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一开学，杀破狼就失去了踪迹，只有周六晚上能上来玩两个小时。周五晚他才能拿到手机，周日下午上交。

周五一拿到手机，他就上小菜帮群里哀嚎了一通。

他离檀城远，一千多公里。先别说家长同不同意他飞过来檀城看游戏比赛，十一七天假，补课就占了五天。

【杀破狼：都别说去现场看了，到时候1号至5号我人都还在学校，连直播都看不了啊啊】

【微雨凝秋：初三生没资格想那么多】

【千羽：没关系，还有录播。】

【青天外：这种烦恼已经离我太远了，实在无法共情，你节哀】

小菜帮五人把16强分析了一遍，把32强晋16强的比赛都看了，讨论，分析，尽量了解每一支战队。然后每天打战场练习，维持住手感。为了不让队里关于战术、装备搭配的讨论外泄，十二天的直播，迟真长时间关闭声音，直播间的人气下降了不少。

这几天因为进入16强，加上无尽迟迟来讨论度极高，每天都有来直播间围观的新水友。可直播间里一点声音没有，很快又觉得无聊，退了出去。

要不是因为摄像头里迟真那张帅脸，估计直播间剩不下几人。

无尽时花了一周的时间，把除了无尽迟迟来队以外的15支队伍分析了一遍。有的队伍，他简单分析几句，说“不足为惧”；有的队伍，他把每个队员的职业，跟彼此之间的配合都分析了一遍。

青天外赞叹道：“你他娘的，你一天天是不用上班睡觉的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写论文呢，数据分析这么精准，你不要命了？”

无尽时淡定：“好玩。”

青天外无语：“又给你装上了，梦回高中，天天到学校装逼说你游戏打出什么纪录，大家都以为你回家不读书尽玩游戏了。结果月考成绩出来，你还是第一。大家评评理，这种人可恨不可恨？小迟帮主，你说，你来说句公道话。”

突然被点到名的迟真愣住，下意识脱口而出：“很厉害……”

无尽时忍不住笑了，说：“谢谢小迟哥的夸奖。”

[帮会]青天外：0.0

[帮会]青柠：0.0

[帮会]狗要走我不留：0.0

[帮会]微雨凝秋：好像有人说，小菜帮帮会守则第一条：只问道，不情天。

[帮会]杀破狼：0.0

就在众人说说笑笑中，30号倏忽间就到来了。

迟真下午本来还有培训班的课，直接请了假，背着个双肩包，直奔高铁站。到达檀城高铁站要四个多小时，他带了卷子做。但是从上车到落地檀城，他连一张英语卷子都没做完。

【无尽时：上车了吗？】

【无尽时：出发了吗？】

【无尽时：到时你往停车场的指示方向走，我在出口处等你。】

【无尽时：小迟还记得我长什么样吗？】

【小迟：……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

昨天晚上，两人才视频过，无尽时教他背英语，跟他解释语法，最后还拿出一件黑色衣服，跟小迟说，他明天就穿这件，让小迟不要认错人。

怎么可能认错。

高铁还有二十分钟到达檀城站的时候，迟真觉得自己快呼吸不过来了。他一度怀疑，是不是太饿了，低血糖了，导致不舒服。他从书包里掏出面包，一口一口吃了，还吃了块巧克力。

吃完他静静等了一会，想等血糖回复正常。

列车响起即将到站的提醒。

迟真心慌得更厉害了。他这时终于意识到，他不是低血糖，他是过度紧张。

他深呼吸，起身，背起双肩包，下车。

他脑袋一片空白地跟着人潮走，下电梯，拐弯，走。等人潮渐渐散去，有的往出站口走，有的往的士接客区走，有的往停车场走，他才反应过来，冲进洗手间。

他仔细察看镜子里的自己，用水沾湿抚平因为长时间靠着座椅而凌乱的头发。

镜子里的人看上去有点慌张，嘴唇发白，脸色也不好看。直播时，在房间里，有打光灯的他，跟此时此刻自然光线下的他，有些微的不一样，五官还是那个五官，人却没有镜头里的有精神。

因为长时间没有户外活动，他皮肤是一种虚弱的苍白。

无尽时也白，但是好看的白，像漫画人物，不是苍白。无尽时不像他，无尽时会锻炼身体，早起跑步，玩健身游戏。

在给他讲数学题、打草稿的时候，偶尔能看到无尽时的小臂隆起结实有力的线条，不夸张，恰到好处。

迟真举起手，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手臂，戳了戳，叹气。他用水冲了冲脸，希望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等用面巾纸擦干脸后，他震惊地发现水流把衣服溅湿了一小块。

