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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扇人

谁说鲛人不在猫猫食谱上 云山有意 8455 2024-04-05 12:00:00

小橘猫团在相允凝温暖的怀里,无知无觉地就睡着了。

相允凝低下眼眸,就这么盯着小猫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动静看了不知多久。

片刻后,相允凝俯下身,极轻极轻地在小猫的脑袋上落了一个无声的亲吻。

……

如今听栖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外伤伤势已然好全,只是因为失了天生灵骨,所以醒来后依旧十分虚弱,醒了不久就会困意弥漫。

相允凝起初想趁着小猫睡觉,去好好会一会那个贱人顾息,然而天不遂人愿,小猫睡这几日似乎变得莫名黏人,即使相允凝把小猫轻手轻脚地放回床榻上,小猫也会骤然惊醒,茫然地四处望了一圈之后,就会用一种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相允凝,小声而不确定地冲他咪道: “你要走吗?”

相允凝在和小猫的对视之中败下阵来,把可怜兮兮的小猫重新抱回怀里,低声说道: “不走。”

小橘猫在相允凝的怀里寻了一处舒服的角度,枕着相允凝的手臂安心地闭上了眼睛,猫脑袋心满意足地蹭了相允凝一下。

小猫比从前还要嗜睡,一闭眼能睡一整天,为了避免吵到小猫睡觉,所以相允凝封了他的听觉,然后才抱着小猫去了顾息的洞府。

顾息上次被他隔空抽晕过去之后,便在满是黏腻血迹的地上晕到了现在。

相允凝无视洞府内几乎能将人熏晕的血气,无视满地凌乱不堪的血脚印和滚动拖拽的痕迹,走到了昏迷不醒的顾息面前。

长靴咔哒咔哒地走在地面上,相允凝低下头,确保隔绝小猫和外界的禁制完好无损之后,这才对着顾息的腹部猛然踹了一脚。

“唔……!!”

顾息被这一脚踹到身后的墙上,脊背弓如虾米,疼到缩在地面上哆嗦着流泪。

狼狈。

太狼狈了。

相允凝不为所动。

他缓缓蹲下身来,手臂搭在膝头上,覆着乌黑手袋的手指轻轻抬起顾息冷汗遍布的脸,端详片刻,轻声细语地说道: “很喜欢挖人灵骨是么?”

顾息被那一脚踹得原地干呕不已,冷汗第无数次打湿了身上的衣衫。

他抬起被血和冷汗糊住的眼睫,模糊的瞳孔看清了面前的人,和他怀里蜷缩着安然睡着的小猫时,眼睛充血得更厉害了。

顾息死死盯着相允凝那张俊美无双的脸,那股从一开始就藏在心里的怨恨便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爆了开来。

他忽地嘶哑疯癫地笑了起来,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才知道啊?”

如果听栖现在醒着,一定能够看见那双充血的眼睛里面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和儒雅,如今有的只是被折磨到数次濒临崩溃的本能恐惧,还有重新爆发出的,更为惊人恐怖的恨意。

相允凝看得出来,顾息很恨他。

相允凝冷淡地抬起眼眸,然后微微勾了勾唇,笑容冰冷。

巧了。

他也很恨顾息。

顾息忽地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攀上来,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让顾息的本能叫嚣着要立刻避开,然而他如今被相允凝堵在角落,腹部被踹的那一脚让他到现在还起不来,根本无法躲避。

然而下一刻,相允凝却是什么都没做,他不过是玩味地笑了起来,说道: “有这么怕么?不过就是一个眼神,你便怕了?”

顾息呸了一身,说道: “你才……”

他话完没说还,来自大妖的威压凭空降临,顾息只觉一阵大山当头压下,几乎将他压得立刻低下了头颅,浑身骨骼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喀喀声。

相允凝好整以暇地看着几乎被威压压到地上跪着的人,道: “怎么不说话了?是生来就没有长嘴,不会说话么?”

被这么赤/裸/裸地羞辱,顾息简直气得七窍生烟。

然而技不如人,他就只能被压制着全身,毫无反抗的余地。

相允凝道: “你不是最恨本座这种仗着自己修为高强,不把人当人看的东西么?怎么不来骂本座啊,怎么不来杀本座啊,怎么就这么跪在本座脚下,连一个字也不说呢?”

