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垣说完这些话后，整个训练室依然落针可闻。

所有人依然沉默着，似乎是在认真思考着顾垣话里的含义。

“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

顾垣放缓了语气，接着道：“具体还是教练来定夺。”

他的目光望向言殊声和林泯川，最后落在苏折夜身上。

顾垣以为苏折夜会抬头看自己，但男生微垂着眼，双目有些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同意！”

路漾第一个出声了：“这b放我们鸽子我们还舔着脸凑上去啊，不行，要有中国人的骨气。”

江易闻跟着点头：“就是，不惯他们这臭毛病。”

555点头：“顾长官说得好，不打训练赛我们也能干爆他们。”

Twelve：“行，你来干爆。”

Gao：“行，你来干爆。”

555：“……”

言殊声静默了片刻，作为冠军战队的教练，他不是没有心气的，看到DCK是这个态度，他第一反应也是不打了。

但近几年韩国赛区一直都压中国赛区一头，言殊声自己都觉得奥运会中国代表队的胜算不超过一成，所以难得的训练赛机会，他还是宁愿忍耐一下为长期着想。

顾垣像是看出了言殊声的心中所想：“言教练，你觉得韩国赛区会全力以赴么？”

他提出不打训练赛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前世他们同样在奥运会赛前和韩国队约了训练赛，但那边不但没有全力以赴，甚至还隐藏了战术——或者说是刻意误导，因为正赛采取了完全不同的打法，效果适得其反。

言殊声一惊。

是啊。

那边连守时这最基本的礼仪都做不到，训练赛怎么可能还讲竞技精神。

路漾撇撇嘴：“就是，他们肯定还会跟之前一样亮标。”

555：“然后虐泉，泉水前跳舞。”

Real也道：“公屏打字阴阳怪气。”

“草！”

路漾震惊：“你们也被嘲讽过啊。”

555道：“那肯定啊，跟RCG约训练赛谁能逃过一劫？”

李南暄：“是的……我们中单都被嘲讽过，人家还是DCK出来的呢。”

“妈呀。”

路漾感慨：“我还以为只有我们呢，没想到咱DPL的战队都会受其迫害。”

“是啊。”

李南暄接话：“不过我们双C都是DCK来的嘛，这段时间我们也跟他们学了不少DCK的打法，到时候拉上他俩我们自己打训练赛。”

路漾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好像是找了共同语言，这几个人叽叽喳喳吐槽着DCK。

林泯川低声给言殊声说着什么，后者的目光落在顾垣身上。

反倒是对DCK意见最大的苏折夜一直都没有说话，好似这间训练室里的透明人。

“那就这样吧。”

言殊声突然抬高了音量：“按照顾垣说的来，我去拒绝他们。还有人有异议么？”

路漾和555跟拨浪鼓一样拼命摇头。

“态度强硬点。”

随染道：“最好把他们骂一顿。”

江易闻：“同意，估计不能骂，但态度得强硬点。”

林泯川笑：“好。你们先打排位，等其他人来了后我们下午晚上再自己组训练赛。”

“打打。”

路漾拉过江易闻胳膊：“双排吗？咱好好练，我要弄死RCG那个ad。”

江易闻：“行。”

顾垣这时也看向苏折夜，后者已经从方才的放空中回神，在登陆DTW的客户端。

“折……”

“苏哥，双排吗！”

顾垣一个音刚起，555的声音就压过了他、同时还滑着电竞椅过来扒拉住苏折夜的胳膊：“双排吗双排吗？”

苏折夜转了过来。

看到顾垣欲言又止的表情时，他微微弯了一下唇角，而后侧过脸对555道：“有约了，下次一定。”

555一愣，而后就看着苏折夜给顾垣发去了组队邀请。

“嘤。”

他道：“不拆你们中野小情侣了。”

然后滑着电竞椅又回去扒拉皮皮了。

放在以往，“小情侣”这个词对于顾垣来说会很受用，但今天他的心思却完全不在其上。

虽然刚才苏折夜对着自己弯了唇角，但那点笑意却没有一丝感情……就好像，一个精致美丽却不含生机的玩偶。

这让顾垣的心脏有一瞬的刺痛。

但这么多人在这里，他没法把他的小狐狸抱进怀里。

顾垣微微叹了口气，注视着屏幕思考了片刻，而后从衣兜里摸出了一根棒棒糖。

他剥开，递到了苏折夜唇边。

苏折夜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过了几秒才回过神。

余光里是顾垣的手腕，他下意识就张开了嘴。

“我也想要棒棒糖！”

路漾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顾长官你哪儿来的那么多棒棒糖，你又厚此薄彼！”

苏折夜咬住糖棒，闻声抬眸：“不给你。”

路漾：“……嘤。”

555和Gao也望了过来，路漾借机发挥：“你看我天天在队内都是什么地位！”

555一脸认真：“最佳磕糖位吗？”

