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巢, 在移动？”

“为什么？”

“能吸引虫巢的只有庞大生命体，它放弃到嘴边的食物，突然移动, 只能说明有更吸引它的东西出现了。”

但是草帽星系中, 还有什么庞大生命体的聚合吗？

005想到了那个可能，他骤然色变, 小心翼翼的打开星图定位，这个方向是……是, 中央星……

“停下来！”

他瞬间肝胆俱裂, 嘶声站起来:“快攻击它！让它停下来！那是中央星的方向！”

治安署的队员不明所以:“中央星？可是，这会激怒虫巢，会让救援更加困难。”

005的神情恐怖:“不要管, 阻止它！要快！”

如果虫巢一旦定位到冷翡翠, 冲向中央星，那就是整个人类的末日。

005摁着耳麦，链接同频:“狄司, 狄司！快点回来！别管什么巴塞卡了, 虫巢在定位中央星的位置, 它找到人类了！你听到了吗？”

“该死的, 你他妈到底在哪儿！”

“狄司！”

那边久久没有回答，005号大骂了几句脏话。

同频通讯里忽然传来滋滋的声音，青年低沉的声音透过耳麦传了过来, 坚冷到有些干涩:“我已经看到了。”

星舰攻击虫巢，但光灭弹根本无法锁定, 也无法接近虫巢, 它屏蔽了所有的电磁讯号。

可是一次又一次，总有人在尝试。

星舰甚至不顾危险, 拼命的接近虫巢，让攻击的把握变大一些。

005的声音淹没在光灭弹的震颤中:“快回来！”

舷窗闪过耀目的白光，光灭弹飞向宇宙，炸成碎片，星舰没有后退，直直地朝着虫巢飞去，这是一场注定徒劳的进攻，没有退路的冲锋。

“最坏的已经发生了，”005号喃喃:“它苏醒了。”

漆黑的星球。

表面皲裂的巨大陨石坑内，忽然破开一个肉眼可见的口子，漆黑的夜潮渐渐覆盖整颗星球，它们震颤着双翅，晃晃悠悠的飞了起来。

大规模的虫潮正在形成，这是前线作战舰队最害怕遭遇的状况。

005:“狄司……滋滋……舰队作……滋滋……”

同频信号在风暴中忽然变得混乱。

人声变得飘忽不定，005号确信自己听到了狄司的声音，他说，通知其他舰队指挥官，他告诉005号，要做好最坏的准备，如果黑色天灾真的降临，那么在被吞噬之前，带着舰队逃生。

“最坏的准备？什么是最坏的准备？如果虫巢飞向中央星，以它的速度，不到24小时，虫子就会把所有的东西吃光。”

“我们走到这里，是为了让它吃掉吗？”

“不可能退的。”

“狄司……我们是冷翡翠的学员，不是方舟计划的代行人啊。”

005缓缓地摘下帽子。

虫巢巨大的轮廓在舷窗中如同黑色的梦魇，它凝视着小小的星舰，如同看着一粒将熄灭的灯火。

“开过去。”

“长官，您说什么？”

“已经通知中央星了，现在所需要的就是时间，把星舰开过去。”

“是，长官。”

中控室内一片红光。

所有人无声起立，目视着将至的死亡。

宇宙风暴中，原本游离在外的星舰忽然加快速度，朝着虫巢冲过去。

阿宾的飞舰刚刚摆脱危险，就看到救援自己的星舰，一头扎向虫巢，他瞪大眼睛。

“喂，你们搞什么？”

……

冷白月光和深灰机甲擦身而过。

狄司的机甲被撞得趔趄，迸出橙红色的火花，他浑身被汗水湿透，机甲伤痕累累，快要彻底报废。

“狄司，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感同身受。”

“你从一开始，就选错了。”

狄司听到巴塞卡的声音，他嘴角溢出鲜红的血液，硝烟的味道几乎把他浸透了，他抓着操作台，奋力还击。

同频里，那道冰冷的声音平静地说:“你本来可以在一开始除掉我，但是你没有。”