顾息被相允凝的威压镇压得几乎不能动弹,何谈反击?

他恨得快要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来。

相允凝其实对灵骨的下落不抱希望了。

但就算小栖拿不回他的灵骨,也不能便宜了顾息。

相允凝于是轻轻抬步,冰冷的长靴一脚把顾息踹倒在地,然后踩在了顾息的侧脸上,用力碾转挤压——

“咯喀……呃……”

顾息充血突出的眼球刺痛无比,余光依旧能够模糊地看见踩着他的人居高临下,神情漠然,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以相允凝的实力和修为,他这一脚的力道足以让顾息当场毙命,然而相允凝没有。

他并不打算这样做。

姬无笙和林枫折磨人的手段大部分都是相允凝教的,她们会的东西,相允凝不仅会,甚至比她们还要如指掌。

可是相允凝并没有选择用那些能够将人的肉/体逼到生理崩溃的手段。

这种方法简直太不起眼了,肉/体好了烂烂了好,过程反反复复,最后顶多就是把顾息折磨成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

那样根本没意思。

对付顾息这种自尊心极强的人,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进行羞辱,反倒能够起到奇效。

顾息的脸被死死踩在冰冷的地上,他喉间嗬嗬作响,最后发出了嘶哑变调的怒吼。

他的手指死死地抓着相允凝的长靴,几乎要将指甲劈烂。

相允凝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狼狈至极的人,轻轻嗤笑了一声。

顾息听得双目充血更加严重了。

凭什么……他相允凝凭什么,到底凭什么能这么目中无人?!!!

相允凝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微笑了一下,挪开了踩住顾息的脚。

“你是不是在想,本座凭什么能这么嚣张?”

顾息趴伏在地面上,低低喘了几口气,眼前却蓦地被一道反光闪了一下。

“就凭你是个废物。”

顾息只来得及听见这样一句,随后,他整个人被抓着头皮扯了起来,一面水镜正正当当地浮在顾息的眼前,相允凝甚至还好整以暇地调整了一下手中头颅的角度,让顾息能够清晰看见自己脸上那个十分清晰的脚印。

顾息的双目猝然变得血红,勃然大怒地一拳砸了过去。

相允凝任由顾息把水镜打散,另一只抱着小猫的手轻轻碰了碰迷蒙睁眼的小猫,低低问道: “小栖,醒了么?”

顾息喘着粗气,瞬间转过头来。

小橘猫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咪一声。

他周围是隔绝外界的单向禁制,小猫只能透过禁制触碰到相允凝一个人,只有相允凝的身影是稍微清晰一点的,而其他外界景象,声音,嗅觉通通都被灰蒙蒙的禁制屏蔽了个彻底。

相允凝道: “可以帮本座拿块帕子么?”

小猫嗷呜一声,闭着眼在相允凝的衣领里面扒拉翻找半晌,最终叼了一块干净的白帕子出来,然后递给了相允凝。

相允凝笑了一下,嘉奖似的用指腹抚了抚毛茸尖耳,说道: “谢谢小栖。”

“咪!”小橘猫洋洋得意地甩了甩尾巴,在相允凝怀里踩了踩爪,重新找了一处舒服的地方原地窝了下去,然后闭眼开睡。

相允凝微微俯下身,一点一点细致地给顾息擦着脸上的鲜血和泥土。

这突如其来的“温情”让顾息本能地感到不寒而栗,下意识想要扭头躲开,然而相允凝似乎并不喜欢猎物挣扎,他道: “别动。”

顾息自然不可能听他的。

于是相允凝索然无味地收回帕子,然后打了个响指。

“……啊啊啊!!!”

