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依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完, 就催促别西卜回去。

别西卜纵然不太情愿，可他也觉得魔女学院要是被一锅端，未来恐怕会变得更寂寞。

于是他们整理好东西, 瞬移回到深渊。

恶魔把人送回学院, 临别前, 菲依第一次反手抓住了它的手腕。

“下次教我吧, ”暗紫色的瞳孔跳跃着暗夜的光，“瞬移的魔法。”

别西卜咧嘴笑了一下，“当然可以。”

转身，菲依用最快的速度冲回学院。当长廊里的白色腐生花擦身而过时, 奔跑的少女瞬间化为不起眼的飞虫，嗡响着飞向导师宿舍区。

好在这里暂时没有任何异样，长廊上安安静静, 每一位导师似乎都已经陷入深眠。

菲依绕了几圈，最终停在了杰奎琳的房间门口。

她不敢靠的太近, 门上的禁制还在，如果打草惊蛇就得不偿失了。

飞虫只能在不远的一朵腐生花上停住，认真思索现在的情况。

在今晚之前，杰奎琳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无论是菲依还是别人，谁都没有察觉到有什么问题。

所以就算菲依现在去找校长，也没办法证明杰奎琳有没有被操控。

除非她拿到证据，或是她证明了波丽的人头有大问题, 否则很容易引火烧身。

杰奎琳可不是什么小怪、什么小boss, 那是正儿八经的魔女导师, 75级的高级魔女。

她只能等, 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潜入导师的宿舍。

就这样, 她在外面等了一夜。

月亮坠落，深渊的天色变亮了一些。

远方传来某种生物的嚎叫声，偶人们开始排着队给每间宿舍送早餐。

导师们也有，相比较下，她们的菜色要比学生们的更丰富一些。

一位偶人管家敲响了杰奎琳的门，菲依熬了一夜的精神狠狠一震。可随后她却失望的发现，偶人只是把餐盘放在半空中就离开了。

等外面重新寂静下来时，房门才打开了一道缝儿。

“视力提升！”

