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 吗？”珍妮半边身体都淹没在门廊的阴影中，漆黑的头发和黑暗融为一体。
她用古怪的语调开口询问，“蓝斯, 恐惧, 吗？”
没人会在□□风雪的天气出门, 无论是强大的骑士团、民兵战士, 还是正义的大法师。
所以蓝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只巨型魔神，不断穿梭在遥远的雪山群中。
风暴打在它铁山一样的身躯上，仿佛只是吹了口气。
“为什么……”蓝斯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他第一次见到魔神时, 卢卢比城所有战士倾巢出动。
那绝对可以列入北境危机之首。
没有人会怀疑如果真的打起来，即便是数万人的大军，也没办法在魔神掌下活着看的第二天的太阳。
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魔神似乎并没有屠城的爱好。再简单的对峙后，那黑色的身躯便大踏步走向远方。
后面几次再见, 魔神也只是突然出现一小段的时间。
它像在寻找什么东西……会是什么东西呢？
蓝斯感觉大脑中一片空白，他感觉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又完全想不起来。
“很美，”珍妮缓缓向前，“佩摩里斯，非常，美丽。”
“它是我，最成功的, 作品。”
蓝斯冰蓝色的瞳孔渐渐睁大。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和胃都搅在了一起, 那可是恶魔之神！
恐怖的黑色的角, 黑沉沉的、布满坚硬鳞片的身躯, 比整个修院还巨大的头颅——
那绝对是传说中的恶魔之神没错！
“你说是你……制造的？”蓝斯感觉自己像别人掐住了脖子, “不，我是说，这怎么可能？！相传恶魔诞生于绝对的黑暗之中，那是最纯粹的力量凝聚体，不受世间任何规则之力束缚。而且你……你……”
珍妮看上去就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孩子，她胳膊很细，脸色是缺乏营养般得苍白。无波无澜的眼睛里犹如一片死湖，唯独头发又黑又厚，显得她整个人阴郁又孤僻。
不过……的确……
每次近距离见到这个刚成年的少女，蓝斯就本能开始紧张，甚至感觉胃部都在痉挛。
一开始只是以为马伦派人对他在进行一次简单的监视，但他现在直面珍妮时，忽然又不太确定了。
“为什么，不呢？”珍妮已经站到了离他非常近的距离，这时蓝斯才发现，少女的黑色眼球，其实一直在眼眶里不断快速的抖动着……那恶心的感觉就像，像是珍妮的眼睛，不止看着一副景象一样。
“没有任何，东西，无法，被制作。”她拖着缓慢的语调，一步一步踩上最后几层鎏金的阶梯。
“恶魔是，世界，也是。”
当她真正站到冰之法师对面时，无数本用黑色文字书写的古书突然在少女面前出现。
蓝斯猛然抬起手中的法杖！
“我从没有背叛过！”他的白袍在魔力涌动中疯狂翻飞着。
我没有露出任何马脚，任何不忠。
“我主动、甚至乞求着加入你们！我没有隐瞒过哪怕一点点线索！我交出了金牌猎手和最优秀的救援队长！只要你们需要，我从未有过丝毫犹豫！”
为什么？！
“她，救过你。”珍妮抬手，轻轻翻开其中一本，“她，知道，根基，在哪里。”
“现在，你需要，再，被救，一次。”
她？她是谁？！
蓝斯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一连串扭曲的文字倏的从书中飞出，笔直的朝着他的眉心飞来！
打不过。
魔力差太多了。
蓝斯绝望地刚冒出这个想法时，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声！
裹挟着魔力的文字一下子停在他脸前，珍妮的瞳孔第一次聚焦于一个点，位置就落在窗外的风雪中。
蓝斯愕然转头，这才发现，那只犹如鬼神般的人造恶魔，不知何时停止了所有的动作，直勾勾看向距离最近的雪山山顶。