也不知相允凝做了什么,只听只听喀喀喀的几声,伴随着极度撕心裂肺的惨叫,顾息整个人几乎疼到崩溃,目眦欲裂。

相允凝轻轻叹了一口气,道: “都说让你别动了。”

他不喜欢软绵绵不能自己支撑的头颅,扇起来的手感不对,所以相允凝又重新用了上好灵药,把顾息的身体状况重新恢复如初。

做完这一切,顾息已经疼到近乎昏厥过去了。

然而他晕不了。

之前林枫给他下的保持清醒的药依旧还生效着,即使顾息此时被千刀万剐地凌迟成一具白骨,也无法被痛晕过去。

相允凝微微俯身,捏着顾息的下颌左右看了看,见顾息脸上终于干净了一点,这才松手丢开顾息的脸,把手上的手袋摘下。

他金色的长发从肩头滑落,金冠熠熠生辉,领口的流苏随着动作微微摇晃,簌簌之音不绝于耳,整个人站在阳光之下,优雅而耀眼无比,和满身血污,鬓发散乱,脸上脚印隐约可见的顾息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更让顾息难以忍受的是相允凝的眼神。

那双异于常人的冰蓝色瞳孔璀璨剔透,分明是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瞳,可是相允凝看着他的眼神却毫无感情和温度,恍如在看一个随手可以碾死的喽啰……

不,连喽啰都算不上。

那已经不是看一个人的眼神了。

就在这时,相允凝怀里的小橘猫又醒了。

听栖醒了一次之后就有些睡不着了,小橘猫从相允凝的怀里探出了一颗猫脑袋,左右张望一下了,什么也没看见。

他目之所及都是莹润不透明的薄墙,这才发现自己似乎被笼罩进了一个隔绝禁制之中。

他也没问相允凝为什么给自己套隔绝禁制,总归是自己黏人要睡在相允凝身上的,冰冷鱼愿意让他睡身上,并且走哪都揣着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去问相允凝抱着自己去干什么。

相允凝也是人,当然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小猫在相允凝的臂弯里睡够了,撑起身来借着相允凝的手臂伸了个懒腰,又勾着相允凝的衣领往里钻。

小猫自己都感叹自己能睡。

一个地方睡够了就换一个地方睡,相允凝身上各处小猫都睡遍了,关键是相允凝居然还真的毫不介意。

……冰冷鱼脾气怎么就这么好呢!

真后悔没有早点遇见。

小猫美美蜷缩在相允凝的衣裳隔层,眷恋地胡乱蹭了相允凝的胸膛,很快就在宁静之中再次沉入了梦乡。

以至于小橘猫完全没有看见,从他醒来之后,充血的目光就一直落在他身上的顾息。

橘色小猫漂亮无比,像是一闪而逝的流星,在这方目之所及只有血红褐红的地方,如同太阳般耀眼吸睛。

顾息死死地盯着从一开始就把他视若无物的小橘猫,神情难以置信,近乎狰狞。

顾息看着小猫仰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一对小尖牙白得发光。

他看着小猫左顾右盼四处张望,澄澈漆黑的瞳孔扫过自己时完全没有任何哪怕是一丝的波动,像是从前经历的所有种种都如尘烟般毫无痕迹一样。

顾息浑然不觉自己的嘴唇被咬破了,铁锈味弥漫开来,他的眼睛里面已经完全看不见别人了,嗓音都在颤抖: “……小栖?你就……你就这么看着他如此对我?”

然而小橘猫没有任何的反应,他扒在相允凝的手臂上往周围看了一圈,折了折尖尖猫耳,然后就黏黏糊糊地往相允凝的衣裳里面钻了。

“……”

顾息感觉五脏六腑之中有一股血气往上翻涌,堵得他喉间腥甜,睚眦欲裂。

相允凝直白而粗暴的羞辱固然让顾息勃然大怒,可不知为何,听栖的视若无睹却更让他难以忍受。

小栖……曾经这么爱他,相依为命的小栖,总是把攒下来的灵石装进储物袋,叼着藏到他枕头下面的小栖,开心时会凑过来和他贴贴蹭蹭的小栖,总是心疼他修炼辛苦,给他带各种鱼干和树上摘来洗净的酸甜野果的小栖,只会钻进自己怀里打滚撒娇的小栖,就连自己做过那样的事情,居然也愿意把灵骨赠予他的小栖。

如今,看着自己被各种惨无人道地折磨,被当做畜生一样无情对待伤害,小栖都没有一点反应。

……一点都没有。哪怕一点。

“看完了么?”

