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回到基地, 宋榕檀还在试图解释，自己火力很旺，身体很好, 手凉只是因为医院空调开太低，座椅扶手冰凉。

“……别念了。”方淮道, “头疼。”

宋榕檀立刻消声。

半晌，他又忍不住，感受了一下自己手心重新变得暖烘烘的温度，像推销员一样递到方淮面前。

“你再试试呢？”他说。

方淮伸手轻轻把他的爪子拍开, 宋榕檀还没来得及说话, 就看见不远处比巴卜收回去的眼神，还刻意地伸手挡着面对他们的侧脸。

浑身上下仿佛都写着：我没有在看哦！

宋榕檀悻悻把手揣回兜里，心里已经想好了几十种在游戏里暴揍比巴卜的方法。

“方教练, Ring, 你们回来了啊！”经理从办公室走出来，道，“营销号那个事解决了, 法务部把律师函也寄过去了, 最近RTG不容易，你们安心训练就行哈！”

RTG成立不过两年, 作为职业联赛的新兴战队, 却已经积攒了一批数量不可小觑的战队粉。一方面是因为RTG如同黑马一般坐火箭上升的成绩，一方面也是因为这支队伍从宣传到后勤, 从法务到高管层，都效率高得可怕。没有人能拒绝关注这种实力稳定、后盾也让人安心的战队。

RTG老板据说是富n代, 不缺钱也不缺人脉, 代言全看选手想不想接, 从来没有压榨选手一说。

宣传部门审美在线，嗅觉敏锐，知道粉丝想看什么，战队官博常年评论上千。

法务更是强有力，没有营销号在造谣RTG相关之后，还能看见第二天的太阳。

也正因如此，今天宋榕檀突然看到又营销号胆大包天敢那RTG开刀的时候，还挺惊讶的。

“是怎么回事？”他有些好奇，问。

经理无奈：“那张照片不是营销号拍的，是医院的路人吧，看长得这么帅俩小伙子，就拍了一下发了微博。被转了挺多次的，这不就刚好被电竞圈的营销号盯上了……”

“我还是觉得这事儿不对。”宋榕檀道，“去年春季赛法务部一下告了七家黑媒体的事儿他们都忘了？不可能吧。”

“我也觉得奇怪。”经理附和，“已经叫人去查了。”

经理跟两人道别离开，宋榕檀点头，忽然发现方淮看着他，眼神有些探究。

刚才还平稳跳动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他好像没有办法抵抗不戴眼镜的方淮。

宋榕檀别过视线轻咳一声：“看我干什么？”

“觉得你确实很有分寸。”方淮淡淡道。

他难得的夸奖让宋榕檀顿时有些兴奋，试图做出宠辱不惊的神色，却还是从眉梢溢出喜色：“我很靠谱的……”

“那下午为什么要冲动去碰高压线呢？”方淮清冷的声音打断他的沾沾自喜，像是给他泼了一盆凉水。

“如果我没有醒，你是不是要因为这个吃个处分？”

宋榕檀下意识解释：“我知道底线，最多只是罚款……”

方淮蹙眉：“三千块钱干什么不好？”

“那我给你……？”宋榕檀试图缓和气氛。

“不是罚款的问题，宋榕檀。”方淮摇了摇头，“你明明可以冷静处理事情，为什么要放任自己去做幼稚的冲动的事？”

收回视线，方淮轻轻叹了口气。

两年前，他在CRC的一位老队友，在得知队友被CRC当作商品买给次级联赛的队伍后，狠狠甩了周元盛一巴掌。

确实解气了，可他自己也被拿捏着合同和他全部职业生涯的商人毁了个彻底。

冲动就像人生的潘多拉魔盒，方淮不希望看见任何人在打开它的边缘试探。

“做事之前，别忘了你还是RTG的队长。”最后，他深深看了宋榕檀一眼。

半晌，宋榕檀才道：“好，我知道了。”

-

方淮病来得快，走得也快，他本来想恢复病前的作息，但宋榕檀却开始以队长的身份，命令方淮必须和选手们同样作息。

“你是教练要以身作则。”宋榕檀严肃道。

方淮冷漠：“工作你做？”

宋榕檀摊手：“我没做吗？我做了你又会拿新的做。你的工作是不是做不完？”

方淮答得毫不犹豫：“是。”

宋榕檀：“？”

他一脚拦在方淮椅子腿前，阻止他往电脑边滑动的动作：“你从今天开始，禁止12点以后睡觉。”

“宋榕檀，你能不能乖一点？”方淮皱眉。

宋榕檀抱臂：“教练也是RTG队伍里的人，这就是你和一队之长说话的态度吗？”

方淮忍无可忍，伸手在他脑门上狠狠来了一个爆栗。

宋榕檀端着的架子瞬间散了一地，委屈得要死，脸一板也不说话了。

大钟在两人座位正后方，把这场情侣吵架尽收眼底，摸了摸下巴。

晚饭后，他偷偷把宋榕檀拉到一边，悄声道：“吵架了？”

宋榕檀脸色不怎么好。

大钟语重心长：“这件事归根结底，你们两个都有错……”

