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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0章 金色梦乡(六)

卖星舰的“小女孩”[星际] 其恕 8816 2023-12-10 16:51:16

这架运输星舰的体量很小,船员加上船长拢共十个人,大家互相都是熟脸,楚辞也就没法混迹在人群里,他只能躲在底舱集装箱的缝隙里,还要避免被船员发现,然后被当成偷渡者送进航空管理局。

不过对于他来说,躲在星舰底舱这种事只能说是轻车熟路,他现在所要面临的最大的问题在于,在路上奔逃的时间太久,他在首都星和走私贩子拿到的物资很快就要告罄。武器枪械是消耗最多的,剩下诸如水、能量块这些生命体征维持的必需品也在逐渐减少,如果不按时补充,他马上就要弹尽粮绝了。

他将包里的东西都倒出来清点了一遍,剩下的食物和水如果省着点吃,大概还能够他活一个星期,而且食物这东西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想想办法总能搞到一点,最主要的是武器,一旦用完,他可就只能靠冷兵器和敌人对打了,想想就觉得离谱。

所以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尽量不要和追击者正面向相遇,能躲就躲,等到了边境或者雾海,一切都好说。

这么想着,他又叹了一声。

小星舰的底舱黑暗而安静,哪怕一点细微的声音都会被放大,楚辞将背包拉链封起来,垫在后脑勺下面,正准备要睡一会的时候,底舱的门忽然开了。

阀门推开的声音落在楚辞耳朵里不啻于一颗炸弹,他立刻起身,猫着腰后退,在门口走进来的脚步声靠近之前,离开原本躲藏的位置。

他躲在集装箱背后,透过地面与集装箱之间一条狭窄的缝隙,能看到来人不紧不慢的步伐。

那人脚步控制得很好,如果不是在这般空旷静寂的星舰底舱里,楚辞很有可能根本都发现不了他的步伐。但是楚辞立刻就意识到,这人不是运输船上的船员!

他是在所有船员都登上星舰之后才跟着运输货物的的叉车溜上来的,十个船员他都见过,没有人穿着这种短筒陆战靴,而且如果是运输船的船员进来,他们肯定也不会刻意去控制步伐。

还是被他们发现了,楚辞皱了皱眉。虽然他已经尽可能地去躲避港口监控,但恐怕仍旧会有所疏漏,在处处都是电子眼睛的联邦,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简直难如登天。

但就是在这种时候,楚辞的心情也并未有多么沉重,他甚至有空去想,既然联邦逃亡如此艰难,老林当年是如何开着一架星舰去锡林的,他的精神力等级又不高,这简直离谱。

这一个念头还没有转完,他悄无声息地绕在了距离舱门不远处,而就在这时,星舰颠簸了一下,舱门忽然“吱呀”一声自己关上了,追击者回过头来,楚辞当机立断踩着面前单独的集装箱往前一滚,同时拔下绑在脚踝上的匕首掷了过去,追击者侧身躲开,匕首斜斜钉在集装箱外壁上,划出一段明亮火花。

此时楚辞已经到了那人近前,他起身时飞起一脚踢在那人面门,那人抓住他的小腿往前一扯,楚辞顺势用另一只腿勾住他的脖颈,旋身过去挂在他肩膀上,双手扣住他的下巴,一扭,一错。

咔吧。

那人脖颈应声而断。

楚辞松开他,走过去将自己的匕首捡起来重新绑回去,又拿走了那人的配枪和他身上两个□□,没有在这人身上发现终端,于是将他的尸体藏在了集装箱的缝隙里。

不知道运输船的船员在卸货时会不会吓一跳。

可就在他要离开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诡异的“嘀——嘀”声,他停住脚步,愕然回头,随后立即往后扑倒,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金红的热浪瞬间爆发开来,封闭的底舱在这一刹那犹如火山喷发般,成了熔浆的海洋。

轰!

整架星舰都跟着开始震动,警报声随之而来,船长尚未明白怎么回事驾驶系统就完全瘫痪,他的精神力网遭到卡断,强行在人机交互过程中逼退,脑海震荡,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大副抓着驾驶位的扶手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大声在内部通讯频道里骂道:“这他娘的怎么回事?!”

