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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坦白(三)

章挽的纪念展占据了整个艺术中心的第一层, 一进门就能看到电子屏上章挽成名作《窗前花》的电影海报,海报上的章挽看起来才二十多岁的样子,站在一盏路灯下, 怀里抱着一束枯萎了的花,微微转身后看。海报是黑白的, 旁边用毛笔写下了这次纪念展的主题——「为挽」。

在艺术中心的门口有一个小展台, 上面放着一枝一枝的雏菊,赠送给入馆参观的人。

雏菊是章挽的信息素的味道。

闻归经过门口的时候也顺手拿了一枝,然后弯腰把它放在了电子屏的底下。闻归放下的时候, 这里已经放了不少雏菊花, 堆在一起,簇拥着海报上还年轻的男人。

裴知故也跟着他放下了一枝。

绕过电子屏,后面才是真正的展厅。展厅布置成了简洁的红黑两色,展台和展台之间都隔出了很远的距离,小小的顶灯从展台上方打下, 每一个展品都像是被圈在了另一个世界里。

展馆里放着章挽出过的唱片, 颇有年代感的音乐在展馆里缓缓响着。

章挽多才, 除了演艺事业之外, 他在音乐、绘画和摄影方面也极为优秀。这次展出的作品大都是他生前留下的画作和摄影作品。

直播间也有不少章挽的粉丝, 看到墙上电子屏里放着的照片, 不免眼眶微酸。

【章老师下辈子还要继续开开心心呀】

【就在隔壁市, 可惜我要加班, 蹭蹭裴教授的雏菊聊表心意】

【昨天刚重温完窗前花,真的好好哭啊】

裴知故站在闻归的旁边陪他细细参观。

他对章挽虽然说不上追捧, 但以前也被迫从别人那里了解过不少, 看起来也不觉得无聊。

然后他看到了一组写真照片。但照片上的模特并不是章挽。

闻归和他解释道:“这是章老师的伴侣, 不过很早就去世了。”

裴知故沉默地应着, 隐约记起以前也有人和他说过这件事。

章挽的伴侣是一个Alpha,很少在人前出现,但有好几次都媒体拍到了章挽的后颈上层层叠叠的咬痕,章挽也从不避讳这件事。直到有一年秋天,因为一次意外事故,章挽出现在了伴侣的葬礼上,人们才知道他的伴侣原来姓张,是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

这组照片就是在张医生去世前一个月的时候拍摄下来的。

他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当时那个人和他说过一句话,他说,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不会舍得留下你一个人。

裴知故收回了思绪。

就在他和闻归看完了照片准备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忽然有人从背后叫住了他。

“裴知故?”

裴知故闻声回头,叫住他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高瘦男人,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那个人见他停住了脚,原本还犹豫着的表情顿时松懈了,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闻归和裴知故的跟前,然后笑着说:“原来真的是你。”

他走近了之后裴知故才发现他的眉下还有一颗痣。

“吱吱,好久不见。”他说。

裴知故瞳孔骤然缩紧,在听到这个称呼的一瞬间,他就明白了对方是谁。一些久远的记忆从记忆里落灰的角落浮现,紧接着他似笑非笑地挑起了嘴角,微垂下眼帘回了句。

“好久不见。”他的声音稍顿,然后没什么语调起伏地念出了对方的名字,“卓远。”

这两字像是在裴知故的舌尖打了个转似的,清脆,又带了点难以察觉的讥讽。闻归安静地站在裴知故的身旁,视线不动声色地打量过了面前的Alpha。

虽然这还是第一次见面,但他没来由地很排斥这个男人。

这个叫卓远的Alpha在试图挑衅他。闻归敛去了眼底的笑意。

卓远面上带着得体合礼的笑容,和裴知故保持着一种介于陌生人和朋友之间的社交距离里,说道:“这是你的Alpha吗?吱吱,这么多年没见,你的喜好还是和以前一样。”

裴知故听着他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嫌恶地皱起了眉头:“我们没有那么熟,卓先生。”

裴知故很少会露出这么明显的有情绪波动的表情,闻归几乎是下意识地往他身旁又走近了一步,抬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看起来就像是把他带进了自己怀里似的。

他说:“你好,我是裴知故的伴侣,闻归。”

卓远推了推眼镜:“你好,我是吱吱的……”

他用余光瞥了一眼冷着脸的裴知故,话到嘴边又转成了:“哥哥。”

