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紧紧地盯着宋朝玉。

宋朝玉有预感,这一次的答案，会比上一个更加重要。

他思索了片刻,还是选择实话实说：“第一世的时候，我没有其他选择。若我不替代师兄的位置，师兄可能会死。而我有足够的把握，自己不会受到伤害。”最多只是完不成任务。

“第二世，我的实力达到一定境界。所在的小世界法则会检测到个人力量达到世界临界值，主动将人排斥出去。”这也就是所谓的，破碎虚空,飞升到更高层次的世界。

赵灵微垂眸望着面前的茶盏：“听起来都是有原因的。那么先生,若是没有这些意外变故，没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在你完成任务之后,你会主动离去吗？”

宋朝玉看着他沉静的面容，忽然意识到了点什么。

他想起来,上一个世界的时候,秦不负,是同自己表明过心意的。

他先前并没有太注意这一点。

因为从面前人的叙述中来看，秦不负在他走后,还经历过无数的时光，如今他又同时拥有了师兄和赵灵微的人生记忆。

宋朝玉并不觉得一份情感能持续这样久的岁月。

可眼下秦不负的模样，又让他怀疑自己的认知。

见他迟疑，面前人温声笑了笑：“师兄的问题让小玉为难了吗？”

宋朝玉：“……”

他觉得这人有点可恶。

对于他而言，师兄确实是不一样的。

他深吸一口气，小声回答：“大概，等任务完成以后。我会留在这里一段时间，确定一切没有问题，确定你不再需要我。我就会找个理由离开吧。”

话说完,他的左手腕忽然动了动，银色链条和手环相撞，发出如玉石相击的清脆声音。

是赵灵微抬起了自己同样扣着手环的手，晃了晃。

“那么，先生认定务完成的标准是什么呢？”

“我想想。”他推测，“比如这一世，我顺利登基为帝？”

他打量着宋朝玉的神色：“或许，还不够。那么，再加上一点，成为千古明君，为大靖带来繁华盛世？”

宋朝玉不意外他能猜出来，点头。

赵灵微笑了一声：“只有如此吗？”

宋朝玉不解地望着他。

赵灵微眼神直直地望着他：“为百姓谋福祉，成为千古明君，听起来确实风光无限。那我自己呢？先生，我的感情，我作为赵灵微的人生，要如何圆满呢？”

宋朝玉下意识道：“你身为坐拥天下的年轻帝王，自然会拥有贤妻美眷，帝后相和，诞下聪慧贤明的继承人……”

他的话语，在赵灵微越来越凉的眼神中，逐渐说不下去。

麟哥儿不高兴。

为什么。

宋朝玉有点莫名的委屈：他自认自己在这个世界，已经做得足够完美了。

若非恢复记忆这个意外在，拿个最高评分都不过分

吧。

赵灵微何等了解他，一看他的神色便知道他如今心里在想什么。

他又气恼又好笑：“先生啊，明明，你才是那个拥有完整记忆的，经历过那么多的人。怎么还是那个木头呢？”

一点长进都没有！

宋朝玉只觉眼前一暗，方才还坐在对面的人已经欺身过来。

赵灵微站在他身前，宋朝玉坐着，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神色。

赵灵微弯腰，气息一点一点靠近。

他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贤妻美眷？帝后相和？聪慧的继承人？”

他抬手，因习武而略微粗粝的指节摩挲在宋朝玉脸上：“是前两辈子的我太傻，竟然还指望着你能自己开窍。”

宋朝玉陡然生出一股危机感，下意识想要站起身逃离，可面前人岂会给他这个机会？

一只手从身后袭来，死死箍住他的腰，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他嵌入身体之中。

清冽的气息随之袭来。

然而与肢体上的动作相比，落在唇上的这个吻，意外的轻柔。

就像一片轻飘飘的鸿羽，带着小心翼翼的亲近，试探地，温柔地落在他的唇上。

宋朝玉呆住了，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反抗。

这个吻并没有更近一步，只是这样亲昵地蹭着他。

好一会儿，宋朝玉才回过神来，抬手推开他。

这下赵灵微放松了力道，顺着他的动作松手。

宋朝玉微皱着眉，刚要质问，目光瞥见一抹绯色。

“？”质问的话卡在嗓子里。

赵灵微忽略身上的热意，冷静地看着他：“先生明白了吗？”

“不会有贤妻美眷，也不会有继承人。”他轻声说道，“我的心，早就在很久以前，上一辈子，上上辈子，就落在先生身上了。”

“你得对我负责。”

若说方才还只是意外，现在，宋朝玉彻底愣了。

秦不负曾对他表明心意不假，可是，麟哥儿？甚至……师兄？

他困惑地看着眼前人，“我并不知道，师兄怎么会对我……”

还有麟哥儿，他自认是个很合格的老师。

赵灵微叹了口气，所以他恢复记忆的时候，才会后悔。

徐翡太内敛了，或者，他太高估师弟了。

他总以为，润物细无声的相处，终有一日小玉会懂得，他在师兄这里，得到的从来都是独一无二的偏爱。

或许，如果给他足够多的时间，他确实能等到小玉开窍的那一天。

可惜命运弄人，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他朝宋朝玉招手：“小玉，你过来。”