可是通讯频道静默一片,只是偶尔传来轻微的电流声。

显然网络也中断了。

大副摇摇晃晃地离开驾驶舱,此时星舰的走廊里已经充满了弥漫的硝烟,安全警报在头顶响彻,不用再问也知道,星舰发生了未知故障,此时他们正在宇宙中航行,而航行系统瘫痪的情况下,无法检测临时迫降点也无法发出求救信号,随时都面临着解体的危险!

“这他娘的到底——你是谁?!”

走廊尽头的舱室里走出来一个穿着防弹衣的陌生脸孔,那人满脸横肉,手中还握着一把冲锋□□。

大副惊得往后退了两步,他出发前检查过船舱,根本不知道这人是怎么上来的!

那名武装分子踩着硝烟朝他一步一步走过来,并抬起了手里的枪。

大副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真正的枪械,当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他时,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似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只能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却没有半点离开转身逃离。

一切都仿佛被放慢了。

枪口上炸开一朵鲜红的火花,金属子弹仿佛那朵火花的花蕊,它尖锐的、急促的,要收割去一条生命。

大副感觉有一股凭空而来的力量将自己推翻,接着肩膀上骤然一痛!

视线里的景象天旋地转,当他的背上传来阵阵闷痛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摔倒在了地上,走廊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出来另外一个人,也是他没有见过的,那人冲上去三两下就解决了刚才的开枪者,然后半跪着,用一截绳索样的东西将开枪之人的手别在身后绑了起来。

他站起身来时,大副这才感觉到自己的感官正在恢复,浑身都在疼,而肩膀上一处尖锐的疼痛尤其明显,仿佛刀绞。

他的脸颊贴着地面,目光顺着摇晃的地平线切过去,只能看见一双笔直的腿朝着自己走过来,走近,走近,然后自己被拉了起来。

大副忍着痛抬起头,撞进他视线之中的,却是一张满是伤口和血污,近乎看不清面容的脸颊。

大副被吓了一跳,几乎瞬间就清醒过来,他惊叫出声:“你的脸——”

“没关系,”那人说道,他的声音烟熏火燎般沙哑,带着几分冰冷的血腥气,“驾驶舱在哪?”

“在,就在前面。”

“带我去。”

他搀扶着大副站起身,大副这才发现这人身形单薄,似乎还很年轻,而他额头上横着一道深深的血口,血浆正在缓慢泪泪地漫出来,流淌过脸颊,没入衣领之中。而尚未被血迹污染的下颌肤色苍白,竟然像埋在红梅之中的雪。

大副从未见过有人受这么重的伤……但这个年轻人爱看上去冷静自若,好像丝毫不知道痛疼为何种感觉一般。

“其他船员都没事——咳咳……”年轻人说着开始剧烈地咳嗽,甚至咳出几点血沫,但只是用手背擦了一下就继续道,“底舱发生了爆炸,可能波及到了轮机。”

走进驾驶舱,他将大副放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然后拎起不省人事的船长往旁边一杵,受到爆炸波及的星舰主系统正在极其缓慢地自我修复,年轻人直接切成了手动驾驶,一边调整行径方向一边头也不回地问:“你对这条航线熟吗?”

大副愣了一下,道:“还好,走过几次。”

“距离现在的坐标最近的降落点是哪里?这架船撑不了多久了。”

“是,是……”大副手忙脚乱地凑到主控屏幕跟前,“我看看,是亚伯兰星,但那里没有港口,只要单一区位对接门——”

他话都没有说完,就见那年轻人已经将亚伯兰星的坐标输入进了星图,开始校准航线。

“我们要去那里降落吗?可是如果不提前报备,地面接引员无法提示准确降落位置……我们的船通讯系统和网络都故障了。”

而那个年轻人道:“没关系。”

大副刚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眼前一阵发黑,浑身冰冷。肩膀上的疼痛越发尖锐难忍,他费力地回过头,自己肩上的衣服果然破开了一个小洞,洞口附近被鲜血浸透。

“船上有没有医药箱?”年轻人问。

“有,但是在后勤舱室里……”

那年轻人看了大副一眼,从自己背上解下一个背包,摸出来一个袋子扔给了大副。大副抬手接住一看,是一袋止血凝胶。

他费了很大力气才将止血凝胶都填充在伤口里,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年轻人:“呃……要不我来驾驶,你包扎一下伤口?”