说完,卓远轻叹了一口气对裴知故说道:“吱吱,当初的事情我很抱歉,这次回国能再见到你我很高兴,原来你也喜欢章挽,难怪当年——”

“卓先生。”

裴知故出声打断了他。

“旧事不重提,欢迎你回国,恕我不多打扰了。”

卓远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着裴知故,像是试图从他的身上看出点破绽似的。可裴知故太冷静了,冷静得仿佛没有情绪的机器一样,无论是现在,还是在当年,都风度翩翩得毫无破绽。

他本以为,裴知故至少也会怀念的。

明明他们相爱过那么多年。就算他们做不成伴侣,至少也能成为朋友。

在他的设想里,裴知故或许会假装陌生认不出他,又或许会对他冷嘲热讽一番,唯独没想过裴知故会放下。

在他的印象里裴知故是一个要么一点儿爱都不给,要么就毫无保留地去爱的人,他们在一起八年,没有道理裴知故能真的毫不介意。

但现在他又不确定了。

原来裴知故不会一直等他……

看着裴知故转身要走,卓远忽然有些后悔。

当年他一时糊涂,和裴知故分手,后来又去了国外发展。一隔十多年,他不是没有想回头再去找裴知故过,只是从朋友那里听说他一直留在中海市,也没有再谈过稳定长久的恋爱,就放下心来,想着来日方长。

直到今天。他远远地就认出了裴知故,看着他比自己离开的时候更成熟了许多,身形还是一样的清瘦,思绪一晃,怀念的感觉便涌了上来。

他教了裴知故那么多,教他爱上一个Alpha,教他章挽有关的事情,甚至给他圈上了专属的名字,吱吱……

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喜欢着裴知故的。

所以在看到裴知故身旁的那个Alpha的时候,他没有忍住想要宣誓主权的欲望。

虽然裴知故现在不属于他,但是他曾经属于过,属于了他整整八年。在他刚分化的时候就圈定了裴知故的所有权。

就在卓远想出声再留一留裴知故的时候,裴知故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对他说了句:“还有,我没有随便认哥哥的癖好,希望你以后不要说一些让我伴侣误会的话。”

“我不希望他因为这种事不开心。”他说。

卓远站在原地,等到他们彻底走远了,他才有些不甘地攥紧了拳头。

可他了解裴知故,裴知故这样说,已经划清了他们之间的界限。在裴知故的认知里,世界上的人只被分为在乎和不在乎两类。

卓远扭头看到了墙上挂着的那组照片,苦笑了一下。

也对,毕竟当初说不会舍得先离开的人是他。

他收回了视线,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远了。

虽然只是说了几句话的工夫,但这并不妨碍直播间的观众们一个个地都捧起了手里的无籽西瓜,聚在一起吭哧吭哧地啃出了一地的瓜皮。

【所以说这个卓远是裴教授的前……任……吗?我靠,我刚刚目睹了一场什么狗血大戏啊!】

【应该是吧?我觉得他和裴教授说话什么的都好熟稔的样子,又是没什么变化,又是哥哥的,还叫裴教授吱吱,不会是什么白月光剧本吧?】

【哎他妈的,这个男的说话给我听的拳头都硬了,他这是故意在闻归面前炫耀自己和裴教授认识早关系好吧,还好裴教授干脆了当地反驳了,但我还是想给这男的两拳】

【去他奶奶的白月光,看刚才那短短几句对话,最多也就是个渣男火葬场的本,无语,话里话外茶香四溢,祖上一定是钦点的茶商吧,不然怎么浸得这么入味】

【老婆真棒,对付渣A就是要冷漠无情,不许回头,咱家狗A不比绿茶A香多了(搓搓)】

……

其实不止是直播间的观众们抓心挠肝地想知道真相,就是闻归自己也是满腹疑问想问裴知故。但碍于还在直播,又在外面,所以他只能暂时把疑虑先放回了心底。

裴知故像是猜到了他想问什么,在离开一段距离后,他看着展馆的布展,和闻归说了句:“想问什么,回去之后我都会告诉你。”

有了他的这句话,闻归的心也跟着安定了一些。

裴知故说会告诉他,那就不会对他有其他的隐瞒,在这一点上闻归从来没有怀疑过。

章挽的纪念展内容布置得很丰富,闻归和裴知故从上午十点半开始,逛到了中午十一点半后出去吃了一顿午饭,下午又逛了一个小时,顺便在放映厅里看完了一部《窗前花》后才彻底结束。

等到他们从艺术中心出来的时候已经快下午四点了。

不过裴知故倒是没有急着和闻归一起回家,而是带着他穿过了艺术广场,走进了一条短街里。

说是短街,其实也不全对,更像是一条主路分出来的支路,只是尽头是一堵墙罢了。

这条街上左右开了好几家酒吧,闻归刚走到路口就知道了裴知故要带他去那里。

他也不点破,顺从地跟在裴知故的身边,随他进了一家原木风装修的酒吧里。

酒吧的名字叫「随风」。

是他和裴知故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然后闻归轻笑了一声,俯在裴知故的耳边问道:“裴教授,这也是你计划好的吗?”

