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什么？”

林莘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林莘，没有时间了。”阿贝将一样东西塞进林莘手中，“这是你的空间袋，当你与萨菲罗碰面后，想办法离开王城！”

这句话的信息量过于炸裂，以至于林莘陷入了替欧内斯自证的陷阱里。

但很快，他便从陷阱里跳出。

因为他的身体实在过于虚弱了。

“按照你的说法，他会将我带到哪儿？”林莘忍耐着不适问道。

“我见过地图，终点不是境外。”阿贝皱了皱眉。

他早前救过薇薇安，与阿贝的关系一直很好。

阿贝没有必要欺骗他。

这一刻，林莘忽然读懂了欧内斯前几日的异常。

他想将自己关进笼子里，永远不能离开半步。

或许从一开始，欧内斯从来就没打算将他真正送出普罗米斯特。

林莘自认为对人性有所防备，而在他真正交付信任后，他感受到了来自爱人无边的恶意。

欧内斯是否打心里尊重过他？

无尽的失落与悲伤顿时笼罩住林莘，他不可抑制的思索欧内斯反常的举动，以及他为欧内斯所做出的让步。

他完全有能力避开这些危险，而感性上的快乐蒙蔽他的双眼，让他一步步走入泥潭之中。

干裂的嘴唇与无力的身体像是在嘲笑他所做的一切。

这真的值吗？

恍惚间，眼前视野变得模糊，一片黑色的火焰燃起，尤金的声音随之而来。

【你的身体和精神已经到达极限。】

【从你远离我的建议时，就该想到为欧内斯让步的下场。】

【我们是同一类人，前往坦图斯吧，只有那儿才是巫师领地。】

不，他不想。

【你还有选择吗？】

尤金的话语残酷而现实，叫林莘的温度逐渐消退。

火焰形成壁垒一般的围墙，将他牢牢包裹在内，它们争先恐后的从泥土里冒出，舔舐着林莘脚底被磨破而渗出的血液。

它像是一只大手，将他攥在了手心。

一股热浪顿时袭来，林莘仿佛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高温，他看到了一片黑色火焰。

“林莘？”

阿贝的声音将林莘拉回现实，那片火焰迅速消退，恢复成正常的画面。

“你看到了幻觉吗？”阿贝看出林莘状态不对，声音放低了一些。

“没什么…”林莘揉了揉头，“可能是沐浴圣光的时间太长。”

接着，他开始查看空间袋里的东西，遗憾的是，他的死灵法杖不见了。

“教会的人在第一时间收走了法杖。”阿贝解释道。

“他们应该销毁了。”林莘将空间袋放进上衣里。

“你要振作起来。”阿贝扶住林莘的肩膀，似乎想借此给予他力量，“时间不多了，走吧。”

“谢谢。”

怀着难言的心情，林莘与阿贝回到薇薇安和尼尔身边。

“总算是穿好了。”薇薇安取出高级祭司执行火刑时的面具，马马虎虎的戴上。

“林莘，你需要重新套上去。”尼尔将头套罩在林莘上半身，“再忍耐一段时间。”

林莘的视野恢复黑暗，但他的五感并没有就此平静。

象征着邪神赫里曼的黑色水雾迭起，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召唤亡灵术，然后使用它…】

隐约间，死灵法杖的影子浮现在眼前，林莘像是身置另一个空间，只需伸手一握，便能碰到死灵法杖。

【它蕴含了魔力，可以帮助你免受痛苦。】

尤金的声音仿佛具有魔力，将他扰的头疼。

林莘十分抵触这种命令，因为他很清楚，即便听从尤金的建议，他也只不过是从普罗米斯特逃到了另一个牢笼之中。

他就像是一只牵线木偶，命运皆被左右，任由高位者操控。

他不想过这种生活，因此，林莘一直在逃离被控制。

【人生来注定要承受痛苦，你从这个漩涡跳到另一个漩涡，又有什么区别？】

【我在帮助你减少选择，放弃吧，你所做的一切终将徒劳。】

在尤金不厌其烦的蛊惑下，林莘竟然也生出了负面的想法。

与其跟不可违抗的敌人抗争，倒不如直接躺平，那样或许能轻松点…

而克阿鲁与苏都民众的脸一闪而过，又令林莘坚定心念。

这是妖言惑众。

他顿时清醒了不少，头却疼的越来越厉害，眼前像是被赫里曼的黑袍遮蔽，逐渐感受不到周遭的声音与肌肤触感。

都离他远点，越远越好！！

“林莘，你怎么了？”薇薇安发觉林莘脚步错乱，忍不住问道。

“他晒的圣光时间太长，精神出现了问题。”尼尔抓紧林莘手臂，“需要快他快点休息。”