“不用,”年轻人说,“会愈合。”

这话虽然没什么错误,但大副总觉得好像那里不太对……

伤口止血后,他的体温正在缓慢回升,也幸好大副平时的身体素质很好,不然这一枪肯定得要了他半条命。

“等降落后,”年轻人忽然道,“去当地的调查局和港口管理局报案,把走廊上那个人交给调查局,就说你们遭到了疑似星盗打劫。”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不要说见过我。”

大副愣了愣,道:“你是谁——那些拿枪的人又是谁?他们真,真的是星盗?”

可是柯曼特星系又不是边境星域,这里几百年来根本就没有见过星盗的影子。

“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年轻人就像是没有听见他的问题。

过了一会,他又道:“抱歉,害得你受伤,货物和飞船也都毁了。”

大副下意识道:“没事,我有医疗保险——呃,货物和船也都买了意外损害险……这应该算意外损害吧?”

年轻人似乎笑了一下,道:“算吧。”

星舰成像视野中,不远处一颗绿色的星球在望,那就是亚伯兰星。很快,星舰进入到了降落阶段。

“还是想办法联系一下接引员吧?”大副担忧地道。

“大叔,”年轻人回过头来,满是血污的脸颊上看不出神情,唯有一双眼眸沉静而明熠,“你去后勤舱室帮我拿医药箱来吧?”

“好,可是接引员——”

“我会想办法发信号的,你快去。”

大副将信将疑地去了,走过舱室中间走廊时,他看到那个持枪的武装分子,此时正被五花大绑,狼狈地趴在地面上,不知道是死是活。大副绕着他走过去,当他走到后勤舱室时,能明显感觉到星舰的角度正在发生变化,下坠的失重感极其强烈,也不知道那家伙联系上接引员没有——

这个念头尚未结束,星舰忽然开始剧烈颠簸,大副不得不抓住舱室的门把手,一不小心猛力一拽,舱室门就开了,正对上七八张懵逼的面孔。原来他的船员都被关在了这里,没有人受伤,但有两个人晕过去了。

“怎么回事啊?”

“发生什么了老吴……”

“医药箱在什么地方?”大副大声问道。

“我刚才好像听见枪声了是不是?”

七嘴八舌的询问中,星舰晃动得越来越厉害,直到某一刻突然一声震天巨响,后勤舱室的船员都觉得好像有重锤在自己脑门上重重一击!

而余音过后,星舰忽然恢复了平静。

“诶,终端网络信号恢复了——”

大副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拎起医药箱往驾驶舱冲了过去,可等他用力推开舱门时,驾驶舱内除了坐在驾驶位上歪着头昏迷过去的船长,已然空无一人。

而星舰通讯频道中,一阵杂乱的电流声过后,有陌生的声音询问道:“注册号CXD-8689658号星舰,这里是亚伯兰星港口管理局地勤事务处,你们已经违反了《联邦航空法》第三百一十八条,违法降落——”

大副猛然反应过来,原来他们已经降落在了地面。

他连忙道:“我是大副,我们在航行途中遭遇了不明身份武装分子袭击,可能是星盗,目前两人受伤,船体损毁眼中,请求检查和支援!”

通讯频道里的人似乎倒吸了一口气,不可置信道:“星盗?!”

“你等等,我马上通知巡查处登船!”

五分钟后,亚伯兰星港口管理局巡查处登上运输船,将走廊里的武装分子带走了,而船长和大副也被送进了医院。

躺在救护车的担架上时,护士为大副检查伤口,安慰他道:“这颗止血凝胶用的正是时候,放心,到医院后将子弹取出来就好了,不会影响你以后日常生活。”

大副没有回答。救护车距离港口越来越远,护士刚才给他注射了麻醉剂,疼痛也在逐渐消失,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就仿佛即将进入一场平和的梦。而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被枪口指着,性命危急。

又或者,那才是一场梦?

