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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番外一

朝秦暮楚 中华说书人 13867 2024-01-25 18:05:20

关山月,云海间。

秦峥想到出征前的几晚,也是这样坐在楚瑜床边守着他。后来离京,也只能夜幕行军时,偶睹明月思君一刻。

子规啼,不如归。

离别一季,竟如多年,秦峥见到楚瑜站在他面前时恍惚以为是在做梦。直到下巴被楚瑜钳住,拉低了腰身,听见那灌了满耳朵的讥讽,才欣喜若狂的确信是真的。

“侯爷在边关日子过得不错,依红傍粉怜香玉,花样儿可真多。”

于是所有重逢的惊喜就变得惊心动魄起来,秦峥欲哭无泪的想解释,又胆战心惊看着楚瑜身前那娇贵的隆起,生怕一个词用错惹了他生气……

楚瑜一路奔波早已疲乏,见了秦峥,就如心里放下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整个人都松快了下来,没多久就睡了过去。秦峥在一旁守着,分明夜色已深,却舍不得合眼,生怕眼前人就是一场梦。睡过去了,就没了。

秦峥刚刚将垂落一旁的被角仔细掖好,忽听见楚瑜呼吸加重几分,再抬头借着昏黄烛光看清楚瑜眉心稍稍皱起。他侧身睡着,这样的姿势勉强可给腰后舒减几分压迫,一手搁在枕边,一手抱着肚子,双腿略微蜷起,像是连睡梦里也成了个保护腹中孩子的模样。

只是这一觉似乎睡得仍旧不太安稳,呼吸时重时轻,不甚平稳。眉心从始至终都未舒展过。秦峥将手伸进被褥里,轻轻握住楚瑜的手,发现他手心里竟是一层冷汗,偶尔压在肚子上一紧再紧。

秦峥既是心疼,又舍不得叫醒他。楚瑜脸色并不好,这一路来到底遭了不少罪。

随着烛火一晃,秦峥的影子像是在帐子上拽出个古怪的模样,他感觉手心一紧。

楚瑜先是骤然用力喘息起来,睫毛颤了几颤,猛地睁开了眼睛。冷汗落在衣领里,激的楚瑜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怔怔看着头顶,像是被魇住了一样。

“清辞?”秦峥攥住楚瑜的手,摇了摇:“怎么?做噩梦了?”

楚瑜缓缓回过神来,视线挪到秦峥身上,先是一愣,随之眼圈竟是红了。

秦峥吓了一跳,俯身抱住楚瑜,轻轻拍了拍他肩头,柔声哄道:“没事了,我在这……”

楚瑜伸手环住秦峥脖子,将额头紧紧抵在他胸口。

感受到怀里人不再颤抖,秦峥才稍稍松开手臂,起身抹去楚瑜额上的汗,叹息道:“我的爷,你这是要吓死我。”

楚瑜缓过一口来,撑着坐起身子。秦峥赶紧替他扶着腰,塞了软靠在后头,看着他躺好,才敢撒手。

“你倒是还敢埋怨起我来了……”楚瑜皱着眉头,揉了揉酸疼的腰。

秦峥小心翼翼的将手贴在楚瑜肚子上,一半欢喜一半愁:“你知道我不是……我是怕,你怎么就敢来了呢,清辞。方才你睡着,我就在想,你是怎么熬过来的?你若是有丁点闪失,你要我怎么办?”

楚瑜垂眸,低声道:“方才又做噩梦了,你走了之后,我总是睡不安稳。”

秦峥拧眉,将楚瑜的手小心合拢在掌心。

楚瑜抬起头,看着头顶上的帐子,似自言自语道:“我总想着,许是我自己太惯着自己,怎么旁人受得住,偏我受不住。我又梦见生真儿那天,秦峥,是真的疼。那时候想想,倘若死了就好了。可还盼着看见你一眼,全了个念想。我就等着,等你回来,我看着头顶那描金的牡丹幔,看了几个日夜……”

到底还是没等来秦峥。

楚瑜缓了口气,笑了笑,道:“你知我方才醒来如何想?我想还好……还好头顶上不是那描金牡丹的帐子……我何曾想拖着这样的身子千里迢迢来边关,我何曾想将真儿独自留在家里,我何曾想瞒着兄长自作主张,只是秦峥,我是真的怕……怕等的那几个日夜,也怕等你回来后,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台上蜡正燃到尽头,随着楚瑜落下的话音,帐中一片黑暗。

楚瑜感到秦峥缓缓抱住他,将头抵在他颈侧。然后,温热不住滴落,湿透了他的衣襟,压抑不住的啜泣声在夜里听得一清二楚。

楚瑜捧起秦峥的脸,吻干他眼角的泪,轻笑道:“大将军,哭这么大声不怕外头听见。”

秦峥哪里还有心思去想旁人听不听得见,那字字诛心,早已是难过的难以自持。

楚瑜只能哄道:“好了,都是又要当爹的人了,也不怕儿子笑话你。”

秦峥这又想起楚瑜身子重,不该陪他久坐,忙将人按在床上,盖好被子,抹了把脸,道:“睡。”

楚瑜轻轻挠了挠他手心,小声道:“躺下,陪我。”

两人间亲昵的小暗示,秦峥怎会不知道,他不敢这时候动楚瑜,只能伸手揉了揉楚瑜头顶:“爷,别闹了,睡觉。”

楚瑜扯了扯衣领,道:“都湿透了,怎么睡?”

秦峥起来给楚瑜找干净的亵衣。

楚瑜打下午就开始睡,这会儿睡足了精神,方才将压在心底多年的话一并说了出来,心里也舒坦了不少,歪着脑袋看秦峥给他找衣裳。

秦峥将楚瑜身上打湿的中衣脱下来,还不等换上新的,楚瑜就猫在他怀里,哆哆嗦嗦的说冷。

“清辞……”秦峥下意识的舔了舔下唇,咬牙道:“来,把里衣换上,别着凉。”

“嗯?”一个调儿就是百转千回,楚瑜贴在秦峥怀里,指尖拨开他衣领,翻弄着他胸前的那块玉菩萨坠儿。

这是大军出征前,楚瑜亲手又给他佩上的。

秦峥把心一横,给楚瑜套上衣裳,塞回被窝里按住:“爷,饶了我。”

楚瑜捧着肚子侧身躺着,眯起眸子轻哼一声。

“可使不得这么惹火……”秦峥俯身使劲儿在楚瑜眉心亲了亲:“我怕自己憋久了,没轻没重。”楚瑜如今这幅样子,秦峥就差把他当祖宗供着,那肚子里还有俩小祖宗,再借秦峥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下手。