相允凝冷不丁地问道。

顾息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然后下一刻,空旷的洞府内就响起一声极其响亮清脆的巴掌声。

顾息在那一瞬间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只茫然察觉自己眼前的视域骤然发生了剧烈摇晃和旋转,下一刻,剧痛从他侧脸传来,震荡之下发生的啪声几乎透过头皮刺穿耳膜,他半边侧脸被狠狠打偏,最后才是颈间脊柱传来不堪重负的喀吱声。

相允凝这一下可丝毫未留手,他一个修为高深的成年大妖,动手的时候又暗暗用上了内劲,几重加持之下,扇在脸上的力道几乎难以想象。

顾息只觉得眼前骤然一黑,直接被相允凝这一巴掌扇得摔在了地上,好半晌眼前都是眼冒金星的感觉,强烈的眩晕感和呕吐感直冲天灵盖,鼻腔和嘴角都血流不止。

相允凝拆了手袋打人主要是因为裸手打人的手感才勉强能宣泄一下他数日以来积攒的杀意,反正他一个千年大妖,无论怎么打手都不会疼,加之姬无笙和林枫回来之时极力向他推荐扇巴掌这一具有原始暴力美感的方法,因而相允凝才尝试了一次。

别说,对他,对顾息的效果都很不错。

相允凝很满意。

顾息摔在地上半晌都起不来,躺在地上的身体微微抽搐,口鼻洇血,眼睛已经有点微微翻白了。

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着想,相允凝决定继续这个不伤身体的行为。他抬手招来角落里散落的缚妖索,意念一动便用那捆过小猫的缚妖索将顾息五花大绑。

缚妖索结结实实地将顾息捆住,然后吊在了墙上。

墙面上已经有了一道不成人形的褐色血迹,那是橘白青年猝不及防被吊在上面,剖开血肉时,鲜血浸满全身后印上去的。

如今这个人形之上,再次覆上了新鲜而完好的人。

顾息干呕了几声,除了血和酸水什么也吐不出来,骤然被绑在了墙上,这才惶然地挣扎起来。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相允凝尚未这么快动手,他先是等了一会,等顾息扫视周围,看明白这个位置就是他绑住听栖动刀的地方时,这才活动了一下双手的筋骨。

小猫钻他衣领里睡了,因而相允凝久违地解放了双手,扇起来必定更顺手。

顾息喘着粗气说道: “放开我……放开我!”

相允凝充耳不闻,干脆利落地抬手地扇了顾息一巴掌。

这一巴掌扇在了顾息另一边的侧脸上,将他打得耳边轰鸣不已,脸侧红肿剧痛。

顾息却不知为何猛然挣扎起来,红着眼崩溃地大声说道: “滚!!”

啪!

相允凝反手又是一巴掌,冷淡道: “认清自己的处境,叫谁滚?”

“就算本座活生生把你打死在这里,”相允凝嗤道, “都不会有任何人有异议。”

顾息气喘如牛,眼球布满血丝,张口就要骂,脸上就又挨了好几巴掌。

啪啪啪啪——

相允凝根本不给顾息开口说话的机会,抬手便又是狠厉地扇了好几巴掌。

直到把顾息活生生打得口吐鲜血,相允凝左看右看,这才稍稍满意地把方才顾息骂他的账翻了篇。

随后,相允凝冷冷道: “别动。”

顾息还在徒劳挣扎着,相允凝也不恼,又啪啪反手扇了顾息数十下,再次重复道: “别动。”

顾息两边的脸已经高高肿起,红肿青紫,淤血遍布,神智昏沉不已,根本无法理解,也不清楚相允凝为什么一直重复让他别动。

关键是相允凝似乎十分执着于让他别动,顾息一直在本能挣扎,挣扎一次相允凝就眼也不眨地扇他一次,扇到最后顾息被打得头颅剧烈震荡疼痛,体力消耗严重,脱力般靠捆吊住他双手的缚妖索支撑不动的时候,相允凝才终于停了手,冷淡地垂着眼眸擦手。

