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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千秋元旦福利番外·《除夕》

千秋 梦溪石 4554 2024-02-13 14:00:51

晏无师很少做梦。

但在除夕这一晚,也许是明日生辰的缘故,他难得做了个梦。

梦里也是除夕。

他独自走在长长的街巷上。

时近午夜,各家各户鞭炮声不断,隔着院墙不时传来欢声笑语。

烛火融融,寒月守岁。

只是这些热闹,都与他无关。

晏无师清楚知道,自己在做梦。

他甚至记得,这一年他刚刚离开谢家,在江湖上游荡。

游荡这个词,甚为贴切。

因为此番行走天下,本也是为了增长见识阅历,他并不急于扬名立万。

只不过无心栽柳柳成荫,在他把“过江龙”杨家三兄弟打伤还口出刻薄之言,直接把其中一人气得当夜发病而死之后,晏无师的嘴巴就比他的武功更早在这个江湖上出名了。

渐渐的,江湖中许多人都知道,晏无师,这个有着奇怪名字的年轻人——你与他打架可以,打死打伤,也都是技不如人的下场,可你千万不能企图出言挑衅或者以为自己能从言语上激怒他,因为那样的后果只会是你自己被气得半死不活,绝对不可能在口舌上占到一丁点便宜。

许多人家门口都张贴上崭新的门联和福字。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年关难过年年过,哪怕在外乡的游子,这一日若能赶回来,也必是要回来与亲人团聚的。

晏无师从离家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与旧家故人做了断舍离,从此之后,他只姓晏,而不姓谢。

哪怕此时此刻,孤身走在长街上,衣袂单薄,飘然如萍,晏无师也没有半点孤苦凄清,反倒是饶有兴趣听着每一户人家传出来的动静。

有的是祖孙三代同堂,爷爷正在院子里放陀螺逗小孙子玩,听上去倒还和美。

有的则在吵架,貌似父亲教训儿子,母亲出来护着,紧接着父亲跟母亲吵起来,孩子嚎啕大哭,鸡飞狗跳。

还有的则是年轻夫妻俩在算这个年又花了家里多少钱,快要入不敷出,一个铜子儿掰开两个花,两人有了分歧,不免低声争执几句,未久妻子体谅低声啜泣,丈夫叹息将妻子拥入怀中低声安慰,听着虽然温馨,只是刚成亲便家计艰难,往后日子似乎也一眼能望到头,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正是如此。

晏无师将这些细微动静悉数收入耳中,微微勾起的嘴角忽然顿住。

他的脚步也随之在一户朱瓦绿墙的人家前停住。

两盏灯笼高高挂着,“洪府”二字映入眼帘,鎏金黑底,可见主人家境。

门里,却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虽说大户人家本来就讲究多,可也不至于大过年连点动静都没有。

更何况,这洪府比起江南谢家,那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叮。

很轻微的一声。

常人难以注意。

晏无师却听见了。

那是剑尖入鞘的最后一声响动。

滴答。

那不是雨。

天上也没有雨。

那是血。

血落在地上的动静。

晏无师眯起眼。

他悄无声息进了此间——当然是翻墙。

四处静寂,落叶有声。

遮掩不住的血腥味从屋内蔓延到外面,争先恐后蹿入鼻腔。

这不是普通的凶杀,是有计划的灭门。

他推开虚掩的门,里面横七竖八倒了十来人,男女老幼都有,个个面朝上仰,死不瞑目。

而凶手的气息已经无从追踪了。

看来对方也是个高手,方才他听见对方兵器入鞘之时,对方也已经察觉到他的存在,旋即就离开了。

一地的尸体中,还有一个轻微的气息。

几不可闻,微弱如絮。

现在出手,可以救。

但,他有必要掺进这场与己无关的事情吗?

晏无师循着那缕气息望去。

被一名老妇人压在身下的少年确似生机未绝。

晏无师不必近前,也知道此人奄奄一息,命悬一线。

如果此时晏无师撒手不管,兀自离去,这少年必死无疑。

若是晏无师愿意援手,对方也还能活。

可,他为何要救?

