气得升天不可。

他闷着声音解释道:“这是响骨指,共有四种,你这种是最末等的蓝种,近来新入教的魔修都是末等,将气息把封存进去,除了本人谁吹也不响。”

绮秀明白了过来,这响骨指便等同于身份凭证,他试着吹了口气。

“嗡——”骨指微微震动,低沉的哨声传出。

“怎么不给我拿个上几等的?”绮秀张口就来。

魔修舅舅的脸颊又抽搐了下,闭上眼干脆搭理他。

绮秀从来没有自己过份的自觉,他只会觉得他娘同胞的兄弟没出息,在魔教厮混几十年,连个上等的身份牌都套不出来。

他拿嫌弃的眼神瞥了眼魔修舅舅,随后将在指骨上打了个绳结拴在腰带上,又取出铜镜,干脆利落地将镜面打碎,射出道劲风将残骸也扫成齑粉——尸骨海就是再放得松也是魔教大本营,这种能远距离传讯的法宝带在身上只会增加暴露的风险。

他往前走了几步。

“你非去不可?”靠近阶梯时,声音从身后传来,“即便有响骨哨,尸骨海的凶险也不是你去得的。”

绮秀顿住脚步,啧了一声,也不回头,道:“我不去也成。”

“既然是去不去都成的事,就别闹小孩子脾气了,我带你出去。”声音明显松了口气。

“那烦请舅舅您告诉我,”绮秀在这时转过了身来,道:“你们的头头到底恢复有几成了?”

魔修舅舅的脸色骤然难堪。

“这个不能说啊,”绮秀“善解人意”道:“那换个话题,褚寂还活着么?”

依旧是闭口不言。

绮秀一附掌,道:“我想知道的您都不肯说,除了自己去找还有什么办法呢?”

“是不知道。”舅舅声音艰涩,他往后退了一步,彻彻底底地藏身进黑暗,再看不清神情。

绮秀这会儿又动身了,他站在台阶上,弯着腰抬手把地窖口的挡板顶了起来,泻入的一线白光照得他亮亮堂堂。

即至大半个身子都探出去时,绮秀突然回过头,看了还藏身在黑暗中的魔修舅舅一眼,眼神带着怜悯。

开口道:“算起来你我虽有甥舅的名分,可除了在娘胎里时,我从未见过你的面,舅舅可知道我为何敢来找你,还笃定你会帮我?”

没人应声,或许魔修舅舅也在疑惑这点。

绮秀单手撑着挡板,另一只手指着自己的眼睛,道:“因为我能‘看见’。舅舅可能不清楚蒙妖,比寻常婴儿都长得快,五月里上下耳眼口鼻都长齐全了,野兽一样,直觉也出众些,因此你朝我娘捅刀子那会儿,我是能‘看见’的。”

杀了他娘,却没杀他。

绮秀觉得他舅舅这人,是坏也坏不齐全,总是心存了一分侥幸,或许是觉得留下一个有姐姐血脉的孩子便算是赎了几分罪。

因此他便想着,该不会他那个坏也坏不齐全的舅舅,过了快二百年,至今还在为着做过的事而后悔吧?

只要他还在后悔,就必定会帮自己。

他真的帮了,世上竟还有这般不长进的蠢人。

随着绮秀说完这段话,室内一时陷入沉寂,黑暗像是被压扁了,沉甸甸的令人心慌。

绮秀没想着舅舅能回话,当面被人戳穿丑事,那得是脸皮多厚的人才能接着装若无其事啊。

就在他将挡板彻底推开时,绷得发紧的声音却出人意料的响起了。

“绮家是上古传下来的诛妖世家,断然不能出现污点。”

绮秀“哦”了一声,倒不觉得意外。

现今世道,除了那些还在奉行上古传下来的老掉牙的“人妖殊途,见妖必杀”规矩的食古不化的诛妖世家,少有人能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

除了莫摇光。

他心说:原来是清理门户。既然是清理门户就该下手狠辣些,清理到一半又心软留下个半妖血脉的孩子,这都不是玷污门楣,是拿大笔蘸着污迹在祖坟上画乌龟了。

想到这儿,他又说:“舅舅,看在我帮你背了百多年黑锅的份上,你就说句实话,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