那个神秘的年轻人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但如果他出现过,不管他是谁,希望他平安无事吧。不知道他有没有医疗保险……

……

楚辞当然没有医疗保险。他不仅没有医疗保险,他连纱布都不够用,只能将衬衫脱下来撕扯成长条,勉强包扎一下。

爆炸灼伤了他的半边脸,飞溅的集装箱碎片扎入了他的额头,而离开底舱后他又迎面遇上另外一个追击者,腰部中了一颗子弹。运输船上一共有三个人追上来,楚辞在解决掉底舱的追击者后搜查了他身上携带的所有物品,却没有发现炸药,说明炸药大概率是植入在体内,一旦死亡或者触及某个开关就会爆炸。因此剩下的两个追击者楚辞都只是将其打晕,以免再发生爆炸。

这三个人失联或者死亡的消息肯定传到了西赫女士那里,她已经知道自己就在亚伯兰星,最好的办法是,他立刻离开这颗星球。

可是这一路逃亡的经历让他深刻意识到,在联邦想要神不知鬼不觉,不使用机器、没有精神力辅助的情况下离开实在太难了。他走到哪里,过不久追杀就会在这里出现。而如果要离开某个地方,就必须用精神力场干扰来拖延时间,而且现在他还受伤了。

楚辞将从伤口中挖出来的子弹放进裤子口袋里,穿上血迹斑斑外衣,决定冒个险,留在亚伯兰星。

刚才星舰降落时他用运输船船长的终端搜索过亚伯兰星,发现这颗星球虽然也很小,却保留了部分原始生态景观,星球上除了水产养殖业外还发展旅游业,森林和自然山谷风景还比较有名,而现在正好是亚伯兰的雨季,也是旅游淡季,运气好的话,借助山谷和森林的地形优势大概也能躲一段时间……

他用拳面敲了一下手掌,拎起被爆炸焚烧得破破烂烂的背包,这包里装着他目前所有的家当,往自然保护区的方向走去。

三天后。

亚伯兰下着大雨。整个小星球都被雨帘倾盖住,天空茫然低垂,地面上积攒了厚厚一层水洼,而远处是连绵的森林,高耸的笔直的树木像是远古的化石,树干上裂开一条一条岁月沟壑,浸润着青色的雨。

这里的树木早年是人工培育,但后来生态环境系统行程之后,人工树林已经成为了自然的一部分,植物肆意的生长着,生长成一个迷离而又葳蕤的浓绿世界。

雨越下越大,小水洼也开始涨潮,连成了小池塘,楚辞淌过池塘时,在水面里看见自己模糊的倒影,心想,现在哪怕是西泽尔从他面前经过,都有可能认不出他了。

因为没有足够药物,在加上天气潮湿,他又无法休息,伤口愈合得比平时慢,三天过去是,腰部的枪伤也才勉强愈合,闷闷的发痒。而脸上的伤结了一层厚厚的血痂,远远看去好像戴了一张黑红的僵硬面具。

他苦中作乐地想,这也许是一件好事?如果不小心遇见了什么人,至少不会被立刻认出来。

天晴之前,森林中没有一处不是潮湿泥泞的,他只能在大树叶下蜷缩着躲雨,可是这里的雨一下就是一整天,确实不太好受,唯一值得高兴的就是,这三天里,追杀者再没有显现出什么踪迹……看来躲进深山老林还是有点作用。

但他不可能一直在这里躲藏下去,而且森林里的环境对伤口恢复不好,要是没愈合再发炎了就搞笑了。

楚辞从包里摸出昨天剩下的半块能量块塞进嘴里,潮湿的水汽夹杂着一股似乎发霉了的味道在他舌头上氤氲开。他面无表情地嚼了两下就吞了下去,但是咀嚼的动作牵动了脸上的伤口,一直无法干燥的血痂裂开,又渗出一丝殷红的血迹来。

他有些烦躁地将压缩能量块的包装纸收进口袋,正要起身继续往树林深处去的时候,脑海中忽然一阵眩晕,他扶着树干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几步,然后一头栽在地上,昏了过去。

……

楚辞猛然睁开了眼睛。

潮湿浓绿的森林……不见光线的昏暗天空……瀑布般的雨幕全都不见了,他躺在一张干燥温暖的床上,身上盖着云朵般的被子,而他睁眼所看到的,似乎是一座房子的天花板。

照明灯带散发出温和平静的光。

“你醒了?”一道陌生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伤口还疼吗——啊!”