“他没错。”宋榕檀闷声道，“他只是太爱工作了。”

大钟有一瞬间对宋榕檀十分佩服。他和女朋友有摩擦的时候，是决计不会有“她没错，都是我的错”这种心态的。

“你太急了，方教练吃软不吃硬的。”大钟道，“你以前不是挺会顺着他来的吗。”

“听钟哥的，你就这样、这样……”

宋榕檀听着，最后肯定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的比赛，RTG赢得毫无悬念，宋榕檀作为mvp上台接受采访。

他一反常态地把队服拉链拉好，还整理了一下衣袖，上台后，表情沉稳严肃。

主持人都懵了，看了看手卡，又看了看导演，反复确认这是不是刺头Ring。

“啊……欢迎我们本场的mvp选手Ring……”主持人犹豫道。

“我是RTG的突击手Ring。”宋榕檀声音也板正起来，举着话筒像是什么商务会议里发言的老板总裁。

他昨晚睡前，特意向他的真·霸道总裁亲哥，讨教了一下发言的架势。

主持人的专业素养让她冷静下来，按部就班地问：“Ring对自己今天的表现满意吗？”

“今天的对手实力很优秀，RTG能赢下这场比赛，也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这个mvp有RTG所有人的一份。”宋榕檀营业微笑：“至于我自己……职业选手最忌讳骄傲自满，我觉得我还有进步的空间。”

监视器后，导播一脸恍惚：“Ring今天是怎么了……被培训了？”

助理茫然：“他刚当职业选手的时候不是也被RTG抓着培训过吗……传言说是把老师教得崩溃了。”

“好、好的……”台上，主持人磕绊了一下，低头机械地念词，“那么下场比赛，RTG即将对上同样实力强劲的VB，Ring选手有什么话想对VB的选手说吗？”

这个下战书的环节几乎已经成了每次宋榕檀采访必有的保留节目。

别的选手不一定会回答什么，但宋榕檀身为最大刺头，从来不会让导演组失望……

宋榕檀抬起嘴角，开口了。

“友谊第一，不管结果如何，RTG和VB都是关系很好的兄弟队伍。”

人在俱乐部锅从天上来，正在观看直播的VB队长，嘴里半个鸡腿恍惚地掉到地上。

“宋榕檀在说什么屁话？？”他瞳孔地震，“去年内涵我菜的又不是他了？”

主持人也终于表情管理失败，满脸的震惊溢出来。

“问他今天怎么这么反常！”耳返里，导播拍着桌子喊，“问他是不是因为昨天那个事被罚了！”

主持人连忙组织语言。

宋榕檀对待这个突如其来的加问，竟然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耐心，听主持说完后，稳重开口。

“没有被俱乐部处罚。”他严肃道，“人都会变成熟的，希望大家能用发展的眼光看待事物。”

[狗子马哲学的不错啊（？）]

[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昨天还搁哪儿在网上跟营销号对喷呢今天就转性了！]

[一夜之间，他成♂熟了]

[？？？]

后台RTG休息室，几人看着转播电视上的弹幕，爆笑成一团。

“哈哈哈哈宋狗是要笑死我继承我的蚂蚁花|呗吗！”比巴卜几乎喘不过气，“这个b今天早上起来就不对劲哈哈哈他怎么这么能搞事。”

大钟深藏功与名，只是替宋榕檀多看了两眼方淮的反应。

方淮面上的笑容难得明显，大钟满意极了。

不愧是我。他想。不愧是退役以后就可以和女朋友结婚的我！

手伤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训练之外的、如此充盈的快乐。

大钟低头给女朋友发消息。

[老婆，我今天调解了一对吵架的情侣！]

他女朋友秒回。

[？？分了]

大钟懵了一瞬，问：[没啊，我很会处理感情问题。不是吗老婆？]

对面正在输入了许久，才发来一个猫猫省略号表情包。

大钟抬头看了看明显心情不错的方淮，觉得一定是自己女朋友哪里理解错了。

“宋榕檀这小子，平时那么不着调，这不是装成熟还挺有一套的。”经理又气又好笑，“白瞎了我掉的那么多头发！”

方淮轻笑开口：“我倒要看看他什么时候破功。”

阿麦腼腆道：“第一次看到教练这么放松的感觉。”

“是欸。”小光头重重点头，“感觉……就好像队长今天偷了教练的年龄一样哈哈哈。队长‘成熟’了，教练好像变幼稚了，以前都没有跟我们开过这种玩笑的。”

副教练拍了拍小光头的秃瓢，笑得像弥勒佛：“你们方教练说Ring是他最欣赏的选手，你们抓紧一点，说不定也能上位了。”

在国际青训时是方淮带出来、一直觉得自己是方淮亲传弟子的小光头委屈：“怎么会。教练难道不欣赏我吗？青训的时候我是第一的……教练也没跟我开过玩笑！”

方淮顿了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被别人点出自己回国后的变化。

在他的回忆里，国外的生活似乎一直被蒙着一层灰色薄雾，繁忙、无味。

去年年底在线上跟心理医生复查的时候，对方虽然对他目前的状况表示肯定，但也说到这不是长久之计。

“Fang，你对你现在的生活满意吗？”