楚瑜笑了,轻轻扯了扯秦峥袖子:“别坐着了,你天不亮就要往校场去,还不赶紧歇会儿。”

秦峥挨着楚瑜躺下,将人抱在怀里,轻叹一声:“清辞……我不会让你再一个人等着了。”

楚瑜弯了弯唇角,两人十指相扣放在腹上,感受里面轻微的胎动。

有了充沛的粮草,燕军更是一鼓作气在半个月内将西戎击退千里,夺回三座城。

大军拔寨,暂守葫芦镇。

葫芦镇是边陲的一座小镇,因戎卢与大燕频频交战,镇子上的人大部分都已经搬走了,如今大军安营再此,正是方便。

秦峥特意安排人挑了一处环境清雅的院子,收拾了干净,安顿楚瑜。

楚瑜眼下有孕八月余,因着双胎,担心会早产,该是安稳待产的时候了。这院子虽不比上京的宅子金贵,胜在算是清雅别致。院子里有棵大榕树,枝叶茂盛,铺展开来将小院遮的甚是凉爽。

秦峥在树下搁了张青藤编的躺椅,楚瑜若是在屋子待得腻烦了,就会在藤椅上躺着打盹儿。

这些日子边关战事吃紧,戎卢颇有一种鱼死网破之势,出兵愈发频繁。秦峥空闲的时间并不多,白天操练军队,商议战事,到了夜里才能回小院里歇息。这时候楚瑜往往又睡下了,俩人连个照面都不打。

难得今儿个有空,秦峥提前结束了手头上的事,匆匆往院子那赶去。

楚瑜正躺在藤椅上乘凉,常安和常平在一旁打扇,夏日虽炎热,这院子里倒也凉快。边上有口青石井,一个身着碧衫的少年正坐在井边捞水桶。

“当心点,趴那么近不怕跌进去。”楚瑜有孕,不耐闷热,身上仅穿着轻纱的长衫,长发用一支羊脂玉簪绾起,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

少年回过头来,冲楚瑜弯眸一笑:“不怕的,爷。”说着,将拉上来的水桶搁在一旁,冰凉的井水里浸着几个玉兰瓜。

那瓜个头虽不大,却色如玉,甜如蜜。一刀切开,瓜肉莹白如雪,透着丝丝冰凉。这边关能运来这样的瓜果着实不易,秦峥得了这么几个玉兰瓜,全部送来楚瑜这里。

“爷,您少吃些凉的,当心身子。”少年白生生的手捧着瓜,凑到楚瑜身边。

楚瑜扯了扯本来就松散的衣领叹了口气,眉头轻皱一双凤眸里满是慵懒,闻言恹恹道:“闷得厉害,可盼着尝两口冰的降降温……”

少年乖巧的将手里的瓜送去楚瑜唇边。

楚瑜唇角微微勾起,张口露出贝齿颗颗,垂下头去咬那瓜,耳鬓一缕发丝随着这一低头落在身前,修长的脖颈比那瓜都显得要莹白几分。

秦峥进门瞧见这一幕险些将假山一角的石头捏成粉,楚瑜身旁那一抹碧色不光扎眼还扎心。

楚瑜听见动静抬头,瞧见秦峥,有些诧异:“今儿个回来的早。”

秦峥深吸一口气,两步上前伸手抬起楚瑜下巴,用拇指轻轻将他唇角的瓜汁抹去,柔声道:“忙完了,就赶紧回来了。今儿个怎么样,孩子又闹腾你了没?”

楚瑜挺了挺腰,将手搭在高耸的腹上,叹道:“也没见着他们什么时候老实过,当真是能折腾的很。”

秦峥俯下身去,将楚瑜的手覆在掌心:“辛苦清辞。”

楚瑜垂眸摸了摸肚子,轻声道:“估摸着也折腾不了几天,最近腰酸的厉害,怕是这俩小东西心急待不住了。”

“这可急不得。”秦峥捏了捏楚瑜指尖,怕他身子孱弱若是再早产,会撑不住。

楚瑜将秦峥身子拉低,抬手擦去他额头上的汗:“可不就和你一样的急性子,刚从井里捞出来的瓜,吃点解渴去。”

一旁少年赶紧将切好的瓜递过去。

秦峥也不接,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少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磕了个头,恭敬道:“回将军,奴叫阿泱。”

“抬头。”秦峥冷冷道。

少年战战兢兢的抬起头来。

秦峥脸色一沉,难怪这少年瞅着眼熟,这不正是上回帐里给楚瑜剥葡萄那个小倌!

楚瑜在一旁啃瓜,见秦峥脸色不对,道:“阿泱机灵手也巧,我瞧着不错,就让他来身边伺候了。”

秦峥僵硬的扯了扯唇角:“清辞……”

楚瑜将瓜皮丢开,从常平手里接过帕子擦去手指上的汁水,似笑非笑道:“本来就是你送我的人,怎么还不能用了?”

秦峥酸溜溜的看了眼阿泱,少年虽瞧着清秀乖巧,可那样的出身一举一动都带着谄媚的娇态,怎么放心让他在清辞身边伺候。

楚瑜对阿泱招手道:“再给爷递过来一块。”

“哎。”阿泱应下,从盘里取瓜。

秦峥手一摆止住阿泱,俯身一手压在楚瑜脸侧的藤椅上,将人锢在怀里,道:“凉,吃多了当心肠胃受不住。”

楚瑜侧了侧头,把一缕被秦峥压住的发丝拽出来:“甜。”

秦峥笑了,捧着楚瑜的脸,低声问:“多甜?我尝尝。”

楚瑜唇上一热,已经被秦峥吻住,牙关被挑开,舌尖被秦峥轻轻吮了一下。

“果真是甜……”秦峥点到为止,回味似的咂咂嘴。

一旁阿泱看的傻了眼。

楚瑜心里好笑,伸手点着秦峥的额头:“青天白日,大将军的脸呢?”

秦峥一把攥住楚瑜的手指,凑在唇便轻咬了咬:“白日?”