路漾：“……”

cp粉真可怕，溜了溜了。

苏折夜又笑了一下，舌尖从糖果卷走一丝甜意。

这时他的眸底总算有点生命力了。

顾垣放下了些心。

-

因为大家起得都比较早，午饭后纷纷去补觉了。

顾垣顺手拿过苏折夜的碗筷，问道：“折夜，去睡会儿么？”

苏折夜摇了摇头：“不困。”

“好。”

顾垣道：“那我陪你。”

两人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苏折夜说要回去打排位。

虽说不困，但他还是很快就点了杯冰美式。

然后斜倚过来：“喝咖啡吗顾长官？”

顾垣：“不了。”

“要不顾长官给我泡茶吧。”

苏折夜突然侧过脸：“我经常一喝咖啡就胃不舒服，茶里也有咖啡因，效果一样。”

“好。”

顾垣站起身：“以后想喝就给我说，别喝咖啡了。”

苏折夜乖乖点头。

两人又是双排了一下午和晚上，临近十二点，他们才走上楼。

虽然下午苏折夜的状态已经比上午时好多了，但顾垣还是觉得他的心情没有那么好。

换好睡衣后，苏折夜突然抬起眼，盯着顾垣看。

“怎么了？”

顾垣问。

“想抽根烟。”

苏折夜站起身，抬手搂上顾垣的脖颈，语调似是在撒娇：“老公，好不好。”

不过出乎他的意料，顾垣很快就答应了：“嗯。”

苏折夜弯了下眼：“怎么今天这么好说话？”

“因为你心情不好。”

顾垣道：“我不想看到你心情不好。”

苏折夜一怔：“这么明显么？”

顾垣：“嗯。”

苏折夜耸了耸肩：“那好吧。”

他踮起脚，亲了亲顾垣的唇，从后者手里接过烟盒，走进了阳台。

顾垣没有离开，而是隔着一层玻璃，静静望着苏折夜。

他的眸子漆黑如这浓浓夜色，内里却是掩不住的担忧，每次苏折夜被他认真注视的时候，都一种……自己正在被人关怀与重视的感觉。

苏折夜很想让顾垣来陪自己，但他知道顾垣不喜烟味，便没有出声邀请。

已经五月底，但夜晚还是有些凉意。

苏折夜穿着那件薄薄的白衬衫站在栏杆边，目光投向远处的万家灯火。

他含着烟，却一直没有点燃，唇齿间只有很淡很淡的烟草味。

突然，身后传来开门声，苏折夜回头，见顾垣拿了件外套进来。

“有点冷。”

顾垣把他的外套披在苏折夜肩上，胳膊绕到苏折夜胸前，系上了第一枚扣子。

“怎么不抽了？”

顾垣的目光落在苏折夜唇间的烟上。

苏折夜侧眸，音线有些含糊不清：“等着顾长官给我点呢。”

顾垣笑了笑：“好。”

他从苏折夜手里拿过打火机，一手护着前端，另一手点了火。

然后递到了烟头处。

苏折夜吸了一口，声音依旧有些黏糊：“谢谢顾长官。”

顾垣：“不用。”

烟雾袅袅而出，浓重的烟草味弥漫在这片天地。

苏折夜一直在等顾垣回房间，但顾垣就静立在他身边。

“嗯？”

苏折夜侧过脸：“怎么在这里闻烟味？”

“没有。”

顾垣道：“想陪陪小狐狸。”

苏折夜“噢”了一声。

空气安静了片刻，顾垣又出声：“折夜，给我讲讲可以么？”

苏折夜一怔。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了顾垣想问的是什么。

“我……”

苏折夜抖了抖烟灰，思考了一下该从哪里说起：“第一次接触这个游戏，是S2赛季。”

“就是那段时间家里出事，我妈一见到我就会骂和动手打我，有次快把我掐死了，是江舒玉惯例上门来给我妈做检查时发现的，不然你现在都见不到我了。”

“我妈病情加重了，江舒玉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就把我接到了他家里。”

“我给你说过我妈之前对我很好，但那件事后就性情大变，那个时候我还小，太难接受她对我态度这么大的转变了，江舒玉大概是看出我也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就给我找了好多转移注意力的方法。”

“后来，我就入了DTW的坑。”

“江舒玉工作很忙，我又没爹妈管，课余的空闲时间就全部用来打游戏和看比赛了。那时候特别喜欢XY——这也是后来我选择加入XY的原因——已经可以算是我的信仰、生活里唯一的光了，但是S2世界总决赛，你也知道，那个‘拔网线’事故。”*

2019年，S2世界总决赛，那时的XY被誉为整个DTW的银河舰队，所有人都看好他们夺冠，XY也没有辜负期望，在第一局对线期时就取得了三线的巨大优势，而且他们还是后期强势阵容。