顾息被绳索吊着摇摇晃晃,呕地一声吐了一大滩血,滴滴哒哒在地上干涸的血迹上再次积聚成了小的血泊。

他这辈子都没有吃过这么多的巴掌。

打到后面,顾息两侧脸颊已经肿到麻木没有知觉了,口腔里满是喉间涌上来的血和内壁磕在松动牙齿上出的血。

顾息一开始只感觉到极度的愤怒和屈辱,到后面却不知不觉地已经开始生出了惧意。他毫不怀疑,如果相允凝不停手,他真的可以把自己活活扇死在这里。

相允凝招来干净的水,冲洗完双手后,用新的布帛擦着手,无意间瞥见了角落里静静躺着的匕首,动作微顿,然后抬步往顾息身后的角落去。

哪知顾息当真是有点被扇怕了,他一见相允凝往自己这边来,便下意识一抖舞着瘫软的下身,狗爬似的往后退去,然而相允凝见他又好不容易方才调教好不乱动的,如今居然又开始挣扎起来,于是当场冷下了脸。

顾息已经不识好歹很多回,也因为不识好歹而吃了很多个巴掌了,就算他再有骨气,这具身体也已经违背了他的意志,被简单粗暴的惩罚打出了服从度。

他在相允凝冷下脸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停止了挣扎。

角落里那把血迹斑驳的匕首落进了相允凝的手心中,他抬起这把锋锐非常的匕首,对光细细看了半晌。

这把匕首沾过听栖的血,也沾过顾息的血,如今几乎被腥锈的血迹覆盖,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寒意。

冰冷的染血匕首轻轻贴上顾息的脸侧,相允凝漫不经心地用顾息红肿的侧脸擦掉左右刀面的血,冰冷的刀身贴在麻木充血的侧脸上,滑动时带起一片灼烧刺痛般的痛感。

刀尖迎着光,缓缓对准了顾息的眼球。

“……”

顾息直直僵直在了原地,冷汗从额角滑落到鼻尖,悬停在鼻腔面前,微微颤抖的瞳孔死死盯着面前针尖般的寒芒,绷直到肌肉酸胀抽搐都不敢动一下,生怕那把刀彻底扎入他的眼睛里面。

相允凝嘲讽地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 “刚下就应该这样做才是,免得你吃了这么多苦头,才勉强学会听话。”

顾息喉咙不住滚动着。

相允凝估摸着时间不早了,好说好歹今日都打到他自己出了气,加之小猫醒过一次后,之后的睡眠肯定不会再加深多少了,差不多也到了喂猫的时间,收拾收拾回碧落殿,下次再来陪顾息玩。

于是相允凝转了转匕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道: “你是谁。”

顾息一愣。他不就是顾息么?

顾息浑浊的脑子并不足以供他消化这一句看似简单至极的问答,于是相允凝伸手掐住顾息红肿的脸,然后缓缓用力挤压揉摁。

“啊……!!”

顾息喉间又发出难以忍受的惨叫。

相允凝凑近他的耳边,低声呢喃: “连自己的身份地位都忘么?”

“听,栖。”

顾息疼得微微涣散的瞳孔一颤。

他转过眼球,盯着眼前五官深邃的人,抖着嘴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疯了么?

他疯了还是相允凝疯了?

“不觉得很相像么。”相允凝道, “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凶器,一样的事情,一样的人……该发生的还没发生,不过放心,快了。”

相允凝俯下身,用刀面用力拍了拍顾息高高肿起的脸, “……只不过,这次是你,被绑在了上面,任由宰割。”

*

顾息被吊了一晚上。

他的身体实在是痛极,这缚妖索如今又受相允凝驱使,顾息根本挣脱不开,于是只好保持着被吊着的姿势,勉强闭上眼开始休息起来。

顾息现在的惨状简直不成人样,他的脸几乎肿得变形发紫,隐约还能看见长靴靴底印出来的痕迹,挤得原本还算俊秀的五官如今歪歪斜斜,身上的素衫弟子服溅了不知几次血,在满是凝血的地面上滚了不知多少圈,混合着尘泥,肮脏破烂得要命。