楚瑜身子一轻,被秦峥打横抱起来往屋子里去。

“嘶,秦峥……干什么?”楚瑜一手扶住沉甸甸的腰,一手紧紧环住秦峥脖颈。

秦峥边往屋里走,边斜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阿泱,低声在楚瑜耳畔咬牙切齿道:“宣|淫。”

……

挑开云丝锦帐,始见鸳鸯玲珑双枕,榻上铺着上等水竹席,竹色青碧,丝丝凉意贴着身子每一寸,既清爽又不会让人觉得寒。

秦峥将楚瑜安放在榻上,抬手放下了层层云丝帘。

楚瑜撑着身子半坐着,不肯躺下,免得腰痛。

秦峥扯了鸳鸯枕垫在楚瑜腰后,一手已经迫不及待的按在楚瑜脑后将他拉向自己。柔软的唇间还带着瓜果的清甜,舌尖的纠缠并不似和风细雨,借着几分醋劲儿,秦峥如刚上战场的将军斗志昂扬,吻了个天翻地覆,酣畅淋漓。

楚瑜应接不暇,只能被动的将自己交给秦峥,直到唇上已经有些麻木,那边才缓缓分开,留了个喘息的机会给他。

秦峥的指尖摩挲在楚瑜脸上,看着楚瑜捧着肚子细喘,那唇色本是淡淡的粉白,这会儿已若涂朱,浓艳欲滴。

“咳,咳咳……蛮横……”楚瑜瞪了一眼秦峥。

那凤眸含雾如一泓秋水,瞪的秦峥全身酥|软,他有些委屈道:“你明知道那个阿泱……”

“阿泱怎么了?”楚瑜缓过一口气来,似笑非笑道:“那孩子听话又懂事,模样生的也好,我瞧着顺眼。”

“不成。”秦峥轻轻捏住楚瑜的手,捂在掌心反复揉搓着:“那样的孩子不能留在身边,我是你夫人,咱们刚成亲才多久,你就在身旁留那种孩子,也不怕我吃醋……”

楚瑜忍不住笑了:“你倒坦诚,醋劲儿这么大,谁肯要你。”

“你肯要我就成。”秦峥以退为进,故意撒娇卖痴:“你瞧着我,我比那孩子要好看,青瓜蛋子有什么好,二爷的眼光当放高一些。”

“啧……”楚瑜展臂勾住秦峥脖子,在他唇角亲了亲:“我瞧上那孩子,也算是有缘,既然将人从那种地方带出来了,就没有推回去的道理。你不喜欢,就指到一旁当差去,不在我跟前了还不成,嗯?”

秦峥含笑将楚瑜按在榻上:“夫君宠我,我的福分,无以为报,就让我好生伺候一回,如何?”

楚瑜朝他脑门轻轻拍了一下:“别闹,这几天肚子里坠得慌。”

秦峥捉了楚瑜白玉似的手指头噙|在嘴里,暧昧又含糊道:“别怕,我轻点……”说着抬手拔了楚瑜头上的簪,泼墨似的长发落了满榻。

楚瑜皱眉拨开肩头发丝,低声道:“热。”

秦峥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别急,这几天怕是要落雨。”

楚瑜环住秦峥脖子,交叠着一个又一个亲吻,身上轻薄的衣裳滑落,借着喘|息的功夫问道:“战事还吃紧?”

秦峥轻叹一声:“两军交战多年,戎卢哪里甘心就这么撤军,这些日子没动静,怕是酝酿着反扑。”

“万事小心……”楚瑜将唇印在秦峥眼睑,郑重道。

秦峥弯了弯唇角:“清辞,我会赢,我一定会赢。因为你在这里,在我身后。”

若退,何以护得楚瑜,护得他还未出世的孩子。

“秦峥……呃嗯……”楚瑜侧身护着肚子,衣衫尽褪。身后,秦峥细碎的吻沿着后颈一路落下,掰开身|下玉丘,浅浅探|入。

楚瑜身子发软,不住的提醒道:“轻点……”

秦峥将楚瑜搂在怀里,从背后抱住他。这般侧身一躺,楚瑜身前的肚子更显高耸,到底是月份大,里面又是俩好动的,一阵阵的鼓起不小的动静,看着楚瑜蹙眉的模样,想来也是不好受。

于是,秦峥当真只是轻轻浅浅的探上一探。

窗外起风了,吹得云丝床幔如水波柔柔,床边的小案上搁了一只青花小碟,里头摆着百合酥。

楚瑜伸手去摸第三块百合酥放在嘴里的时候,秦峥忍不住道:“清辞……”

楚瑜咬了一口百合酥,含糊道:“你又不动,还不准我吃东西了?”

秦峥简直要委屈死了,楚瑜挺着那么大的肚子,他哪敢太深,嘴上凶狠的恨不得将楚瑜后颈吻破皮,下面也只能春风细雨的蹭一蹭。楚瑜就算是有心配合,也耐不住秦峥这浅尝辄止的攻势,被磨得没了耐心干脆伸手去桌上摸东西吃。

秦峥磨了磨牙,使了点劲儿一顶。

“唔……”楚瑜没有防备,嘴里半块点心差点被顶的吐出来,气恼的反手在秦峥腰间掐了一把。

秦峥笑出声来,去揉楚瑜细嫩的腿|根:“若是觉得难受了同我说。”说罢身下早就憋了多时的那|话儿往里头挤了挤,撑开每一处浅粉的褶儿,之前涂抹的润滑正凝作水珠儿一点点,随着抽|插晕开身下碧色水竹席。

不过几息,楚瑜的嘴里只剩下喘息和呻|吟,再也没有吃点心的闲心了。

难得放纵,与心上人不过毫厘,借暑气三分,搅作满腔火热,一发不可收拾……

日落西沉,风猛地将窗子推起,发出不小的声响。

“嗯……”楚瑜睡梦中闷哼一声,全身酸软,只能动了动指尖。

秦峥正给他擦身子,听见动静回头看了眼,轻轻摸了摸楚瑜肩头,柔声道:“没事,起风了。睡吧……”

楚瑜闻言舒展了眉头,沉沉睡去。

秦峥将手里的帕子搁在一旁,取了蚕丝毯给楚瑜搭在腰腹上,这才起身去关窗子。

外面当真是起了风,树枝乱颤,风雨欲来。

忽闻雷声平地起。

一滴冷汗聚在眉心,顺川壑滚落,隐于鬓。

梦里不知身是客,却见眼目的血色翻滚,烛泪层层叠叠,入耳俱是一声接一声的嘶喊。眼前的光一点点散去,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最后消磨去所有的希望。躺在床上的人像是断了根的枝叶,直到所有的呻吟变得声嘶力竭。

绝望,乞求,卑微,直到俱作灰烬。

裹住婴儿的襁褓只留下一角,一只青白的小手漏出,腕上一抹朱砂痣,殷红。

“秦峥——”