宋朝玉犹豫了一下，即使方才这人才……做出了意料之外的举动，但当他的言行举止变成“徐翡”的时候，他还是很难拒绝他。

看着他乖乖走到自己身边，赵灵微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

看，你虽然嘴上不承认

，或是自己尚未意识到，但事实上，小玉，你对你的师兄，确实是与常人不一样的。

“别躲。”他轻声说，而后，靠近宋朝玉，将自己的额头轻轻贴了上去。

刹那间，无数画面涌入宋朝玉的脑海。

那是属于第一世的宋朝玉和徐翡的回忆，独属于徐翡的视角和感情。

是徐翡眼里的小玉。

宋朝玉认真看着，一开始，这里面的画面，每一帧他都记得，都能和自己记忆之中对上。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师兄眼里的两人相处，就开始逐渐不一样了。

他神色逐渐从冷静变成惊讶，不知何时，玉白的面容上浮现一抹薄红。

他的识海何其强大，这样庞大的记忆，全部看完，现实中甚至没超过一盏茶的时间。

两人同时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

赵灵微不再掩饰目中的情感：“现在，你明白了吗？”

小玉，我从来，不止把你当成师弟。

宋朝玉似是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感情，别开目光，想要退开。

赵灵微拦住了他，低声道：“还有。”

既然已经不指望小木头自己开窍，打定主意让他彻底明白自己的心意，赵灵微自然不会容许他逃避。

重新闭上眼睛，属于秦不负的记忆，属于赵灵微的情感，全都被他摊开，在宋朝玉面前显露无余。

这一次赵灵微并未再拉着不让他逃避。

将自己的记忆全都摊开过后，他便离开了，留给宋朝玉消化的时间。

两人手腕上的银色链条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已经到了有些类似“法器”的程度了。可以在常人眼中隐去行迹，甚至可以无限延伸。

赵灵微已经不在这里，宋朝玉依旧能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联系。

如赵灵微所料，遇到这种超出自己认知和预料的事情，宋朝玉罕见地产生了逃避的想法。

若是和系统之间的联系没有被屏蔽，宋朝玉自己都不确定，他会不会干出完全不顾及赵灵微的感受，逃离的想法。

可接收了三世记忆和情感的他，也很清楚，前面两世的分别，尤其是第一世，对他造成的痛苦是极大的。

他陷入了挣扎之中，好在赵灵微初登大宝，每日有数不清的政事在等着他，他又刻意给宋朝玉留了考虑的时间，不曾紧紧相逼。

两人有几日不曾见面。

这一天，宋朝玉在宫中赏荷。

新皇还没有成家，也无嫔妃。

先皇的妃嫔，有子女的被恩准出宫接受奉养，无子的迁居西宫。

宫中伺候的宫侍，到年纪的全赐金银放出去。

偌大的皇宫空了一半。

不是没有大臣对此发表意见，不过赵灵微还是那个态度——你可以提意见，但我觉得不行的，我不听。

身后有脚步声传出来，是黎容。

黎容身为新皇

心腹，内廷一把手，如今宫中人人见她，都要敬重地称呼一声“黎姑姑”，连先帝的太妃们，都对其礼遇交好。

可她半点都没有感到开心，反而忧心忡忡。

殿下，不，陛下，果然登基之后就将宋先生接进宫中。朝堂之上，有大臣提议新帝成婚，广纳后宫，开枝散叶，也被陛下驳回。

再加上登基大典上发生的事情。

其他人只觉得太傅果然备受荣宠，唯一知道真相的黎容：……

“黎姑姑。”

黎容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子上，顺势坐下来，温声道：“刚做好的荷花酥，尝一尝。”

那点心做成荷花的模样，精致可爱，一个也就一口的量。

宋朝玉看着喜欢，捡起来吃了一个：“好吃！”

见他因为一口荷花酥而露出愉悦的模样，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郁郁寡欢，黎容以为自己猜错了。

她小心询问道：“先生，你没有和陛下吵架吧？”

宋朝玉一愣：“没有啊。”

他并不认为自己会和赵灵微吵架，两人只是合理的分开几日，给彼此冷静思考的时间。

黎容观他神色，先是松了口气，又无奈道：“陛下这几日，日日宿在书房处理政事，我担心他身体吃不消。”

宋朝玉秒懂：“姑姑想让我劝劝他？”

黎姑姑叹气：“如今，普天之下，也只有先生能劝动陛下了。”

她也早已经想开了：曾经，她和冯恪护着小殿下从京城离开的时候，所想的，不过是殿下能病愈，这一辈子平平安安度过罢了。

如今的情况早已经远超她的期待。

殿下如今位尊九五，他的人生，他的选择，又哪里是她能干涉的呢？

黎姑姑走后，宋朝玉在原地坐了一会儿，临近黄昏的时候，他往赵灵微处理政务的地方走过去。

宫中人都知道他的名头，却鲜少有人见过他。不过，那些宫人在见到宋朝玉本人的时候，却都神奇地知道了他是谁。

盖因为，所有见过宋朝玉的人都说：如果你有一日在宫中，见到一个如天上神仙一般的人物，那肯定就是宋先生。

殿中天色已经将要暗下来，暖黄的夕阳透过精致的镂空雕花木窗，投射在伏案之人身上。

几乎在宋朝玉看到他身影的一瞬间，赵灵微就抬起了头，准确地看向他，目中还有一丝惊喜：“先生怎么来了？”