黑暗中沉默良久,答道:“不知道。”

看来是真不知道了,绮秀嘀咕了声,推开挡板出去了。

白莲教除了位于秘境中的尸骨海这个大本营之外,在大乾各地都有为信众设置的朝圣分教。

绮秀正身处北边小国内的一处分教内。

出了地室,外头却是一片刺目的白芒,八月盛暑,大雪纷飞。

由于白莲教妄动地脉,近年来天时乱得厉害,八月飞雪,一月酷暑都是常见的事。

反观姜国境内虽地动、洪涝频繁,却没乱了天时,该热的时候热,该冷的时候冷。这都是多亏了巡查属下的修士,日日不辞幸劳的修补天时,这才勉强求了个风调雨顺。

但这些都是亡羊补牢,只要不断往墙上凿洞的凶徒接着嚣张一日,姜国也迟早……

绮秀带着兜帽,帽檐压过鼻尖,低着头,步子迈得飞快。

他改了样貌身形,像个不大起眼的瘦猴。

他的行动说不上不怪异,奈何此地是魔修聚集地之一,比他有病的比比皆是,有的老兄身上只张肉不长皮,走一路留一路的血印子。更有甚至和兄弟情深得“难舍难分”,两颗脑袋全靠一根脖子撑着,走着走着,两个还能互相蹦上几句嘴。

在这群珍兽的衬托下,只是行迹鬼祟的绮秀反而不出众了。

他的魔修舅舅虽混得不如意,在分教中却也算个头目,在他的提前运作下,从地室到尸骨海传送阵的路上都没出什么差池。

负责看守法阵的修士只一人,还是个眼皮子快搭理到地上,一把腰都捋不直,像随时能闭过气去的糟老头子——修士青春永驻,若不是寿元将尽不会凸显老态。

老魔修身后是一圈浓雾。

“拿来……”老魔修颤颤巍巍地冲绮秀伸手。

他豁了牙,说话漏风,绮秀压根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半蒙半猜地想:或是要响骨哨?

他将手骨从腰带上解了下来,作势要扔给老魔修,谁料,后者却突然掀起了眼皮,露出一双腥黄的眼珠子,直直冲绮秀瞪来,好像在说,哪条路上进来的新来的,这么不懂规矩!

“灵石!”老魔修一口牙豁得只剩个独苗,唯独这两个字却喊得中气十足。

这该死的老登,竟是要收贿!

明白过来的绮秀顿时气得三尸神暴跳,从来只有下边的人向他谄媚贿赂,还没有哪个狗胆包天胆的敢收贿到他头上!

今儿个算是涨见识了!

绮秀藏在兜帽下的眼睛都快喷出火星子,却还记得自己是来潜入的,不敢发作,窝着气乖乖递上了一袋灵石。

老魔修伸出鸡爪一把夺过灵石,点过数目后,一张老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笑得像朵菊花,看绮秀的目光霎时变了,亲切中带着狡诈,像在看某个不知世事的冤大头。

“道友,老朽朴招来,在此分教中任职已有八十载,观道友像是新进门徒,若是有不熟门道的,尽管……”

“少废话,”绮秀正想打断,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将这句滚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表情僵硬地改口道:“劳驾道友,小子确实有一事想知道,小子是仰慕妖璋尊者的威名,这才拜入圣教,不知该如何才能拜在法王座下,为法王效犬马之劳?”

老魔修笑了两声,却不说话。

绮秀压着性子又递了袋灵石上去。

老魔修接了灵石,点完数,这才开了金口,“若想拜入妖璋法王一脉,这事也不算难,只要三百三十三副凝真修为的妖修骸骨便可。”

绮秀听得气血翻涌。

老魔修却只当绮秀是觉得条件苛刻,劝道:“道友莫要觉得妖璋法王难为人,这门槛与另三位尊者比较起来,够矮了。不过妖璋尊者近日正在闭关……”

“行了,开阵吧。”听见了想听的绮秀出声打断道。

被截话的老魔修也不见气,笑着应了两声:“是,是。”