楚瑜猛地坐起身,原是梦一场。

隔着云丝轻纱,瞧见外面天色已晚。

又是一声惊雷,楚瑜蓦地回过神来,身旁已经没有秦峥的身影,空落落的枕,空落落的床。

心里忽然塌了一角,楚瑜眸中瞳孔一紧,撑着床榻起了身,连鞋都顾不得穿,失魂落魄的推门出去,外面竟已暴雨如注。

秦峥擎着伞,面前站着几个将士,似在说些什么。他回头,隔着雨幕瞧见楚瑜扶着栏,站在门前。

“清辞!”秦峥大惊,手中伞滑落,他几步飞奔到楚瑜面前。

楚瑜扶栏,缓缓抬头,脸上尤有泪痕,眼尾泛红。他身上只穿着单衣,长发垂散,苍白的脚踝下赤着一双脚……

“清辞,你怎么了?”秦峥心头一痛,打横抱起楚瑜往屋里走。

烛台已点上,楚瑜身上披了长袍,他坐在床头,不声不响。

秦峥从外面端了热水放到楚瑜面前,他跪下身子,伸手试了试水温,这才轻轻握住楚瑜脚踝放在盆里,缓缓揉着。

这双脚仍旧苍白,只是因着胎位下降有些浮肿,秦峥按揉着,轻声问道:“又做噩梦了?里衣都湿透了。”

楚瑜点了点头。

秦峥叹息,语气里满是宠溺的责备:“那也不能乱跑呀。”

楚瑜没说话。

“下次做噩梦了就大声喊我。”秦峥抬眸,认真道。

楚瑜伸手,轻抚住他脸庞,道:“我曾在山中古刹修行一载。”

秦峥一怔,他从未听过楚瑜礼佛,若有过恐怕便是那年他离京之后了。

楚瑜似回忆当年,轻声道:“此诸痴猕猴,为彼愚导师。悉堕于井中,救月而溺死。明知是无妄,偏要盼着一取水中明月,爱一人是否当是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清辞,我参不透佛偈,却知人生在世,白驹过隙,爱我所爱之人,惜我所惜之事。不可一朝风月,昧却万古长空。不可万古长空,不明一朝风月。”秦峥长长叹息一声,用棉帛将楚瑜脚上的水珠擦干净,放在榻上。

楚瑜垂眸,长长的睫毛遮住眸中神色,似在思索什么,许久,忽然抬起头来,似悲似喜:“是,是了……昨日已过,命已随减,如少水鱼,斯有何乐。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秦峥笑,眼底却有泪:“清辞,谢你初心……”

孰无错,孰无过,众生皆苦,诸行无常,初心不忘,应作如是观。

夜深,雨声喧然。

秦峥看着怀里已经熟睡的人,轻轻弹指熄了烛火。

愿此后再无梦魇傍身。

楚瑜醒来的时候,秦峥已经走了。

帘外雨潺潺,他倚在窗前的榻上,手里捧着一只白玉小碗,慢条斯理的用指尖汤匙搅着里面熬煮精细的糯米粥。

听着常平的汇报,楚瑜心里有了数。秦峥不该走的这样急,往常就算是有事也总会等他醒来同他说一声才会离去,免得自己醒后寻不着他。若走的这样匆匆,只怕是前线又要打仗了。

想到这,楚瑜心里不免发紧,窗外的雨丝如帘,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常平伸手将窗子合上,阻断了楚瑜的视线,不等楚瑜表示不满,抢先道:“外头风大,您坐这儿窗边,若是淋了雨可怎么是好?”

楚瑜没法子瞧外头雨景,只得悻悻叹道:“你这张嘴,愈发厉害。”

常平垂眸笑的腼腆:“二爷宽容,别与我们几个计较,若是照顾不好二爷,回去秋月姐姐免不得要收拾我们几个。”

提到秋月,楚瑜又想起远在上京的真儿,他将手里的白玉小碗搁在一旁,从常平手里接过帕子擦了擦指尖,道:“磨墨。”

给女儿的家书,纸要用桃花笺,墨要用松烟墨,笔要用紫毫笔,家书后要附一张真儿的小像,最好还能描朵花儿上去……

字里揉了几分雨声,墨香淡淡萦绕,常平几次想提醒楚瑜不宜久坐,可瞧见自家二爷垂眸书写的认真模样,又不忍心打扰,只能在一旁候着。

楚瑜一手楚家笔体书的颇有韵味,落纸云烟,行云流水,只是临到末尾忽然笔锋一顿,一团墨顺着笔尖低落,晕了桃花笺。

常平心里咯噔一下:“二爷?”

楚瑜没有抬头,执笔的手有些颤抖,他伸手缓缓托住沉重的腰腹,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常平……”

“二爷?您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常平有些紧张的问道。

楚瑜缓缓抬眸,唇色有些泛白,眉眼间浮起淡淡愁绪,轻声问道:“你说……侯爷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常平伸手扶着楚瑜,回道:“常平不知,可侯爷神勇,定然能很快将那戎寇收拾了。”

楚瑜揉了揉腹底,静坐了会儿才压下那阵细密绵长的痛:“将书信先收着,我先歇会儿,若是前面有战报传来记得叫醒我。”

“哎。”常平小心扶着楚瑜,看他侧身躺在榻上,似是真的倦了。他将那薄毯给楚瑜搭在腰腹上,安静退在一旁候着。

楚瑜这一觉睡的很沉,临到黄昏时,才恍惚转醒。若非是腹中紧痛,他怕是还能再睡些时候。喉中干涩,随着神思清明,身上的痛觉一寸寸越发清晰。他试着动了动手指,轻声唤道:“常平……”

常安忙挑帘进来:“二爷可算醒了,哥哥叫我在这候着,他去请太医来给二爷请脉。”

楚瑜勉强点了点头,眉心拧起,捂在腹上的手紧了紧。

常安将绣枕垫高些许,扶着楚瑜稍稍坐起身:“二爷先喝点水润润嗓子,太医马上就来。”

楚瑜喝的有些急,不小心呛着了些,忍不住一阵咳嗽。这一咳不打紧,牵着腹中愈发不安稳,一时竟痛的直不起身来,只能伏在床边抱着肚子喘息。

“常安!”常平方从外头进来就瞧见这一幕,气的一把将弟弟拽一旁去,边给楚瑜顺气边向弟弟呵斥道:“再这么毛手毛脚以后就去外院打杂去!”