这人有什么值得他救的地方吗?

似乎感觉到晏无师的注视,满面血污的少年费力睁眼,嘴唇哆哆嗦嗦地说着什么。

救我,求你,武功,财富。

晏无师看懂了。

少年说洪家有暗财,还有不为人知的武功秘籍,所以引来歹徒觊觎,对方杀了洪家满门,但最后也没找到这些东西,只要晏无师肯救他,自己就会将这些拱手相送。

晏无师微微一笑。

他觉得更有趣了。

少年看见晏无师这一笑,感觉自己似乎也有了生的希望。

梦中的场景并不是连贯重现的。

那已经是过去发生的事情,有时候会碎片化跳跃化。

后来晏无师的确救了洪府这唯一的幸存者,对方叫洪文,乃是洪家第四代长孙,天资过人,自小就是洪家的天之骄子,但一朝变故,家门灭绝,唯独剩下他一人,要不是晏无师无意间路过,又灌了一手及时的真气,他也要跟着去见洪家祖宗了。

可故事的发展并非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三日之后,洪文从晏无师住处离开,不告而别,不知所踪。

三月之后的武林大会上,洪文赫然露面,对其他江湖同道,指控同样在场的晏无师趁着洪家剧变,劫走洪家武功与财宝。

梦至此戛然而止。

因为晏无师醒了。

额头上微微发痒,他睁开眼睛,一抹柳叶在头顶摇曳。

而叼着柳叶的——

一张鹿脸放大近前,两只湿漉漉的眼睛映出晏无师自己的脸。

晏无师微哂,将鹿脸推开。

这头鹿毫无威胁,他方才一时没有察觉。

小鹿浑然不知晏无师对自己的嫌弃,嚼吧嚼吧将柳叶吞下去,树枝吐出来。

就在晏无师拿起柳枝去戳小鹿耳朵时,沈峤回来了。

沈掌教双袖撸起,手里抱着个大筐,毫无宗门领袖武功高手的风范。

晏无师抬眼之际,他堪堪将竹筐放下。

里头满满当当,全是梨子。

“今年大雨,山下梨农收成不好,我帮着买一些。”

没等晏无师发问,沈峤就主动解释道,顺手拿走柳枝,以免小鹿遭殃。

“我们沈掌教总喜欢做滥好心的无用之事。”

晏无师不以为然,伸了个懒腰。

“即便你买了这筐梨,他也多不了多少收入,反倒觉得有了倚仗,以后但凡天灾,便不思努力,总想从你这边找解决的办法。”

他随手从筐里捡了个梨子,往后面一翻,果然烂了。

再从下面拿一个,也有一小块瑕疵。

如此挑挑拣拣,十个里面倒有八九个都是坏的,即便是好的那几个,卖相也有限。

晏无师冲沈峤挑眉,意思是我没说错吧。

沈峤笑了笑:“我拿筐子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些梨是坏了的。卖梨的农户我认识,家里有一儿一女,妻子新丧,生计委实不容易,能帮衬一把就帮衬一把。”

这就是两人的不同之处了。

沈峤贯来如此,晏无师早就知道。

人心变化无常,他以此为乐,不时与沈峤打赌,总是赢多输少,偏偏沈峤每次都还愿意与他赌,也不知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还是深信芸芸众生总有良善之辈。

晏无师将梨子放回筐内。

“这回的筹码是什么,沈掌教可不要太吝啬了才好。”

沈峤却摇头:“这次就不赌了。”

晏无师:“怕了?”