他到底在干吗啊？！

迟真冲进隔间，赶紧从背包里掏出一件干净衣服换上。

他原本穿了一件白色衣服，搭配棕色五分裤，此时只能拿背包里放最上面的那件衣服，再往下就把行李全翻乱了，怕等下拉链拉不上。

他想起视频里看到的无尽时，总是衣着整齐；视频里的书桌，整洁干净，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得一丝不苟；视频里偶尔露出的房间一角，从没有凌乱过，一本书、一张椅子、一个杯子，都是摆放得整整齐齐。

不管什么时候视频，无尽时跟他的家，永远一丝不苟，一点网上常说的单身男性居住的脏乱差都没有。

迟真不算多勤快的人，平时自己的小房间一周拖个一次地板。自从跟无尽时开始视频，他一天拖一次地，每天起床必定把自己的被子、枕头全部整理整齐。书桌也开始收拾，不敢乱放东西，深怕被无尽时看到一点点凌乱，觉得他是个邋遢的人。

其实不换也没事，只是湿了一小块。

换作平时，迟真根本不管，让它自己干了。可……

这是他跟无尽时的第一次见面。

此时，迟真的紧张程度已经达到了巅峰。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他收到无尽时的电话，大概是等久了，担心他走错。

无尽时很温和地问，是不是找不到停车场？

迟真赶紧说，马上就走到了。

挂断电话后，迟真觉得自己已经快同手同脚了。当他远远看见停车场出口的指示牌时，他甚至有一种想逃走的冲动。

他拉了拉新换的、跟他的棕色五分裤一点也不搭的浅蓝色T裇，窘迫地，一步一步朝前走。

很快，他就在人群中发现了无尽时。

或许说，段之时。

段之时穿着一件黑色衬衫，简单，但有种隆重的正式感，灰色西裤，黑色皮鞋。一手插兜，一手抓着手机，手腕上戴着一支黑色手表。

看上去像是下班后直接从公司过来的，迟真看了看时间，晚上七点。这个时间点，确实是下班后赶过来的。

上了一天班，应该很累了……

段之时跟视频里一样英俊，不，甚至更英俊了。

来来往往经过的人都要多看他几眼，他在人群里是那么突出，迟真一眼就认出他了。

段之时其实不用特地告知迟真，他今天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不管他穿什么样的衣服，迟真相信自己都能在人群中很快找到他。

段之时抬头，发现了迟真，两人视线相对。

有那么几秒钟，两人都没说话。

段之时，太帅了……

迟真根本说不出话。他应该先开口问好的，段之时这么辛苦过来接他。小长假开始的头一晚，交通应该很拥挤，但段之时还是坚持来接他。

段之时跟青天外是檀城人，他们不住酒店。段之时过来接他到酒店，完完全全是热情助人，并不顺路。

“小迟。”段之时走近了，笑着开口喊他。

“等……很久了吧？”迟真开口，发觉自己声音都紧张得变了，差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在衣着完美的段之时面前，他觉得浅蓝衣服棕色裤子的自己十分土气。

“没有，刚到。”段之时说，看了看他，“肚子饿吗？我们先去吃饭吧。”

“好的。”迟真机械地回答。

段之时领着迟真，走到车旁，伸手拿下他肩上的背包，说：“我帮你放后面。”

迟真赶紧解下背包，低声说了谢谢。

段之时开了一辆黑色的车，车子很大，亮晶晶的，没有一丝灰，跟段之时的人一样整洁。

像刚洗完车一样。

迟真都怕自己的鞋在上面留下鞋印。

上车后，车厢一度陷入沉默。

段之时启动车子，开出停车场。迟真抓着自己的手机，假装看消息。小菜帮里，狗姐跟青柠刚要从机场起飞，微雨跟千羽一前一后到了檀城机场，青天外在群里替他们俩张罗。

【青天外：你们两个到达时间前后差不到半个小时，我看你们就一起打一辆车过来酒店，别浪费钱！】

【青天外：小迟呢？到檀城了没？】

【小迟：到了】

【青天外：嘿嘿，无尽时有没有去接你？】

迟真心脏一跳，不晓得青天外为什么问出这个问题。

他再迟钝，都觉得在群里回答有的话，有点暧昧了……

迟真明明心脏快从胸口跳出来了，却还感到一丝微微的欣喜。

无尽时没有去接其他人，只来接了他……

“以前有没有来过檀城？”段之时突然问。

迟真下意识偏过头，看了看他。

段之时双手紧握方向盘，认真看着前面的道路。借着路灯投进车窗、昏暗的光，迟真偷偷打量了一下段之时英俊的轮廓。

“没来过。”迟真摇头，移开目光。

“哦？那等比赛打完，可以好好玩两天。”段之时说，“檀城有几个地方很值得一去。”