常安红着眼跪下,不敢多嘴。

楚瑜缓了口气,朝常安摆了摆手,示意他先退下。

一旁太医领着俩医工上前,道:“二爷心里别慌,容我先给您诊脉。”

楚瑜点了点头,扣在腹上的手松了松。

玉脉枕搁在身侧,太医先是看了眼楚瑜脸色,但见他面色苍白,满头虚汗,唇色更是惨白,便知怕是不好。到底沉疴多年,身子太虚了,勉强养了这么久也不比常人。再探脉搏,尺脉转急,如切绳转珠,临产在即。

楚瑜熬过一阵子,勉强有了起身的力气。听着太医说诊出欲产脉,也只是点了点头。他也感觉的到就是这几天的事,只是没想到这么不巧,秦峥刚走。

“二爷脉象时有沉缓,可见还有些时候,若是腹中不痛尽量先抓紧时间用些吃食。腰上有旧疾,怕是要辛苦些,不必勉强下床,有睡意就尽管休息。”太医道。

楚瑜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听太医的勉强用了半碗粥,在常平几个伺候下稍作梳洗,又沉沉睡去。半夜痛醒两回,起来将身上被虚汗湿透的里衣换了新的,临到天亮的时候,被腰上的酸痛折腾的再也不能合眼。

太医都在一旁轮番候着,早上再诊楚瑜的脉,一个个脸色更是凝重起来。楚瑜脉中滞涩,气滞血瘀,脉道受阻,血行不流利,故显涩象。按理说也阵痛两三次了,可胎位似与昨日无二。太医放下帘子,为楚瑜检查产口,更是心忧,痛的这么几回,时有宫缩,产口却迟迟不开。

楚瑜耐不住这番检探,腹中又痛了起来,腹中胎儿似乎也变得不安开始闹腾。

太医怕这么耗下去,楚瑜撑不过产程,只得道:“二爷若是还撑得住,稍微走动走动也好。”

“也好……”楚瑜躺了一天一夜,腰上酸痛的厉害,撑着坐起身来。常平兄弟俩在身旁稳稳搀着他。

楚瑜刚起身胃里就是一阵翻腾,俯身作呕,胃里没什么东西,却恨不得连胆汁也吐出来一样,吓得常平兄弟俩脸都白了。

“二爷……”常安红着眼,泪珠转啊转,那帕子给楚瑜擦汗。

楚瑜本不想吓着这孩子,又实在没有力气去安慰他们。常平晓得楚瑜心思,将弟弟指了去外头帮忙,又唤了几个手脚麻利的仆从过来帮衬。

歪在榻上歇了好一会儿楚瑜才攒了些力气,他撑着后腰,勉强在身旁人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呃……”方一站起身,楚瑜便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脸色惨白几分。腹部坠下,双腿已经合不拢了,整个腰腹痛的像是钝刀子磨搓在身上,下坠之势更使得身下耻骨隐隐作痛。不等走出一步,楚瑜双腿一软,险些跌倒。

身旁人忙扶紧,惊出一身冷汗来。

“不行……”楚瑜低喘几声,摇了摇头。

太医忙使人将楚瑜重新扶回榻上躺下,心知楚瑜怕是不能再下床走动了。楚瑜有腿疾,前天夜里穿着单薄出门去寻秦峥时就隐有几分作痛,又恰逢下雨天,只道是祸不单行了。

眼下宫缩倒是不紧凑,可耐不住腰痛牵扯着腹中也跟着不安生,疼的着实磨人。楚瑜额上冷汗一层一层落,疼的紧了也只是抿紧唇,手中死死攥着身下床褥。他知道还不到时候,真正的疼还不曾来,他不敢出声,生怕一喊出来,一发不可收拾了。倘若心里先撑不住,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骤然雷鸣,天地一黯。

潇潇雨下,战鼓声急

秦峥挽弓搭箭,神色冷峻,一箭出,如飞凫凌霄,马蹄声响,战鼓声起。

“清辞,等我回去。”秦峥心中默念,手上挥剑,千军万马冲向这最后一战。

直到巳时,楚瑜才勉强喝了半碗参汤。阵痛已不似昨儿个那样长久一回,眼瞧着已没了停歇的时候。便是有些许喘息的空间,也被腰疼磨的没了力气。太医探看过一回宫口,却只是两三指间,开的极慢。

楚瑜一声不吭的躺在床上,痛的急了也只是咬紧牙关重重喘息,指尖蜷起作拳死死按在腰侧,长发被汗水湿透,绕在颈间有些难受,却也顾不得拂开,只盼着肚子里的孩子能快些出来,好过这样生生熬着。

床前都是人,衣影晃动,有端盆换水的丫鬟,有盛药送汤的小厮,还有不少医工和太医,甚至还有几个接生经验丰富的产翁。只是这么多人里,偏偏没有他盼着的那一个。

楚瑜闷咳几声,牵扯了腹中又是一阵急痛,捂住胎腹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出去些人……吵……”

常平遵着楚瑜的吩咐遣出去一部分人,楚瑜这才觉得好受了些,连呼吸都跟着顺畅了几分。

太医又给楚瑜诊了回脉,脉象弦滑细涩,心下愈是沉重。到底因为早产又是双胎,这番折腾下来宫缩乏力,阵痛不止,楚瑜腿脚不好,偏又不能走动,只盼着胎儿自己能下来。可眼下拖了许久,结果只是开了不到三指。

思来想去,太医还是叮嘱身旁医工道:“速让人去煎药,取人叁三钱、白术三钱、茯苓三钱、甘草一钱、陈皮二钱、白芍一钱五分,作一服,水一升,煮四合。先取这几味药活血,再等两个时辰,若产口还是不开,只能换方子催产了。”

楚瑜别的没听清楚,倒是听见太医说再等两个时辰。如今熬上一刻都恨不得要了他的命,如何才能熬两个时辰过去,心里不免有些泄气。

“常平……”楚瑜咬了咬牙,托着腰腹道:“扶我起来走走……”

常平忙上去扶住楚瑜,忧心道:“二爷您当心些。”

楚瑜已经疼了一宿,起身都费劲儿,硬撑着站起来,后腰痛的要断开般,汗沿着脖子滑落到起伏的胸口上。

常平将袍子给楚瑜搭在肩头,稳稳当当搀着他。早先常平学过拳脚功夫,身子结实,扶稳了楚瑜不成问题。只是楚瑜的腿疾让他寸步难行,为了腹中胎儿,到底还是咬牙撑着一手扶着墙,一手撑在腰后,深一脚浅一脚的勉强走了几步。

不过短短几步路,楚瑜身上的汗又湿透一层,他将身子倚靠在墙上,低低喘息。腹中胎动不安,牵扯心腹疼痛,面色苍白,汗出气短。实是气血虚弱,产力不足之故。

太医担心楚瑜会昏过去,劝他若是当真走不得就不要勉强。楚瑜歇了会儿,却是颤抖着身子强忍着阵痛,挤出两个字:“无妨……”他不敢拖太久,早先那个孩子,若非是因被算计迟迟未能生出来,恐怕也不会早夭。

