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半, 首映礼正式开始。
薛笑被安排在第二排。
五十名学员没有全到，毕竟很多人刚下了节目就进组了，实在抽不出时间, 最终到场的大概只有十几个。
窦鸣剑、顾领他们就坐在薛笑身旁，大家今天全都打扮得很正式, 一起安安静静看台上主持人做采访。
沈亭言不疾不徐回答问题, 一如既往地话不多。
安排的问题采访完了, 他就把场子让给了导演和男二, 自己就在一旁坐着，双腿交叠，仪态优雅, 神情淡漠。
薛笑静静地望着这个男人。
某一瞬，沈亭言的眸子转过来, 与他对上。
薛笑牵动唇角, 沈亭言的眼底便浮现出一抹笑意。
摄像镜头一直对准着他，他只能很快又挪开视线。
那视线一挪到别处, 就冷了下来，淡了下来。
他又变成了常人眼中的那个沈亭言。
薛笑的脑海中想起了中午时，杨映和郑阳说的话。
……
郑阳调侃道：“沈亭言瞒着不想让他知道，你还非要告诉他？”
薛笑立刻道：“告诉我吧, 我想知道。”
杨映不怕沈亭言，耸了耸肩便道：“你接了C牌的代言吧？那个代言本来徐凌嘉盯很久了, 品牌方一直没什么动静，没想到等你比赛一结束，这个资源直接就给了你。”
薛笑知道徐凌嘉, 那是一个当红小生, 算是一线男明星了, 薛笑以前看过几部他主演的古装偶像剧。
他有些怔然。
……他这是不小心和徐凌嘉撕代言了？
也不知道“撕”这个字用得对不对，他只偶尔在网络上看到一些艺人粉丝或者八卦营销号这么说……
可杨映后面的话直接否定了他心中的迟疑。
“你这甚至都算不上跟他撕代言，因为品牌方根本没有在你们俩之间犹豫，就是一心在等你比赛结束。”
“而且这也不像咱们拍电影电视剧的，还能被投资人外力影响，”杨映和郑阳对视一眼，两人都摇摇头，“品牌方认定你了，这资源就是你的，所以徐凌嘉根本撕不动你。”
“但是他心里明显记着这件事呢。”
“方磊跟你说过吧，郑导看过你的几场表演后就认定你了。但前两天，金总，就是我们最大的那个投资人，忽然跟他提起了徐凌嘉。”
薛笑吃惊。
杨映耐心地把这件事解释了下。
郑阳虽然是大导，可大导拍戏也得拉投资，也不是每个投资方都绝对尊重他的决定。
总有那么几个自诩很懂拍戏的资方指手画脚。
郑阳当时就觉得不太妙。
这个角色本来跟徐凌嘉没有一丁点关系，这个家伙会忽然凑过来，最大的可能就是被薛笑“抢走”代言，心里不爽了，想给自己找回面子。
要说动那位金总也不容易，不知道徐凌嘉背后用了什么手段，但肯定是费了吃奶的劲儿。
郑阳当时都做好心理准备要打一场硬仗了，没想到金总和他提起这件事，并不是想用徐凌嘉替换掉薛笑，而是——
薛笑愕然：“什么？”
杨映无奈道：“我说，那位金总想把你叫过去和他吃饭！他拿徐凌嘉这事拿乔呢，心里是想把这个角色给你的，但就是想借机让你产生危机感。”
薛笑顿时一阵恶寒。
他知道郑阳后面会安排剧组和投资人的饭局，但那应该就是正常的见面，而金总在这种时机提出来“和他吃饭”……
他忽然想起了江野和当初那一晚。
郑阳摇摇头，叹气道：“你别误会，金总倒不是想搞‘那种事情’，他没这种癖好，和家里妻子关系也挺好的。他要真是这种人，方磊甚至不会把这部戏的剧本给你看。”
“但他就是……他喜欢喝酒，他喜欢的明星，他就想拉到酒桌上去，给对方灌酒，喝不下也得喝，再给对方当老师，教育教育对方，让对方奉承他，他心里就很高兴。”
薛笑愣了下。
杨映：“用现在年轻人的话说，就是特别‘爹’，特别喜欢酒桌文化。艺人酒量差一点他就要翻脸不高兴，觉得是不尊重他，以前有艺人在他的饭局上喝吐血了，他还觉得这是够义气，嗐。”
郑阳：“他应该挺中意你的，但你是我直接定下来的，他前面也没想到要反对，就算后面我组织大家吃顿饭，他也找不到理由强迫你陪他喝酒。”
毕竟，没有了“陪不好这顿酒就拿不到角色”的心惊胆战，又有几个艺人愿意这样伤身？
“现在徐凌嘉凑到了他面前，他不就找到机会了。”
……薛笑懂了。
他锁起眉头。
