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瓶药水挂完, 正准备去按床头的铃,病房的门却突然被打开。
傅修时下意识抬头看过去,看见是江屿的那一瞬间, 挺直了脊背, “你……”
“我什么?”江屿刚去洗了把脸, 头发也打湿了,买了条毛巾搭着,一进来就往旁边的床上坐,想了想还是没躺下去,身上太脏, 没法躺。
拿起旁边的氧气管子自己插好, 江屿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不是说要住院观察一天, 我还没那么不爱惜自己身体,怕死, 不像你,喜欢送死。”
傅修时张了张嘴, 江屿跟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 没等他出声就阻止他, “别说什么对不起这种话, 不想听。”
傅修时沉默了一会儿, “……好。”
江屿没有再说话, 病房里就变得安静了。
以前也这样,他不说话, 傅修时就不会说话, 好像没什么话跟他聊。
江屿烦透了这种生活。
现在也还是一样。
翻看着手机上附近的便利店,看能不能买身干净的衣服, 还没翻到有卖衣服的店,傅修时就突然问他:“要不要去洗个澡,这里有浴室。”
江屿愣了下,“又没带换洗的衣服。”
傅修时还背对着他坐着,江屿莫名感到不爽,啧了声拔掉氧气管,“外面店都关门了买不到。”
他起身正准备给宋胜打电话让他送过来,一眼就看见傅修时手上管子里回流的血,顿时脸色变了变,抓住傅修时的手腕关掉点滴,“傅修时你是不是眼瞎啊?看不见药水空了吗?!”
傅修时跟反应慢半拍一样,垂着眼看着江屿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手很脏了,沾了灰,但很热,是热的,不是梦里毫无温度的感觉,他慢慢抬起头,朝着江屿笑了下,“没事,又不疼。”
“非得疼死才行是吧。”江屿气不打一处来,按了护士铃,又瞪了傅修时几眼,“你是不是什么受虐体质?”
以前怎么没发现傅修时这么喜欢受虐。
又是受伤又是血液回流的,还这么高兴。
傅修时似乎思考了一下他说的什么意思,歪了下头看着他,很认真地说:“可能是。”
江屿:“……你有病啊。”
傅修时勾起唇角笑了笑,手腕动了一下,江屿这才发觉自己刚才情急之下抓住了傅修时的手腕,到现在都没松开,立马把手松开往后退了两步,江屿神色淡下来。
也不知道傅修时在笑什么。
掌心热得厉害,像是回到了火场里。
护士来得很快,给傅修时换了药水又叮嘱了几句就走了。
江屿回床上坐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傅修时,“你家里密码改了没有。”
傅修时现在倒是好,直接面对着他坐,搞得江屿一抬头就是傅修时的脸。
很不习惯,毕竟太久没有这么和傅修时两个人单独待在密闭空间了,那感觉太奇怪了。
江屿觉得自己不能在这儿待下去。
再者,傅修时身上衣服也都脏了,虽然换了上衣,但里面的没换,难受。
他难受,傅修时肯定也难受。
与其让宋胜送过来,不如他自己去拿。
傅修时似乎愣了下,“没有,你……你要去吗。”
不知道怎么回事,傅修时的表情似乎有些慌乱,江屿挑了下眉,“怎么了,不能去吗?你是在家里藏了人还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没有,可以去,密码没有……”改字还没说出口,傅修时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抬起下巴瞳孔放大了,盯着江屿看。
江屿之前什么都不记得,跟他有关的事情根本就不记得。
又怎么会记得密码。
江屿没发觉什么异常,哦了声,“我走了,你自己好好待着。”临出去前,江屿又嘲讽,“别跟个小孩子一样连打点滴都要人看着。”
江屿走后,傅修时看着江屿刚刚坐过的那张床出神。
江屿想起来了吗。
什么都想起来了吗。
呼吸突然变得有点难受。
应该是高兴的事情,江屿想起了他,就代表着想起了过去的一切,想起了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想起了喜欢着他的六年多……想起了那些令江屿痛苦不堪的过去。