外面雷声轰然,楚瑜终是忍不住俯身痛呼出声,再走不动寸步。

院中芭蕉被雨打的摇摇晃晃,海棠零落成泥。

……

白骨皑皑,天色沉沉。

这一战打得毫无悬念,这半年来戎卢几乎倾尽全部兵力,虽最初占据了几座边城,掠了些财物外,其余时间都是被燕军压着打。戎卢人常年游牧,尤擅骑射,缠着打了一段时间的游击,效果仍是不佳。

如今燕军粮草充沛,兵力十足,接连大败西戎后,对面终是忍不住乱了阵脚。这一战,更是狠狠挫了戎寇士气,将对面残余的兵马包围在青石坡。接下来就是耗到他们主动投降或是军心涣散时再将其一网打尽。

秦峥看着沉下去的天色,从副将手里接过水囊狠狠灌了一口,希望大雨赶快过去……

夜色来临时,院子里再度忙成一片。

楚瑜产况不佳,痛了一天后,不仅产口未能全开,反倒时有见红。屋内压抑的痛苦呻吟不绝于耳,层云般的帘幔遮的人影影绰绰,太医轮番主诊都有些熬不住,何况一直在阵痛中的楚瑜。

到了夜里,方才开了六指。几个太医一商量,这样不成,还是要下催产药。

葵子,当归,牛膝,蒲黄,甘草,瞿麦,以烈酒煮。

这药下的重,却也是无奈之举。楚瑜产力不足,痛的时间太久了,若再拖下去怕是不等娩出胎儿,先气弱甚至于绝。

服了药,不过半个时辰,楚瑜就感到腹中剧痛更甚,先是忍了几息,可那痛来的又凶又急,腹中如巨石翻腾,似碾开了每一节脊椎,粗暴的将五脏六腑都往下拽去。

“痛……”楚瑜只来得及拉住太医袖口,下一刻就被腹中滑痛激的在床上抱腹翻滚起来,惨叫脱口而出,撑不过一盏茶的时候,就破了血气。

“楚大人!”太医也是惊住,几人忙压住楚瑜免得他伤了自己,先是扣住他手腕,继而是脚踝。

楚瑜腹部高隆,手脚被桎梏,痛的急了下意识挺起腰腹,如此更添腰伤,痛的连半分力气也无。他是实在忍不住,汗水湿了满脸,抻直了脖子,脆弱的颈仰起,半晌哭着道:“秦峥……”

常平几个亲随忍不住跟着掉泪,手脚却不敢闲着,帮忙擦汗换水。

太医怕楚瑜咬破了唇舌,卷了锦帛让他咬着,只是楚瑜本就气短,咬住锦帛连一口气都喘不匀,几回险些昏过去,便不肯再咬了。

宫缩几乎没了间隙,楚瑜脸色煞白,指尖死死绞着被褥,恨不得就这样昏死过去也好。偏又清醒的厉害,连外面的雨打芭蕉的声响都听得一清二楚,或许也盼着听到脚步声,听到秦峥回来的声音。

临到戌时,楚瑜整个人已经气若游丝了,他连翻滚的力气都没有,只是躺在那,短短一口气喘出去,半晌才能睁开眼睛,轻轻呻|吟一声。双腿大张着,肚腹有些坠成水滴状,脚踝被人按出了青紫的痕迹,显得小腿纤细苍白,有些伶仃的可怜。

他知自己的狼狈,却无心去想,只要能好好的生下孩子,这些痛苦都是微不足道的。只是这过程未免太漫长,长到他开始绝望。战场瞬息多变,他已经不求秦峥能在他生产时赶回来了,只要他能平安就好。

“楚大人,您忍着些,我给您探看一下产口。”太医的声音在耳边忽远忽近。

楚瑜想点头,又连点头的力气也无。太医的手伸进去的时候,他还是疼的喊出声来,只是声音嘶哑,也低微,攥住床褥的手指开始痉挛。

太医摸索了半晌,稍稍松了口气道:“楚大人,产口已经开了十指,可以用力了!”

楚瑜苦笑,唇角还没扯起,又痛的呜咽。他腰伤已经到了极点,疼的无法动弹,根本半分力气也使不上。

太医们显然也看出这个情况,方才那催产药下的剂量大,眼下已经破了水,若还不生出胎儿,定是凶险。楚瑜身怀双胎,担心腹中另一个孩子的胎位,太医们又迟迟不敢推腹,只能鼓励楚瑜先自己用力。

楚瑜压在腰侧的手已经泛青,他一手托着腰,勉强抬起了些身子,短短一口气使出,也就脱力倒了回去,反倒是腰腹更痛。这样痛到了子时,胎儿才算是撑开了尾椎,入了产道。

……

青石坡上。

大军围剿到后半夜,收到了降书。

秦峥看着降书,对来使冷冷一笑:“阿史那柯罗还算是识时务,回去告诉你们可汗,贵国出尔反尔不是第一次了,这回若不拿出点诚意来,过了今晚哈那草原上就再也没有戎卢了,长生天也庇佑不了你们!”

来降使者低垂着头颅,指骨捏的咔嚓作响,心中屈辱到了极点,却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面前的人是戎卢的噩梦,他被族人绘成青面獠牙的修罗记载在壁画中,满身染血,左手弓,右手剑,撕碎了长天生寄予族人全部的庇护。

戎卢的勇士宁可战死也不愿这样屈服,可若今晚不降,戎卢精锐尽数折在青石坡,则百年之内再无兴盛的可能。

秦峥按着戎卢来使离去,抬头看了眼天色,雨仍未歇。可一切已经隐隐看到了结局,戎卢这次就算是降百年之内也不敢兴兵来犯,不与困兽相斗,一来保存了兵力,二来还能顺带狠狠割下戎卢一块肉,何乐而不为。

“将军!”一个侍卫策马疾来。

秦峥一看来人,心里咯噔一下,这是他留在楚瑜身旁的人。火漆封的信,展开一瞬就被大雨湿透。雷鸣刹那,像是劈在脑子里了一样,轰然一声。

“召左右翼将军,先锋将军,霹雳营将领,虎狼营将领,中郎将,两位祭酒回来!”秦峥脸色沉的可怕,一口气几乎召了大半领军。

等人来齐的时候,只见秦峥脸色已经比夜色还黑,他冷冷道:“今夜大军不退,明日若阿史那柯罗亲自来奉降书,先退五里。不要撤军,磨一磨那边的性子,他们提什么条件都先压着不必理会。剩余事情交给两位祭酒大人商议定夺,大军不要有半分松懈,给我拖两天。两天之内哪个地方出了问题,直接提头谢罪。”

祭酒闻言心下了然,众人自当领命。

秦峥交代完之后,几乎是一刻不停带着亲随在暗夜中策马回城。

夜雨声急,秦峥心跳如雷,飒露紫迅如闪电!