如果只是喝喝酒，听几句“教育”，再奉承对方几句……虽然薛笑的酒量不好，喝太多会很难受，但非要做的话，也不是不做不到……
只是这种事……他确实不喜欢。
又有谁会喜欢呢？
也是直到这一刻，他才重新意识到——这就是娱乐圈啊。
或者说，这就是社会，是现实。
当初在玩娱时也是这样。
遇到不好的老板，酒与声色一个都逃不掉。
遇到好的老板，或许能免于肮脏的交易，但酒桌文化始终避不开。
可偏偏……他遇到的是沈亭言。
……于是沈亭言解决掉了这些事，从头到尾甚至完全没让他知道。
薛笑的手指松开了玻璃杯。
这一刻，他心里突然空了一块，他突然就好想见沈亭言。
杨映：“后来沈亭言出面了，金总就不敢再搞了，过几天郑导是得组个饭局让大家认识下，但金总肯定不敢再拿捏你了。至于徐凌嘉嘛，他就更不爽了，本来好像还想在网络上搞点事情，结果现在动都不敢动。”
“你们家沈老板把事情全解决了，还不让你知道，”杨映感叹，“能被他签走的艺人都幸运啊。这圈子这么乱，大家都在蹚浑水，只有你们，身心都被他保护起来了。”
郑阳揶揄道：“你都想过去抱沈老板大腿了吧？”
杨映：“开玩笑，我自己都当老板了还过去抱他大腿！不过要是再早个十年，我倒真可能会去投奔他哈哈哈哈……”
……
舞台上，采访结束。
整个场地暗了下来，电影开始正式播放。
这或许是沈亭言的最后一部电影。
故事还未正式开始，后排就有粉丝发出一声啜泣，然后是一声被压低的：“哭什么，沈老师还在呢。”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坐在沈亭言身旁的导演低声调侃他。
薛笑却很能理解那位粉丝的心情。
如果此刻的他，还是那个与沈亭言没有任何交集的他，是那个沈亭言一旦从荧幕上退了场，他就再也见不到对方的那个他……他也会很难过，很无措。
好想见沈亭言。
他凝视着第一排那道高大的背影。
没有任何人，就他们俩，他想抱住沈亭言，再让那个男人拥抱住他。
薛笑就这样带着一种无比复杂的，滚烫的情绪，认认真真看完了这一场一百四十分钟的电影。
……
这部电影里，沈亭言的表现依旧令人震撼。
很神奇，这个男人出道七年，演的电影都两位数了，可每一个角色给人的感觉都那么不同，每一个角色都能让人印象深刻。
这就是选本和表演的能力。
这个男人作为演员，综合能力实在太强了。
记者还想采访，整个宣发组却就此收工，集体走人狠话不多的路线。
反正效果已经达到，票房就不愁。
散场时，薛笑跟窦鸣剑他们说了一声，留在原地等沈亭言。
他等啊等啊，等到沈亭言从前门走了出去，他就也连忙从后门跟了出去。
出去之后却不见沈亭言的身影，只看到零星几个工作人员在聊天。
他们向他投来眼神。
薛笑硬着头皮，胡乱扫视一通，见左前方有一条走廊，赶紧往那儿跑。
这条走廊通厕所，薛笑往男厕所瞅了一眼，没瞧见人，又迷迷糊糊往前面那死胡同走过去。
他拿出手机，正想发微信……忽然之间，整个人被扯进左边的拐角，陷入了一个怀抱。
是熟悉的气息。
薛笑惊慌一瞬，就安下心来。
沈亭言捞住了他的腰，以防他跌倒，胸腔里发出低低的笑声。
“眼睛都快发电了，这么急着想回家？”
“好好看电影了没？我怎么觉得你今天一整场眼睛都不在荧幕上？”
这拐角没有灯，光线很暗。
薛笑脸颊发烫：“当然好好看了！明灯这个角色和你以前在《照西江》里的那个角色好像，但也很不一样……”
他絮絮叨叨一堆观后感，沈亭言挑唇道：“看来是真认真看了。”
薛笑收紧手臂，用力抱住他，埋头在他怀里蹭了蹭：“你的电影我肯定认真看的……”
沈亭言顿了顿。
薛笑抱得他很紧，和平时有点不太一样。
他低头瞧了一眼，将手放在薛笑的后脑勺上轻轻揉了揉，眸色微转，道：“发生什么事了？”
薛笑没说话。
“不想说？那我猜猜。”
沈亭言靠在墙上，他懒洋洋拥着薛笑，道：“昨天还好好的，应该是今天白天发生的事吧？”
“你上午在家看郑阳的剧本，这次你的角色是个正能量发动机，就跟你一样，”沈亭言的手指轻轻抚过薛笑的耳朵，那耳朵也跟着发烫，“所以，没什么好阴郁低落的。”
