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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玄门问心(三十三)

求魔 曲小蛐 4696 2024-04-20 11:16:51

◎【一更】她之罪孽,归我一身。◎

“玄门…大劫?”

时琉心头一栗,脸也白了,“哪来的劫数,为什么会死很多人?”

“玄门做了几千年的仙门之首,这一劫早该来了,是蔺清河一己之力将它推延至今。而今他大限将至,那些做低伏小了几千年的蝇营狗苟之辈,自然按捺不住。”

酆业随口说完,抬眸一瞥。

站在被他罩了金光禁制的门前,时琉握紧了手里的断相思,眼眸里情绪颤摇得厉害。

酆业冷垂开视线:“我早便说过,叫你离蔺清河远些。省得他将死之日,你摆出这副模样来。”

时琉轻而深长地吸了口气,她仰头看向酆业:“我想出去。”

“你去也无用,今天能决定外面结果的只有一个人——便是蔺清河自己。”

时琉心里莫名生出些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或杀尽天下仙门,包括玄门,”魔勾起个散漫的笑,眼神却冰冷至极,“或杀他一人。”

“——”

屋外。

宗主峰星台。

祭天之礼结束,一众仙门来客纷纷落座。

晏归一居主位之上,刚欲偏身与旁边的弟子低言几句,便听得还在寂静里的星台上有人朗声开口——

“晏掌门,不知贵宗小师叔祖他老人家何在呐?”

“……”

晏归一声色俱止。

他停顿两息,回过身,轻眯起眼看向星台外围坐席上起身的那个人:“道友是?”

“哎诶,晏掌门问这个做什么,我凡界修者,哪个不是听着贵宗小师叔祖的名号踏上修仙之途的?在下只是一个仰慕小师叔祖风采已久、借此机会斗胆请见的散修小辈,贱名不敢污了晏掌门的耳目。”

对方满脸笑相,姿态也放得极低。

晏归一眼神微动,还以笑脸:“小师叔祖今日有事,未能与宴,道友若是有心,不妨改日再来。”

散修心里哼哼了声。

名他都不敢留下,改日再来,那不是要把命留下了?

但面上那散修收起笑,也站直身,面露为难:“小辈居处离玄门可有些远,这趟仙门大会,也是专为一睹贵宗小师叔祖的风华无双、天门之下第一人的真面而来——听说往届,贵宗小师叔祖都会露面,今日不曾见得,可是贵体有恙?”

晏归一眼神微冷:“道友说笑了,修仙之人,何来疾恙?”

“噢,噢,是在下愚钝鲁莽,连这种错都会犯,还请晏掌门大人不记小人过,容我一次。”

那散修赔着笑,就要落座回去。

他这边屁股刚沾坐席。

星台的另一边,有个讥诮声音冒了出来:“什么风华无双,天门之下第一人?可笑!依我看,分明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谁?!”

此句一出,玄门弟子满席皆怒。

脾气暴的差点就要拔剑了。

只是他们没想到,有个人比他们反应更快——正是方才那个散修。

“胡说八道!玄门小师叔祖的清名天下皆知!岂容你在这里无理取闹乱泼脏水?”散修几乎从坐席上弹起来。

“这位道友,我知你也是被诓骗,”开口那个把手里啃了一半的瓜果一搁,拍了拍手上汁水便起身来,“玄门小师叔祖的清名天下皆知是不假,可我所说之言,也绝非没有证据的乱泼脏水。”

“还说不是?好啊!那你拿出证据来!若你所说有半分假处,我就在此星台与你折剑立生死斗!”

“如此,道友可曾听说过数千年前害人祸世的幽冥魔头——魇魔?”

“自然知道!那等祸害,坏我凡界良才无数,人人得而诛之!”

“噢,那道友可知,这魔头与你声声称赞的玄门小师叔祖是什么关系?”

“还能是什么关系!自然是正邪不两立!若是这厮犯到了小师叔祖的手上,必然让她见识一下这天门之下第一人的威势!”

“哈哈哈,道友,所以我才说你被那道貌岸然之辈骗得何其惨烈!那杀人无数、无恶不作的女魔头,而今就在这玄门之内!被他们小师叔祖洞府藏娇!这两人从数千年前便纠葛不清,时至今日犹然藕断丝连!我看他今日不在,才真正是洞府春景无限、无暇顾及我们这些受他蒙骗的闲人呢!?”