卯时。

常安站在屋子外面踮起脚尖往里看,门吱呀一声打开,却是常平端着盥盆从里面出来。

常安赶紧上前拽住常平的袖子:“哥!”

常平瞪了他一眼,道:“瞎晃悠什么,仔细瞧着点院子里的人,这个节骨眼儿上别出岔子。”

常安脸色有些发白,小声道:“哥,我害怕。”

“所以才叫你不要进屋添乱。”常平神色凝重,道:“二爷是贵人,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常安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天,小声道:“天都快亮了……”

常平转头看了眼身后的屋子,心跟着揪起。

床褥被撕扯的不成样子,楚瑜的手垂落在床边,指尖有些青紫的痕迹,眼下倒是没了多大动静。他也只是艰难喘着,连呼痛的劲儿也没了。之前又生灌了两碗催产药下去,仍是疼,除了疼也没了别的念头。

一旁太医还在劝着:“楚大人再坚持一些,用点力,已经能瞧见孩子了。”

楚瑜睁开眼,眼前模糊一片,听着太医的话,胡乱使了把力气。杯水车薪似的,半点用也没有。胎儿已经撑开产|道,尾椎骨上痛的跟碎开一样,他皱紧眉头疼的低低呜咽一声,歪在床沿又闭上了眼。

医工在一旁揉着楚瑜肚子,常平进来瞧见这样,干脆跪在床前拉着楚瑜的手,道:“二爷,您撑着些,想想上京的真儿姑娘,您那家书还没写完呢。”

楚瑜抬了抬眼睑,咬紧牙攥紧了常平的手,屏着一口气缓缓向下用力,汗湿透了床褥,晕开一层又一层的水渍。身下像是被撕开成了两半,胎势冲撞着往下走,之前那些疼痛跟现在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楚大人,就是方才那样,再来几次就好了!”几个太医跟着揪心,距离产口全开已经过去大半夜了,孩子还没生出来,这是难产了。

楚瑜用力喘息几回,攒出一口气在腹部发硬的时候撕扯住床褥使劲儿,可疼了近两天,哪还有多余的力气,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太医眼看着楚瑜身下已经有若隐若现的胎发露出,只一个懈劲儿的功夫,又调皮的缩了回去。又是揉腰按腹,好一番劝慰,楚瑜才肯再试几回,要了命似的使了几次劲儿,气息太短,到最后那孩子还是懒洋洋的不肯出来。

苦苦折腾到早上,胎儿才顶出个小小的头顶,楚瑜也几乎折了命进去。

常平端了碗药粥去喂楚瑜,半天也没喂进去几勺,只得作罢。

太医都险些跟着熬病了,愁的牙疼,想着法子劝楚瑜再用些力。楚瑜的状况任谁也看得出,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无法,只得下了针刺,强行给楚瑜提了几口气。

楚瑜疼的头皮发麻,身下除却鼓涨竟是痛的没了知觉,每一次用力全身几乎都是痉挛着。从早上起,他苍白的脸色开始泛起不正常的红,全身滚烫起热,烧尽了最后的力气。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的落,一声马蹄嘶鸣打破雨幕。

秦峥几乎是滚下了马背,飒露紫整个跪在门前,吭哧吭哧喘着粗气,三个时辰,险些跑死这匹千里马。

秦峥翻身起来,用手重重给飒露紫顺了下毛,扭头冲向了院子。

常安正在外头指挥几个小厮端水煎药,听见动静一抬头,隔着雨丝大老远就瞧见了秦峥。他又惊又喜的迎上去,连伞都没顾得上撑。

“侯爷,您可算回来了!”

“清辞怎么样了!”秦峥抹了把脸上的水,也不知是雨还是汗,闷着头往屋子里跑。

还不等进屋就听见里面传来断断续续嘶哑的痛苦呻|吟声,秦峥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捏碎门框。

“楚大人用力,孩子快出来了!”太医汗如雨下,尝试着压着楚瑜小腹助产。

秦峥跌跌撞撞闯进来,一眼就瞧见了楚瑜。走的时候,楚瑜尚还好好的,不过短短几天就被腹中那俩小家伙儿折腾的不成样子。

他就那样躺在床上,双手无力的拉扯着腰间皱巴巴的褥子,苍白的双唇微微张着用力呵气,长发凌乱的压在身下一缕缕水淋淋的绕在腕间。沙哑的呻吟夹杂着抽泣断断续续的从口中逸出,腕上脚踝甚至肚子上都是青紫的痕迹。

“清辞……”秦峥上前紧紧拉住楚瑜的手,在他耳边唤了三四声。

楚瑜这才回过神来似的怔怔转头瞧见秦峥。

秦峥捧住楚瑜的脸:“清辞我回来了。”

楚瑜眉心紧皱着,用力咽回一声哽咽,声音虚弱:“你……怎么才回来……”说着泪就顺着眼角不住的往下落,看的秦峥心疼极了。

“是我回来晚了,清辞……”秦峥将脸紧紧贴在楚瑜额前,道:“都怪我回来太晚。”

楚瑜紧紧拉住秦峥衣角,阖眸深吸了一口气,浑身发抖的朝下用力,一瞬又脱力倒下,哽咽道:“我……不行……”

秦峥低头吻干楚瑜眼角的泪,柔声鼓励道:“清辞,不要怕。”

楚瑜咬紧牙,拼着一口气到底,只觉腹间坠痛更甚,忍不住痛喊出声来,跌在秦峥怀里大口大口喘息。

太医托着胎儿已经出来一半的小脑袋,大声道:“楚大人不要泄气,再用一次力就好了!”

秦峥紧紧握住楚瑜满是冷汗的手:“清辞!我们的孩子马上就出来了!”