魔修里的性情古怪的人比比皆是,比面前这个气如火烧的年轻小子更性大的他也见过繁多,若挨个见气过去,他早被气进棺材板了。

他手上掐了个诀,身后盘踞一圈浓雾立时散了,一道强光突现。

分教内终年不见天日,突然乍现强光驱散了快三里地的晦暗,突然几道不似人声的惨叫声响起,伴随着几声不堪入耳的叫骂。

“是那些功法见不得光的道友,”老魔修见怪不怪地耸了耸肩,手向光源处一指:“快进去,老朽要重新招雾来,不然那几个怪物……”

绮秀几乎是被他推了进去,好半晌才适应了刺目的光线,看清了“一照三里地”的宝贝的真身——居然是块磨盘大小的灵石!

灵石上铭刻着繁复的阵法,这就是传送阵!

“操,”绮秀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别家布置传送阵都是在关键的节点上放灵石,白莲教倒好,是直接在灵石上刻阵法。

但这会儿也顾不上惊叹,绮秀取出响骨指,对准一吹。

嗡——

低沉的骨响之后,灵石上泛过道暗蓝的色泽,笼罩在他身上,将他吸了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绮秀头重脚轻地恢复了意识,他两条腿软得像棉花,踩在地面上一时找不到实感,身子也失去轴心,打了旋。

“嘭——”

有人从身后和他撞上了。

绮秀本就头晕眼花,这冷不丁的一撞差点给他攮地上,然而还不等他发作,撞他的人先不是鼻子不是眼的冷哼了声,从他身旁走了过去,连个眼风都没给。

绮秀只来得及抓到个四条腿的背影,暗暗记恨下了。

他是蒙妖体质,便是长途转送也不该头晕眼花,奈何他出发前将体内的妖血炼了出去,正是体虚的时候,这才被传送阵法给甩晕了。

过了会儿,他换过了劲来,开始打量四周。

这是一处开阔的山洞,他脚踩在对应的传送阵高台上,台子上七零八碎的倒了不少“醉虾”,他一眼扫过去都是些功行虚浮的半吊子。

他这时才回过味来,感情方才撞他那位也是将他看作半吊子了?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气归气,正事还是要干,绮秀飞身下了台子,走出山洞。

倒了外间,他才发现像这样的山洞约莫有千百个,环抱在一起,蜂窝一样。

绮秀暗暗盘算,方才的传送阵上约莫有五十来个人,这些山洞加在一起,岂不是有上万的修士?

这还只是传送阵里的,尸骨海中还不知道藏着多少魔修,白莲教的势力已庞大至此。

绮秀咬着牙,脸色时青时红,这红倒不是气得,是这鬼地方本就泛着红光。

绵延无尽的血海卷着浪涛将晦气推向四面八方的边边角角,严格来说尸骨海中的血水并不是真正的血水,那是从凡间涌上的怨气、死气,一切不详的污秽凝成的血色,可若要说那是普遍意义上的“血”,似乎也说得过去——这汪洋得找不到边的尸骨海,都是凡人熬干的骨血。

绮秀还没走几步,忽然一道青光从天上打下来。

光甫一及身,他体内残留的些许妖血便像是烧沸了一样,烫得筋脉直冒烟,绮秀疼得呲牙咧嘴,脚一抽筋,差点栽进血海里。

这一片青光将山洞左近都笼罩了进去,凡是刚从传送阵出来的魔修都得过这一遭,然而除了绮秀,人人都像是淋了场毛毛雨——屁事没有。

这是专门针对妖族的!

若没提前将妖血炼出来,只这一道青光下来,就得被从内烧起来的妖血给烧成灰不可。

绮秀顿时想到了这道青光是谁的杰作——除了他们那位恨妖入骨的前大师兄之外不做他想。

为了不被人察觉出异样,绮秀硬顶着这道光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只过了两三息工夫,他就像死了几百回。

万幸青光持续了片刻便消失了,他的内衫也湿了几回。

传送阵所在的地方是尸骨海最外围,想打探到褚寂的消息就非得进内层不可,绮秀在外围转了几圈也没找到切实可行的法子。

尸骨海的把守是外松内紧,想进来不是难事,甚至在外层也能瞎晃荡,可一旦涉及进内层的地方就把守得如铜墙铁壁一般,看来白莲教高层也知道,他们大肆招兵买马进来的这些人中有不少“杂质”,特意加装了层层滤网,将“杂质”拒之门外。