傅修时闭了闭眼,感觉自己像是重新陷入了火海里,没法呼吸,浑身冰冷却又灼热,后背的伤口迟钝地传来密密麻麻的痛,从身体到五脏六腑的痛,让他的呼吸都变得没办法自主,下意识抓住身下的被单,傅修时听见江屿跟他说分手,看见江屿倒在血泊里,听见江屿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听见江屿告诉他,他们到底为什么会分手。
不是因为知道他订婚。
是因为那份文件。
心脏像是从高空中被抛下。
傅修时猛地睁开眼,像是刚从溺水中被救过来一般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从那个时候开始,或者更早,江屿就已经想起来了。
他怎么才注意到。
但是他现在,宁愿江屿忘记。
忘记那个连爱他都不会的自己。
-
傅修时公寓的密码确实没有换,进去之后,江屿开了灯,一低头,就看见两双卡通拖鞋并排放在一起。
这是他以前会干的事儿,拖鞋也是他喜欢的拖鞋。
但现在这么放着,给了江屿一种他从来没离开过这里的错觉。
不愿意想起的记忆涌进脑海里,江屿深吸了一口气,换上了拖鞋。
屋里的摆设和他走的时候没什么差别,但也有差别,太冷清了,冷清得都不像是一个正常人的家,要不是小白突然从次卧里奔出来叫出声的话,江屿甚至都觉得这地方没人居住。
小白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欢快地摇着尾巴对着江屿绕圈圈,江屿摸了摸他的脑袋,“幸好我来了。”
不然小白得被饿死。
傅修时就不记得自己的狗还单独待在家里?
没顾得上找衣服的事儿,江屿先找了一圈小白的粮,最后还是在小白奔出来的次卧里找到的。
以前他和傅修时住一起的时候,这间次卧一直是空着的,现在看起来,是给小白住了,全是小白的东西。
江屿给它弄了粮,小白也不吃,就跟在他屁股后面转。
傅修时的卧室里更冷清,衣柜里甚至一半是空的。
愣了半晌,江屿熟门熟路在原来的地方翻出傅修时的内裤,正准备走人,傅修时给他发了消息。
【可以帮我把电脑带过来吗,在书房的桌子上】
江屿冷笑。
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工作,看起来,是半点没有变。
但就算傅修时瘫痪了还想着工作也跟他没关系。
江屿还是去了书房。
书房里也没变。
这地方,好像什么都没太变。
小白似乎知道书房很重要,没跟进来,就在门口趴了下来。
江屿把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撞进包里,动作幅度有点大,不知道把什么东西扫了下来,滚到了他脚边。
低头一看,是一瓶药。
药瓶上没有任何字迹,看起来是被傅修时自己撕掉了。
皱了皱眉,江屿想起傅修时之前说的什么治病。
心理疾病。
傅修时那样的人……
他每天都吃药?
听说这种药副作用很大,那时候傅修时比以前瘦了太多,现在倒好了一点,但还是瘦。
江屿握着他手腕的时候,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他的骨头。
如果天天吃,突然不吃,是不是会出什么问题?
盯着那瓶药发了会儿呆,江屿五指攥紧了那瓶药,片刻后,把药一并扔进了包里。
起身的时候,视线瞥过书桌下面,却突然愣住。
桌子底下放了一把伞。
一把已经很旧的伞。
如果不是之前失忆,江屿永远都不会忘记这把伞。
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傅修时借给他的伞。
突然觉得很搞笑。
本来以为早就被丢掉的东西,突然出现在了这种地方,出现在了傅修时的书桌底下,跟陪着傅修时办公一样。
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江屿也从来没在意过这种隐蔽的地方。
谁会去在意这种地方。
谁会把伞放在这种地方,光放着,又不用,也不扔掉。
为什么没有扔掉。
为什么……
一直不敢相信的念头冒了上来。
傅修时也记得吗?
傅修时也……在意吗?