“……”

开口之人愈发音高,直至声震星台,搅得云崖外雾海翻腾。

而星台上鸦雀无声。

到此时,哪还有人看不出这分明就是两人一唱一和的一出大戏,为的就是不给玄门干预机会,将他们端着的一盆脏水彻彻底底淋到玄门小师叔祖的清名上。

待回过神,玄门中有后进弟子怒而拔剑:“大放厥词!!”

“小师叔祖一世清名,为人族诛祸无数,怎么可能与那魇魔有什么干系!”

“竖子何人,竟敢在我玄门造次?!”

声声讨伐中,被针对的那人朗声大笑:“要说我大放厥词,也轮不到尔等小辈。玄门数月前在幽冥魇魔谷将那魇魔生擒回宗的事情,知道的见到的人恐怕不少吧?既然你们说蔺清河与魇魔毫无干系,那我问你们——那十恶不赦其罪百死莫赎的女魔头呢!?她人在哪儿啊?你们玄门小师叔祖可敢站出来说个清楚明白!!??”

此话一落,星台之上再按不住寂静,一时杂然声起,议论纷纷。

“要我说,这就是个误会,劳烦玄门小师叔祖他老人家出来训诫几句,让这出言不逊的认错赔礼,认责认罚便也就是了。”

“是啊,不然这对这凡界第一人的清名确实有碍呐。”

“魇魔被生擒这事我是听说过的,玄门竟然没有立刻将她当众处刑打散神魂?这确实有些说不过去啊?”

“依我看啊,这玄门是坐天下第一做惯了,哪里需要和我们这些末流仙门商量呢?”

“道友此言差矣,魇魔是我人族之敌,怎可由玄门一家独断?”

“此事还得请玄门小师叔祖给个说法。”

“是!请玄门小师叔祖给个说法!”

“……”

杂然喧闹的议论声,片刻之后竟然就统一起来,围坐星台的天下仙门,除了极个别几家平日里就与玄门十分亲近的小仙门外,竟然众口一词,围问主位——

“今日还请玄门小师叔祖给个说法!”

“……”

星台主位上,玄门以掌门为首的一众长老皆是面色沉冷。

就连平常一点就炸的袁沧浪,此时也目沉如霆,怒意在眸:“这是有备而来,什么人竟敢在幕后策划对付我玄门,他们不想活了吗?”

“这时候追究罪魁已然无用,”晏归一沉色,“罪魁祸首恐怕也不止一个。”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造反吗?”袁沧浪声音怒哑。

“今日之事,非小师叔祖出面,恐不能善了。”晏归一眯了眯眼,“而逼小师叔祖出面,就是他们的目的。”

“掌门是说,他们知道了小师叔祖已经——”

袁沧浪骇然一惊,随即脸色铁青。

换了平日,他此刻已经要握剑起身,质问谁敢侮他玄门之名了。但态势清楚——此时台下一众仙门俨然是协力之势,一旦起了干戈,极可能就是将全部仙门卷入道战,惹出一场天下大乱。

晏归一眼底精光微冷,忽有所悟:“妖、皇、殿。”

——

“是妖皇殿搅弄的?”

星台之后,长殿门内。

听了酆业所言,时琉脸色苍白:“文是非为何要这样做?”

“人妖殊途,仇恨早绵延万年,万灵大阵更殁了妖族上万生灵,妖皇殿若不管……”酆业松散地转着笛骨,“你当文是非吃斋念佛长大的么。”

“可是这般手段……”

“这般手段,已算他手下留情了。”酆业起眸,“几千年前妖皇殿大举进攻凡界,幽冥魔族与凡界人族血流成河,那时才是他真正一怒,生灵涂炭。”

“……”

时琉失语,涩然望向门外方向:“那些小仙门就看不清,这是妖皇殿离间人族的手段吗?”

“这不正是他们所求?”

酆业冷然笑了,“即便没有妖皇殿作梗,我之前便说过,有今日一劫,是蔺清河与玄门命中注定,早晚而已。”

时琉难过回头:“我不明白,为何?”

“原因我也说过,”酆业起身,“当你对三界人人皆有恩德,那你便离死不远了。而且还会死得……很难看。”

话声落时,酆业停在屋门前。

他随手在时琉面前一拂,面前屋门便像是在禁制之后成了透明,足让她见得屋外景象,却寸步不得出——

屋外青天。

星台之上两方对峙,剑拔弩张,数个来回的劝言缓和不曾有任何效果,眼见着便是随时要拔刀相向的结果。

而就在此时,苍穹中荡起一道清声。

“要见蔺某并非难事,不过想证我天人五衰、大限将至——如此小事,何必煽动众人,筹谋良多。”

话声一出,星台上四方哗然,一阵躁乱:

“蔺清河!!”