绮秀无头苍蝇似的撞了半晌,眼见就过去了半日的工夫,他心下又气又急,既是因为在殷停和祝临风面前夸下了海口,也是因为他是真的,想帮他们做点什么。

正当一筹莫展之时,一只缺了翅膀的黑鸦毫无征兆的落在了他肩头上。

和黑鸦全是眼白的眼瞳一对撞,绮秀惊得汗毛倒竖——暴露了!

然而下一刻,黑鸦却突然振翅而起,一根漆黑的断羽落下,喷出一团黑雾将绮秀包裹在内。

人和鸦消失在原地。

绮秀眼前一花,眼前的场景却变了一番,不见了熏人眼睛的血海,他正身处一座石窟之中。

石窟高有千丈,沿壁凿满了壁龛,摆满了油灯,灯光像被抽取着向空中团聚出一团幽绿的鬼火。

肩头上的断翅鸦扑进了鬼火中,崩散成了灰雾,隐约勾勒出一张半只鼻子半个眼的残缺人脸。

这张脸他认识!

别说是只剩下半张,就是只剩下一根眉毛、化成灰,他也认得!

少年时他曾梦想在闲隐门中当一个除魔卫道的大剑仙,虽然这梦因突如其来的化妖戛然而止了,但定下的第一个除魔卫道的对象,他无论如何都忘不了。

“褚寂——你他娘的到底是死是活!给句准话!”绮秀咆哮道。

灰雾勾勒的人面不知是不是被他的“河东狮吼”给吓到了,竟然溃散开来。

绮秀吓了个半死,嘴里一叠声道:“别别别……别。”

在他胆战心惊的目光注视下,散开的灰雾勾出了一排字,他默念道:“转告殷停,我得到了剑心。”

字迹缓缓消散。

“没了么?还有没什么遗言要带?”绮秀嚷道:“对本大爷呢,没什么话要说?”

这话喊出来就是应景,他可不觉得褚寂会把宝贵的遗言留一页给自己,谁料,他话音刚落,停滞的灰雾又勾出了一行字。

“快逃,他找到你了。”

“谁?”绮秀默念完这句话,只觉得毛骨悚然,“谁?谁找到我了?”

灰雾却未给出回答,眼前场景轰然破碎。

绮秀回过神,发现自己还处在原地,哪有什么断翅鸦、石窟、灰雾,一切仿佛南柯一梦。

但他却笃定方才真的见到了褚寂,或者说褚寂的残魂。

绮秀虽看着不知天高地厚,但意外的他心里却很有谱,亲身体验后他知道内层的凶险远超自己的实力所能及,已经得到了褚寂的消息,他没打算接着冒险。

打道回府。

“秀师弟,”刚打定主意,一道阴冷的声音却直接在他耳边炸响,“远来是客,不再多留一会儿么?”

绮秀头皮都炸了,一个名字从脑海中蹦了出来——莫摇光,他出关了!

绮秀没有犹豫,转身就走,他无暇去想莫摇光为何会提前出关,又为何能在茫茫人海中精准地将自己揪出来。

他只一个念头——逃!

莫摇光没直接出手将自己拿下,而是选择传音,绮秀可不会认为这位入了魔道的前大师兄是真的想和身为半妖的自己叙旧,只有一个可能——莫摇光是发现了自己,一时半会儿却赶不过来!

绮秀一面在尸骨海中飞掠,一面不断改换自己的身形,他没想过去有传送阵的山洞,已经暴露了,若还心存能用传送阵逃走的侥幸,那才是自寻死路。

等到掠出一二百里地时,彻底出了山洞外的青光笼罩范围时,见莫摇光仍没现身,绮秀这才松了口气。

若他没猜错,之所以会暴露正是因为那道青光,他虽剔除了妖血,却仍是被那道青光给堪破了妖族真身,或许也正是在那青光中,莫摇光才能直接传音给自己。

好可怕的手段!