菲依紧急给自己施放了一道古咒语，眼前的景象瞬间放大清晰。

随后，她的呼吸停住了。

因为她看见房门内穿着睡袍的女人，轻轻弯腰，拿起早餐盘。

长长的卷发被拢到耳后，露出一张异常熟悉的脸。

——那是波丽的脸。

不，那是波丽的头。

只有12岁的波丽，头颅不算大，却安在了一个年长女性的身体上。

古怪，诡异，恐怖。

菲依的心脏剧烈跳动，可这还没完。

她视线下移，看见女人怀里单手抱着一颗头。

那颗头上是熟悉的短发，杰奎琳导师的脸清晰而鲜活。

她甚至还闭着眼睛，嘴唇微微张开，像处在深眠之中。

波丽没有注意到一朵花上的飞虫，她快速打开门，又立刻关上。

房间里没有任何光源，如果不是菲依提前提升了视力，她恐怕只能看见属于杰奎琳导师的身影晃动了一瞬。

有冷风从身体旁吹过。

菲依意识到，诅咒已经完成，杰奎琳导师已经被波丽彻底替代。

她来晚了。

还能想办法拔除诅咒，让导师恢复正常吗？

菲依按住狂跳的心脏，理智的否定了这个问题。

她并不认为克林福德耗费如此巨大的代价，会允许计划出现这么大的漏洞。

不过她还是得试一试，自己不行，就去找外援。

飞虫当即转身飞向城堡顶层，学生们熙熙攘攘的声音在下方响起，这预示着早课即将到来。热闹的一天将要开始。

可菲依只觉得身体一阵阵发冷。

恶魔说，虚妄之海里拥有大量已死的灵魂。它们怨念翻滚，力量融合又散落，最终所有的一切都被虚妄吞噬，变成永不停歇的潮汐。

波丽的头颅无法被损毁，有可能就是使用了某种方法，献祭了其他身体部位，获得了一部分虚妄之海的力量。

是她的错，菲依懊悔地想到。

常人根本都没有听说过虚妄之海的名字，也很难进入那个地方，所以一开始菲依就相信了克林福德的话。

再加上她急功近利，实在太想尽快找到有关黑月亮的线索了。

所以一旦接触到相关话题，她的理智和冷静就会成倍下降。

她幸运的躲过一劫，却把其他人推入更深的地狱。

那些人……黑月亮的人，克林福德，做足了全套戏码，从一开始，就是瞄准了魔女学院的导师。

现在并不是伤心的好时机，她必须赶在事态进一步恶化前把它解决掉！

城堡顶层设有强大的屏蔽魔法，变形无法通过。菲依只能落地变回人形，沿着长廊一路向深处奔跑。

希望校长没有去别的地方，她暗暗祈祷，却在跑到中段时一脚刹住。

“导师……”菲依用手指狠狠抠了一下掌心，向平常一样鞠躬行礼，“杰奎琳导师，早上好。”

“早呀，罗小姐。”杰奎琳笑盈盈的，她的头颅重新安回了脖子上，双手交握，没有携带其他的东西，

菲依记得，她以往好像并不常笑。

所以波丽现在，在杰奎琳的脑子里吗？

“这么早了，菲依就要去找莉莉丝校长了吗？”杰奎琳表面上没有任何不对，她的脸很鲜活，表情丰富，一点也不像刚刚被人把头颅摘掉的样子。

但她落在菲依眼里，仿佛是连环杀人犯走到了家门口。

“是的，”菲依大脑高速转动，“有关于我的课后辅导，有一些安排上的问题，想和校长沟通一下。”

“是呀，菲依最近进步很快，课后辅导的确没有什么大用处了。”

杰奎琳慢慢向前走出一步，属于高级魔女的威压立刻如山崩海啸般碾压下来。

菲依一个踉跄，一只膝盖直接跪了下去。

这时她才终于确认了两件事。

1.校长没在学校，否则一定会第一时间察觉。

2.杰奎琳发现自己了。

导师仿佛看不见学生脸上痛苦的神色一般，兀自缓缓向前。

黑色的尖头皮鞋稳稳踩在地上，激起一圈圈如刀子似的魔力波纹。

菲依死死咬紧牙关，她察觉到压在身上的愈发强烈的杀意。

“导师！”她突然大喊，“马上就到您上课的时间了，不是吗？”

皮鞋一下子停住。

“我还没来得及请假，”终于获得喘息的菲依语速极快地说道，“相信您也没有吧？”

魔女学院不允许旷课，如果有学生缺课，偶人管家们会立刻出发寻找。

如果有导师旷课，寻找的人则是大罪的魔女。

除非杰奎琳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杀人——毁尸——销灭所有证据，否则她一定会被发现。

果然，威压在片刻后倏然消失。

“菲依真的很厉害，”杰奎琳不再笑了，她重新恢复了原本沉默寡言的样子，“怪不得你那么受欢迎，有贴心的朋友，同学也都很尊敬你，导师们都说你是最有天赋的学生，连校长都愿意在每次会议结束后单独把你留下。”

菲依气喘吁吁趴在地上，她疼的浑身的骨头都好像被碾碎了。这是直面高级魔女魔力暴走的后遗症，只能用魔力才能修复。

但导师似乎并没有打算给她这个时间。

“可惜，菲依，你太敏锐了。”杰奎琳深深叹了口气，“有时候我忍不住想，如果我也像你一样拥有这么高的天赋，会不会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现在这个样子？什么意思？

