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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选择

有那么一瞬间,时星真实地感受到了灵魂的战栗。

这一句话,问到了他心中尚有疤痕的地方。

力度不重抚了抚,不痛,却那么温柔,让人想哭。

时星嘴唇嗫嚅,在池曜过于镇定平和的目光下,眼尾宛如水墨渲染,渐渐晕出了红痕。

“殿下……”

语声皆哑。

似呼唤,又似轻叹。

如果时星没有记错,这是池曜第一次叫他星星。

这个称呼很多人都叫过,管员,时冉,符青,严长岳,以及后续的符青项飞覃珏,乃至谈家的云雾谈焱谈玫谈迟,都这样称呼过他。

但是听入耳的感觉,却和池曜叫起来的,截然不同。

其他人都是简称、昵称,又因着他年龄小的关系,周围的长辈都更喜欢用叠字叫他。

是亲近,却和池曜的截然不同。

池曜的叫法更像是……

像……

这个想法产生的时候,时星感觉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共振。

像是一个可以相偎的伴侣。

温柔却不具有压迫感,可以依靠,身段却并不高于他,他们,更像是一种平等的关系。

一种,互相可以依赖的关系。

哪怕知道现在的自己还没有达到能让池曜依赖的程度,可时星就是有了这种感受。

这种,完全平等于对方的体会。

“殿下。”

时星又唤了一声,轻轻闭上了眼睫,这次却不是躲避,而是任由对方打量自己脸上的神情,痛苦的也好,难受的也罢,他知道自己不用有任何羞耻的感觉,这部分情绪是可以展示的,池曜是也全然接受的。

接受所有的他。

长睫微潮,时星抱住了池曜。

他想,就这样做了。

头靠在了对方心脏的地带,能听到池曜的心跳声,咚咚咚一下一下,和他这个人给自己的感觉一样,强大且有条不紊。

时星把脸埋入了对方胸膛。

池曜停于空中的长指微顿,最终,缓缓落下,轻覆在了时星背上。

心内喟叹,看起来是受了很多欺负啊。

一室寂静,拥抱却在无言中带来别样的熨帖。

等时星调整好情绪,再开口,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其实已经过去很久了。”

他现在的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都有崭新的人生体验。

“而且从某种程度上,也已经解决了。”

拒绝陆律,和亲王妃达成不纠缠的交换协议。

“我……只是需要时间去消解这些情绪,殿下。”

“一些负面的东西,我还需要时间去冲淡他们。”

顿了顿,时星轻声道,“等我能说出口了,自己整理好了,再告诉您好吗?”

池曜唇角提了提,情绪莫辨,“我以为你现在会告诉我。”

时星:“这并不是什么好的事情,也和现在无关。”

甚至,如果说了出来,还会干涉到内’政……

亲王府内部的矛盾是内部的,第三军团总体,还是帝国公认的坚实护盾,陆光誉其人在参议院有极高的声望,陆黎十多年如一日坚守帝国最偏远的边境线,亲王府势大,并不是一句玩笑话,在匹配晚宴上项和泽都不敢轻易发作陆律,他……

纵使他对内政还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却也明白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为了没有发生过的事,让池曜迁怒亲王府,哪怕亲王府会如何他并不关心,但一股势力的改变,对帝国后续会造成何种的连锁影响,却是他不能估量,也不愿意见到的。

时星抬头起来,眼尾绯红,眼珠却因为薄泪的洗涤,润得那两汪浅蓝格外剔透。

他看着池曜,“我知道您关心我,让我说出来也是想开解我,我也知道我能够依靠甚至完全地依赖于您,但是……”

时星声音变得很轻,却格外坚定,“如无必要,我不想增加您的负担。”

各种层面上的,情绪上的,还有可能干扰到的现实生活中的。

池曜一滞。

时星露出了个笑容来,在他要哭不哭的脸上显得很滑稽,池曜却觉得灿烂不减。

“您每天要做的事情很多,内政公务要批阅,军团军务要处理,还有些奇奇怪怪的公共突发事件,也会被摆到您案头,我在书房都看到过。”

匹配后,两人相处中,池曜处理公文就没开启过防窥模式。

“军团离不开您,参议院要倚仗您,帝国也需要您掌舵领航。”

“周围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压在了您的肩上。”

时星眼睫颤了颤,“当然,也包括我的成熟期供养问题。”

“但……人又不是机器。”

“您,不是不会疲惫的。”

“已经有那么多事情不得不烦扰您……我知道现在的我对您作用很有限,哪怕每天都在治疗,但推进仍旧很慢,且,这种情况短时间内应该无法改变,我能力的增长和知识的学习也都需要时间……”

“可总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吧?”