楚瑜撑着腰伤高高挺起肚子,长长呻吟一声,苍白的颈上一道道青紫的血管都跟着凸起,指骨捏的咔咔作响。胎儿小小的脑袋一点点顶了出来,然后是肉肉的肩头,柔软的小身子……

身下一松,血和羊水哗啦流了出来。太医忙握住孩子的小脚倒提,拍了拍小屁股,又抓紧清出孩子口中的秽物,好半天,才听见孩子哇的一声,啼哭出来。

“恭喜大将军,楚大人,生了个小公子。”

秦峥将身上的软甲拆开扔在一旁,只穿了里面的玄色劲衣,让楚瑜枕在他腿上。他用指尖擦去楚瑜眼角的泪,道:“清辞你听见了吗,我们儿子的哭声。”

楚瑜神思恍惚的抬起头,想要看看孩子,不等伸出手去,又被腹中一阵急痛打断。

“呃啊——”楚瑜痛呼一声,急急攥住秦峥的手。

秦峥反握住他的手,轻轻替他揉着腰侧:“清辞,你肚子里还有一个。”

楚瑜费力的摇了摇头,他真的是半分力气也没了。

秦峥眼角湿润,低头一遍遍吻着他的额头:“生完这回咱们再也不生了……”

楚瑜低低喘息几声,捂住肚子发抖。

“楚大人您这样抱着肚子没法生。”太医看了眼秦峥,秦峥会意的握住楚瑜的手,压在自己心口上。

楚瑜像是脱力了一样,躺在秦峥怀里一动不动,唯有双脚偶尔随着宫缩踢腾几下,又失力的安静下来。

太医摸了摸胎位,渐渐变了脸色。原本两个孩子胎位都是正的,只是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尽管千万般小心肚子里留下的这个还是自己倒腾歪了身子,这会儿正懒懒的横躺着不肯出来。

楚瑜本就宫缩乏力,这会儿反倒是连羊水都破不了,疼的辗转反侧。

刚出生的小家伙躺在襁褓里被放在楚瑜身旁,原本还在哇哇大哭到了爹爹身旁倒是渐渐止住了哭声,抽抽搭搭的小模样委屈极了。

“清辞,你看我们的儿子!”秦峥心里软成一滩水,那襁褓里的团子也就跟一只鞋子一样大,小小的惹人怜爱。

楚瑜看了眼儿子,又想哭又想笑,就是这么个小不点将他折腾成这幅样子。

秦峥让人将儿子抱去一旁,鼓励着楚瑜:“清辞你一定可以的,肚子里这小东西这么慢性子,等它出来了我一定替你好好收拾它。”

楚瑜费力的点了点头,腹中又是一阵紧痛,他忍不住跟着用力,只是脑子愈发昏沉,耳边嗡嗡乱响。疼的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在喊他名字,忽远忽近。

秦峥全身被冷汗湿透,一个时辰里楚瑜昏厥了三回,太医硬是施针给激醒了,情况愈发凶险。可楚瑜的身子太虚弱,激烈的法子太医们都不敢用,只盼楚瑜肚子里那孩子能自己将胎位调整回来。

临到中午,楚瑜忽然抓紧秦峥的手,惨叫一声。

太医忙去看,原是胎水破了,他按了按楚瑜肚子,胎位比上午也好上了许多,顺势揉转了几回,在楚瑜撑不住前松开手,给他个缓一缓的时间。

楚瑜疼的浑身发颤,神思不清,拉着秦峥的手问他为什么不回来。

秦峥又是心疼又是着急,边给楚瑜擦着额头上的汗边解释道:“前面打仗耽搁了,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对……”

楚瑜眼里噙着泪,啜泣道:“你骗我……嗯啊……痛……”

“我没有,没有没有骗你。”秦峥急着道:“我发誓!清辞,你要是不相信等孩子生下来我给你仔细解释。你要是不高兴,打我骂我都成。”

楚瑜眼里的泪转啊转:“你骗我……你……你不肯跟我回家……我都去银钩巷那种地方找你了,你还是不肯跟我回家……”

秦峥哑口无言,才知道楚瑜是疼糊涂了。听楚瑜说起旧事,心里更是难受,只能俯身紧紧抱住他。

楚瑜将脸埋在秦峥怀里,哽咽道:“我都要生了……你怎么就不能陪陪我……”

秦峥沉默,俯身吻住楚瑜的唇,许久才松开,在他耳畔道:“以后不会了,我哪都不去了,不会再让你去那种地方找我,我陪着你,一辈子都陪着你。”

楚瑜因为阵痛急声喘了会儿,忽然道:“秦峥哥哥,疼……”

秦峥一下紧紧抱住楚瑜,柔声安抚着:“不疼了不疼了,等会儿就没事了。”说完,将楚瑜往怀里一捂,抬头暴喝道:“到底还要多久!”

太医被吓了一跳,屋子里的小厮丫鬟呼啦啦跪了一地,连外头守着的亲随侍卫腿都跟着软了两下。

“秦峥……”楚瑜捂住耳朵:“你不要……嘶疼——”

秦峥赶紧低头软软道:“好好好,我不吼。”

太医咽了咽口水,抹了把脸色的汗,小心翼翼的凑过去给楚瑜检查胎位。

仍是没有正过来,只能一点点推揉。楚瑜撑不住推腹的疼,还不能推得太急,这般折腾到了傍晚,胎位才算是正了过来。

“楚大人,可以用力了!”太医抖擞了精神,催促着。

楚瑜被肚子里这个磨得还剩下半口气,他喘了一口气,跟着太医下压的动作,送了点力气出去。

“清辞,坚持住,孩子快出来了!”秦峥握住着楚瑜的手,凑在唇边亲吻着。

楚瑜能感觉到孩子正一点点挤开产口,尾骨再度被撑开,泪水不住的滑落,他甚至不敢喘气,生怕一口气用完孩子又缩回去。身子被撕裂成两半的痛感从身下一直痛到脑海里。

“快了快了,楚大人再用一次力!”太医看着那顶出来的一小片头皮,简直要喜极而泣。

“啊——”楚瑜痛呼一声:“秦峥!”

秦峥心都提了起来,跟着屏住呼吸。

太医赶紧帮忙狠狠压了下楚瑜下腹:“楚大人!用力!”

楚瑜呛了一口气,用力扬起脖子,送出最后的力气。

秦峥眼里再也没了其他,落在心上的是楚瑜最后为了孩子拼尽余力的姿态……

婴儿的啼哭声并不响亮,像个猫儿般细微。

秦峥眼睛一酸,泪都跟着掉了下来,他小心翼翼抱住这个孩子。

“清辞……我们的小儿子……”秦峥将孩子放在楚瑜身侧。

楚瑜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侧眸看了一眼。

这磨人的小东西比哥哥还要瘦弱一些,白藕似的小胳膊挥了挥,无意勾住了楚瑜一缕发丝。

湿透的墨发绕在小小软软的胳膊上,手腕一抹朱砂痣红的夺目。

“吾儿……”楚瑜搂住孩子,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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