菲依警觉的向后挪了一下，然而杰奎琳却根本不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

一条锁链忽然从空中降落，蛇一样紧紧缠上菲依的四肢！

细细的锁链随着躯体的变化而变大或缩小，有一小截甚至还缩成了头发丝那么细，钻进了菲依的口腔，狠狠勒住了她的舌头。

菲依一愣，阿斯克孜的魂锁！65级高级装备！

她之前在游戏里总用这东西缠怪，一缠能缠一长串。导师只用来缠她一个人，未免也太看得起她了吧？

“这是我的一件小道具，”杰奎琳整个人仿佛笼罩上了一层阴影，“委屈你，学年第一，暂时闭上你的嘴巴，放好你的手脚。”

“放心，你不会等太久的，不需要如此害怕。”

一件黑色的斗篷罩在了菲依的身上，严严实实遮挡住了她皮肤表面的锁链。

随后，杰奎琳念念有词，锁链自动绞着菲依向前迈步。

菲依自己则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她变成了杰奎琳的人偶。

按照正常发展，她只能僵硬的等待着，等待着杰奎琳找到机会把她带走。

也许是下课后，也许是放学后，带她到深渊任意一个地方，接着毫不犹豫的操控或是……杀掉。

于是菲依的二周目就到此为止了。

但这些只是“正常发展”。

可她，并不是什么正常人啊。

阿斯克孜的魂锁，是用英雄阿斯克孜的脊椎骨制作。他曾在大灾难中英勇的救下了数万人，在海啸围城时，阿斯克孜用自己的船，将被困的人们远渡到安全的地方。

由于强壮的身体能够一次性抱起三四个人，所以在他死后，自愿捐赠了沾染上信仰之力的脊椎骨，做成了这件道具。

英雄爱世人，所以就连黑暗阵营也可以无伤使用。

而这条魂锁唯一的弱点，是酒。

大量向上浇高浓度的酒，会使魂锁自动剥离。

在《神魔大陆》游戏里，魂锁唯一无法使用的几个副本，也都是一些人头灯怪（有大量灯油）区、或是酿酒厂之类的。

[不用担心，菲依，我在。]

一行熟悉的小字出现在眼前。

少女垂下的眼尾，阴测测的弯了一下。

*

菲依一步一步走下阶梯，像僵尸一样坐进了课堂。

“你在玩什么新游戏？”希尔打着哈欠问她，“这是什么新的魔法显化吗？”

菲依瞪着眼睛没有回答。

第一节课是黑魔法道具课。

学生们都觉得奇怪，杰奎琳导师似乎今天状态很不错。不仅讲课方式轻松了很多，连语调都变得欢快了。

除了希尔。

她无论偷偷跟菲依说什么，菲依都没有搭理她，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大小姐震惊之余，心底忽然涌起一股酸涩。

难道她最好的朋友开始烦她了吗？

希尔烦躁地趴在课桌上，丝毫没有注意到头顶来自导师的视线幽幽扫了过去。

“请坐好，怀亚特小姐。”杰奎琳说。

希尔又不情不愿爬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道风忽然吹了过来，将她的课本吹到了新的一页。

