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暗的天空与赤红色的大地分割成极其明显的边界, 两座高耸陡峭的红色山谷直穿云霄，山谷上方的阴霾仿佛笼罩了上千年，凝固不散。

这里很难见到太阳, 只有偶尔从厚重的乌云之上，透出那么几缕稀薄的日光。

大多数时候, 赤红的土壤与山谷, 都笼罩于黑压压的天空之下。

——龙谷。

要进入龙族的领地, 就要穿过那两座高耸入云的山谷间隙，间隙并不长，仅够两人并排而行, 左右都是不见顶的高山，头顶的天空只有极狭的一线，行走其中, 会陡然生出一种自己将要被活埋于两座山谷之间的恐怖错觉。

魔法马车停在山谷之外，普普刚从马车跳下, 就哆嗦了一下。

“好冷！”

虽然大陆北部没有风雪, 但龙谷入口，无时无刻不萦绕着一股冷肃刮人的寒气。

普普搓搓手臂：“这里阴森森的，看起来就不像一个好地方。”

作为精灵，他出生于大陆南部的精灵之森, 那是一片无论什么季节都笼罩在温暖阳光里的美丽森林。

没一会, 普普就冻得牙齿格格打战，爬回马车里了。

顾笺环顾四周, 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伊洛斯从小的生长环境，可以说是非常糟糕。他记得那个时候, 这只小龙本来就不被父亲和族人善待, 连身上的衣服, 都是麻布和铁块随便编织而成的。

……没能觉醒之前，小龙还是很怕冷的。

这么小一个孩子，穿着单薄而容易刮伤皮肤的衣服，待在这个终日寒冷、没有日光的地方，还要承受身边人冰冷的目光和非议……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一时间，顾笺对伊洛斯的父亲，那位曾经的龙族之王都有几分难以言喻。

伊洛斯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和血脉，再怎么样，那位龙族之王都是他的父亲。

因为爱人的离去，而将怒火撒在一个毫无自我意识的孩子身上，实在是……

“伊阁。”

垂下的手被轻轻拉住，顾笺微微垂眼。

重新回到家乡，伊洛斯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他拢住顾笺的五指，说：“在这里等我。”

顾笺：“你不要我们陪你进去吗？”

伊洛斯摇摇头：“我一个人就可以。”

他看着顾笺，又解释了一句：“这里还不是我的家，等下次回来，我再带你们进去。”

顾笺笑了起来，他知道，这是小龙需要一个人处理一些事情，又怕他会多想，不想让他以为自己被拒之了门外。

“好，那我们在外面等你。”

说着，顾笺给少年理了理衣领：“一路小心。”

伊洛斯：“嗯。”

他低头，用脸庞轻蹭一下顾笺手背，转身，走进了龙谷。

顾笺没有回到马车上，而是静静地注视少年的背影，心道，他的小龙的确长大了。

不需要他的陪伴，也能自己去完成一些重要的事情。

……

不知过去多久，一条巨龙的咆哮声响彻赤红的山谷。

那声咆哮暴怒，尖锐，又隐含一丝痛苦，尾音还没落下，就有不知多少道龙啸接连响起，仿佛恐怖的大地开裂，就连入口的山谷都为之震颤。

“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马车里的普普被吓了一跳，“他他他没事吧？”

顾笺安抚这只精灵少年，说：“没事。”

他望着震动的龙谷，心道，他的小龙应该快回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恐怖的群龙咆哮之声逐渐平息，偌大的龙谷，似乎陷入了某种死寂。

又过了一会，极狭的龙谷入口，一个黑发金瞳的少年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他的身上不见鲜血，却笼罩着淡淡的血腥，灿金的龙瞳深处，隐有冰冷的血色翻腾。

不过，当走到顾笺面前时，少年身上的异样都消失了，变得和平常无异。

“我们回去吧。”

神色如常地坐在顾笺身边，伊洛斯的声音轻淡，就像自己只是出去给顾笺摘了束花。

普普看看他，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有点害怕，往顾笺身后缩了缩。

马车沿着来路返回，一片死寂的赤红龙谷很快被抛在后面。顾笺看着伊洛斯，开口：“现在的龙族的之主……”

伊洛斯：“他快死了。”

冷淡的四个字，没有丝毫特殊的情绪。

顾笺毫不意外。

如今的龙族之主，曾经掀起叛乱，杀死了伊洛斯的父亲，又觉得年幼的伊洛斯是个废物，就算在外面也活不了多久，所以放逐了他。

没想到，九年前被放逐的弱小幼龙，九年后，一个人回到龙谷，取走了背叛者的性命。

不过……

顾笺留意伊洛斯的神色。

他一直以为，伊洛斯回到龙谷，是为了复仇。

既然复仇已经完成，那为什么……这只小龙还是不太开心的样子？

顾笺揉揉少年的脸。

“……”

伊洛斯抬起金色的龙瞳，一声不吭地抱住他。

“伊阁，”下颌压着顾笺肩膀，少年低声说，“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吗？”

“嗯，我不是答应过你吗？”顾笺说，“我不会走的。”

伊洛斯：“……好。”

脸庞轻轻埋进顾笺发间，他闭上眼睛。

顾笺摸摸他的头发，温和地说：“发生了一些异常状况吗？”

看伊洛斯的反应，他隐约猜到，少年回到龙谷，除了复仇以外，显然还有其他目的。

只是，最终的结果似乎并不让少年满意。

伊洛斯：“没有。”