“好的。”迟真下意识答应，不小心终结了话题。

车厢又陷入了沉默。

迟真简直想打自己一巴掌。

他明明应该问，哪几个地方好玩。这样段之时就可以顺着他的话回答，有来有回。

他好笨啊。

迟真绞尽脑汁，想出一个话题：“你是下班后从公司过来的吗？”

“嗯，是。”段之时平静回答，转了转方向盘，右转。

“其实我自己去酒店就好了，你刚下班，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段之时轻声说，“今天公司开会，穿着正式了一点，是不是有点显老？”

迟真瞪大眼睛，转过头看着段之时，下意识否定：“一点都不显老，很好看！你才几岁！”

段之时依然注视前方，声音带了点笑意：“我二十九岁了，你今年二十吧？大了你整整九岁。”

迟真知道。

他估算过，他读中职二年级的时候，段之时研究生快毕业了。

对段之时而言，他是不是像个毛头小子？

问道赛住宿的酒店离檀城高铁站不算远，二十分钟就到了。

段之时说：“怕影响你晚上休息，我在附近找了间餐厅，吃完你就可以回酒店休息了。”

迟真赶紧说：“说好你接我，我请你吃饭的。”

段之时笑：“那我先谢谢小迟哥请我吃饭了。”

这还是迟真第一次面对面听到段之时叫他小迟哥，没了音箱、电流，这声“小迟哥”听起来更加微妙了。

迟真红了脸。

段之时挑的是一家速食餐厅，里面都是简单方便的套餐。

迟真有点傻眼。

一份咖喱鸡肉饭才28块钱，套餐，还附赠一瓶果汁。

两人吃完一顿饭，才花了56块钱。

迟真讷讷：“说好请你吃饭的，这有点太便宜了……”

段之时抬头，笑：“那打完比赛，小迟哥再请我到市区吃一顿，怎么样？”

段之时笑起来好帅。

餐厅明亮的灯光下，迟真看得更清楚了。

迟真根本说不了“不”字，穿着黑色衬衫的段之时看上去就是一个“很贵”的社会精英，应该在装修精致的米其林餐厅吃饭。而不是像他这种普通学生，在廉价连锁快餐店里吃一个平民套餐。

一想到请段之时在这么便宜的餐厅吃饭，迟真都感到深深的愧疚。

他拼命点头，把段之时都逗笑了。

一顿饭吃得很快，段之时把迟真送到酒店，看他办理完入住，跟他说了再见。

两人面对面，在酒店的大堂站了一会。酒店里人来人往，时不时就有人办理入住，有人经过迟真身边，还回过头看他，嘴里念念有词“那不是小迟吗”“轻舟已过”“无尽时呢”……

可能是问道青天的玩家，看过他直播。

甚至有人拿出手机，似乎想偷偷拍照。

迟真侧身挡住了手机的镜头，轻声说：“你先走吧，可能有人想拍你。”

段之时只是笑，深深看了迟真一眼，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

感受到段之时温暖的手掌温度时，迟真脑袋“轰”一声，空白一片。

段之时微微俯身，轻声说：“第一次在现实中摸到小迟的头发，跟轻舟已过一样可爱。”

段之时说完，挥了挥手，转身走了。

留下晕晕沉沉的迟真。

段之时刚坐到车上，还没启动车子，于寒青的夺命电话就来了。

一接起，于寒青就扯着大嗓门喊：“段之时！段之时！怎么样了？！表白了没？！答应了吗？！脱单了吗？！”

“……你能不能小点声？”段之时呵斥。

“……不是吧？你不会没表白吧？”于寒青错愕，“你他娘的，还是不是男人？这都多久了？今天终于见面了，还不表白？”

段之时沉默地启动车子，挂挡，出发。

于寒青喋喋不休：“不会吧不会吧，难道逼王段之时也有怕被拒绝的一天？”

段之时忍不了了，打断他：“你能不能闭嘴？”

手机另一头，于寒青“啧啧”个不停，透过车载蓝牙，在整个车厢里回响，听得人想抓狂。

段之时说：“今天刚第一次在现实中见面，他刚刚认识现实中的我，应该给几天时间，让他适应，重新认识一下段之时。”

于寒青鄙夷：“你意思是过两天才表白？”

“等打完比赛吧。”段之时说。

“不表白不是男人。”于寒青说，“话说，今天第一次真正见面，怎么样？你对小迟的第一印象如何？跟网上有不一样吗？”

段之时沉默了一会，吐出两个字——

“很乖。”

电话那一头沉默了。

半天，于寒青吐出两个字“变态”，然后啪嗒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