“身体的弱势无法改变,内心的强大与软弱,却是全在我一念之间的。”

“我不想您愁完我的晶石兽核问题,背地里时不时还需要安慰一个软弱的伴侣,如果那样……”

时星真诚道,“您未免也太累了。”

他也太没用了。

池曜把他当做晚辈,他的身份实际上却并不是,他……应当是要和对方并肩的。

如果帝国是池曜的责任,那么未来也会是他的,他身份已经不一样的,更应该谨言慎行,站在和池曜一样的高度,去思考事情的后续影响。

既然还没有发生过,那他希望帝国还如现在一般稳定,池曜也暂时不要与公务上没有问题的陆家人产生隔阂,从而引发不可控的更深层次国家问题。

海水蓝的眼睛清透,池曜在这种热烈的注视下,难得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伸手摸了摸时星脸颊,拇指轻抚过小朋友眼下,是干燥的。

想哭,却到底没有哭出来。

池曜已经忘了,上次有人对他说不要太累,是在什么时候。

继位几十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些曾经感受艰难的重担在时间的流逝下,变成了日常,变成了习惯。

但这却并不代表他所承担的压力变少了。

所有人都以他为首,时间久了,他也习惯于替所有人考虑。

时星这一番话……

池曜凝视着时星脸颊,低声:“很久没人对我说过这种话了。”

像是剥落了所有权位带来的荣光,对背后的他个人,只是他这个人说的话。

“关系不一样啊,别人没有立场。”

池曜拇指从左到右又在那眼下滑过,时星微痒,但见池曜神情像是在把玩什么东西一样,便也没有阻止。

池曜:“那你是什么立场呢?”

时星不确定道,“理论上,可以互相支撑的伴侣?”

实际上,他现在还没达到,故而也不好把话说得太满,不敢说让池曜依赖他之类听起来就让人发笑的空话。

“您的……家人?”

互相支撑吗……

池曜唇角翘了翘,“那你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啊。”

时星点头,乖顺承诺,“我会好好学习,努力成长的。”

只是一句保证,听到人心里,却产生一种很满溢的情绪。

池曜垂目一霎,首次肯定道,“但确实是家人。”

站在家人的立场上,时星有资格。

池曜:“想再抱一下你。”

话落,时星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下巴放他肩头,静默中,池曜能感受到来自人体的温度。

时星又回到了话题本身,“如果哪天承受不住,我一定会来找您的,但其实都在慢慢好转,我也很久不做梦了。”

池曜不言,时星说的也是事实,离了树巢,慢慢睡得很安稳了他。

“您就当给我一个自我消化的机会吧,毕竟最后还是需要我自己跨过去的。”

“我没有那么脆弱的,殿下。”

池曜认可最后一句,“嗯,感觉到了。”

今天这一番谈话,他甚至从时星身上汲取到了力量,很奇特的体验。

但从另一种维度来说,池曜想他一直以来或许低估了时星,时星……远比他想象的能做到更多,拥有更广阔的天地。

想到这里,池曜用手拍了拍时星,也不推开他,就着相拥的姿势,讲了长老会的事。

池曜:“内政的形势我已经讲一大半了,现在告诉你这些,你应该多少懂得,如果放弃,自己成熟期内将会失去的权力,和与此同时能闪避的责任。”

“长老会讲的,不全无道理,作为蓝星人,这些对你身体来说,是有些吃力。”

“所以,我想将选择的机会给你。”

而时星今天这一番话,池曜也觉得对方准备好了。

“如果按我的想法,内政不急,军权却是需要的。”

“然后这个还需要谈家的支持,等你医治好谈迟后,就该着力拉拢谈白山了。”

“如果你想更平稳地成长,我也尊重你的意愿,会尽我所能为你提供一个相对安稳的环境,你只用管好你自己就是。”

“我都接受。”

“最终的选择,看你的意愿。”

“谈白山那边我让他考虑了,我也给你一定的时间。”

“以治疗谈迟为一个节点吧,治疗彻底停止之后,你给我答复。”

*

如许今所料,从隔离室里出来,两个人就好了。

符青许今严长岳纷纷松了口气,好了就好。

这晚众人都入睡后,检查完所有房间的许今却在客厅碰见了池曜,难得的,是个临窗看风景的悠闲姿态,手中端了杯冰酒,看着很惬意。

“殿下?”

