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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入侵[向哨] 龚心文 6271 2024-04-27 18:45:30

吱呀一声。

厚重的金属大门缓缓打开, 露出了守在门后的郭锁。

小小的郭锁化为了巍峨巨物。

密密麻麻的粗壮步足在裙摆下跨立。

那双平日里泡茶插花的手化成了强有力的鳌足,锋利的锯齿边缘闪着冰冷的寒光。

冰冷的目光从三四米的高度看下来,双目暗红,杀气腾腾, 充满戒备。

高大的郭锁浑身紧绷, 像是一个全副武装,随时就要暴的火药库。

直到林苑进了门, 反手闭合铁门。

砰的一声关门声让郭锁身躯震了一下, 仿佛到了此刻才反应过来,才敢相信进入家里的这个人是谁。

她从高处缓缓降下来——身躯在变小, 直至裙摆落地, 恢复成原来那个小巧玲珑的外貌。

小锁看着林苑,死死抿着嘴。

那种眼神, 委屈惊惶又强行憋住, 让林苑想起了第一次在这个家里见到她时的样子。

只是现如今, 看着这样瑟瑟发抖的小锁,会觉得心像是被烧红的尖针骤然扎了一下。

“发生了什么事?”

林苑听见自己的声音, 听起来依旧平静,像是能摆拍任何事,一切尽在掌握, 没人知道强烈的不安让她的心脏骤缩。

“家里来了贼。”小锁低着头,手指拼命搅动着围裙。

“嗯, 来了贼?”

家里进贼的事发生过好多回。从前是一些毛贼,后来出现了一些厉害的家伙,都被薰华干扰了思维, 轻松打发了。

是进了什么样的贼?

庭院里茂盛的花花草草肉眼可见地萎靡着。

进来了这么久,都没有感受到薰华的精神力。

林苑的脚步停下来, 站在她面前的小锁低着头,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些人进来的时候,园丁先生突然对我说,让我回屋子里去睡觉。”

她始终低着头,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天大的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变得那么听话,乖乖回去了,一觉就睡得很沉……”

“这不是你的错,”林苑打断了她的话,“薰华是强大的向导,你又对他不设防。他想要引导你是很容易的事,是他的意志让你回去沉睡的。”

小锁一下抬起头,大大的眼眶里包着泪,胸膛剧烈起伏,好像重压在心间的石块被搬走,终于能够呼吸。

“然后呢?”林苑的声音依旧平静、比刚刚还要更稳定。

小锁一下激动起来,语速变得极快,倒豆子似地将这几日家里发生的事告诉了林苑。

那一天家里明明进了贼。

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心安理得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发现前院那一窝的土拨鼠安静地和自己挤在一个屋子里。

还有后院池塘中的一对野鸭,兔子洞中那条毛茸茸的雪兔,时常到厨房偷食的橘猫……总之,整个家里,园丁先生喜欢的那些小动物,此刻都一窝窝地挤在自己小小的屋子里。

像是被那片温柔的树荫庇佑一般,大家安静地簇拥着沉睡。

昨天夜里家里来了贼?

小锁坐在床上呆愣了片刻,看见床头摆着的那条黄金项链。金色的心形吊坠。全家只有一个人有。

她知道这是园丁先生片刻不离身的宝物。为什么出现在自己这里?