绮秀片刻不敢停顿,可身处敌方大本营中,他实在不知往何处去逃才有生路,正当走投无路时,方才让他看见的幻觉的那只断翅鸦又出现了。

绮秀简直像看见了救星,断翅鸦放出了一圈黑雾将他笼罩在其中,再次消失在原地。

这次不是幻觉。

绮秀被送到了一处山谷中,刚落地,他就被充盈到几乎凝成实质的灵气给冲得打了个喷嚏。

有一天还能体验到因灵气太多而过敏的奇遇,这谁能想到?

绮秀转念便猜到了这是何地——白莲教安放地脉所在。

如此充盈的灵气正好能盖住他身上的妖气,等莫摇光走了,他再离开也不迟。

绮秀飞身而起,直往灵气最充裕的地方去。

地脉并非肉眼可见的事物,他更像一缕玄之又玄的气,是天道的馈赠,是世上最慈悲的玄妙,能被一切器物所包容。

但它最好的承载是大地,将地脉种入地底,灵性便孕育而出。

山谷中心,灵气凝结成金色光雾,雾气如活泼的精灵,幻化成天马、仙鹤、蛟龙等等祥瑞,丰沛的灵石像不要钱一样铺散在地上,好似路边不要钱的石子。

绮秀落了下来,饶是在处境危机,也不禁为眼前的奇景而恍然,他一面啧啧称奇,一面捞起块灵石在手中摆弄。

也不知是这蒙妖手劲太大,还是长在地脉中心的灵石太过娇生惯养,一不留神,那灵石竟然——碎了。

淡淡的光雾中飘散,绮秀一脸不敢置信地盯着手中碎石——这怎么可能!

人三六九等,气也分清浊。

灵石的外壳便是下沉的地浊之气,内里包含的灵气是上升的清灵之气,若非将清灵之气抽出,外壳绝不会碎!

难道……

绮秀心中骤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他像疯了一样捡起一块又一块的“灵石”。无一例外,全部一碰即碎!

他捧着满手碎石满脸茫然地跪倒在地,除非,除非浊气中包裹的不是灵气,也是浊气!

可灵石是由地脉所孕育,难道是地脉……

绮秀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他怎么敢,他们怎么敢!”

富丽堂皇的障眼法被揭破,腐败的真相赤裸裸的暴露开来——哪有什么仙境,气雾凝成的祥瑞现出丑恶的爪牙,低落的涎水打上地面,眨眼腐蚀得满地疮痍,遍地的灵石碎成了满天飞舞的尘屑

“噗噗——”

是灵石爆裂的声音,中间混杂了一声突兀的裂帛声,绮秀感到胸口一凉,低头一看,一柄血红的细剑贯穿了胸口,剑身裂开道口子,露出满口钉牙。

他瞳孔暗淡了一瞬,血液源源不断地被妖剑吞噬,力道顺着破口流泻一空,他勉回过头,只瞥见了一角空荡荡的袖管。

“咚——”倒地。

莫摇光面不改地抽回妖剑,单手结了一个复杂的手印,谷中的残破景象仿佛时光倒流一般,又恢复了仙气盎然。

他摄住绮秀,一步踏出山谷。盗以此四三次

谷外一名手提花篮的女子正在候立。

他将绮秀扔在地上,冲女子道:“将他处置了。”语气不兴波澜,像在说处置什么野猫野狗。

粉衣女子手一招,绮秀被她手中的花篮吸了进去,正欲起身,却听莫摇光又道:“在姜国因你布置不慎之过,教中损了几十年的经营,如今罢免了你的职务,留在我手下做个护卫,心中可曾有不满?”