希尔皱眉，哪里来的风？怎么今天什么都跟她做对？

她抬手将课本翻回去，很快又被风吹到刚刚那一页。

那风很轻，连导师都没有察觉到。

大小姐觉得不对劲。

她下意识扭头看了身旁一眼，发现菲依的眼睛始终死死盯着导师，半节课快过去了，仍没有转动一下。

原来她也这么愿意听课吗？好像没有吧？

菲依的理论知识丰富又扎实，课上反倒很少听讲，总喜欢研究自己的。

导师们了解她，也习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今天……

是的，希尔一寸寸盖住了课本，今天的一切似乎都不太对劲。

导师原来有这么喜欢讲知识点吗？菲依为什么突然不理她了？而且那丑了吧唧的斗篷又是什么新审美？还有这风，门窗都关着，哪里来的风？

她趁杰奎琳视线挪开时，自然的将头低了下去。

随后希尔发现，被风吹开的那一页上，只写了一个作为拓展的冷僻的古咒语——[水水成酒]。

酒有很多效用，比如洒在伤口上可以防止进一步溃烂；比如有打不过的怪物，可以把食物里放入酒+致幻药剂，能够很快使其失去行动力；比如大量黑暗种族嗜酒如命……

可酒对她来说有什么用？

大小姐不太明白，但心底那股别扭的感觉逐渐加深，她仍然选择依照本能，费尽心思把那句古咒语背了下来。

她很快有了实验的机会。

坐在她旁边的是路妮恩，因为太喜欢说话，每天上课路妮恩都会自带一瓶装满水的密封魔法杯。

趁着杰奎琳正在拆一条护盾腰带给学生看，希尔轻轻碰了一下路妮恩，驱动魔力在半空中写“借我水杯”。

路妮恩惊诧惊诧极了，大小姐不仅罕见的主动和她讲话，还要借她的东西用了？

能和怀亚特共用一个水杯……！路妮恩浑身都激动的抖了起来！

“给、给你！”她毫不犹豫将水杯推了过去，小脸通红。

菲依矜持地点点头，背过身，用气音念出“水水成酒——”

一股浅淡的酒香缓缓飘散出来。

希尔扭头看了看菲依，那么现在又该怎么办呢？

她太沉迷于思考，完全没注意到杰奎琳已经在看她了。

“希尔·怀亚特！”

导师突然厉声喊了一句，希尔瞬间被惊住，下意识从座位站了起来。

然而她动作幅度太大，一只膝盖使劲撞在了课桌上。

课桌摇晃，水杯“刷”一下弹了起来。

这时突然一股微风吹了过来，吹的水杯沿着课桌滚了大半圈，最后掉在了地上。

里面装的液体泼洒出来一部分，将希尔和旁边人的课桌全都浸湿了，沿着桌边一点点往下滴。

而下方，正是被锁链捆住的菲依的腿。

““你在做什么？”讲台上，杰奎琳冷声询问，任谁都被这严厉的样子吓到了。

不过希尔很快恢复了镇定。

“很抱歉，亲爱的杰奎琳导师。”她微微低了下头，骄傲的脖颈像极了优雅的天鹅，“我刚刚有些走神，打扰了您的课堂，下一次我会注意这件事的。尊敬的导师，还请您原谅。”

她说的滴水不漏，本来就不善言辞的杰奎琳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最后只能不冷不热警告了几句，便让人坐下了。

如果是更严厉多惩罚，会引起其他导师的疑惑。

恢复安静后，杰奎琳的视线扫过被扶起来的水杯。

这东西她认识，路妮恩每天都会带来喝。今天上课前，她也是亲眼见到路妮恩从宿舍里揣出来的。

没有任何危险，只是一杯普通的水而已。

杰奎琳最后确认了一眼菲依的状态，仍然稳稳在掌控内。

很好，只要在等一下，一小下，她就能永久解决这件麻烦的事情了。

课堂继续。

没有人注意到一滴又一滴的酒缓缓滴落在菲依的腿上，小小一阵的风不断控制酒滴的方向，让它们精准渗透进魂锁内。

没过多久，英雄阿斯克孜便摇摇欲醉了，控制力大打折扣。

菲依立刻抓住机会，用魔力缓缓入侵魂锁。

这种普通道具并不和杰奎琳绑定，英雄爱世人，所以谁都可以用。

很快，松掉的锁链又慢慢在身上勒紧。

但这一次，皮肉再也不会感到任何阵痛，大部分主导权重新回到了菲依的手上，只有一小部分锁链仍然听从高级魔女的指令，以便于菲依迅速做出应对。

斗篷下的身体慢慢放松，仍然大睁的眼睛多了抹奇异的色彩。

菲依慢慢深吸一口气，那么，开始吧，有关于新的主线任务——

想办法从杰奎琳手中活下来，和……杀死波丽。

时间很快来到下课，杰奎琳低头收拾教具，菲依却感受到锁链在动。

她没有反抗，顺从地站了起来，在喧闹中硬邦邦地走了出去。

希尔想追，可没等迈出去几步，便在导师寒冰一样的眼神中停了下来。

“怀亚特小姐，”杰奎琳冷冷的开口，“我希望你明白，下课时不要跑得这么快，很容易撞到什么人。”