偷偷用魔力提升视野后，蓝斯才发现，那里坐着一个男人。
他看不清男人的脸，只能看清男人脖子上有什么亮光的东西在暴风雪中一闪而过。
还有一直平静的宛若磐石一样的珍妮。
蓝斯亲眼看见她的表情，在接触到那个陌生的男人后，一点点迅速龟裂。
“你是什么东西？”别西卜歪了歪脑袋，狂啸的暴雪在它周身翻滚，但却没有一片雪花敢落在它身上。
它两手插兜，视线上上下下在黑色鳞片、黑色的尾巴上打量。
只是一个眼神，就让遥远的珍妮瞳孔骤缩，瞬间掀开所有书籍！
“我是恶魔之神佩摩里斯！”与此同时，巨型怪物高举双手，汹涌的魔力犹如火山爆发，裹挟着恐怖的句爪猛然向着别西卜的位置砸去！
那剧烈的震动显然惊动了所有人，僧侣们急速冲了上来，全被一道冰墙挡在长廊另一侧。
人们惊惧地趴在窗户上，仰头看向远方雪雾弥漫。
然而预想当中的山崩地裂却根本没有出现。
珍妮的缓缓睁大了眼睛，在她无数个交叠的视野中，属于雪山的那一幕清晰显示出佩摩里斯的巨爪被一只手拦了下来。
一条暗绿色的尾巴“啪唧”一下甩在地上，男人一寸一寸将小山一样的爪子掀开，朝佩摩里斯露出一个瘆人的笑。
“虽然我现在忙着找人，但刚刚你说你是——谁？”
*
“外面什么情况？”
震动同样波及了圣雪山内部，菲依的微光在狂抖。她注入更多的魔力稳住，这才仰头看向上方。
[没什么，]小世界平静地回答，[只是一些“不速之客”到了。]
[菲依，可能我们需要加快速度了。]
菲依无语的继续向前，她连东西还没拿到，就已经被追上了？
离得最近的，只可能是那位暗黑大法师咯？
好家伙，她揉了揉太阳穴，那帮人是属狗的么？追的可真够紧。
舒展了一下身体，脱掉斗篷外套和毛皮靴子，摘下围巾与变形帽，冰冷的空气直接钻入骨缝。
连续叠加了好几次保暖+恒温的古咒语，菲依深吸一口气，终于来到了最后一步——
眼前是一汪古井无波的冷湖，位置大概在圣雪山最底部。
独特的地理位置让大冰原的源头在漏斗似的地下，形成了如同冰翡般的洞穴湖泊。
在湖泊深处，地下暗河汨汨流过，经由数不清的山口，最终流向雪山群之外，与其他河流汇集，成为横跨整个北境的冰河。
这条冰河养育了鱼群野兽，也养育了卢卢比城数代居民。
在《神魔大陆》游戏里，角色能够在湖下存活5分18秒。
低温debuff会让人物身体僵硬，就算能够换气，可失温仍然是致命的。
冷湖下的东西会屏蔽掉所有魔法，菲依曾在游戏中因找不到任务目标而连续死亡7次。
而回到现实，她只有1次机会。
不过好在全知不是白当的，经历过7次死亡，她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把那玩意儿翻出来。
现在，菲依努力让身体适应无孔不入的寒冷。随后一咬牙，毫不犹豫跳进了湖中。
那一瞬间，她浑身上下的骨头仿佛一下子炸开了。
太冷了。
冬泳的都是猛士。
小世界帮她计时，秒表对话框出现在视野左侧。
游鱼一般的少女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湖底，用手扒拉开无数碎小的石块。
那东西藏的比记忆中的还要深。
第一次换气，之后不敢耽误，马不停蹄重新下潜。
第二次换气，她隐约看见了一点光亮，时间还剩1分48秒。
第三次，菲依终于挖开压住的石块，用沾满黏血的手一把抱住一团莹白的东西。
[恭喜你菲依！不过你现在应该快点离开这里了。]
“咕嘟！”
菲依奋力向上，然而就在此时，一道比之前更加强烈的震动突然发生！
水下的少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头顶轰然砸下一道巨大的黑影！
圣雪山直接被砸出了一个超大无比的大坑！无数山体碎块像地震了似的，扑簌簌往下掉！
艹！菲依真情实感的骂了一句，两腿疯了似的往上游！
下一秒，她冲出水面，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张异常熟悉的脸。
“菲、菲依？！”
别西卜半边身体都化成了恶魔的形态，它踩在身下一头黑色巨型恶魔的胸腔上，硕大的尾巴沾满了血，暗绿色的爪子正狠狠刺进对方的脖颈中。
那只黑色巨魔正是将圣雪山砸穿的元凶，只不过此时此刻它的模样狼狈的可以。大半的脖子都被别西卜撕裂开了，一只眼睛没了，只剩下深凹下去的眼眶。