粉衣女子,也就是幻玲珑福了福身子,眉眼低垂道:“玲珑未有不满。”

莫摇光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两圈,审视似的,半晌收回视线,瞥了眼她手中的花篮,道:“尊主闭关未出,料到会有人来打探消息,枉我一番布置,不承想,来的却是这个废物半妖。”

幻玲珑道:“他们也是聪明,殷、祝两人齐动南疆,尊主不出,最后的人皇玺,必然会落入他们手中。”

听见“人皇玺”,莫摇眼神动了动,回首看了眼灵光氤氲的山谷,意味深长道:“由他们折腾去。”

幻玲珑眸光一闪。

姜国,京城,泰安宫,夜。

一缕黑雾从石门的缝隙中钻出,在王座下幻化成暗一削瘦的身影。

王座之上,被重重因果锁链禁锢的姜太平半阖着眼帘,不等暗一说话,她掀起眼皮,叹了口气,道:“一入京我就感知到了,把人带来。”

她虽被姜国、天下的因果禁锢在这方王座上不得自由,但相对的,禁锢她的因果也成了她神识的延伸,姜国之内,凡有风吹草动,她无不知晓,几有上古人皇的三分风采。

只是这感知多是被动的,姜国之民何止万万,每一人的祈愿、呐喊都由她背负,为了不被神识洪流击溃真灵,她大多数时候都以沉睡屏蔽感知。

然而就在刚才,一道和她自身有关联的因果被触动了。

不多时,暗一带着个“人”折身返回,将“人”放在王座的三丈范围之内,暗一的身形隐没。

姜太平缓缓自王座上站起身,一步步向下走来,锁链发出刺耳的尖啸声,鬼泣一般,每走一步,便留下个深深的血印。

来到三丈之前,锁链“嗡”地绷紧,一股绝强的力道从锁链上传来,似乎要将他们的王拽回尸骸王座。

姜太平钉在原地,定定地注视着“人”。

那几乎说不上是人了,更像是破烂的肉块。

没有四肢,没有头颅,只剩下光秃秃的胸膛,几乎透明的肋骨中闪烁着一点灵光,身后残存的一截脊柱上扎满了金针。

金针如活物一般,从脊柱中蚕食血肉,从针尖开始一点点被染红,待到红蔓延到针头,转而成黑,金针粉碎。

每碎一根金阵,胸膛中的灵光便黯淡一分。

“肉身魂养地藏。”姜太平认出了金针跟脚。

“肉身魂养地藏”是魔道法门,用以给真灵破碎的修士续命,号称“阎王要你三更死,金针留你到五更。”

以九十九根秘法养炼过的金针,钉在死人的脊柱、四肢、眉心上,金针蚕食肉身,转化为一口魂气渡给残破的真灵,能延缓真灵的溃散。

眼前的“肉块”之所以没有头颅、四肢,就是被金针蚕食了。

姜太平跪坐在地上,将“肉块”揽入怀中,缓缓向肋骨间的残损真灵渡去法力,低声道:“秀师兄,你可有话要说?”

胸膛里的灵光忽热闪了闪,震动着肋骨奏出几个音节。

姜太平微侧耳细听,簇着眉头重复道:“剑心……敌……敌什么?”

肋骨的震动愈加剧烈。

正当她追问时,后背脊柱上的一排金针须臾间飞速变红,姜太平脸色一变,手中结了一个复杂的法印,向金针打去,这道法印却不是阻止金针破碎的,而是加速——金针化为齑粉,肉块同时化为飞灰。

姜太平眼疾手快地唤出北斗圭,将细弱如萤火的真灵吸了进去。

曾经完整的人皇玺有养魂的功效,如今残损的人皇玺也能养魂,功效却大不如前。

北斗圭上,绮秀透明的面孔像忍受着千刀万剐的苦痛一般,五官扭曲,缓缓溃散。

姜太平眼看着这一副,面上闪过丝狠色,手掐了个法诀,按上北斗圭,不顾绮秀真灵的痛苦,强行将他定住了,“秀师兄!可别忘了,你和刘师兄命契约在身,就这么魂飞魄散,要让刘师兄给你陪葬不成!别让我看轻了你!”

话音一落,绮秀溃散的五官竟真的聚拢了,虽仍是单薄得风吹就散,但一时半会也不怕消散。

姜太平舒了口气,看着北斗圭上隐没的面孔,低声道:“太平定不辜负。”

“暗一,”姜太平冲角落里喊了声,“送秀师兄回来的魔修呢?”

暗一道:“那魔修似是带着天主趟了尸骨海,天主留了口气,他却邪气入了真灵,魂飞魄散了。”

姜太平点了回头,又道:“唤茯苓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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