“……是，谨遵您的命令。”

等导师离开，希尔再想去追时，她的朋友早就已经消失了。

菲依依照锁链的控制慢慢走出城堡，她内心极速转动，思考下一步的计划。

她有很多底牌，并不想现在就打草惊蛇。

大声呼叫不失为好办法，可在不清楚波丽如何将诅咒扩散的情况下，如果将其他的导师也卷进来，岂不是得不偿失？

面对一位高级魔女她能活，如果两位，那这局可以直接重开了。

菲依决定赌一次，她必须弄清楚波丽的附身到底是怎样发生的，还有背后的克林福德和……黑色月亮。

情报越多，她的胜算越大。

她挪动脚步，按照锁链指引的方向，踏上了一辆偶人管家的车，飞速驶离城堡。

与此同时，杰奎琳也从长廊上瞬移离开。

放心不下追出来，站在二层窗户上亲眼看见这一切的希尔，心脏剧烈跳动。

“太奇怪了，这不像是菲依会做的事……”

她不再犹豫，转头跑向最近的导师办公室。

那是使魔召唤课夏普导师的办公室。

*

偶人管家的车没走出去多远，一道黑烟便出现在车内。

“实在不好意思，罗，”杰奎琳坐在了菲依多面，“后面的课，可能你没有时间去上了。”

菲依没有说话，她直勾勾看着眼前的人，一寸一寸去看。看她的脸，她的五官，她的神情，一一与记忆中的比对。

完全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从外表无法判断波丽的诅咒是否完成？

菲依陷入沉思。

“你好像并不害怕，”杰奎琳对上她的视线，“你难道不好奇等一下会遭受什么吗？”

菲依：话多，并不是导师的性格。所以诅咒完成后，波丽会直接接管思想，那杰奎琳导师的意识又去哪里了？

如果有可能，还能不能救回来？

魂锁仍然牢牢锁着菲依的舌头，她没有接话，管家的车就在这时停了下来。

菲依僵硬起身下车，杰奎琳拍了拍偶人的后背，一缕缕雾气从偶人身体里飘了出来。

随后，管家才拉着车跑回学院。

“它们就像空空的罐子，每天发生的事都会事无巨细装进身体里。”杰奎琳慢慢说道，“把我们的这一小段拍出来，那位优雅的大罪魔女便查不到了。”

菲依奇怪地瞥了她一眼，波丽连这个都知道？入侵操控会连同记忆一起接收吗？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杰奎琳低头笑了一下，“虽然有一部分你想的没有错，但让你失望了，我并不是波丽，我是真的杰奎琳。”

她抬起下巴，缓缓转动头部。

这一转，就是360度。

等那张脸再转过来时，菲依看见了熟悉的卷发。

“你好，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很高兴你能把我从那个地方带出来，非常感谢，罗小姐。”

波丽的脸微微笑着，她的脖颈扭曲成了恐怖的弧度，但她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我没有办法行走，所以只能拜托杰奎琳带上我的一部分。”波丽似乎有些害羞，“她是个好人，我很幸运能够拥有这样的朋友。”

锁链抖动，舌头上的那一串滑落下来，菲依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了。

“你骗骗别人行，但花时间骗我没有必要。波丽，”菲依看了看四周，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的任务不是已经完成了吗？”

她们现在的位置就在虚妄之海附近，但离滩涂还有一定距离。

菲依忽然生出一种不太好的猜想。

果然，听见她的话，波丽痴痴一笑，“怎么会？我的任务，才刚刚开始呀。”

她慢慢拨开袍子，从里面拿出一个黑色小罐子，随后一步步朝菲依走过来。

“这是什么东西？！”菲依忽然大喊大叫起来，她的眼睛惊恐地瞪大，“你要是想杀我，就直接杀！”