方淮答不上来。

“你已经在很努力地活着了，但人生如果只是活着，那也太糟了。”医生温和道，“但你也不用为此勉强自己。”

“你是很优秀的人，Fang。你会遇到被你吸引的那个人，你会不由自主地走出你的围城。”

“好的。”方淮只是淡淡道。

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人真的能出现。

方淮隐约觉得，接受RTG的邀请回国，可能会是他人生中最正确的决定。

-

RTG的一帮活宝，除了打游戏以外，最擅长的就是整活。回来的路上，就连腼腆的阿麦也试着找一些话题想让宋榕檀绷不住破功。

宋榕檀出乎意料地一直忍下来了。

“晚训时间，不要嘻嘻哈哈。”他严肃地把眉头一皱，起身出门接水。

几人的目光跟着他出去，然后面面相觑。

“队长这么能忍吗。”小光头感叹，“这就是能破教练单人赛记录的男人吗！”

大钟想了一下，笑道：“要不要打个赌谁能先让他恢复正常？”

“赌注呢？”阿麦问。

“就去直播间刷个礼物吧。”大钟道。

听说有礼物，比巴卜眼前一亮，胜负欲顿时暴涨，他一拍大腿朗声应下。

“你说这个那我可就不困了啊！”他说，“谁不说一句我比巴卜是RTG最会整活的人？等着！”

宋榕檀倒水回来，发现队友们凑在训练室的小沙发边，随口问：“干什么呢？”

比巴卜语气平常：“哦，粉丝寄的礼物。要是拆到给你的再跟你说。”

宋榕檀比了个ok的手势。

几人装作拆礼物的样子，絮絮叨叨了两分钟，比巴卜忽然扯着嗓子就喊。

“卧槽！有人寄礼物跟教练表白！”

宋榕檀直接从座位上弹射起步。

他看见比巴卜手上高举着一张纸，一把夺过来展开。

A4白纸上只用马克笔写了两个大字。

【憨批宋榕檀哈哈哈哈】

宋榕檀：？

小沙发处爆发出一阵大笑，宋榕檀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这帮人联手耍了。

比巴卜反应极快，拽着因为嗓门有点大而显得笑声十分突出的小光头夺门而出。

队里两个模范好队友大钟和阿麦，则并排坐在沙发上无辜微笑。

“趁教练不在就编排他是吧……”宋榕檀冷笑，手里的纸早就被他捏成了一个球，狠狠一甩手，纸团就正中比巴卜后脑勺。

比巴卜以为宋榕檀这么快就追上来，差点吓得原地蹦起来。

宋榕檀手在沙发靠背上用力一撑，骤然加速冲出训练室：“比巴卜你给我停下！有种别跑！”

比巴卜傻才不跑，但他的体力实在差宋榕檀甚远，只能边跑边求和：“卧槽！别追了哈哈哈哈我要笑岔气了！”

“比巴卜哥！为什么这招有效啊！”小光头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忍不住问。

比巴卜神秘：“问就是你比哥哥能掐会算！”

“比巴卜！”正当他得意的时候，宋榕檀的喊声几乎是在耳边炸响 ，他吓得拼了老命地加速。

他不理解，都是网瘾少年，凭什么宋榕檀他有腹肌，自己只有九九归一的一片肚腩。

夏夜无风，别墅院子里蝉鸣和着少年人的嬉戏声，难得热闹。

眼看宋榕檀就要抓住他队服的帽子，比巴卜眼尖地看到走廊尽头一个清冷的身影。

“教练！！救命啊！！！”他像看见亲爹似地，拽着小光头就扑了过去。

方淮被他的嘶喊吓了一跳，随后看到他身后逼近的、脸色不善的宋榕檀，心头了然。

比巴卜喊：“教练！宋榕檀这b坏得很！他想干涉你的交友自由！”

宋榕檀咬牙：“少挑拨离间！比巴卜你今天敢说我明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队、长、的、关、爱！”

“教练！此子留不得啊！”比巴卜一边语气夸张地喊，一边灵巧地绕到方淮身后，宋榕檀带着怒气的手伸到一半，却被方淮抬手挡了一下。

“RTG队霸又回来了？”方淮觉得自己有点像给他们捉迷藏用的柱子，又有点像老鹰捉小鸡里的鸡妈妈，失笑。

绷住表情，他瞥了一眼宋榕檀，轻飘飘道：“这不是成熟的队长该说的话啊……”

宋榕檀一顿，手闻声垂落，板着脸赌气，没声音了。

方淮让比巴卜和小光头先回去，看着两个活泼的身影走远了，才回头问宋榕檀：“怎么了，他们逗你？”

无风的仲夏夜晚闷热，宋榕檀觉得有些头昏，他在方淮眼底看到自己的倒影，被剧烈运动带起来的心跳更加缓不下来。

耳边的蝉鸣像是在催促他，他心一横，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淮哥，要是有人给你表白，你答应吗？”

*

作者有话要说：

令人满意的章节字数！（指尾数是999）

加更：10-2=8（明明加更了但是欠债并没有减少就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