沈峤心说,怕你输了之后变本加厉报复我,以你晏宗主的报复心,总能想到些旁人想不到的歪处,让人防不胜防。

只是这话终究不好说出口,因为晏宗主恼羞成怒最后倒霉的还是沈峤自己。

晏无师哼笑,倒也没有穷追不舍的意思。

“说起来,我方才梦见一桩往事,很是有趣,也是关于人心的。”

沈峤:“能被你称为有趣,想必最后你总不会吃亏的。”

晏无师:“这回你错了,我非但吃了亏,还是个大大的亏。”

说罢,他就说起自己那段过往。

待说到武林大会上,久未露面的洪文忽然指控自己时,晏宗主就像茶楼上那些可恶的说书人一样,忽而顿住,大有“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的可恶。

沈峤知道,晏无师不会无缘无故卖关子。

他停在这里,必定是有出乎意料的转折。

年少轻狂的晏无师,曾经也在救人上栽过跟头。

沈峤想了想:“你救人之后,可曾在洪家上下搜过?”

晏无师:“搜了,不过一无所获,主院书房倒是有一间暗室,但门也早就被打开,里面空无一物,东西应该都被悉数搜走了。”

沈峤蹙眉:“难道你就任凭千夫所指,众口铄金?”

不,晏无师绝不是这样的人。

他只会赶在洪文联合其他人讨伐自己之前,让洪文身败名裂。

难道……

沈峤脱口而出:“那洪文勾结外人对付自己家人?!”

“我还以为,以你沈掌教对人性本善的揣度,不会想到这一点呢。”

晏无师调侃了一句。

洪家满门惨死,连能勉强跻身一流高手的洪文大伯洪涛亦无幸免,更何况是洪文?

以洪文的身份和年轻气盛,势必会在遭难时成为凶手关注的重点。

凶手既然当时已经确认洪家妇孺都一一死亡,怎么会放过洪文?

总不会是故意留下活口方便日后给自己找麻烦吧?

这在晏无师发现洪文还有一口气的同时,也意识到这个明显的漏洞。

既然凶手不可能故意放过洪文,而洪文又的确还有一口气在,那就说明无论晏无师有没有刚好路过,刚好进去,刚好援手,洪文最后都能活下来。

也就是说,这场灭门案里,洪文有跟凶手串联谋害自己家人的嫌疑。

这就使得整件事情变得更加有趣了。

在明知道这可能是一场阴谋的情况下,晏无师依旧选择救下洪文。

“洪文苏醒之后不告而别,他以为我只是一个初出茅庐滥好心的人,却未想到我跟在他身后,见到了与他合谋制造自家灭门案的凶手。”

晏无师悠悠道,他之所以对这件事记忆清晰深刻,是因为他这辈子见过人心险恶数不胜数,而这件事可以算作是他踏上江湖之后遇到的头一件,正好也印证了他原本的观念。

从此之后,魔心愈发坚定,对武功助益不可谓不大。

洪文在洪家虽是天之骄子,可他也有一件不为人知的心事,那就是他暗中恋慕其妹,却因血缘不可能得偿所愿,反倒因为尝试对母亲提起而遭到斥责。

要是事情到此为止,可能也就罢了,偏偏他妹妹的未婚夫婿,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世家,对方非但相貌英俊,连武功也超过洪文许多,两相比较,就算抛开洪文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他哪里有能与对方比肩的地方?

洪文自小受尽宠溺,可以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里受得了这种落差对比,眼看自己心愿得不到满足,武功又在当下毫无进展,嫉妒的火苗越烧越旺,逐渐扭曲心智,彻底变成熊熊燃烧的心魔。

心魔既生,距离发生事故,也就一步之遥。

契机很快到来。

洪文出门历练,遇到一位江湖同道,此人姓崔,排行第十,人称崔十郎。洪文与对方一见如故,两月相处下来,相逢恨晚,只差没烧黄纸结拜,两人无话不谈,洪文更是在酒后将心事吐露些许,崔十郎安慰怂恿一通,说自己可以帮助洪文达成愿望。

也不知崔十郎的话里有何等魔力,亦或洪文本来就存着乖戾之念,两人一番商议之后,定下一计,那就是崔十郎假作贼人谋害洪家,只留洪文之妹活口,让洪文带走,从此世上就没了洪氏的姓名,那亲妹自然也无依无靠,任凭洪文施为。

谁知计划中出了点偏差,除夕那天晚上,嫁人后归宁省亲的妹妹看见长辈悉数被杀,竟也上前为母亲挡刀,当场惨死,让洪文所有谋划付诸东流。

不过洪文也并非一无所获,洪家偌大家财与武功,从此之后自然归了洪文所有,他为了能够顺利重出江湖,就锁定“无意间”救了自己的晏无师,想当众把脏水泼在他身上,好让自己一身清白继续行走江湖。

“这个崔十郎,”听到此处,沈峤不由皱眉,“怎么听起来很像魔门中人的作风?”