许今:“您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池曜晃了晃酒杯,悠悠道,“想起一些事,出来走走。”

也不瞒着,“想到那对讨厌的夫妻了。”

池曜口中的那对夫妻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母,所谓的“讨厌”也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而是……应该有些变相的调侃怀念在其中。

许今小心翼翼道,“似乎很久没听殿下您提起先王和王后了。”

池曜:“提干嘛,都过去这么久了。”

“我是想念打出生起,他们天天就催我学这样学那样,还是留下帝国这一大摊子没理顺就撒手啊?”

许今:“只是单纯的想念呢?”

池曜不说话了。

其实是有的。

但已经很少对外提起。

许今观察池曜神情,从善如流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让您想到他们了吗?”

池曜:“时星。”

池曜:“他说了一些话,让我莫名……觉得很感触……”

随着见识增长,池曜也很久没有过被触动的感觉。

看向窗外,池曜笑道,“我一直把他当毕周看,突然发现,这种目光或许不太对。”

毕周是池曜的小侄子,现在养在皇宫里,许今每天都会和他视频问候。

时星的思维比毕周成熟,也更勇于承担相应责任,不逃避,不躲闪。

哪怕对方现在还很弱小,池曜恍惚中,却能看到一个隐藏起来的强大人格。

池曜轻声道,“他或许,还能给我更多的惊喜……”

说不准有一天他肩头的责任也能分一分,不用这么累?

或许吧,或许。

*

时星能击穿兽核一事,很快传遍了第七军,大家不可置信的同时,看完现场录制的视频,又纷纷沉默。

这种技能有些超出他们想象了。

第七军里讨论得如火如荼,时星却一丁点儿风声都没听到,这两天池曜带着他,先是把臂弩的改进商定了,图纸一份给了北境兵厂,一份回传了帝都,让帝都的武器大师看看还有没有可以精进的地方,给他打造一个最合适的。

剩余的时间,池曜就时星会的,亲自帮他改进了格斗训练的方向,最终让符青接手,符青什么都不知道,以为时星的标准姿势全是池曜教的,夸了一天时星进步神速,夸得时星不太好意思。

又两天,所有准备妥当,第七军如期从边境线往帝都牵引星兽。

谈白山:“这一只边境线那边反复确认过,为非变异类,s级星兽,我们先用它试试。”

池曜点头。

作为战场使用的开阔场地里,入目所及,冰天雪地一片辽阔。

身后不远处就是冰雪森林,是以防星兽失控,突发情况下,为军人们提供的躲避遮挡后路。

时星身体弱,得知他想观看,池曜也没让他下飞船,只让他先在上面等着。

隔着飞船的玻璃,时星趴上面,便看见第七军军人们在地面摆好了队形。

顺应着往天上看去,每间隔一段高差,便有数艘战舰包围住这一段空间,只在中间留出一个供星兽通往地面的通道。

“差不多了,不是想看吗,出来吧。”

池曜在底下叫了。

时星如一阵风一样出了飞船。

等脚真正地踩上北境厚厚的积雪,无数艘战舰形成的天罗地网,便将时星牢牢封在其中,他仰头看去,天地辽阔,战舰如星子遍空,人瞬间显得十足渺小。

“过来,星兽靠近了。”

池曜对时星伸手,时星以为他要牵自己,刚把手伸出,靠近一些,被揽着腰虚虚抱在了身前。

池曜的屏障小范围打开,超然的精神力等级,彻底隔绝了时星周身逸散的能量。

“准备,开始。”

谈白山混合着精神力的命令下达,战舰于同一时间隐身,不过眨眼间,这一方天地间便只剩下苍茫的雪色。

一嗓子贯穿战场的兽吼从云层外而至。

围猎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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