“中午的时候小叶开车送你去见郑阳和杨映，小叶不说废话，不太可能会惹你不高兴。”
手指曲起，蹭过薛笑的下巴。
沈亭言就像是推理小说里的侦探似的，继续往下分析：“至于郑阳和杨映，这两人也不可能为难你……他们跟你说什么了？”
薛笑抬起头，好奇道：“你都快把他们略过去了，怎么突然又猜到了？”
沈亭言睨着他：“因为你快把我的腰勒断了。”
薛笑讪讪地松了点手。
“到底怎么回事？”沈亭言很聪明，他看着薛笑的表情，很快就猜到了原因，“他们跟你说了徐凌嘉的事？”
薛笑低下头。
沉默了会儿，他轻声说：“你这样保护我，我很高兴。但是……这样下去挺累的吧？”
薛笑今天一整个下午都在想这件事。
诚然，他讨厌喝酒应酬、讨厌谄媚。
可就如同人类所身处的这个世界，各个角落都充满了病菌、灰尘一般。
他们所身处的娱乐圈，再怎么干净，总也会有各种各样令人讨厌的事情存在。
要完全避开这些事情是不可能的，除非一直有人替他们扫除一切障碍。
……可这多累啊。
过去的沈亭言应该不太愁这些事，因为他的出身决定了没有什么人敢拿捏他。
但薛笑就不一样了，他又没什么背景，以后像金总这样的人肯定还会有很多……
薛笑复又抬起头，道：“我在想，如果以后只是喝酒的话……”
沈亭言打断他：“不需要你去做这种事。”
薛笑怔住。
“不管是你还是窦鸣剑，我签你们是为了让你们能演戏，不是为了让你们去喝酒陪笑。更何况你还是我男朋友，你觉得我会让你去这么做吗？”
正常的交际，沈亭言不会干涉，有些投资人甚至挺好聊的。
但一些恶俗的“文化”就不必了，他不会让薛笑陷入到那种怪圈里。
“也不存在累不累的问题，解决这种事不费我多少力气，”沈亭言低头看着他，“笑笑，你要知道，娱乐圈里的人确实见风使舵，你和窦鸣剑也确实没什么背景——”
“所以这个时候最重要的，就是让那些人知道，我就是你们的靠山。”
“而不是让我坐那儿休息，然后看着你们被人拿捏，无动于衷。”
薛笑明白了。
确实是他思路不太对。
他只是……不想总是麻烦沈亭言。
“等到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了，沈亭言不是个甩手老板，他管自己的签约艺人管得很紧，谁都别想拿圈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潜规则’去裹挟他工作室里的艺人……到了那个时候，我就可以轻松下来了。这整个过程不会持续太久，所以你不用心疼我。”
薛笑默默地点点头。
沈亭言看着他，忽然挑起他的下巴，轻笑道：“我最多在你身上再多花一点力气。”
薛笑疑惑地抬起眼。
“窦鸣剑我不费心，不过你，我确实连让你知道这些事情都不愿意。”
薛笑：“……我都二十四了。”
……又不是未成年，还需要家长这么全方位保护！
“就是不想让你知道，”沈亭言淡淡道，“笑笑，你在我这里只要安安心心做你喜欢做的事就行了，我不想让那些噪音污染到你。”
“我承认，在这一点上，我对你就是对其他人不一样，可那又怎样？我爱你，你对我来说就是最特殊的。”
沈亭言玩着他的发梢，道：“你也不用觉得这会多麻烦我，等到你变得更厉害了，也许那时候我电影扑街了，反倒需要你罩着我了也说不定。”
薛笑正感动着呢，忽然就破涕而笑。
他嘟哝道：“你的电影才不会扑街。”
沈亭言闲闲道：“这事我都打不了包票。”
薛笑：“我打包票！绝对不会扑街的！”
沈亭言勾起唇。
薛笑又埋头抱住他。
抱了会儿，抬起头来，主动找寻沈亭言的唇。
幽暗的角落里传来男人低哑戏谑的调侃：“……这么热情，看来我以后可以再多费点力。”
薛笑踩了他的沈老师一脚。
踩完了，他低低道：“……我想回家。”
他忍不住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正文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