小螃蟹一下跳了起来,抓上那条项链。手脚并用,慌慌张张地从一地小鸡小鸭,老鼠兔子之中穿行过去,向着院子里跑。

她跑得比任何时候都快,八条腿都用上了。

院子里很乱,到处是树木的断枝,那些园丁先生精心养育出来的花朵堕落了满地。

郭锁没有找太久,很快在看见庭院中看见了小半截黄金色的树桩。

整个院子中,最漂亮的那株黄金树被截断了躯干枝条,只留下一截小小的树桩,孤零零地驻立在满地的乱枝中。

小锁还记得很清楚,园丁先生刚来的时候,没有手也没有腿,是主人用行李袋装回来的。

主人把他安置在阳光最充足的那间屋子,让他可以天天在露台上晒太阳。

后来他把自己种在了院子里。伪装成一株普普通通的树。

别人是注意不到的,看不见那种漂亮的颜色。

但小锁知道,在他们家的院子里,有一株非常漂亮的黄金树。

一开始是光秃秃没什么精神,后来一天一天地慢慢抽出金色的枝条,长出黄金的叶片。

慢慢地慢慢地,花了好多的时间,他才在这里扎下了根。

和自己一样,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

小锁最喜欢有风吹过庭院的时候。黄金的树叶叮当触碰,像在歌唱,带着整个庭院里所有的树木一起歌唱。

每当那个时刻,不论在厨房忙碌,还是在餐厅泡茶,她都会摇晃着脑袋跟着园丁先生的曲调一起哼哼。

这个家所有树,所有的动物,所有的人都跟着哼哼。

在阁楼的小姐,也和自己一样,坐在阁楼的窗前,聆听着庭院里的歌声。

太幸福了,这样的生活。

不管人类是怎么称呼,但对小锁来说,这就是自己的家,小姐和园丁先生都是家人。

可是她只睡了一觉。那么漂亮的园丁先生就不见了。

庭院中金闪闪的宝物被这样残忍地拦腰斩断,被那些可恨的敌人扛走,盗走了。

自己怎么就睡着了?怎么就没出来把那些家伙大卸八块!

如果自己醒着,就是死也要把那些人的肉咬下几块来!

好恨,好后悔。

全都是自己的错。

小锁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地面上那断得只剩下光秃秃一小截的金色树桩。

“我只轻轻碰了一下。非常轻的。他就化成了灰烬。那些灰太轻了,飘得满院子都是,我抓都抓不住。”

小锁的声音哽咽着,把林苑带到薰华消失的位置,指着给林苑看。

那里的土地被火焰烧焦过,只留下一个焦黑的坑。

坑里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小锁眼里包着的泪水,她咬着牙,眼珠变成了血红色。

林苑一言不发,沉默地注视着那空空洞穴。

巨大的触手从四面八方出现,盘踞在那片焦黑的土地上,细细搜索。

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日,但当时在这里产生过的强烈精神波动依稀还隐隐残留。

可见那个夜晚,在这里发生过无比激烈的生死搏斗。

薰华他一个人,站立在此地,身当矢石,守护着这个庭院,这个家。

最终战败了,被砍下身躯,化成了灰烬。

和当年一样,

土壤是焦黑的,飞灰无迹可寻,什么都没有留下。

林苑盯着那个空空的洞穴。

触手们在地底细细密密地搜索,腕足们埋着头,一声不吭,仔细捏过每一寸泥土。

哪怕找到一小块黄金,一小支树枝,一点根部也好。

对林苑来说,能找到一点身躯,就还有一点希望。

那是她的园丁,朋友,老师和家人。

竭尽全力,也想把他找回来。

一只新生没多久的小土拨鼠从坑里钻出小小的脑袋,愣愣看了看四周,露出一点疑惑不解的神色。

看到那只小小的土拨鼠和一言不发忙着搜寻的林苑,郭锁突然回过神来。

裙摆下伸出密密麻麻的步足,一溜烟沿着屋子的外墙向上爬,很快小心翼翼地抱下来一个花盆。

“这个,小姐,你是不是想找这个。”她喘着气,把怀里的花盆递给林苑看。

陶土花盆里装满了黑色的泥,松软湿润的泥土中,抽了一小枝细细的树苗。

很小的细细一枝,顶端抽出两片孤零零的嫩叶,柔弱无力,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但那叶子却不是寻常的绿色,叶脉中流转着金黄色的色泽。

“这是,哪里来的?”林苑抱住了花盆,眼睛都亮了。

“是……是那颗心,园丁先生把他那枚金色的项链留了下来。”小锁比划了一下,

“是这些在土坑里钻来钻去的小老鼠提醒了我。我想着园丁先生是树,这是他一直戴着的东西,可能能够种一下。”

“我就装了一点这里的土,把这颗心埋了进去。没想到真的发芽了。”

小锁屏气凝神地,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又怕自己说话的声音大了点,就把这枝好不容易抽出的小苗吹断了。

“我每一天都给他浇水,给他晒太阳的。没想到这颗心真的从土里长出一枝小苗。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对了?”