声音的主人接近床边时,楚辞忽然翻身而起,从背后扣住了她的脖子。

是个看上去十来岁的小姑娘,毫无防备,双手平举着,微微颤抖。楚辞垂下眼睫,在她后劲上看到一条非常纤细,几乎看不出来的痕迹……基因环,这里还是联邦。他瞥了一眼窗外,大雨弥漫,绿雾连绵,应该还是在亚伯兰星。

“我是好人!”少女的声音有些颤抖,语气且意外的镇定,“我只是看你在树林里晕倒了,就将你带回来了。”

“你去深林做什么?”扣在脖子上的手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

“去记录蜗树叶的生长过程。”

“……什么东西?”

“它只有在大雨天气才会生长,而且生命周期很短——我奶奶是植物学家,我和她生活在这里做深林植物研究!”

她说着,从自己终端上调出来一张身份卡,楚辞瞟了一眼,松开手下床:“不要乱带陌生人回家,也不要给陌生人看你的身份信息。”

他换上鞋子准备离开,少女回过头来,一张干净而清冷的面孔,她盯着楚辞看了一秒钟,忽然露出一丝笑容:“我就知道是你。”

“你是林对不对?我没有认错——”

话没有说完,她的脖子就落在了楚辞手里,手指收紧,少女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我……我真的没有恶意——咳咳咳,你先放开——”

“你见过我?”楚辞皱眉问,他手上的力道松开了一些,现在这个鬼样子都能被认出来也是离了谱了。

“星网上有影像记录,全宇宙的人都见过你。”

“但我现在这样你也能认出来?”

少女暼下眼睛,语气中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我能仅凭借眼睛分辨出同类目的上千种植物,你只是半边脸受伤了而已,我当然认得出来。”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温柔慈和询问声:“囡囡,他醒了吧?”

“醒了,奶奶。”

楚辞松开手,弯腰系好鞋带,道:“谢谢你救了我。”

他环视屋内:“我的包呢?麻烦拿来给我一下——还有,下次不要带陌生人回家,万一我是个变态杀手什么的,第一个杀了你。”

叫囡囡的少女没有应答,半晌,却“嗤”地笑出了声,语气轻快:“你不是都说过你是雾海的赏金猎人,杀过很多人吗?”

楚辞偏过头乜了她一眼:“你胆子很大啊?雾海的人听见我的名字都要抖三抖。”

“反正我没有去过雾海。”囡囡耸了耸肩,“而且你不算是陌生人,我奶奶和你老师是朋友。”

楚辞系鞋带的动作一顿。

囡囡以为他没有听清,继续道:“秦微澜教授,不是你老师吗?”

楚辞直起身,低声道:“当然是。”

囡囡还要再说什么,门帘掀动,走进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她很瘦,身形却并未佝偻,气质沉静,仿佛风中的细竹。

“你醒了?”老人和蔼地问。

“……嗯,麻烦您了。”

“不麻烦,”老人笑着摆了摆手,“我这里很少会有客人来,你就当是来玩的,不要拘束。”

“我去给你们准备点吃的。”

她说着又出去了,囡囡在他身后道:“我奶奶叫方明蔚,你听过吗?”

楚辞摇了摇头。

“你没听过也正常,你学机甲机动学,和植物学八竿子打不着。”囡囡停顿了一下,低声道,“我奶奶平时不会上星网,所以她不知道首都星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告诉秦教授你在这……你不用担心,我们这里没有监控,除了我的终端之外,其他仪器的联网频率都不高。”

“你要走?”

见楚辞推门出去,囡囡追问道。

“我留在这会给你们带来麻烦。”楚辞简短地说了一句,从门背后的架子上拎起自己的背包,“别忘了,我是联邦的逃犯。”

“我不信那场审判。”囡囡在他身后道,“有很多人和我一样,他们也不相信。”

见楚辞停下脚步,她继续道:“你也不相信对不对,不然你就不会开枪了。”

“我杀了人。”楚辞对她道,“不要相信一个杀人者的话。”

“但我觉得,”囡囡绕过他走到他面前,注视着他眼睛,“我觉得你是对的。”

楚辞也看着她,淡然道:“再告诉你一句话,永远不要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

“这句话也是我要说的。”囡囡道,她抬起下巴,显出几分清冷的倔强,“就算要走也要吃过饭。而且你的伤这么严重,外面又下着雨,你要是再晕倒了怎么办?”

