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57路公交车, 两人上车，在后排位置坐下。

车上几乎都坐满了，这是高中门口的公交站，在座的都是学生, 笑闹声充斥了整个车厢。

学生们的嗓音略显稚嫩, 三三两两在讨论着什么, 有人在说今天的试卷有多难, 还有人吐槽周末作业太多, 也有人笑着问明天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吃饭。

他们穿着统一的蓝白校服，背着鼓鼓囊囊的双肩包, 脸庞青涩, 眼底是无忧无虑的笑，让齐凌嘴角也忍不住微微翘起。

以前, 他也喜欢这样看同学们说话, 就算没人理他，他也喜欢这样热闹的场景, 就像之前租住的那个房子, 小吃街的喧闹的声音响起时，他总会将窗户打开一角, 让声音透进他的房间, 仿佛自己也身在其中, 不会感觉到孤独。

他心底，也想要这样的热闹。

许琛看着齐凌清秀的侧脸, 以及他嘴角的弧度, 抬手将旁边的车窗关上, 再顺手理了理齐凌被风吹散的发, “风有点冷。”

“他们说要去看电影, 听起来还挺不错，我们今晚落脚的地方附近就有一个电影院，要不要去？”

齐凌转头，撞进许琛温柔的眼，让他被勾起的那点孤寂感瞬间被冲散，他弯了弯眼，重重点头，“好，我们也去看！”

他现在有许琛，并不是一个人。

*

公交车到站，齐凌领着许琛下车。

他看着眼前自己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路，静静打量了几眼，就牵着许琛的手往前走。

拐了几条路，进到熟悉的小区，来到特定的那扇门前，齐凌却感觉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齐长永向来喜欢朱红色的大门，可现在的门却变成了略显沉稳的古铜色，门没有关严实，里面隐隐有谈话声传来，却令他十分陌生。

齐凌抬头看了许琛一眼，对方朝他点点头，“去看看。”

齐凌定下心神走近，敲了敲门，“有人吗？”

很快有人开门，是一个面目和蔼的中年妇人，看向门口的两人，疑惑道：“你们找谁？”

齐凌看着她居家的装扮，一时哑然。

门开了，将内里的场景暴露在两人视野当中——

的确是当时的房子，可里面的家具都换了，完全是另外一种风格，里面还有一个男人，旁边坐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好像是在辅导孩子功课。

两人见齐凌看过来，惊讶地抬眼，男人也走了过来，问：“是走错门了？”

齐凌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是许琛最先反应过来，“请问之前的住户是搬走了吗？”

那两人听了许琛的话，原本有些警惕的眼神一下放松，“啊？你说齐家的人啊？他们早在一个月前就把房子卖了，现在搬到清河小区了，具体哪里我忘了，你可以问问。”

齐凌有些怔然，原来，不住这里了吗？

他还傻傻地找过来……

问清楚后，许琛带着人走到一旁，看着跟个提线木偶似的跟着他的齐凌，想了想，拿出外套里的奶糖，剥开，递到齐凌嘴边，“吃吗？”

齐凌几乎没有思考，下意识张嘴吃下，等到奶糖甜腻的味道蔓延到口腔各处，他才如梦初醒，抬眼懵懵地看着许琛。

许琛笑了笑，又在他手心塞了一颗，“吃完还有。”

齐凌摊开手心，看着上面的大白兔奶糖，抿了抿唇，“又哄我……”

他也只是低落了一瞬间，就被许琛发觉了，还被当成小孩似的给了两颗糖。

齐凌感受着嘴里的甜味，只觉得心里好受很多，没事，反正也只是回来看看而已，心底也没有存任何期待。

这样想，释然很多。

他将手心里的糖剥开，喂给许琛，“为了奖励你哄好了自己的男朋友，这颗糖给你吃。”

许琛一时愕然，反应过来后，不由莞尔，他张口吃下，“嗯，谢谢男朋友的奖励。”

齐凌瞧他这么合作，再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幼稚死了！”

许琛瞧他笑出来，没说什么，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齐凌感受着头顶安抚的力道，看了眼不远处紧闭的大门，思忖半晌，还是开口，“许琛，我想去一趟清河小区。”

碰碰运气，或许能见到。

他们打车去清河小区，这司机也是个健谈的，见到两人，以为他们是外地的，滔滔不绝地谈论起来，“清河小区啊？前一阵子炒的可火了，说是可能要拆迁，房价抬了不少，好多人争着买。”

“因为那里是老小区，设施跟不上，交通也不便利，房价本来就低，就算涨了，也不贵，可是这时候买性价比不是一般的低，我看着拆迁是无望了，你们还是慎重点，别买了砸手里了。”

等红路灯的间隙，司机看他们不怎么搭话，以为他们不信，啧了一声，

“我说的是真的，我还听说新搬进去的一家吵的可厉害了，想退房，可合同写的清楚，闹了好几回也没成功，反倒成了个笑话，现在天天在小区门口闹，还带着自己幼儿园的儿子一起哭，可丢人了。”

齐凌听完司机的话，骤然抬眼，“上幼儿园的儿子？”

司机没想到原本冷淡的乘客会突然来了兴致，愕然回应：“是啊！我想想，好像四五岁的样子，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

他说完就等着后座的人回话，可对方沉默下来，低着头，没再说话。

许琛知道齐凌在想什么，拍了拍他的手背，“别多想，到时候就知道了。”