狄司:“闭嘴！”

池南星:“在地下街，你有机会第二次除掉我，但是还是没有。”

“地下实验室，是第三次。”

“你纵容这一切的发生，是因为太过傲慢自大，还是已经愚蠢到无可救药了。”

“人类的同情和怜悯，能让你无视多数人的利益吗？”

是这样吗？

大概不是的，只是觉得那样的对待，之于巴塞卡太过无情和残忍。

想要告诉他，没有关系的，可以挺过去的，哪怕可能会痛苦，可能会坏一点。

他从来没有想撕开巴塞卡，比起因为被爱着，所以遭受那样的痛苦，撕开已经愈合的伤口，重新治愈。不如就这样恨下去，再也不用经历任何伤害，作为嚣张的人类或者非人类，骄傲的活下去。

他做这些，不是因为同情，不是因为对苦难者的怜悯。

可巴塞卡是这样看待他的。

他过去所做的一切都被扭曲成了冰冷的话语，一次次扎进他的心口。

“现在你有第四次机会，只要杀了我，就能结束这一切，我很好奇，狄司，你会怎么选？”

宇宙安静无声。

狄司操纵着自己的机甲，缓慢地转过身。

冷月如雪，冰蓝色的推进焰安静的燃烧，它悬停在狄司面前，阻止他离开。

“为什么？”

让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文明覆灭，看着所有人去死，对他而言，会比较有趣一些，是吗？

“因为，我想知道。”

深灰色的机甲滞留片刻，朝着灾厄之月飞去。

它足够灵巧，强横，骤然爆发出来力量逼退了阿尔忒弥斯，将银色的机甲打得步步后退。

“看来，你选择了人类。”

阿尔忒弥斯无声的延展出机械锋刃。

狄司咬牙，操纵着机甲极限跳跃，躲开了阿尔忒弥斯的攻击，机链服因为过度运行，冒出一阵阵的白烟。

嗡——

忽然爆发的巨大白光覆盖了周围的一切。

狄司回过头，星舰撞上虫巢外飘浮着的太空冰，侧翼破损，被从中间撕裂开，爆发出耀目的白色光线。

005和治安署的其他成员驾驶星舰冲向虫巢。

断断续续的同频信号此时才随着震动，传递到狄司的耳畔:“狄司，我们无法返航……滋滋……时间……中央星……”

在它即将被吞噬的刹那，一架民用飞舰忽然冲了过来，生生将它撞得错开。

005:“卧槽，那艘民舰怎么回来了！”

阿宾:“快跑啊。”

狄司回过头，精神力爆发出了机甲巨大的潜能，让它瞬间贴近阿尔忒弥斯，数刀切开了它的防御。

两具机甲缠斗到一起，拼了命的想要杀了对方。

狄司目光冰冷，神色凛冽，深灰机甲极速转向，跳跃至银月身前，在恐怖的爆破声中，机甲臂的延伸刃插进阿尔忒弥斯的肩甲，破坏了它的行动力。

“呃……”

阿尔忒弥斯的反应慢了半拍，狄司迅速操纵机甲，暴力拆开了阿尔忒弥斯的面罩，露出中央的控制室，一拳砸了上去。

池南星指尖刺痛，微微的汗水湿透了银发，他冷冷一笑:“来不及了，它快要找到你们了。”

回应的他的是机甲锋利的刀刃。

阿尔忒弥斯险险的躲过这一击，它翻过身，回头时却忽然顿住。

漆黑的宇宙中，驶来了十几艘星舰，它们浩浩荡荡，结成阵队，朝着虫巢的位置飞过去。

“这他妈就是在送死。”

“但是只要能拖延一点时间，哪怕只有一点时间，够中央星做好撤离工作就行。”

“治安署的星舰快要坠亡，救人，接下来就看我们了。”