“好了,”方教授在外面叫道,“都来餐厅,我给你们烤了蛋糕。”

囡囡拽走楚辞的书包,拉着他去了餐厅。

明净的灯光下,餐桌上摆着金黄诱人的奶油蛋糕和披萨,微光笼罩中好像一个易碎的梦。

楚辞皱眉:“不行,我还是得离开……你也看到的伤了,有人在追杀我。”

“放心,他们找不到这里的。”囡囡小声道,“一会吃完饭,我带你去温室躲起来,至少伤好了再走。”

“对了,”方教授望着楚辞,“这孩子的脸怎么了?”

楚辞:“……摔的。”

囡囡:“……”

方教授也再没有多问,囡囡一边切蛋糕一边道:“奶奶,一会我带他去温室吧?”

方教授似乎有些诧异,但这些浅淡的情绪一瞬就消失不见,她温声应道:“好。”

大概是因为伤势影响,楚辞味觉好像出了问题,奶油蛋糕在嘴里并不能感觉到甜,反而有一股淡淡的苦味。他沉默地吃完盘子里的蛋糕,囡囡去厨房收拾盘子,方教授慈和地对楚辞道:“多待几天,放心吧,这儿没人过来。”

楚辞犹豫着点了点头,方教授笑了笑,感慨地道:“上次和你老师通讯,我以为他要退休了,结果他还挺得意地说,又要教一个新同学。”

楚辞低下头去,看见自己伤痕累累的手。

他是一个很少后悔的人。杀了勃朗宁这件事对他来说,也不过就像是喝了一杯水那样简单,即使后来被西赫女士追杀,无处可去、遍体鳞伤,他也没有后悔。

可是那一枪之后,勃朗宁死了,他为锡林报了仇。可是他也要同他的生活,他的恋人、朋友、老师、同学就此别过。他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有再相聚的机会,还能不能,像一个普通人那样行走在阳光之下?

疲于奔命时就不会有力气去想这些问题,可是一旦停下,愧疚就会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很突兀地想起小时候,老林有时候去帮别人干完活回来,也会坐在家门口,看着锡林灰蒙蒙的天空的发呆。那时候,他会不会想起了首都星蓝水晶一样的明净天穹?

“走吧。”囡囡从厨房里出来,拿着一张餐巾纸认真地擦自己的手。

楚辞去卧室里拿了背包,跟着她出门。

外面的雨还在下,囡囡拿了两件雨衣,又拿了雨伞,回过头问他:“温室有点远,你可以吗?”

楚辞“嗯”了一声。

深邃的密林中,抬起头只能看见密密的绿色的网,雨流从叶网的孔隙里落下来,林间弥漫起冷白的雾气。两个穿着雨衣的年轻人在生长了数百年的巨木之间穿行,显得无比渺小。

“追杀你的是谁啊?”囡囡问道,“调查局?”

楚辞道:“好奇心害死猫。”

囡囡又问:“你是怎么从首都星到这里来的?”

楚辞:“飞过来的。”

囡囡:“……”

她撇了撇嘴:“你真没意思,你和穆赫兰参谋长谈恋爱的时候也这么无聊吗?”

楚辞:“……要你管。”

走在前面的囡囡回过头,笑着道:“按照一般电影里演的情节,我们俩应该发展出一段爱情故事。”

楚辞差点被呛到,他无语了半天,道:“我已经有男朋友了,而且你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知道知道,知道你有男朋友。”囡囡摆手,“全宇宙都知道你和西泽尔·穆赫兰是一对儿。”

楚辞:“……”

“诶,如果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

楚辞道:“我不喜欢女孩子,我只喜欢我男朋友。”

囡囡:“……”

两人说着到了温室,楚辞本以为温室就是类似于穆赫兰元帅府玻璃花房的一座小建筑,可没想到,这座椭圆形的建筑竟然一眼望不到边际,简直就像一颗巨大的蛋壳扣在亚伯兰星地表上。

“这里的全称叫‘模拟生态系统三号实验基地’。”囡囡说道,“这是奶奶的实验项目,简单来说就是培育一些已经灭绝或者罕见的植物,相当于一个室内森林。”

她说着,带着楚辞从侧面通道里进去:“这边是控制室,一般来说这里的温度都是恒定的,只有研究阶段通过之后才会改变温度……最近的温度还可以,不会很冷也不会很热,最主要的是,这里不下雨。”

似乎一提到植物她的话就变多了,一路絮絮叨叨的给楚辞介绍那些他从来没见过的植物。

“好了,你就安心待在这里吧。”囡囡拍了拍手,“我一会要去东边工作,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或者我晚上给你送吃的过来。”

“晚上不用过来了。”楚辞道,“下着雨路不好走。”

“那我明天过来,顺便给你带药来。”

“也不要去买药——”

“那你的伤怎么办?”囡囡问。

“环境没那么差的话,很快就能好。”

囡囡将信将疑地点了下头,转身要往树林东边过去干活的时候,楚辞叫住她:“囡囡?”