宋朝玉既知道他恢复了上两世的记忆，对于他五感比过往敏锐也不感到惊讶。

他走过去，看着书案上堆得厚厚的奏折，惊叹：“这么多，全都要看完吗？”

赵灵微点头，语气里透着丝丝无奈：“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想当皇帝，每日我都要处理这么多事务。”

宋朝玉听这话就笑了：“可见你是个有为的明君。当皇帝，若是想偷懒，还怕没有办法？”

那些想当皇帝的人，所图大部分都是享受至高无上的权力，

而不是为了将自己日夜困于政务之间的。

他打开两本奏折，略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扬眉：“虽然略多了些，但也不至于让你吃喝都顾不上，晚上还要夜宿书房吧？”

强大的精神识海，足以让赵灵微一目十行，拥有更快的工作效率。

赵灵微便知道他突然过来是为了什么。

他解释：我不是故意累着自己，只是过几日有别的计划，便提前将一些事情处理完。?”

既然是有原因，宋朝玉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道：“你既然已经拥有宿世记忆，便已经不再需要我提点什么。只是你到底如今只是凡夫俗子，血肉之躯，还是不能太熬过了。”

“是是是，先生说得对。”赵灵微笑着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之前还不觉，先生一说，我确实觉得浑身酸痛。”

他含笑看向宋朝玉：“我今夜便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不知先生可否赏脸，陪我一道用晚膳？”

宋朝玉默默看着他，最终还是没有拒绝。

三日后，赵灵微邀请宋朝玉出门。

两人将外貌略作伪装，骑马离开皇宫。

一路离开京城，宋朝玉才反应过来：“你前几日说的，有别的计划，不会就是今日吧？”

赵灵微没有反驳。

出了京城，往东边走，是绵延的群山。

赵灵微指着前方：“当年，就是在那一片，遇到了先生。”

宋朝玉随之看过去，也有些怀念：“你小时候真可爱，虽然初见时病秧秧的，但底子养得好，白白嫩嫩，玉雪可爱，我一见就很喜欢。”

赵灵微便策马靠近，和他并肩。

宋朝玉疑惑地看着他。

赵灵微正色道：“先生现在好好看看我，我没有长残，比小时候更英武俊美。”

“……”

眨眼间，此行的目的地便到了。

是一座山。

宋朝玉刚到山脚下，便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下马，赵灵微跟在他身后，两人顺着路径上山。

直到走上山顶，望着那大片大片青翠竹林，还有坐落在竹林之后的小院，宋朝玉轻轻呼出一口气。

是青竹峰。

赵灵微在此世为他造了一座青竹峰。

他走进竹林，绕着小院走了一圈，回头，冲着赵灵微摇了摇手腕：“我以为，你给我戴上这个东西，是想把我留在皇宫里。”

“不会。”赵灵微诧异地看着他，神色有些黯然，“先生怎么会这样想？”

“你不会喜欢长期待在宫中的。”他很清楚，所以他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我不会放先生离开。”他轻声说，“我知道这很自私，但我无法保证，下一辈子，我还能这样的幸运，能想起一切，能再遇到先生。”

一想到那种可能，他就差点克制不住内心的猛兽。

语毕，他小心翼翼去看宋朝玉的反应。

宋朝玉微蹙着眉，似乎

在思考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还没有考虑清楚。”他说。

赵灵微先是不解，继而目光一亮：“先生，你的意思是？”

“你的心意我已经知晓，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思考此事。”宋朝玉很坦然，“给我一点时间吧。”

“好。”赵灵微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得到一个这样的答案。

他太了解面前这人了，先生说考虑，那就代表着，他并未全然地拒绝，而是在思考，是否要回应这份情感。

这一日，大靖朝年轻的皇帝陛下，连回程的脚步都透着愉悦和欢快。

回到宫中上朝第一件事，就是大臣上奏陛下充盈后宫。

赵灵微这次没有直接无视，而是对着满朝文武放话：“朕已有心悦之人，此生非卿不可，众卿以后莫要再提此事，朕怕他误会。”

满朝文武：？？？

就是这么任性，偏偏他们还没什么办法。

又有人意图讨好陛下，询问那位是谁，陛下可要以国母之礼迎之。

他们的陛下再次摇头，当众表示他目前还只是单相思，早着呢。

满朝文武：……

他们觉得这样不行，可是这位陛下显然是个有主意的，根本不听他们的劝谏。

于是，他们觉得需要找个能劝动陛下的人。

选来选去，他们挑中了那位空闻其名，但闲云野鹤，被陛下特许不需要上朝，所以也没什么人见过的太傅。

然而一打听——

无人知道太傅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