裴知故没有应声,挑了一个靠角落的位置,点了两杯度数不高的果酒。等到服务生走了之后,他才回道:“算是吧。”

如果没有卓远的话,他本来是不打算带着闻归来这里的。但是为了把时间消磨干净,才临时起意想起了这间酒吧。

毕竟还在直播,在外面总比在家里好些。

随风的氛围比起其他的酒吧要舒服许多,再加上天还没黑,远还不到来泡酒吧的时间,所以显得格外安静。

闻归和裴知故坐在角落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了刚认识时候的事情。

原以为没有什么可聊的,但说着说着,裴知故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和闻归一起做过这么多事情。

他们在巷口的那棵梧桐树下一起抽过烟。

那天刚下过雨,月亮朦朦胧胧的躲在云后面。他没有带打火机,闻归就低头用自己的烟点燃了他的烟。他不常抽烟,但他记得那根烟是薄荷味的。

不知道是不是相触的时候染上了闻归信息素的味道,比普通的薄荷烟要更凉一些。

路旁的霓虹灯照在他们的脸上,他隔着淡淡的烟雾,只能看到闻归在笑。

他们还在酒吧的后门相连的小巷子里接过吻。吻得有些过分。

刚认识的时候,闻归还没有现在这么沉得住气,吻里还带着二十岁出头的急躁和狠劲儿,不加掩饰的欲望。

他记得酒吧后门的那盏灯一闪一灭的好像坏了,他记得月亮是上弦月是细细的弯牙,他记得那天星星很多,他记得身后有一块凸起的石头硌得他的后背生疼,他记得闻归狠狠地勒住了他的腰,他记得……

他记得很多事情,唯独对那个吻记得不够清楚。

只有一点他记得。

他记得闻归压住了他的舌头不许他拒绝。

……

他们聊起了很多,但大都点到而止,说了又好像没有说,隔靴搔痒得让观众们更是好奇。

【你俩敢不敢把话给我描述的清楚一点?怎么就突然后门了?然后怎么了?后背疼是怎么个疼法,你俩到底会不会聊天啊!】

【qwq每次都是这样,你们两个要不以后还是聊这些话题了吧,我感觉我就像一只随时可以冲出笼子的鸡突然被人扼住了喉咙】

【懂了,留白的艺术是吧,锻炼我们画面空间的想象能力是吧,真是太用心良苦了,大家快说谢谢闻故知新】

【谢谢闻故知新!(bushi)】

闻归和裴知故一直在酒吧里待到了晚上天都黑了,回到家不久之后就结束了一整天的拍摄。

送走了节目组的工作人员,裴知故关上了门。

闻归坐在阳台上,也不着急开口问他。

其实他有很多话想问,但每次话到嘴边,他又觉得问出来好像也没有多少意义。所以他一直在等裴知故主动开口。

裴知故坐到了他的对面,一时没有说话。他的手指缓慢而有节奏地落在藤椅的扶手上,考虑着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闻归怀里抱着礼物,安静地等着。

过了许久,裴知故才缓缓地出声说道:“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我一向认为Alpha和Beta之间不应该谈感情,因为我很多年前吃过教训。”

闻归点了点头,等他继续往下说。

裴知故:“那个人就是卓远。”

“我和卓远很早之前就认识了,算是邻居,他大我一岁,后来又因为我父母离了婚,所以他父亲就让他再多照顾我一些。虽然只大一岁,但他一直以哥哥的身份自居。”

卓远的父亲和裴知故的父亲是同事,他和卓远又一直是同学,所以小学的时候放了学,他经常会跟着卓远一起回家,在他家留到父亲来接他。

后来卓远升了初中,离裴知故的小学很近,所以放学后还是会主动过来接他和他一起回家。因为他没有什么朋友,所以卓远几乎就成为了他整个童年唯一可以和他待在一起的对象。他的话少,卓远就会不停地找新的话题和他交流,很难否认,这种从小的陪伴,让他对卓远有过近乎依赖一样的感觉。