断了一只脚掌，巨爪也拥有了贯穿伤。
它愣愣地看着满身是水的菲依，身后的尾巴登时绷成了一根旗杆。
“你怎么在这？”别西卜看也没看脚下的人造恶魔，抽出爪子瞬间落在湖面，一把将冻坏的人捞了出来。
好冰。
恶魔恢复了人类的形态，手一抬，岸边的斗篷自动飞了过来将菲依裹紧。
可这似乎根本没什么大用。
菲依眼眉上都是冰霜，嘴唇青紫，眼眶充血，脸白的仿佛下一秒就能入土，连神志都被冻的有些恍惚。
该死。
恶魔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地狱之火瞬间在他们身侧燃起。
冲天的火焰犹如火山喷发，直接把圣雪山烧穿出另一个大洞！
菲依：…………
小世界：…………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确觉得舒服多了。
“谢、谢谢，”上下牙齿打着颤，菲依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它，“你，你，你——”
“我怎么在这？”别西卜脱掉衣服，上上下下把人裹住。大手犹豫了一瞬，仍然快速握住了露出一截的脚踝——她两只手始终藏在斗篷里——抓别的地方好像更加奇怪。
恶魔滚烫的魔力缓缓流入菲依体内，“我当然是来找你的，你不在，什么都不好吃了。”
身后，一根大尾巴甩来甩去，“我想跟你一起吃饭。”
“……”
菲依想说她魔力还多，可刚刚开始恢复的身体本能抗拒消耗，所以她白着脸，就这样受下来了。
只是在掌心抱着的东西，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她还没来得及查看，身后骤然摇晃起来。
那只漆黑的恶魔之神正慢慢撑起上半身，裂开一半的脖子直勾勾转向菲依的方向。
别西卜的脸色难看极了，按理说它应该已经杀死这家伙很多次了。
可每一次它仍然能重新站起来。
“它还说自己是恶魔之神，那我这么多年白活了？”
低头看了眼面前的少女，别西卜移开目光，认真思考。
要不把这家伙拆成几半，暂时先扔到离北境最远的南境去吧？等先把菲依安顿好，它再去处理这只冒牌货。
“杀不掉它是因为它只是一具傀儡。”菲依轻轻抽回自己的脚踝，将手中的圆白球扔进了空间手镯。
她刚刚尝试过了，圆白球表面有一层无比坚硬的雪壳。魔力无法破坏，蛮力更不行。
小世界提醒她，[必须使用特殊的方式。]
菲依想起自己在游戏里做完圣雪山任务时，最后的奖励是一张【融雪药剂】的配方。
配方材料很简单，全部来自于这片大雪山中。
当时她不以为意，现在却忽然好像找到了真正的用途。
原来小世界那个时候，就已经在筹划这一切了吗？
“谢谢，”她穿好斗篷和鞋子，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多少次和恶魔说谢谢了，“或许，我知道该如何干掉它，还有北境所有的傀儡。但我得先去找点东西，可以等我一下吗？”
后面的话别西卜完全没听，空巢老魔下意识握了握空掉的手掌，表情有点呆。
少女原地消失，一只雪白的飞鸟冲进了圣雪山艰难存活下来的洞穴中。
大石头怪的石脊，八脚线虫王的根毛，小八脚线虫一家，冷湖的雾气，圣雪山顶部的雪。
再加上她自己的头发（？），洞穴中的苔藓根。
没过多久，菲依便重新站到了它面前。
恶魔老老实实的没有动弹，只是后面那只倒地的姿势换了个更惨烈的。
菲依深深呼出一口气，疲惫地抓住别西卜。
“我已经连续三天没睡觉了，处理完这事，可以带我回去好好睡个觉吗？现在，我还得先去一趟药剂铺。”
她本想变成巨鹰把人一起带飞上天空，然而魔力催动前，别西卜却反手直接握住了她的。
“下次带我一起行不行？”明明刚刚还暴起杀疯的恶魔，现在却跟小狗似的垂下了头。
菲依看见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映出自己的脸。
“下次带我一起吧，我会打架，还会瞬移，也会找东西。”
人造恶魔再次站了起来，巨大阴影落在他们身上，可下一秒，菲依却站在了了卢卢比城空寂的药剂铺里。