话虽这么说，可他心底知道司机刚刚说的很可能就是齐长永和姚佩兰一家人。

他调查过，他们的小洋楼是在齐凌高考结束后才买的，以他们当时的财力，大概率动用了齐凌考上省状元的各种补贴，不过这些应该只够首付，现在只过了不到四年，齐长永失业，他们不一定还得起那么高的房贷，更何况还有一个小孩要养。

于是，他们选择了有升值空间，也不贵的清河小区，没想到却栽了跟头。

两人下车后，看到了面前稍显老旧的小区。

小区里楼栋之间十分狭窄，每栋差不多八层高，没有电梯，只能靠自己爬楼梯，外面的防护栏杆都已经生锈，防护措施几乎等于无。

周围也没有任何大型超市，两人走过来这一路，只看到了一家小型的便利店。

齐凌看着面前矮旧的小区，不由心想，以姚佩兰那心高气傲的性子，怎么可能忍受得了这样的环境？

没等他想清楚，许琛抬手往右前方指了指，“那里。”

齐凌循着他的视线看去，一下就看到了小区门口一群人正围着地上坐着的三人指指点点，声音不小，他在这里都能听到细碎的话语。

“什么啊！又来闹，有完没完，都碍着我们进出了！”

“你们这一家子到底要不就要脸？不想住就搬出去，别老是扰人清静，吵死了。”

“还故意带着小孩子，不知道怎么想的！”

指责的声音并没有多加掩饰，齐凌走近一些，听得更加清楚。

他看着人群中的三人，有点不敢相信这是之前对他咄咄逼人的父母，就连齐悦，之前对着他也是主人般颐指气使的架势，哪里像现在——

抱着姚佩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脸都被眼泪和鼻涕糊成一团，狼狈又可怜。

齐长永则是沉默地守在两人身边，灰头土脸的，一言不发，只有姚佩兰，跟那些人对骂，连表面的温婉都不屑于再装下去。

“这烂地方也只有你们这些破落户能住下去，我可不会白白吃这个亏，我就要把事情闹大，将这个黑心的业主爆出来。”

“占老娘的便宜，休想！”

她说完，还往地上啐了一口。

齐凌看着这一幕，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

在他的印象里，姚佩兰从来都是不紧不慢地，将他一步步拉近自己的身边，运筹帷幄，他从来没见过对方这么气急败坏的泼辣模样，全无往日的精明与沉稳。

现在的她，不顾一切地想达成自己的目的，甚至连她最宠爱的齐悦也成了博取众人同情的工具。

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也没变。

他兀自出神间，却被一人抱住，许琛将他的头摁到自己怀里，堵住他的耳朵，俯身道：“没什么好看的，也别听。”

齐凌闻着对方身上的冷冽味道，却缓缓摇了摇头，从他怀里站直身子，轻声道：“我没事。”

只是一时有点唏嘘。

他转头深深看了那三人一眼，像是在跟什么告别，然后，牵着许琛的手，朝远处走去，“走吧！说好的看电影。”

这里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夕阳将两人相携的身影拉的很长，落在深色柏油路上，像是一副漂亮的水墨画，安静又美好。

跟另外一边的喧闹对比起来，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姚佩兰像是察觉到什么，本来在跟人对骂，却突然停了下来，似有所感的看向两人离去的方向，看清后，眼睛蓦地睁大，将怀里的齐悦推给身旁的人，就想从地上起身去追，可刚动，就被人摁住了肩。

“你闹够了没！”本来一言不发的齐长永突然爆发，按着姚佩兰不让她动，“你追上去干什么！”

他比姚佩兰更先发现两人，可是有什么用？

齐凌旁边的那个人最近经常在财经新闻上出现，根本不是他们能惹的，就算他知道自己的工作极大可能就是对方做的手脚，他也没有丝毫办法。

何况，在家里没钱后，姚佩兰性情大变，天天骂他说他没用，连往日乖巧的齐悦也变得哭闹不休，嚷嚷着要住大房子，吃好吃的菜，相比于乖巧懂事的齐凌，可谓是天壤之别。

不光如此，他一出门，周围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指责，走路间都能听见闲言碎语。

“这就是吸自己儿子血的那个父亲吧？那可是省状元，他竟然生生将人逼走了？还私吞了人家辛辛苦苦挣来的家教钱和奖学金，心得多黑啊！”

如此言论，数不胜数，让齐长永精疲力竭。

他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为这个家默默付出的，不是他和姚佩兰，而是齐凌。

这孩子，就算他们对他再无情，再苛刻，也只是沉默，甚至会忍着脾气，给他们尽孝，最后被逼急了，才跟他们断绝了关系。

那天在酒店，齐凌绝望麻木的眼神，在他午夜梦回的时候，格外清晰。

齐长永这才意识到，他们差点把齐凌毁了。

他看着怒目瞪着自己的姚佩兰，心里莫名悲哀，他转头，看着齐凌离开的方向，眼里有怜惜，有不舍，更多的却是悔恨。

他突然记起，今天是齐凌的生日，可这几年，他们没给人过一次生日。

齐长永闭了闭眼，嘴唇嗫喏几下，看着姚佩兰，轻声道，

“我们放过他，行吗？”

算是，他们给齐凌的最后一个生日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