晏无师笑吟吟,“你猜对了,那可不就是你的老熟人崔由妄么?”

沈峤:……

崔由妄后来好歹也算魔门宗师高手,鸡鸣狗盗听上去未免与身份不符,可谁没年轻过呢?再说了这等煽动蛊惑人心的事情,的确就是魔门最喜欢干的。

“那你如何摆脱嫌疑的?”沈峤又问。

“像我这等柔弱可欺的年轻人,除了拼命为自己辩白,还有什么法子呢?”晏无师叹了口气,“洪文从前曾画了不少他亲妹的画像藏在暗室,各种姿态,风情万种,那些画像都被我当众亮出来。”

可想而知,当那些不可告人的隐秘画像当着洪文的面被一一打开时,洪文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惊恐,震怒,无地自容,恨不能即刻杀了晏无师,将这些画像全部毁去。

但彼时众目睽睽,他又如何动手?

晏无师又道:“幸好我清白无垢,日月可鉴,连崔由妄都被感动得亲自出来作证,承认洪家灭门乃是他受洪文之邀所为,与我无关。”

沈峤:……

崔由妄此人,就是失忆一百遍,也绝不可能干这种好事。

迎着沈掌教怀疑的眼神,晏无师坦然告知。

“我与他做了个交易。”

当时晏无师得了一门功法,与双修有关,他不屑此道,崔由妄却乐此不疲,两人各取所需,自然一拍即合。

对崔由妄来说,洪文不过是他消遣的玩物,用之即弃,无所谓背叛朋友一说。

他当众承认,自可安然脱身,别人也奈何不了他。

倒霉的还是只有洪文一个。

而洪文还以为晏无师是个可以揉捏的软柿子,殊不知自己遇到的,是个前途无量的大魔头。

这正是一物降一物,恶人自有恶人磨。

沈峤迟疑:“我却想到了一个词。”

晏无师的笑意变得危险:“我劝沈掌教三思而后说。”

沈峤从善如流,立马闭嘴。

那词是三个字,说出来的确会得罪这位心眼不大的晏宗主。

这边还未说完,那边山下梨农却在道童门人的引导下过来拜见沈峤。

“沈道长,我要给您的明明不是那一筐,您怎么就把坏的搬上来了?任凭我怎么喊,您都不回头,可害我这一路紧赶慢赶,还是赶不上!”

梨农与他熟稔,满头大汗,扶着膝盖抱怨道。

沈峤无奈:“我都说了,那筐好的你还能再卖出去,多少赚点。”

梨农:“那我也不能让您吃亏!您待我们已经够好了,我怎么能不自足,可着您这儿薅?!好的那些我给您放后厨了,您拿去给弟子们吃吧,若是好吃,明年再与我那多光顾些便是,这筐坏的我背走了,往后您可不能再这样,否则让我们于心何安!”

说罢也不等沈峤回答,兀自背起地上的竹筐,就离开了。

沈峤目送梨农离去,忽而想起什么,转头对晏无师。

“方才我不赌,就是怕你输了赖账,这下应该谢我一声吧?”

晏无师讶异:“本座一诺千金,怎会赖账?既然输了,那本座就任沈掌教施为,绝不反抗,来吧。”

他放松四肢张开双臂,作出一副任君采撷的姿态。

沈峤:……

“当我没说。”

他直接转身就走,干脆利落。

只是袖子被适时用力拉住,猝不及防往后微微踉跄。

小鹿歪了歪头,悠然踱步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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