“好，我们走快点。”

薇薇安看到林莘走过的地方已经沾上血迹，有些不忍，但一想到后面的大事，只能让林莘再多忍耐一会儿了。

只要再忍忍，他就能逃出普罗米斯特。

伊沙王城的中心广场早已搭建好看台，许多民众收到消息，都围在看台下观看火刑。

“听说他们捉到了高级死灵法师！”

“巫师残害了这么多人的性命，是最该死的！”

“烧死他！！”

一些被死灵法师残害过亲属的人情绪激烈，强烈要求放下巫师被烧焦的尸体，好让他们进行一番鞭尸行径。

城堡三层，同样有许多仆人聚在一起，他们俯视着中心广场的景象，口不择言的评价着。

“听说那名死灵法师还是欧内斯殿下信任过的下属呢。”

“是这样吗，殿下真是太可怜了…”

“巫师就是这样狡猾，所有死灵法师都该处以死刑！”

众人义愤填膺的审判着巫师，而在城堡更高的地方，还有其他人在观看。

“欧内斯的队伍里竟然混进了死灵法师…他究竟是如何组织队伍的？”丝芙捂着口鼻，言语间充满了鄙夷。

“可能是被蒙骗了。”尤黎普紧盯看台上的侍卫，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听主教说，是你先发现了死灵法师。”丝芙脸色稍有缓和，“尤黎普，这件事你做的不错。”

“母亲，这是我应该做的。”尤黎普站在落地窗边，透过偌大的窗体，他终于看到了被高级祭司押上场的死灵法师。

“据说这名巫师在耶来姆尼有点声望，米尔顿副院长也亲自赶来，要求转移囚室。”丝芙皱紧眉头，端庄的脸上露出疑惑，“我看他们都疯了才对。”

“他善于蛊惑人心，博得了许多人的信任。”说到这儿，尤黎普的表情有了波动。

与此同时，场下多出了另一波人，欧内斯和亚当斯率领着侍卫出现，渐渐与死灵法师交汇。

“还好，他今天就要被烧死了。”丝芙端起精致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我实在不懂，哈特勒斯为什么不适用异教徒刑罚，对付这种胆大包天的邪恶巫师，就该施以重重的刑罚！”

“嗯…”

尤黎普像是想到什么，忽然问道。

“母亲，他的死灵法杖已经销毁了吗？”

“当然，教会的神职人员说那根法杖相当难融化，已经用魔法烧了七天。”丝芙肯定道。

尤黎普有些放松，但看着看台上靠近林莘的欧内斯，仍有点不放心。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会出点其他事。

中心广场上，在林莘出现后，众人呐喊朝天的声音震耳欲聋，像是一阵阵海浪，拍打在林莘的心房。

虽然听说过死灵法师被捉后都会处以火刑，但在真切遭受这种对待时，又是另一番感受。

“烧死他烧死他！”

“把他的尸体分成碎肉喂狗！”

民众口中喊着颇具气势的口号，所有人的恶意一齐奔向林莘，恨不得当场将他拉下来大快朵颐。

尽管隔着头套，林莘仍发觉他们对于巫师的恨意，不过，现在的他没有什么力气去思考这些了…

从另一个方向传来许多人的脚步声，林莘感觉到薇薇安的手指有点收紧，她的面具下传来细小的欢呼。

“是老大来了！”

林莘愣了一下，头往声源转了一些。

他无法形容现在的心情，在面对欧内斯时，究竟是哪一种情绪更多点。

他本以为自己会愤怒、悲伤，但在两人真正面对面时，却很平静。

台下的围观者并没有因欧内斯的到来而出现变化，因为哈特勒斯一世还未彻底公开他的身份。

不久，薇薇安和尼尔按照习俗退场，亚当斯看着被折磨的相当惨烈的巫师，忍不住朝欧内斯说。

“看起来，你以前的下属在光明塔里过得很好。”