“是小师叔祖!”

“小师叔祖来了!?”

“……”

而更多人沉默。

“天人五衰”“大限将至”,字字震耳。

只数息后,星台主位,玄门方向一众弟子齐声跪地:“弟子恭迎小师叔祖!”

只是跪礼未竟,玄门弟子内抬头,忽有人惊呼。

众人齐齐望去——

落在星台空地正中,玄门与天下仙门两方对峙之间的空地上,蔺清河身影清拔如旧,只是与往日清风孑然不同,此刻,站在他身旁的竟然还有一道女子身影。

看不出年纪,容貌也似寻常,只是越细去看,越觉得那女子眉眼间自带一抹惑人心神的美感。

不过显然天生——

女子此刻满面怒容,瞪着蔺清河,半点没有想蛊惑谁的意思。

星台上寂静数息。

仙门合盟那边忽地炸开惊声:

“魇魔!是魇魔!”

“小心这魔头!她引梦之术可轻易迷惑化境巅峰!一旦入梦不醒三日便成伥鬼!生生世世无法逃脱!”

“大家快散开,离她远些!”

“好你个道貌岸然的蔺清河,你果真和魇魔有一腿!?”

“伪君子!”

“呸!”

“……”

众声非议里,玄门弟子们面色铁青。

若是放在平日里,有人敢如此侮辱蔺清河,他们早就提剑冲上去和对方杀个刀剑见红了。

但此刻不同。

许多弟子都目眦欲裂,难以置信地看着和魇魔一并站在一起的小师叔祖。

而蔺清河谁都没看。他侧过身,不曾掩饰的长发垂在身后,一两缕刺目的白便嵌在乌黑之中。

他只望向身旁的魇魔,然后提起剑柄轻叩。

禁制解开,魇魔终于得以出声,咬牙切齿:“你大爷的蔺清河。”

众人一愣。

这和他们想象中的苟合不太同。

而第一句显然只是魇魔的开场,她深吸了口气:“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们偌大仙门什么玩意,竟然如此对待我一个弱女子?啊?活了几千年你活到狗身上去了吧?!不就是想知道天檀木的下落吗?我告诉你,早就不在老娘身上了!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去吧!!”

“……”

一阵痛骂,骂得玄门和仙门合盟的两边全都懵了。

蔺清河却半点意外之色不见,只是有些无奈:“你当你这样说,他们就会不怪我了么。”

魇魔脸色变了,眼神颤栗,但犹咬牙嘴硬:“你少来这套!你就算说破天,我也绝不可能把天檀木的下落告诉你们玄门——”

“阿泱。”

蔺清河忽低低唤了她声。

魇魔愣住了。

蔺清河抬手,摸了摸女子乌黑的发:“好了,阿泱……我们不闹了。”

“——”

就像许多年前,许多年前那样。

他总是这样好脾气地,好像不管她如何惹他生气动怒,他都不会放在心上。天下第一的剑修是个傻子,木头,木头只会挡在她身前,纵使挡得一身伤,也低下头来温温柔柔地唤她阿泱。

阿泱,不闹了。

阿泱,回家吧。

阿泱,杀人不好。

阿泱……

魇魔一瞬便红了眼眶。

若她只是他的阿泱,不是杀人无数的魇魔,该有多好。

可没有如果。

在他师父死在她同袍手里那一日她就知道,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如果,天道残忍,便给你一场美梦,然后叫你在云端之上时,将梦骤然碎裂,从九霄跌落。

粉身碎骨,痛不过此。

魇魔合上了眼,落下泪去。

她哽咽着声,半晌才说:“我是不是要死了。”

蔺清河一遍又一遍轻轻摸过她长发,到这句时,他手停住,轻轻颤了下。

天下第一剑修,无情道道子,他的手怎么会颤呢。

魇魔想着睁开眼,只看到那人温柔如故的眉眼:“阿泱,不怕。”

可若不怕,那你的手为何在颤啊。

魇魔破涕笑了,轻声,然后含泪仰头地笑,像快意又像释然,她泪落在红色衣裙上,将红染得如火。

“我恣意一生,有何可怕?”魇魔笑罢,横心阖眼,“你杀了我吧。”

“……”

蔺清河终究也红了眼眶。

抚过她长发的手垂下,一道清冷的剑华缓缓淌下。

握着那柄冷剑的手犹然颤着。

星台之上,死寂如霜。

“…也是。”

红衣的魇魔睁开眼,含着泪笑得花枝乱颤,“你若下得去手,我如何活得到今天?”