小锁看见进门之后一直神色镇定的小姐,肩膀在这一刻突然松垮下来。

小姐的触手们伸了出来,紧紧缠住那个花盆。还有一些爬上来,很用力地搓了搓她的头发。

“很棒,小锁。”林苑说,“你做得很棒。”

她从胸口长长吁出一口气,伸出手捞着小锁的肩,和她拥抱了一下,在她小小的后背用力拍了拍。

这是小姐第一次这样拥抱自己。

原来小姐也是慌张难过的。完全没有她表现出来的这么冷静。

她,她也需要我的拥抱。

她还说我做得很好。

郭锁七手八脚地回抱着林苑,收起步足锋利的边缘,学着林苑的样子,很生疏地用她的手脚在林苑的后背拍了拍。

“可是小姐,这样真的会长成园丁先生吗?”小锁迟疑地问。

虽然叶片是金色的,小姐也看起来很高兴。但她一点都感觉不到园丁先生那种熟悉的精神力波动了。

软软细细的一支小苗,支棱在黑色的泥土中,很没精神的样子,唯一抽出的一点叶片也焉焉的。

微风吹过别说叶片的响动声,完全是一副随时要掉落的模样。

树是薰华的本体,本体变得这样弱小,精神体更是不知迷失到了何处。

“我努力试试。把他找回来。”

林苑卷卷袖子,丢下行李,在庭院中席地而坐。

太阳的光斜斜透过斑驳的树荫,星星点点落在地上。

那些细碎的金辉落在林苑风尘仆仆的身躯上,像是点点黄金在闪动。

触手们抱着小小的花盆,林苑盘腿席地而坐,闭上了双目。

薰华的精神图景广袤无边。

宽无垠,纵深深,世界万千。

时至今日,林苑也算是接触过许许多多的精神图景。

有些哨兵的精神图景空间很小,一间屋子,一个山坡,中规中矩的世界,一眼就可以看尽。

有的人却拥有宽阔无边,狂野梦幻的图景。

范围小的图景,在其中不管寻找什么都很容易。不论是寻找记忆,情绪,还是那些因为受伤躲起来的精神体。

在小小的空间范围内,一切轻易就能找出来。

但那些浩瀚无边的精神图景里。如果没有得到主人的引导,这种事就会变得无比艰难。

比如倪霁的精神图景就是一片大海。

如果不是十分熟悉地形。一个外来入侵者想在广袤的大海中搜索一枚记忆的珍珠,或是寻找那只潜在深海中的大鱼,那都是名副其实的大海捞针,千难万难之事。

眼前,薰华的精神图景不仅庞大,更有无数大大小小的世界层层叠套,环环相扣。

混乱,无序,空间在扭曲,四处刮着伤人的飓风。大大小小扭动着的门一层套着一层。

多走一步,走错一步,或许都会被拖入无序的思维世界中,再难逃离。

更不要说深入其中,在这样混乱的世界中,寻找到薰华消失的精神体。

林苑朝前走了一步。刀刃般锐利的风很快割伤了触手。

熏华的记忆既有属于人类时期的画面,又有成为畸变种之后的图景。

黑暗和泥泞,血和眼泪,歌声和明月。

万花筒一般的世界在眼前旋转,令人头晕眼花。

天空和大地似乎颠倒了,一层又一层的门眼前打开,门内是一道又一道的深渊。

冷静一点,林苑想,冷静一点。

在食庞之城那条长长的隧道中,经历过了那么多人的精神图景,快想想最后都是怎么出来的?

庭院中,林苑闭着双目坐在树荫下,面色凝重,眉头微微皱起。

头顶浓荫摇晃,仿佛树木们的歌声响起,哗啦啦,哗啦啦啦,声音渐渐连成一片。

兔子们竖起耳朵,土拨鼠们冒出一排小脑袋。

“小姐加油。我会守好小姐和园丁先生的。”一旁的小锁小声说。

似乎大家都在等,等着林苑把园丁先生找回来。

林苑回想起从前。自己曾经无数次坐在这里,坐在那棵黄金树的树荫下。

树枝上,戴着面具的老师教给她过很多东西。

“每个人的精神图景里,都保留着他最黑暗的记忆,也保留着他最快乐的时光。”

“如果某个人的精神体迷失了,找不着,那你就去这两个地方找。”

曾经,薰华懒洋洋地坐在树梢上对她这样说,

“一个人迷失了自己的时候,不是停留在最痛苦的场景中,就是滞留在最让他感到幸福安宁的世界里。”