其他凌霄宗的弟子们已经无视了这里,顾息之前喊了整整一天的禁制,锤了整整一天的禁制,路过的弟子都没有施与哪怕一点援手。

无人救他,无人听他为自己辩驳。

浑浑噩噩之间,顾息开始发起高烧来。

他浑身都烫了起来,不知不觉竟然开始做起梦来。

梦中的顾息似乎又回到了他对小猫动手的那一天。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做梦,顾息觉得这个梦境……或者说记忆,重现之时竟是意外地清晰。

也许是因为当初经历的时候就已深刻不已,以至于顾息如今再经历一遍的时候,忽地注意到了许多他当初高度紧张时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小栖看见桌上礼物时眼底的惊喜,和他说着说着停顿的“是送我……送谁的吗”。

小栖被缚妖索束缚之时,不敢置信又茫然无措的神情。

小栖见到他亮出匕首时,骤然一僵的动作和一片空白的神情。

那只小栖还想去捡的,非常非常喜欢的蓝色针织小鱼,被他无意间踢到了角落,沾满了小栖的鲜血。

顾息看着那个自己把刀尖送入小栖心口,看着“自己”紧张到手都在抖,精神高度紧绷,冷汗浸湿鬓角。

他似乎和握着刀的“自己”共享一个视角,灵魂又似乎飘在空中,以上帝视角看清底下发生的一切。

当小栖低头呆愣地看着刀尖刺入自己心口,不知过了多久,又机械地抬起头时,两个顾息都不约而同地下意识移开了目光,不肯与其对视。

“……”

顾息看着“自己”喉咙滚了滚,咬了咬牙,最后终于狠下心来。

……他不是没有犹豫的。

不是没有不忍的。

只是当初的顾息满心以为小栖是因为不想让他强抢灵骨,所以先发制人用一些毫无用处的野草打发他,安抚他,又或是陷害他。

可……事实当真是这样的吗?

顾息心里那个强行按下去的猜测又如同水瓢一般浮浮沉沉,冥顽不灵地冒了头。

现实中的顾息紧闭着眼,猛地喘了一口气,高烧让他嘴唇干裂起皮,暗红的血痂填满细小的唇纹裂缝。

那个猜测像是潘多拉魔盒一般,对顾息产生了异常强烈的吸引力,他着了魔似的想要一探究竟,可是伸向魔盒的手却宛如灌了铅一般沉重无比,前进哪怕一分都极其艰难。

就在顾息内心天人交战之时,他余光忽地瞥见了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影。

“……”

顾息的天灵盖像是被天雷劈中一般,他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去,看见那个浑身染血的橘白青年如同死了般僵直不动。

刀尖在他体内进进出出,迸溅的淋漓鲜血染红橘白衣裳,可是那个低垂头颅,红着眼圈看着锋锐刀尖划开血肉的人,也只有在疼极时狠掐自己的掌心,咬得唇边血肉模糊。

顾息猛然发觉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实。

小栖……从他亮出刀尖之时,就再也没有挣扎过了。

他没有大吼大叫,没有猛烈挣扎,没有用仅有的能动的哪个身体部位反击顾息,没有哭着喊着质问谴责他。

听栖就这么默然无声地,接受了顾息接下来对他做的所有事情。

一点挣扎都没有。

他为什么不再挣扎了?

又为什么看着那只糊着鲜血和黑尘的蓝色针织小鱼流泪?

顾息的头开始剧烈疼痛起来。

他的鼻尖忽然闻得到从血液溅出来时就无声弥漫开来的血气了。他看着小栖的鲜血从伤口处无声流落,浸湿浸透漂亮的橘白衣裳,最后从衣摆处一滴滴地落下,起初是一滴一滴地流,到后面从衣摆处低落的血珠不知何时变成了血流,淅淅沥沥地砸在地面。

而顾息还记得,小栖没化形前给自己科普过,他们妖族化形时穿的衣裳就是他们身上的毛发变作的。

他还记得,小猫对自己的毛发从来都十分爱惜,极度不喜欢毛发被打湿的感觉,每次出完门,回到家一定要先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柔软无比,才肯钻进他的怀里蹭来蹭去。