“自人类联邦成立以来，对抗虫巢存在的一百一十二支舰队，从来没有过未战先怯的先例，从来没有过抛弃联邦的先例，从来没有过背弃人类的先例。”

“41级全体舰队成员，做好战斗准备。”

“A1收到。”

“A3收到。”

“……”

在这些庞大的舰队中，还夹杂着不少的民用舰队，私人舰队，他们杂七杂八，良莠不齐，甚至连同频通讯都无法顺利的建立，是一群乌合之众。

“他们是军舰，跟着他们，他们做什么我们做什么。”

“为中央星安全撤离争取时间。”

池南星回过头，深灰色的机甲已经无声的贴近他的后背，锋利的刀刃从机甲臂延伸，深深地插进阿尔忒弥斯的能源控制中心。

中控室一片通红。

阿尔忒弥斯爆发出最后一击，将刀刃捅进深灰色机甲的心脏。

开玩笑。

机甲并没有心脏。

阿尔忒弥斯攻击失误，垂落了机械臂，失去推进焰的两具机甲，一前一后的载进风暴，巨大的吸引力让机甲濒临瓦解，破碎。

噼里啪啦的小粒子拍打着防护罩，池南星头疼欲裂，他艰难的睁开眼睛，看到了视线内，一个模糊的环状物。

曾经流放莱恩夫妇的黑洞，似乎在冥冥中，吸引着他们诞育的生命，最终将他吞噬。

池南星垂着头，安静地坐在中控室，一点一点摘掉自己的耳麦，捋捋湿透的银发。

一根锋利的太空钢，在方才的混乱中扎进他的胸口，血液滴滴答答，淌满了驾驶座。

阿尔忒弥斯的防护罩被暴力撕开，深灰色的机甲撤去防御，露出坐在驾驶座上，同样狼狈的黑发青年。

宇宙里没有声音。

四周如同死亡一样安静，狄司的嘴唇开开合合，说着什么，可是池南星已经摘下了耳麦，什么也听不到。

他吃力的抬了抬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示意狄司给自己一刀。

他还能操纵机甲，有余力完成最后的反杀。

但狄司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四目相对，透明眼泪从那双黑色的眼睛流出来，滑落下颚，他下意识地伸手擦掉，偏过头不让池南星看见。

血液失去重力的飘浮起来。

狄司似乎发现了什么，他操纵机甲，盖上阿尔忒弥斯的防护罩。

“狄司？”

嗡——

星舰的碎片飞速划过，撞击了机甲。

他们失去动力，根本躲不开，但是狄司凭借着自己的操作，反向借力把阿尔忒弥斯甩了出去。

池南星微微睁大眼睛:“狄司。”

狄司最后看了他一眼，松开了阿尔忒弥斯，深灰机甲做出最后的努力，跌入了黑洞。

狄司躺在驾驶座上。

黑暗将他吞噬，生命的最后一秒，其实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只是来不及了。

想告诉他的。

第一次敲响那扇门扉，答应他的解剖，没想到对方会用另一种方式刺入自己的心脏。

他靠近自己的时候，明明会感觉疼痛，可是后来，又想如果那样的机会再多一次就好了。

味道甜甜的饼干，他会做很多种不同样子的。

不太擅长的游戏，其实也可以做的很好很周到，但是从那次之后，他再也没有出现在绿洲。

或许是因为太虚假了。

或者是因为对这个世界由衷的讨厌更深了。

在一起喝咖啡的时候，觉得时间能够停在这里就好了。

在地下街看到雪落下来，又好想好想让他看看每年不同的季节。

他想巴塞卡本身要比那些妖魔化他的人可怕一万倍。他和灾厄之月仅仅站在那里，他就想要背叛他的信仰。

如果真的很讨厌，很讨厌这个世界，想要毁灭它，那么没有关系，你去做吧，去毁灭吧，我一定会在你身后拉住你的，我会阻止你的，给你恢复的时间，我能做得到。

但是，就算你很讨厌这个世界，我也想让你活下来。

我想让你知道，它其实还有可爱的地方，你救了很多很多人，所以千万不要随随便便的死掉了。

留下来吧，你来毁灭世界，我来拯救你。

……

“哎呀，那里有一具银色机甲，是不是舰队军人。”