“怎么会杀掉你呢？那太可惜了。”波丽终于露出了调皮的一面，她像大孩子捉弄小娃娃一样欣赏着菲依的恐惧，“你那么受欢迎，每一个高级魔女都喜欢你。这样的你当然不能简简单单杀掉，你会变成最好用的刀，在她们最放松的时候插进她们的心脏！嘻嘻嘻嘻～”

“那你直接像最一开始那样，在睡梦中诅咒我不就可以了？”菲依吓得连续抽气，她仿佛终于绷不住了，眼眶变得通红，“为什么偏要折磨我……不要我不要……离我远一点！”

“哎呀，没想到你也会害怕？”波丽顶着惊悚的脸，却露出了稚嫩的笑容，“你真是太有趣了！可惜我已经不能和你贴贴了，我只能分裂两次，现在没有机会啦！所以我们要用些别的办法，像当初爸爸教我的那样。”

“你别担心，”波丽把手放进罐子抹了一下，再拿出来时，手上沾满了一种暗绿色的粘稠液体。

那一瞬间，菲依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一点也不疼，”波丽没有注意到什么不对，她喋喋不休的讲解，“只要抹满你的身体，再画上一个漂亮的魔法阵，就能顺利进入深渊了。等再出来，你就会和我变得一样啦！”

“变的和你一样？”菲依没有反抗，她看着波丽解开她的斗篷，把那黏糊糊的东西抹在她身上。

“波丽，你现在是什么样？一只寄生在别人身上的虫子吗？”

高级魔女的动作停住了，那颗扭曲的头紧贴着菲依的脸抬了起来。

“我才不是什么寄生虫！”波丽突然尖叫，“爸爸说我是最强大的咒女！没有任何一只咒女能比我强！她们都是——”

波丽还没有说完，忽然脖子疯狂扭动起来。

“咔擦！”扭曲的脖颈复原，杰奎琳的脸重新占领高地。

“好了好了波丽，”她轻声安慰着，“不要被情绪裹挟，还记得吗？再说下去，就要把你家里的事全部说光光了。”

“说光光又怎么样？”脖子又剧烈扭转，波丽的眼睛恶毒地盯着菲依，“反正她都要成为我们的同伴了！她是个孤儿，根本不需要征求长辈的同意！”