精神图景里找不着方向的林苑停住了脚步。

对,薰华曾经教过自己。

最黑暗的记忆,或者最美好的地方。去这两个地方寻找他的精神体。

林苑曾经救助过一位精神图景接近崩溃的哨兵。

那是一对双胞胎之中的兄长。

当时自己也在精神图景的世界中找寻了很久。就是在他们两人少年时期钓鱼的水潭边,在那个萤火虫飞舞的湖畔,找到了几乎就要迷失自我的哨兵。

那是那位哨兵年少时记忆中最安宁美丽的地方。

林苑在那一道道漂浮扭动的门中穿行。

薰华的世界里,黑暗的记忆有很多。

痛苦的回忆幻化成狰狞恐怖的家禽,手持着锋利的刀刃,成群结队从浓黑的阴影中不断爬出,朝着林苑这个入侵者追来。

林苑在颠倒的世界中发足狂奔,恐怖的鬼怪排着长长的队伍尾随,一路追踪。

她穿过一道又一道浓黑的门洞,都没有,没有看见薰华熟悉的身影。

她看见了年轻时候的薰华在军营中意气风发的面孔。

年轻的向导和他的战友们一起,英姿勃发,在战场战斗。

那时候还没有白塔,也没有圣砖,后方的人们努力研发生产着更强的武器,前方的战士们在战场上和敌人殊死搏斗。

没有心情举办酒宴和歌舞,向导们的脸上和哨兵一样染着血迹。

人类的数量比如今多,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堡垒,基地和地下城镇。

原来四百年前的世界是这样的。

林苑在飞奔中看过一幕幕当年的景象,但薰华在哪里?

林苑在军营中,在战场上跑过。

在那污秽不堪的玫瑰营中穿过。

到处都是薰华的记忆碎片,但他的精神体不在这里。

林苑看见了一条潮湿的小巷,看到险些被邻居欺负的温莎。

薰华的身影出现在巷子中,他驱逐了恶人。这份记忆和现实中不同,明月般纯净的向导没有离开,他微笑着朝着温莎伸出了手。

温莎抬起头,露出了笑容,两个人的手牵在了一起。

林苑心中一喜,朝着那里跑去。

在她奔跑着接近的时候,两个虚构的身影如泡沫般消失了。

漆黑的巷子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没有人能留在虚构的记忆中。

也不是这里。

林苑喘着气停下脚步。牛头怪物巨大的影子覆盖进小巷,身后的怪物好像又一次追上来了。

【是不是该回去了】

【再深入的话,连我们也记不住回去的路】

【会彻底迷失在这里】

【那就永远回不去了】

【可是舍不得啊】

【那是园丁老师】

【小锁会哭的】

【我也会哭,我还没有哭过】

【我也会哭,我舍不得】

【该回去了,已经尽力了,找不到他。】

【会被卷进去,我不太想死掉】

林苑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她此刻是精神体,精神体本不该出汗。但她觉得自己跑了很久,应该一头一身的汗水,于是浑身就湿漉漉地疲惫起来。

伸手抹掉了那些虚无的汗,不管脑海中七七八八的念头。再一次跨过一道新的门,朝着更深的地方走。

【会死的,回去吧】

【不舍得,继续走】

……

薰华身为人类的时光只有短短二三十年,但身为畸变种的岁月又有漫漫数百年。

他会停留在哪里,他的精神体会躲藏在什么地方?