欧内斯看了他一眼，亚当斯立即闭嘴。

“我希望你能保持安静，记住，这是我的规则。”他的眼神带着警告，令亚当斯有些胆颤。

“哦…我知道了。”亚当斯点点头，看着他转身走向林莘。

欧内斯的步伐一如既往的快，他在距离林莘五步的地方停下，转身面朝所有人。

“一会儿注意跟萨菲罗碰面。”他说道。

林莘只觉得这句话十分讽刺，他冷笑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开口。

“在处置我后，哈特勒斯一世应该会很快公布你的身份。”

欧内斯没有回应，林莘却没有停止发言。

“是尤黎普举报了我，他是你的兄弟，你也不会追究，对吗？”

长久的死寂后，欧内斯只有一句简短的道歉。

“抱歉。”

从他的回答中，林莘仿佛预见了未来。

欧内斯渴望亲属认同，又想留住他。

在某一天，他会肩负更多责任，而要保留现有的一切，他会为了这些荣耀再次令自己让步…

这一刻，林莘彻底看清了欧内斯。

可惜的是，欧内斯一直都未看清自己。

尽管他一直为留住他的性命而争取权利，但林莘很清楚，这些都是暂时的。

【你终于明白了。】

尤金的声音带上了笑意。

“再等一下，你马上就能到安全的地方。”欧内斯压低声音。

下一秒，他取下林莘头上的头罩，林莘顿时耳鸣，他眯起眼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不久便看到看台下陷入疯狂的群众。

“烧死他、烧死他！”

那一张张充满憎恨与怨念的脸夹杂着兴奋，像是在庆祝某种活动，丧失所有理智。

在一片咒骂中，有四人上前，将林莘架在火刑柱上。

为防止他逃跑，这些人将他绑的很紧，林莘的脚刚一踩在可燃物上，便发觉了重量。

萨菲罗就在下面等着他。

“点火！”

有人引燃林莘脚下的草堆，明亮的大火迅速燃烧，升起的烟将林莘彻底包围。

欧内斯盯着被笼罩在黑烟中的林莘，手指顿时收紧。

【该做选择了。】

林莘面前再次出现死灵法杖的轮廓。

此时，尤黎普已经找到主教，他想要看一看林莘被烧毁的死灵法杖。

“尤黎普殿下，我们在第一时间做了措施，这根法杖已经烧了足足有七天，应该融化了…”

主教领着尤黎普前往焚烧炉，这里的火焰由光明魔法加持，持续时间与温度都远超一般魔法。

“我只是想看一看融化后的死灵法杖。”尤黎普死死看着焚烧炉，“打开它。”

主教立即照做，有几人关闭魔法，撬开焚烧炉的门。

一阵浓烈的味道传来，主教捂着鼻子，同尤黎普上前查看。

“尤黎普殿下，请看。”

但里面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死灵法杖的影子。

炉内未消退的魔法火焰还在燃烧，映照出两人疑惑震惊的面孔。

“这是怎么回事？！”主教骇然。

“快派人去中心广场，那名巫师要逃跑！”尤黎普立即反应过来，快速冲出光明塔。

广场上的火焰越烧越大，林莘的衣物不可避免的惹火上身，剧烈的刺痛传来，令他痛呼出声。

【很痛吧…只要使用它释放亡灵术，你很快就能解脱。】

此刻，摆在林莘面前只有两条路。

第一条，便是进入欧内斯为他布置好的牢笼。

第二条，跟着尤金前往坦图斯。

什么都不选，就是被活活烧死。

“我不想做任何一个选择。”林莘汗流浃背，眼睛被熏得生疼。

就在这时，场外弥漫起了黑雾。

欧内斯开始行动了。

【好吧，你准备放弃苏都。】

这不可能！

林莘的双手开始剧烈挣扎，他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逃出生天。

【你没得选择了。】

尤金的声音伴随灼烧肌肤的火焰，叫林莘倍感煎熬。

【回到坦图斯，总比待在欧内斯身边好，下一次，他仍然会无情的剥削你。】

是啊，他还会这么做的。

林莘动了动手指，想要靠近面前的影子。

束缚身体的绳索瞬间融化，林莘握上了眼前的死灵法杖。

这一刻，天上下起了黑色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