咒女。

菲依的视线慢慢凉了下来，所以那些被贩卖的12岁少女，其实真正的用途，是被做成了咒女？

波丽也说自己是咒女，难道那些少女的任务，是去诅咒操控其他如魔女一样难以入侵、难以用武力解决的其他强大种族吗？

不，也不一定是种族。

菲依想起了那个支支吾吾搪塞她的佣兵协会，在未来的游戏世界，庞然巨物的佣兵协会只剩下一间可怜又破败的小房子，连主线任务都不会经过那个地方。

只剩几个人在苦苦支撑。

还有怀亚特伯爵统治的努齐城，在原本的未来中交给了希尔堂哥威力，威力接受了黑月亮赠送的黑魔法书籍，后来城堡便变成了游戏里大名鼎鼎的活人地狱——暴食城堡。

当时菲依只是查看了希尔的命运线，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其他细节。

现在仔细想想，仅靠一本黑魔法书籍，威力又是怎么能让偌大的城堡全部被黑魔法反噬的呢？那些老伯爵留下来的骑士团们、60级的大法师们都是吃白菜的吗？

所以其中一定有什么关键信息被当时的菲依忽略了，现在想想，或许连通黑魔法书籍一起被送过去的，恐怕还有一只咒女。

利用咒女从内部破坏并覆灭那些强大的组织或种族，抹除所有能威胁到他们的力量。随后再用那些怪物，那些boss去带给整片大陆更深的绝望。

等这世界千疮百孔，无力反抗时，在让游戏系统出来接管一切？

不不不，菲依想到了更深的一层。

或许……这些计划有可能发生的更早。

神主为什么要降下神罚？魔女和神主的两败俱伤，这里面真的没有任何人为的操作吗？

费曼一世……费曼家族……他们是不是从上一代开始，就已经在策划这件事了？

费曼一世和魔女做的那场交易，是否也包含在整个计划之内？

如果是这样……菲依头皮发麻。

不行，线索还是不够。

她必须想个办法，对了！波丽不是想把她做成咒女吗？

如果她无法进入虚妄之海，不就能够说服波丽将她送到其他咒女那边了？

黑月亮再强也不可能将每一个咒女都送进虚妄之海提升诅咒能力，像魔女学院这样难攻的地方，才有可能费尽心思做出一只。

所以一定是在别的地方，一定有一个专门制造咒女的地方。她必须去！

波丽恶狠狠的又将粘液抹在了菲依身上，菲依垂下眼睛，魔力涌动，那地方霎时冒起一层水泡。

“啊！”菲依惨叫！

“怎么回事？”波丽吓了一下，她用手撇开那些粘液，震惊的发现下面一层皮肤都被粘液腐蚀了，一层一层的水泡霎时出现，皮肤仿佛被高温烫伤般，看起来非常吓人。

“怎么回事？”波丽又抹了一点，那个地方也登时出现了相同的情况。

“不要再抹了！”菲依大吼，装作很疼的样子，“这是什么东西？我对这东西过敏！”

波丽愣了一下，“过敏是什么意思？”

才刚刚成年的少女，心智并不成熟。她第一次碰到认知之外的情况，完全没意识到那伤口本来就是菲依自己的魔力搞出来的。

波丽认为魂锁还在，菲依自然无法动用魔力。

菲依：“就是排斥反应！听着，我对这东西排斥的很严重，你如果继续给我涂，我会融化成一滩血水。”

所以，用别的办法。菲依在心里默念，把她送到其他12岁的少女那里去！

“那怎么可以？！”波丽急了，菲依是学院里最受宠的一个，天赋也是最高的一个。无论学生还是老师都信任她，她是最好的选择。

爸爸说过，魔力天赋的高低，直接决定了最后成为咒女的强大与否。

像菲依这样数年来才有一个的天才，不把她变成同伴实在太可惜了！

但如果进入虚妄之海前身体融化了，就没用了。

诶对呀！波丽忽然想到，进虚妄之海只是其中一个办法，她还可以把菲依送到爸爸那里去，让爸爸用普通的办法。

虽然可能麻烦一点，但相信爸爸一定会处理的好的！

“你这个人真是麻烦，”波丽翻了个白眼，“不进入虚妄之海，那你就成为不了最强大的咒女了，你只能是一个普通的咒女。只能这样了，跟我走吧，我们去——”

“波丽！”头颅再次转动，杰奎琳的脸刚刚摆好，一只手骤然伸出，死死钳住了菲依的脖子！

菲依瞳孔骤缩，她不能呼吸了！杰奎琳想杀了她？！

“你真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聪明，”杰奎琳视线冰冷，“用言语蛊惑波丽，用手段欺骗波丽，真应了萨莉拉那句话，你不愧是魔女学院这么多届以来最优秀的学生啊。”

“导、导师……”菲依脸色涨红，生理性眼泪滚滚滑落。

她们离得太近了，她可以清晰看见杰奎琳的眼睛。

那是一双冷静又清明的眼睛，杰奎琳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是真的想杀了面前的学生。

“为……为什么……”

“为什么？”杰奎琳叹了口气，“菲依，我说过了，我是自愿的，你为什么不信呢？”

“幼年时魔女学院读书，我身边就没有任何人，”杰奎琳毫无情绪起伏地看着菲依，“我一度以为逃离了那场噩梦，但多年前因为莉莉丝一封任聘书，又把我拽回了那场噩梦。”