“啊?”囡囡回过头。

楚辞停顿了一瞬,低声道:“谢谢。”

“不用。”少女摆手,狡黠道,“虽然不能和你谈恋爱,但是总能做朋友吧?如果你同意的话,你就是我第一个朋友啦。”

“第一个朋友?”

“我在这里长大,很少离开森林。”

“怪不得……以后不要随便带陌生人回家,说不定真的是个杀人犯怎么办。”

囡囡偏过头:“你是在说你吗?”

楚辞:“……”

“还有,你不能叫我囡囡,只有我奶奶才能这么叫我。”

“那我要怎么叫你,”楚辞瞥了她一下,“给你起个外号?”

囡囡眼前一亮:“好啊,我还没有过外号呢。”

楚辞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人会乐意自己被取外号,甚至思考了一下,才道:“那要不就叫小菠萝。”

“诶?”囡囡疑惑道,“为什么要叫小菠萝。”

楚辞一本正经道:“不知道,可能是因为刚才吃饭的时候吃了菠萝。”

“……”

如果沈昼在现场,一定会摇头感叹,你能对林楚辞的起名水平抱有什么期望呢?可惜他不在,于是失去了这次吐槽的机会,他正冒着首都星忽然刮起来的大风,去殡仪馆确认某个人的死因。

“今天怎么这么大风……真是的,刮得东西到处乱飞,气象管理局怎么回事。”

“是啊,”沈昼附和道,“这风和北斗星都快差不多了。”

殡仪馆工作人员好奇道:“您是北斗星人?”

沈昼道:“在那边工作过好几年。”

“原来如此,我一直听说那边的水底长廊很好看,但一直没有空去看看。”

“确实很漂亮。”

“那一定要找时间去看看……啊,这就是您要的那位张先生的尸体收敛记录了,稍等,我去帮您印刷一下。”

不一会,工作人员回来,手里拿着几张文件纸。

沈昼接过来,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

此人名叫张哲,杜宾德总统刺杀案发生时,他是君赫酒店一名待应生,当时的工作内容是负责宴会厅的酒水配调,他死于后来那场毁灭性爆炸所引发的火灾,让沈昼注意到他的原因是,他死亡位置,却是在去往地下停车场的升降梯通道中。

按照小葵的陈述,她在拿礼服的过程中差点撞到一个推着冷藏箱的待应生,沈昼将张哲的照片交给小葵辨认,小葵确定自己遇到的就是这个人,而当时,他们同在升降梯里,张哲说,自己要将酒送到宴会厅。

假设他说的是真话,那么将冷藏箱里的酒送到宴会厅后,宴会刚好开始,可是沈昼在仅存的那段影像中,并没有见到他。

这是第一个疑点。

而按照小葵和宴会厅其他人的回忆,也确实没有人见过这位待应生和他冷藏箱,也就是说,他有很大可能性在对小葵说谎,他并不是去宴会厅送酒的。也因此导致了第二个疑点的诞生……他死亡时的升降梯通道变成了火海,他是被火焰焚烧而死,可是按照调查局的验尸报告和尸体收敛记录,他死前完全没有任何挣扎的迹象。

因为当时案发现场的人或多或少都摄入了709镇定剂,因此张哲没有挣扎被活烧死这一疑点也就归结于他可能摄入了镇定剂,而他的尸体中也确实检测出了镇定剂的成分,可是问题在于,他并没有去过宴会厅。

而停车场、地下通道、升降梯口的其他人并没有摄入镇定剂,他们都是被枪杀的。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和小葵一样,有人专门给张哲注射了镇定剂,将他放在了升降梯通道口处,导致他在昏迷之中,被大火活活烧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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