顾笺不再询问，他知道，这只小龙不会瞒着他，等他想说的时候，就会自己和他说了。

——数天后，马车终于从陌生的大陆北部，回到熟悉的艾朗帝国，熟悉的王城。

顾笺留心了一下外界的传闻，令他有些惊讶的是，不知道伊洛斯对龙族做了什么，那天的龙族之变，居然完全没有传到外界。

并且，那天过后，伊洛斯又变成了往常的样子，仿佛自己从未去过龙谷，仿佛心底没有一丝阴霾。

“你们喜欢哪个？”

王城的首饰店，顾笺让伊洛斯和普普挑选宝石的颜色，准备做一对新的护身符。

毕竟，伊洛斯之前的那条绿宝石项链——他还小的时候就一直随身佩戴的护身符，碎在了北境雪山。

一堆璀璨的，亮晶晶的宝石里，毫不意外的，伊洛斯选择了一颗纯净无暇的蓝宝石。

他拿起那颗蓝宝石，透过窗外的浅淡阳光，微微对上顾笺冰蓝的眼眸。

顾笺：“你已经有一些蓝色石头了，要不要换个颜色？”

伊洛斯坚持道：“蓝色好看。”

顾笺：好叭。

他再看普普，毫不意外的，这只精灵少年也挑了一对绿色的宝石。

不等普普开口，顾笺就熟练地说：“镶嵌成树叶的形状，给你做新的耳饰？”

普普：“嘿嘿！”

顾笺心道这两只的喜好真是数年如一日，都不怎么变的。

付款，结账，从首饰店出来的时候，普普尖尖的双耳已经佩戴上了新的耳饰，他晃啊晃啊晃脑袋，璀璨的绿宝石耳饰一闪一闪。

伊洛斯隔着衣服轻按心口，抚摸细长银链相连的蓝宝石项链，美丽的宝石藏在衣领之下，由顾笺注入了自己的魔力，亲手为他戴上。

“这一次，它不会碎掉了。”

这是顾笺对伊洛斯的承诺。

伊洛斯无声地握住充盈着顾笺魔力的宝石，心想，他也不会让伊阁送他的礼物再次碎掉的。

完成了学院任务，自然要回学院交接。顾笺先送普普回家，交待他不要偷偷睡懒觉，然后和伊洛斯去了皇家魔法学院。

刚刚踏进学院大门，一张长着双翼的纸片就扑到顾笺面前。

【速来，有事】

认出斯黛雅的字迹，顾笺说：“她好像急着找我，先去她那里吧。”

伊洛斯：“好。”

“伊阁老师好！”

“伊洛斯？你回来了？太好了！”

“伊阁老师！”

“伊洛斯！你的学院任务怎么样？什么？完成了？好厉害！”

高年级校区，湖畔边的草地，一路走来，一路有人向他们打招呼。

绕过湖畔的树木，顾笺的余光里，一个鬼魂似的白裙人影幽幽地飘了过来。

“老……师……”

炸开的银发，乌黑的眼圈，浑身漂浮的黑色怨气……

伊洛斯面色古怪，上前一步，挡在顾笺身前。

顾笺吓了一跳：“莉莉丝？”

“我……要……加工资……”整个人笼罩在怨念的黑烟里，莉莉丝的声音飘忽而幽怨，“为什么……你走了……那么久……”

“我天天……加……班……”

“没……日……没……夜……”

顾笺：“……”

莉莉丝现在是他的助教，离开学院之前，他提前写好了教案，拜托莉莉丝这段时间代他上课。

只是，没想到一回来，莉莉丝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顾笺心虚又歉意地说：“加，都可以加。”

莉莉丝：“？？”

“我说的是工资，”顾笺说，“辛苦了，马上给你加。”

莉莉丝：“哦。”

她一下子站直了，说话不飘了，身上也不冒黑烟了，揉揉头发，把原本炸开的银发给揉顺了。

顾笺：“？”

原来那些黑烟是魔法吗？他真以为是她的怨念成形了！

莉莉丝再擦擦眼睛，把画出来的黑眼圈擦掉了。

“……”顾笺一时间很难说什么。

伊洛斯也是一脸麻木。

过了几秒，顾笺问道：“班上的学生还好吗？”

“很好啊，”莉莉丝说，“就是有个倒霉蛋，旷课了大半年。”

顾笺微讶：“是谁？”

他心道，难道他的某个学生家里遇到事情了？

莉莉丝拿起手中的学生名单，随意翻了翻：“伊洛斯，旷课半年，可以被开除了。”

就站在顾笺旁边的伊洛斯：“？”

他盯着莉莉丝。

莉莉丝毫无波澜地回盯过去。

顾笺失笑，说：“他去做学院任务了，我走之前和你说过的。”

莉莉丝：“哦——”

她说：“忘了，我还以为他不小心溺水了呢。”

顾笺：……溺水了几个月吗。

他换了个话题：“对了，刚刚斯黛雅找我，你知道学院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知道，可能大的要来了吧，”提到斯黛雅，莉莉丝的声音莫名又染上一分幽怨，“她最近让我负责东校区的学生安全。”

顾笺微微诧异，忽然要专人来负责学生安全，难道学院真的出了什么事？

不过，东校区学生众多，也难怪莉莉丝最近变得这么忙。

“莉莉丝老师！莉莉丝老师！”不远处，一个学生忽然哇哇大哭，“我哥哥用雷电魔法把自己电晕过去了！”

莉莉丝：“……”

莉莉丝：“听……到……了……”

她冒着黑烟飘过去了。

顾笺：“……”

到底是加了多少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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