“这么长时间，只有波丽一个人愿意听我说话，和我聊天，所以我自愿帮她做一些事情，有什么不对吗？我不能允许你，破坏波丽的计划，她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子，我不想看见她哭。”

菲依艰难地张口，“所、所以……就要我们去…死？”

“反正我们都是要死的，”杰奎琳的视线跃过她，看向遥远的更深处，“反正早晚都是要死的，我们的结局早已注定。在死之前，我只想让自己过的开心一点，波丽是唯一能让我感觉到快乐的人。”

“菲依，在这个世界，你没有让你感到快乐的人吗？如果他们消失，你不会感到难过吗？你会让他们消失在你眼前吗？”

杰奎琳缓缓加重手上的力道，“我不会，所以，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菲依呼吸越来越困难，她感觉心脏难受的像要爆炸。

杰奎琳没有动用任何魔力，她在纯粹使用暴力。

要不要反抗？如果反抗了，情报搜集恐怕会立刻中断。

妈的……没想到杰奎琳居然还有恋爱脑的潜质吗？！

“那可以不可以让她暂时失去意识，”一道尖细的声音忽然从杰奎琳头颅中响了起来，连菲依也听得清清楚楚，那是波丽在说话。

“让她失去意识吧，杰奎琳，然后我们把她涂好直接丢进虚妄之海，这样就不用担心她会不会毁掉爸爸的计划了。就算她真的不行，我们不是还有别的选择吗？”

杰奎琳终于弯起了嘴角，“好，我听你的，波丽。”

“杰奎琳，”波丽问，“我能够信任你的，对不对？”

杰奎琳笑了，“当然，我是一名导师，就算罗小姐天赋再高，也只是位还没有成年的小孩子，不是吗？”

她展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菲依。“弱小的螳螂啊，不怪别人，只能怪你自己太敏锐了。为什么不再傻一点？”

下一刻，那双手中一圈又一圈的黑色雾气逐渐升腾。

杰奎琳挥动双臂，属于高级魔女的魔力瞬间袭向菲依！

魂锁仍在。少女似乎完全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

杰奎琳甚至没有继续补刀，她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事情顺利向着波丽计划好的方向推进。

然而——

“噗呲！”

魔力在即将触碰到菲依时，突然像撞在一层透明的罩子上，瞬间被打散！

杰奎琳的表情怔住了。

她来不及惊讶，更来不及深究原因，只凭借高级魔女的战斗本能，立刻又补上好几道古咒语！

但所有的魔力全都在刹那之间再次被击溃！

散落的、宛如黑色羽毛的魔力缓缓在菲依周身坠落，年轻的魔女慢慢抬眼，暗紫色的瞳孔内犹如刮过一场风暴。

杰奎琳眉头一皱，突然本能的向后瞬移。

她浑身的骨头都在告诉她，跑！先离眼前这个女孩子远一点！

果然，下一秒，杰奎琳原本站着的位置猛的被一股巨力袭击！汹涌的力量仿佛山崩海啸，瞬间砸出了一道瘆人的深坑！

半个深渊都在因那力量颤抖！

杰奎琳彻底愣住了，她缓缓仰头，亲眼看见瘦弱的菲依身后，正逐渐凝聚形成的一道巨型黑影！

“那是……什么东西……”

高级魔女下意识后退，“你到底契约了……什么东西……？”

“恩？导师居然不知道吗？”

菲依歪头看着她，来自英雄的魂锁一圈一圈从斗篷中滑落在地。

她脸上没什么情绪，但杀意却从每个毛孔中迸溅出来。

“别西卜·奥德莱奇·维托·普里斯特利，来自深渊唯一的恶魔。”

长满暗绿色鳞片的恐怖头颅，一点一点从雾气中探出。宛若地狱魔神般的竖瞳，死死地盯着杰奎琳。

菲依在恐怖的身躯下轻笑。

“打个招呼吧，亲爱的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