黑沉沉的魔力飘散在他们周身，恶魔交握的那只手微微用力，迫使菲依将视线转回它身上。
“你都契约我了，能不能别再把我一个人扔在那？我的名字不长，很好念。”
它明明一个人过了很多很多年，但现在好像不太行了。它已经不想再一个人呆着了，更不想一个人和那群跳来跳去的鱼一起。
菲依怔住了。
她还没有品出别西卜尾音中奇异的酸涩感，眼前倏然亮起熟悉的对话框。
[菲依，先向后看。]
她扭头，眼底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孤儿院院长马伦站在最前面，后面是菲依见过的年轻酒保，餐厅的稚嫩服务员，救援队队长一家，多次出入孤儿院的英雄妈妈，一些骑士团成员，僧侣……
数不清的北境居民用同一个表情骑在雪豹之上，死死盯着菲依。
别西卜想把人拽到身后——这些傀儡它一根手指就够了，菲依却突然抬眼看了它一眼。
“别西卜·奥德莱奇·维托·普里斯特利，”菲依低声叫着它的名字，“我现在召唤你，帮我拦住那只人造假货，好不好？剩下的我来。”
刚进行完大量体力活动的菲依嗓音有些罕见的嘶哑，那一个一个字仿佛电流似的，从别西卜耳朵一直贯穿至尾巴尖尖。
恶魔忍不住磨了一下牙。
“别受伤，菲依。”它别开头，后背紧紧绷着，“结束之后带我去吃好吃的。”
说完它松开手，炮/弹似的冲向城外逐渐逼近的佩摩里斯。
不死的人造魔神，只有它能拦下来。
菲依这才转头，身后的人群已经冲了上来。
北境人人皆是战士，即使成为傀儡，战斗力依然可怖。
“交出来！”他们喊道，同样的语气，同样的神情。
一连串冰之魔法砸在菲依原本站着的位置，却被一道磅礴的黑色护盾全部拦了下来。
菲依面无表情打开炼制炉，将东西一一塞进去。最后关紧，注入魔力。
[3分钟。]小世界说。
少女将正在工作的炼制炉整个塞进手镯，随后秒变成巨鹰飞出铺子，飞上天空。
更多鹰围堵过来，不远处，各种大冰原怪物群纷至沓来，所有猛兽的眼神和下方的人群一样。
“暗黑大法师在北境可是一点也没休息过啊，她到底控制了多少家伙。”菲依内心腹诽，眼睛却一直都没停下。
她飞上高空只有唯一一个目的——她在一一对比那些脸。
和洗脑一绝相对的，是暗黑大法师孱弱的本体。
就算魔力无比强大，达到毁天灭地的程度。只要还是这个职业，暗黑法师的本体一定弱的一批。
所以她可以用一个城、一个世界的人当傀儡，但自己一定会藏起来。
遮天蔽日的鸟群快要将巨鹰堵死，菲依被迫解除变形。
“冥火爆裂！”
“黑雾侵袭！”
“极寒冰冻！”
“护盾——！”
菲依将魔力调动到极致，一边躲避一边攻击，以一人之力轰开了铁桶般的人群！下方的人群像麦子似的一片片倒下！
忽然，她眼一眯，那位黑长直的珍妮，去哪里了？
[菲依。]
小世界叫她，意味着融雪药剂完成了。
飞鸟终于落地，抬手扔出护盾+伪装魔法，菲依快速拿出药剂洒在雪壳上。
坚硬无比的壳子终于一寸寸龟裂，露出内里一团金色的……心脏。
心脏只有巴掌大小，和大块牛排差不多。
但却是正在跳动的。
金色的光流转在表面，能看见清晰凸起的血管纹路，和薄膜似的表皮。
[吃下去，菲依，这是神主的心脏。]
“交出来！！”
癫狂的嘶吼声在头顶炸响！
菲依抬头，居然看见了孤儿院的厨娘和洗衣太太。
只不过这两位身上的魔力爆表的惊人，保守估计至少都在90级以上。
想必这就是暗黑大法师的直系战斗傀儡了。
一直没出现，是担心恶魔会偷她本人，所以留在身边贴身保护吗？
不过现在出现，已经晚了。
菲依朝她们笑了一下，随后毫不犹豫将心脏塞进了嘴。
不远处藏在角落的珍妮目眦欲裂！
“杀了她，取出她的胃！！”
然而下一秒，一连串极度刺眼的金光忽然爆开！那光芒犹如最圣洁的神光，照射之处，暗黑的傀儡统统发出被焚烧的惨叫！
菲依一点一点在金光中睁开眼睛，熟悉的金色巨轮第一次发出转动的声音。
无数条金色的纹路从她体内汇聚，最终凝结于胸腔之处，把倒三角的一半，全部涂满了圣洁的颜色。
深渊的魔女，获得了绝对的光明之力。
没有反噬，没有伤害。
菲依张开双手，看着血管中疯狂涌动的金色，“这是……什么东西？”
小世界似乎在她耳边发出了一声轻笑。
[这是世界的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