“快捞起来！”

民用舰队救上来一具残破不堪的机甲，里面有一个昏迷不醒的银发青年，这些平民抬着他，一路跌跌撞撞，把他送向治疗舱。

但是虫巢苏醒后，出现了大规模虫潮。

整个星舰都在摇摇欲坠，不停地打晃，驾驶员忙得不可开交，平民没有应对经验，原本短短的一段距离就变成了生和死的界限。

“他是联邦机甲驾驶员，先救他！”

“快点快点。”

担架被接力似的，一个一个抬着。

池南星迷迷糊糊，听到了很多声音，他手指缓缓移动，摸向自己的终端，手指摩挲着一个位置。

摁下去吗？

巴塞卡，你会摁下去吗？

这一次没有人会再次阻止你了。

“快点，他要死了！”

“让开，快一点让开，打开医疗舱。”

“救人。”

……

狄司跌入黑洞。

这个边界内的时间和空间性质已经完全被扭曲和模糊，接近它的物质将快速地被拉向中心，最终消失在所谓的“奇点”。

他会被扯碎，会被极度压缩，变成一粒尘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狄司睁开眼睛。

眼前似乎是一片绚烂到不能直视的风暴和火焰，他看到许许多多的碎片，许许多多的夹缝。

他看到“自己”跌入黑洞。

看到巴塞卡躺在治疗舱，手指轻轻敲了一下终端，中央星爆发出灼目的光，虫巢势不可挡的降临在中央星，世界毁灭了。

“巴塞卡。”

狄司感觉自己在流眼泪，他不清楚是为了什么，他努力从光里辨别那些细小的碎片还是夹缝，试图伸出手去触碰治疗舱里的人。

阻止他吗？

恨他吗？

还是把他从治疗舱里放出来？

狄司以为自己碰不到，以为一切不过是徒劳，但是他再一次看到那个夹缝，再一次看到巴塞卡摁下按钮。

时间回溯了。

那么他能在巴塞卡毁灭世界以前，发出警告和提示，阻止一切吗？

只是快一分钟，快60秒，他来得及的，这里的风暴也不会撕碎他。

但狄司放弃了现在。

一秒钟的时间不会撕碎机狄司，但是十几年的时间引力，会让狄司消失在世界。

狄司找过了无数的夹缝，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他轻轻打开一线蓝色的光。

他看见白色的房间，一个银发蓝眸的小孩子穿着手术服，坐在床上。

高高的，漆黑的窗户，忽然照进来一束阳光。

坐在床上的银发孩子吓了一跳，他左右看了眼，跳下床，光着脚丫走到那束光的投影旁边。

片刻之后，他伸出小手，伸进那束光里，阳光投影出小手的影子。

狄司看到了放在房间里的银色机甲。

他脑中灵光乍现，忽然想到自己曾经收到过的莫名提示。

他曾不止一次驾驶过灾厄之月，他应该知道灾厄之月的启动密码的。

银发男孩慢慢地盘腿坐下。

池南星在脑海中问:“为什么我会在这儿？”

系统滋滋的声音响起来:“因为，任务重置了，出现了新的任务，也是最终的任务。”

池南星说:“是什么？”

系统:“逃出科学实验中心，然后快乐的过完这一生。”

池南星环顾四周，看向角落里的银色机甲，他不知道阿尔忒弥斯的启动密码。

窗户里透进来的阳光忽然消失了，地上留下了一行转瞬即逝的影子。

那一刻，过去和未来交相辉映。

……

［0703 ］

……

［0703］

……

尼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