顾息还记得小猫说过,他化了形之后,毛发变成的衣裳一定很好看很漂亮。

小猫一直嫌弃人族的衣裳穿脱整理起来十分麻烦,所以提前咪呜咪呜地警告过他们这些狡猾偷摸的人族惯犯,可不许在猫变成人形时胡乱摸猫了,带着鱼干来也不行。到时候给他大手大脚碰乱了,猫可要生气哈人的。

可是如今,橘白青年身上的衣裳被刀尖刺破翻找拨乱,被温热粘稠的血浸透,他却一个字也没有吭声。

顾息的胃部猛烈翻滚起来,前所未有的恶心感涌上喉咙口,比白天相允凝踹他那一脚还要来得剧烈。

从看向那个静默无声,生机渐消的橘白青年开始,顾息的大脑……不,他整个人就已经开始不受控制了。

他开始频繁回忆起小栖那张因为疼痛和失血苍白的漂亮面容,只是再往上就看不清了,因为顾息当时全程都没有和小栖真正对上视线。

他不敢。

为什么小栖给他的野草的的确确生了效,又为什么即使自己对他图穷匕见,最后关头小栖也依然亲手把那黯淡的灵骨剖出给他?

小栖不该生气失望吗?不该挣扎与反抗吗?不该宁愿玉石俱焚也不愿把灵骨给他吗?

他到底为什么没有啊?!

顾息跪在地上干呕半晌,他被相允凝关在洞府里面,储物袋被姬无笙全部收走,整整几日水米未进,因而除了胃液之外什么都没有呕出来。

顾息整个人眼泪横流,涕泪齐下,跪伏在地上的时候,脊背深深佝偻下去,难看至极。

是不是反出来的胃液刺激的?

顾息一边流着泪一边心想。

不应当是这样的啊。

他不是恨死了相允凝这种目中无人的上位者吗?不是看不惯小栖和相允凝这种人呆在一块吗?不是对小栖心疼他却不肯作为心怀怨恨吗?不是即使心疼也依旧决定了对小栖做那样的事情吗?

为什么现在要因为一个在当初被自己忽略的细节溃不成军呢?

他更后悔的难道不应该是如果自己再沉住气一点,就可以等到小栖主动把灵骨给他吗?

小栖当时捏着针织小鱼拥抱他,枕在他肩上笑颜明朗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呢?

在他细细端详着最喜欢的礼物,却骤然被缚妖索束缚住手腕时,心里想的又是什么呢?

又是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在被缚妖索紧紧捆住无法动弹的时候,还带着某种隐秘的希冀,结结巴巴地问他在干什么,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呢?

为什么有人在面对呼之欲出的答案时,还要试图自欺欺人呢?

当初茫然的橘白青年是这样,和如今佝偻伏在地上的人也是这样。

前前后后无数种端倪此时一一浮现,顾息最终还是亲手打开了那个深藏多日的潘多拉魔盒。

小栖……也许从一开始,就想把天生灵骨留给他而不是欺骗他害他。

小栖……也许从一开始,就一直在遵守当初被捡到时认真许下的必会报恩的承诺。

而顾息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听栖,小栖,小猫,他相依为命两百年,细心用爱意温养了两百年的小猫,和他这两百年来偷来一般的温馨生活,如今有一个算一个,通通都被他亲手毁了。

分明只是一念之差。

如果当初,他没有选择对小栖动手,那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小栖会拥有一个温柔稳重的炼器天才师兄,一个每日在太阳下山时买好他喜欢的鱼干,在门口等着小猫回家给他顺毛和抚摸的师兄。

师兄会拥有一只活泼可爱灵气十足,会打架会捕猎会蹭人会黏人会心疼人,会偷翻师兄写在荷花灯里的心愿纸条,然后想办法满足的小猫。

可是虚幻的美梦之下,小猫毫无保留信任和依赖的师兄,却差点亲手杀了他。

小猫最喜欢的平稳安定的生活,则被他亲手一寸寸敲碎。

分明只是那……一念之差。

顾息的手指深深插入头发之中,后脑勺疯狂地撞在背后的血墙上,流泪到极致时,喉间也只会发出极致嘶哑的气音。

他后悔了。

他真的后悔了。

悔得彻彻底底……痛断肝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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