林苑在寻找,不知道他在最黑暗的记忆,还是在最安宁快乐的时光中滞留。

重新奔跑起来的林苑看见一道道的门,视线掠过那些门里记忆的世界,大片的浓黑晦暗,偶有个别明亮。

林苑的脚步突然停下。

有一道门,有一个世界,她一直没进去。

她以为薰华不会选择停留在那里。

毕竟,只有这么短短的一两年时间,原以为在他漫长的岁月中算不了什么。

林苑停下脚步,在旋转交错的精神图景中,把自己的目光投向那里,尝试着朝那扇门走去。

迈入那道小小的门。

门内,是自己无比熟悉景象。

那个熟悉的庭院。

是家啊。

阁楼尖尖的屋顶从繁密的树荫里冒出,小鸟在花间鸣叫,院子里有开满月季的窗台,咕噜噜烧着水的厨房。

后院中果实垂挂满枝头,攀出围墙的蔷薇花开得正浓。

小小的土拨鼠从树洞里钻出脑袋,蝴蝶在草叶间轻轻摇摆着翅膀。

一切都一模一样和外面的世界。

这里是林苑的家,那个小小的,开着花的院子。

唯一和此刻外界不同的,这里的时间是夜晚。

月亮在浮云中若隐若现,有凉凉的风刮在脸颊上。

林苑沿着长长的石子路缓缓往前走。狰狞凶狠的怪物都被挡在院子之外,它们进不来。

林苑看见那株隐藏在庭院中的黄金树。黄金树和从前一样,在月色下闪闪发光。

一个年幼的男孩蹲在树下,正和一只小小的土拨鼠玩耍。

男孩背对着自己,和小小的老鼠玩得很愉快,他的神色专注,脸上带着笑,有一头标志性的银色头发。

他的年纪很小,只有两三岁的模样,但那张面孔林苑不会认错。

是薰华,薰华的精神体。

原来薰华一直在这里。

这个月光下的庭院,是他四百多年的记忆里,最想要待着的地方。是他为自己选择的最后栖息之地。

他的精神体已经变得很年幼。比当年林苑在雷歇尔的精神图景中看见的幼年狮子还要小。

如果林苑不来,如果林苑没有这么快走进这里。两三岁的男孩很有可能很快就变得更小,退化成婴儿,最终消失,彻底溃散在天地中。

在黄金树下,和土拨鼠玩耍的小男孩看见了一滴水滴。

那滴水掉落在他的手背上,晶莹剔透的,看上去像是人类的泪水。

他抬起了头,见到了一只有无数触手的克拉肯站在自己的面前。

那只强大的克拉肯用金色的瞳孔凝视着他。

虽然不是人类,却带着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你怎么哭了?有什么伤心的事吗?”小小的薰华抬着头问。

有些奇怪,他一直以为像他们这样畸变生物的精神体是不会流泪的。

他心里知道,自己不是人类。这只有触手的家伙应该也不是吧?

她为什么哭了?

哭泣是一种独属于人类的复杂情感,学也学不会的东西。

克拉肯朝他伸出手,“我来接你回去。”

“我回不去了。”年幼的薰华摇摇头,“我很弱小,这里的外面有很多可怕的怪物,有强大飓风,随随便便就会撕裂我。”

“我待在这里就好,我喜欢这里,这里有风,有会唱歌的树木们陪着我。”小小的男孩懵懵懂懂地说。

他的意识有些混沌不清,只记得这里好像是他最喜欢的地方。

小男孩睁着银色的眼眸,看着林苑说,“我依稀记得,这也可以算是我的家。所以我待在这里就好。”

“我带你回真正的家。”克拉肯朝他伸出无数的手,“我会保护好你的,回家的路上,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一点伤。”

男孩犹豫了片刻。

那些扭动的触手看起来明明很可怕。

她还很强大。

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看见她就觉得很亲切,是一个让自己安心的生物。

“如果你不回去,小螃蟹会哭得很惨,你也知道的,她的眼泪会把你的阳台全淹了。”

小螃蟹是谁?男孩想不起来了。只是心里莫名地不安。

“还有你的老鼠们,家里除了你,没人懂得怎么喂养他们。我进来的时候,看见一只松鼠把它们存储的食物都偷走了。”

小男孩啊了一声,怎么回事,觉得心里很慌。

“你不在家,院子里的花全都枯了,树木们没精打采的。我们家除了你可没人照顾得好他们。”

“还有我。没有了老师,我连恋爱都不会谈。”

“家里没有你不行的,薰华。”

“走吧,一起回去。”

触手们一只只地,耐心地举着腕足,都在等他的回答。

看上去非常可爱,非常熟悉,像是家人的手。

年幼的薰华终于没能忍住,迈着小小的腿,朝前走了两步。

他立刻被触手们小心翼翼地缠住,像是对待家里的宝物一般,密密包裹着抱了起来。

对了,记得家里有一个宝物的。小薰华在被抱起来的时候浑浑噩噩地想,是自己拼了命才把那个东西藏起来。

为什么她没有第一时间开口问我那个宝物盒子藏在哪里?

她这个样子好像家里珍贵的东西不是那个真理之盒。而是自己这样破烂的树根一样。

或许她真的是自己的家人。

正要带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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