裴知故把这些都快在他大脑的角落里生霉的记忆又一点一点地翻了出来。

他原本以为回忆起来会很困难,但真的提起之后,才发现原来有些事情并不是说忘就能真的忘得一干二净的。

卓远这个名字,几乎贯穿了他二十多岁之前的整个生活。

就算是用刀把它剜掉了,也会留下一个难看的疤。

他接着说道:“我和他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都是同一所学校。我们在一起八年,从我初二的时候他和我表白在一起然后到我大三的时候他提出的分手。”

“因为他爱上了一个Omega。”

时至今日回想起来裴知故仍然觉得好笑,因为这句话是卓远在床上和他说的。

他一边和自己上床,在他的身体里发泄,一边又咬着他的腺体说,吱吱,你为什么不是个Omega呢?

自从他成年之后,卓远便没了顾及,每次都尽情地折腾他。卓远喜欢看他哭,喜欢看他忍耐,喜欢看他毫无底线地求饶,他都容忍了。因为他觉得卓远和他在一起原本就放弃了很多,所以Omega能做到的事情,他都尽可能地满足着卓远。

然后卓远告诉他,吱吱,我爱上了一个Omega。

还是在他的身上,捂着他的嘴巴,扼着他的脖子,像骑一条狗一样不许他出声也不许他回头。

真是讽刺至极。

而他甚至没有力气回头给卓远一拳。而是只能手指发颤地攥紧了床单。

裴知故从来没有这么厌恶过自己。

从来没有这么厌恶过Beta的体力不如Alpha。

最后卓远走了。

这段长达八年的感情最后以这样潦草的方式收了场。

裴知故躺在床上,浑身都在疼,随手扯了床单想盖一下自己,临了又嫌床单脏。最后躺了一会儿才起来挪进了浴室。

泡到浴缸里的水都凉了,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卓远和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吱吱,Alpha终究还是要和Omega在一起才是对的。

他说,吱吱,你知道吗,Beta的确比Omega方便多了。

他说,吱吱,你很乖,不像他一样那么怕疼。

他说,吱吱,你别恨我,我真的爱过你。

吱吱、吱吱……

裴知故扶着浴缸的边缘,忍不住干呕出声。

回忆起这段的时候,裴知故至今还能清晰地回想起那令人反胃的感觉,从他的胃一直到喉咙口,他放在桌子上的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

然后下一秒,就被闻归握进了手里。

闻归担忧地看着他,轻声说道:“如果实在不想说下去,那就算了。”

裴知故倏然回神,从那段耻辱的记忆里抽离出来,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看得闻归心疼不已。

裴知故垂下眼睛,摇了摇头:“我没事。”

卓远已经成了他心里的一块烂疮,如果想治愈,只有连根拔起。

他顿了顿声音,接着说道:“分手之后,我又找过他一次,揍了他一拳,在那之后我们再没有联系过。后来听说他好像出国了,再见面就是今天。”

“后来我也试着再谈过几次,只是并不长久。和我谈的人里像卓远一样的Alpha不少,但都大差不差,所以闻归,不是我不愿意信你,是我没办法去信了。”

裴知故看着闻归的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

“如果我们能早几年认识就好了。”

他笑了一下,避开了视线,看向了窗外漆黑一片的天,忽然有些想抽烟。

然后他说:“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闻归弯腰把礼物放到了地上,让它自己跑回了猫窝里。

接着他直起身来,问道:“你不喜欢我咬你腺体,是因为他吗?”

裴知故没想到闻归会问这个,但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回答了他:“是。”

闻归:“你一些行为耐受度这么高,也是因为他吗?”

裴知故点头承认:“是,他比你还过分。”

闻归靠着椅背,手指敲着桌面,沉默了许久,久到裴知故以为他已经不想再问下去的时候,闻归又忽然问了一句。

“你不喜欢我叫你吱吱,也是因为他吗?”

裴知故声音微顿:“是。”

他不喜欢闻归这么叫他,除了不喜欢这个名字之外,更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个名字是卓远取给他的,像一个勒住他的项圈,让他恶心。

闻归静静地看着裴知故,让裴知故一时之间分不出他眼底的暗涌该说是危险还是难过。

他听见闻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闻归的眉毛微微皱起,像是真的很苦恼一样。

然后他低声说道。

“怎么办,裴教授,我好像吃醋了。”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一章二合一,补了昨天的;

这章是裴教授的坦白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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