蔺清河抬眸望她。

一缕白发夹在黑发间,拂过他耳鬓。他只望着她。

不知是在那双眼底看到了多温柔的自己,魇魔忽然便生了无尽的怒意,她狰狞若疯癫:“蔺清河!你忘了你师父、你师兄弟,都是死在谁手里了吗?!你下手啊!!”

蔺清河阖了阖眼,颤栗却笑:“再等等,再等等好不好,阿泱。”

“——你若不杀我。”

魇魔生生止住怒意,她抬手一指,指向她身后玄门弟子:“我便要杀他们了。”

蔺清河眼皮一跳,声颤欲栗:“阿泱!”

魇魔视若未闻,转身,她眼角渗红,衣衫如血,抬手便要朝玄门弟子所在的地方施引梦之术——

“噗呲。”

冰冷的剑尖,沾着鲜红的血,从她心口里探了出来。

魇魔低了低头。

望着那截剑尖,她停了两息,忽笑了。

血红的身影倒下去。

她落进了一人怀里。

头顶那个早已不复记忆里年少的男子眼角沁泪,颤栗着手扶在她心口。

“你早这样……多好?”魇魔轻声,她瞳孔渐渐散虚,仰着他和他头顶的青色天际,“我早便厌了这人间,只是想再,再见你一面……可你不肯见我……见过就够了……他们要碎我神魂,断我轮回……你不要拦……我也不想再回来了……”

一线金色的天光,破开云层,在天际隐现。

起初是一个人,然后两个,三个——

最后星台上无数人仰头,震撼惊声:“天门出现了!飞仙天门——有人要成仙了!?是谁?!”

一道金光云梯从天际落下,直垂星台之上。

它落在红衣女子与青色长袍的剑修身旁。

“是蔺清河!”

“他要飞仙了?他不是天人五衰了吗?他竟然在这个时候破开天门了??”

“不!这是斩心魔!他的无情道心魔就是那个女人!”

“恭、恭贺玄门小师叔祖破境飞仙!”

“恭贺蔺仙人!”

“……”

什么天人五衰大限将至都已成了笑谈。

天门已开,飞升在即。

仙人之力,加上一剑定天下的蔺清河,随手便能叫他们化作尘埃——

那些聚首的仙门合盟早已大惊失色,不知哪一个带头在先,众人纷纷躬身,恭敬小心,生怕惹来仙人一怒。

而便是此刻。

一道天下无匹的凌厉剑气遁入苍穹。

和那日道门大比时琉的第二剑一样,只是比那时强大了无数倍,可怕了无数倍,更甚至带着飞仙的仙界接引之气,只一丝一毫都叫众人颤栗难抑。

一柄撼天长剑,自九霄显形。

剑柄,剑格,剑身,剑尖。

从上而下。

仿佛能将他们脚下的星台乃至青山一并杀灭的剑气,直直凌驾于所有人头顶。

原本只是恭敬躬身的仙门合盟里,许些腿脚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下去。然后一个连一线,跪成了片。

“蔺仙人息怒啊!!”

“我等只是受奸人挑拨,这才以为玄门私藏祸孽!”

“飞仙大道在前,请蔺仙人三思而行啊?!”

“……”

无尽聒噪。

这世间本就如此聒噪。

可阿泱已经睡了,他们还这般吵闹。

抱着已经阖目的女子,蔺清河慢慢起身。他回过头,漠然地望了一眼那金色的通天云梯。

还有望着云梯的,那些贪婪而觊觎的眼睛。

他从来都知道,苍生如此。

只是阿泱以为他不知。

“阿泱,下一世,”他仰天轻叹,像对着那缕已经飘入空中的神魂笑,“莫要杀人了。好不好。”

“……”

长风掠空。

世上死一般寂静。

世上再无阿泱。也再无人能应他的话了。

“……今日,问天一剑。”

天地间有清声起。

蔺清河仰天,阖目——

“自戕神魂,断我轮回。”

“她之罪孽,归我一身。”

声落。

问天剑轰然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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