被自己这种过于离谱的脑补吓到,江屿吸了吸鼻子,暗骂了自己一句。
想什么呢,傅修时可能只是随手扔在这里,忘记了而已。
他这样的人,怎么会藏一把伞,藏了这么久。
过于好笑了点。
回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江屿给自己买了新衣服开房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又买了早饭,一到病房门口,江屿就感觉气氛不对劲,病房里似乎还有第二个人在,江屿看见了身影,但没看清是谁。
下意识觉得是不是江肃来了,但江肃人在国外,不太可能这么快飞回来,而且要真是江肃,病房里也不可能这么安静。
犹豫了一下,江屿直接推开门,人刚进去,就被飞奔过来的宋胜扑得差点摔倒。
宋胜哭哭唧唧的,“你怎么没告诉我傅修时也在啊!”
江屿:“……”江屿扒开宋胜扒着自己脖子的手看向在床边坐得笔直的傅修时,傅修时看起来压根就没躺下过,江屿眯了眯眼,“你怎么来了?”
一边拖着宋胜,一边往里走,把傅修时的东西都扔到傅修时床上,江屿使劲推了推宋胜。
宋胜今天扒得格外紧。
他一问,宋胜就委屈得要死,“我不是怕你一个人在医院太孤单了,就打听了一下就过来了,哪知道一开门傅修时坐在这儿,吓得我以为见鬼了。”
傅修时眼皮动了动。
宋胜本来怂得不敢说话,主要是傅修时现在在公司里老安排他工作,不管他是不是江屿前男友,宋胜看见他都觉得害怕。
傅修时在工作的时候就是个魔鬼。
现在江屿一回来,宋胜胆子就大了起来,开始搁那儿告状,“我就立马跑了嘛,人还没出去,傅修时就说我没走错,说你回家去了。”
听见回家两个字,江屿眼皮抬了一下看向傅修时,傅修时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然后我就坐下来想等你回来,给你打电话你也没接……”
江屿手机半路没电了,就撑到付完早饭钱。
宋胜说着说着缩了缩脖子,“结果我就往这儿坐了几分钟,傅修时问我,之前的策划案有没有什么想法……你懂我的感受吗阿屿!”
江屿没忍住,无情地噗嗤笑出了声。
宋胜呆住了,开始滋儿哇乱叫。
还没乱叫两声,傅修时浅淡的声音响了起来,“所以你有想法吗,下周要会议要交。”
宋胜:“……”宋胜立马闭嘴了。
江屿笑得不行,见傅修时一本正经不像是开玩笑,咳了声,“我真没什么事。”
宋胜点点头,“我看见了,你还嘲笑我。”悄悄看了傅修时一眼,宋胜咽了咽口水,凑到江屿耳边问他,“所以你俩为什么会在一起?你们……”
料到他要说什么,江屿立马打断了他的话,“没有,想太多了,不可能。”
傅修时拿电脑的动作顿了顿。
宋胜讪讪闭嘴。
宋胜就待了没多久,他还得上班。
宋胜一走,病房里又只剩下江屿和傅修时两个人,见江屿朝自己看了过来,傅修时处理文件的动作顿了顿,抬起眼,“你要不要睡一会儿?”
江屿确实挺困的,一晚上就没休息过,精神又高度集中,人很疲惫。
但还不想睡。
眼皮抬了一下,傅修时看着他,“还是我弄电脑声音太吵了,你先睡,我先不弄了。”
这倒是很稀奇。
傅修时以前可没这么说过,他只会说,不要打扰他工作。
沉默几秒,江屿瞥向那个包,“你书桌上有瓶药,我给你带过来了。”
他说完,感觉傅修时好像浑身都变得僵硬,神色怔在那儿,似乎没料到他会把药都给带过来。
傅修时张了张嘴,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又没发出声音来,他面色有些苍白,眼神也躲闪着,像在惧怕着什么。
江屿皱了下眉,“干什么这副表情?我只是看就在手边,怕你要吃,顺手拿过来了。”
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傅修时呼吸顿了顿,让自己反应不要那么僵硬。
没关系的。
江屿又不是不知道他治病的事情,只是吃药而已。
没关系的。
他现在已经好了很多了,已经是个正常人了。
“谢谢。”半晌,傅修时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哑。
江屿无所谓地应了声,正准备躺下去,却又听见傅修时很轻地说:“我的病已经快好了,我很快就是个正常人了,江屿。”
所以不要因为这个讨厌他。
他已经努力变成正常人了。
江屿愣了下,抬起头,看见了傅修时乞求一样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