本来是稳赢的局面，然而就在这时，现场突然出现了断网事故。

这里是韩国主场，因为网络波动比赛推迟了整整7个小时，而在这7个小时内，来自韩国的GLC战队在主场有吃有喝能休息睡觉，但XY别说休息了、连吃的都没有，喝的水还是现场粉丝给的。

为了时刻保持比赛状态，XY就这么精神高度集中和紧绷着，熬过了7个小时，得到的结果却是官方选择重赛，并且重新进行Ban/Pick。

——这一把XY的战术便是以中单雪女为核心，但是重新BP时，来自韩国的GCL战队上来就直接Ban掉了他们的雪女。

不仅如此，整场BO5只要XY一拿到优势，现场的网络就会莫名其妙出现问题，给GCL喘息和调整的机会。

那场决赛打了近10个小时，筋疲力尽的XY无奈一次次重赛，撑着鏖战了5局，最终还是在生理和心理的多重压力下输给了韩国GCL。

那是XY、或者说中国电竞最接近世界冠军的一次，可偏偏在异国他乡被无耻的“拔网线”毁于一旦，之后的XY便一蹶不振，甚至整个DPL赛区都无法再与DCK抗衡，漫漫长夜难见曙光。

这是无数电竞粉丝心中永远的痛，哪怕是接触DTW晚于S2赛季的顾垣每每听到这件事都会心生不平，更别说那时把XY和中国电竞当作生命中唯一光亮、陪着XY等了整整10个小时的苏折夜，亲眼所见英雄被小人斩于马下，那一定是此生无法释怀。

……或者说不止一世。

难怪他厌恶DCK厌恶到了极点。

“后来江舒玉给我说，你都一区单排上了王者，为什么不去打职业呢？”

“这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道路，但他这句话一出，好像天光乍现，为我指明了未来的方向。”

“然后我就去了XY。但很可惜，我依然没有办法为DPL拿回那座召唤师奖杯。”

“所以……你也可以理解我对DCK的反感为，无能狂怒吧。”

一根烟抽完，苏折夜很快就拿出了第二根。

顾垣很自然地帮他点上，静静注视了片刻陷入回忆的男生，轻声开口：“折夜。”

“我没事的。”

苏折夜侧过脸，朝他笑了一下：“就是今天DCK的这个恶心作风又让我想到了S2时候而已，反正我一直都很讨厌他们，不影响什么。”

顾垣不置可否，反倒是转移了话题：“折夜，我在网上看到过一段话。”

苏折夜：“嗯？”

顾垣的语速很缓，因为这段话比较长，他需要边说边想。

但他的声音又很好听，流淌在夜风里，似是在讲故事：“如果你喜欢一个爱豆，你可以为他应援打榜，帮他拿第一，支持他代言的产品，去看他的演唱会听他的歌。可是如果你喜欢一个电竞选手，他拿不到冠军，拿不到就是拿不到，你只能听见四面八方传来的谩骂的声音，看着比赛结束后他坐在操作台上没有忍住捂着脸掉眼泪，看着他最后抱着键盘落寞离去的背影，你什么都做不了，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但是你不一样，折夜。”

顾垣的目光从浓重夜色转回来，眸底竟是含了一分淡淡的笑意：“你加入了XY，扶大厦之将倾，即使你离开了XY，也把他们从那么久的颓势中挽救了回来。而现在，你更是重新加入了国家队，与韩国赛区有一争之力。”

“你会实现前辈们的心愿的，尤其这场奥运会还是国家的荣誉。”

“折夜，我相信你，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苏折夜微怔住了。

他静静看着顾垣，突然就发现后者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好似有魔力般，神奇地令人信服。

两人对视了许久，苏折夜正要开口说什么，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喊叫：“苏哥！苏哥你抽烟居然不带我！！”

他回神，看向窗外，555和Gao正朝这边挥着手。

“顾长官你也骗我！”

555接着道：“你自己都在陪苏哥抽烟，你就不想我和苏哥一起抽烟！”

顾垣：“……”

苏折夜笑了笑，朝他们举了一下香烟盒，示意上来一起抽。

“好耶！”

555喊：“我来了！”

“你们抽吧。”

顾垣把打火机递给苏折夜：“我去给你倒杯蜂蜜水。”

“好呢。”

苏折夜给他比了个收到的手势：“再抽一根，不多了。”

顾垣：“嗯。”

临要走出门时，他突然听到苏折夜在身后道：“顾垣，谢谢你。”

顾垣脚步一顿，回头：“这有什么。”

“不。”

苏折夜弯起了眼：“我想说，谢谢你愿意来爱我。”

顾垣又转了回来，在苏折夜唇上落了一吻：“是我的荣幸。”

-

555和Gao跑上楼梯，来到苏折夜门前时，刚好遇见顾垣往外走。

“hello顾长官。”

555问：“你不喜欢闻烟味吗？”

顾垣道：“没有，我去给折夜倒蜂蜜水。”

“噢。”

555道：“那我们进去啦？”

顾垣：“嗯。”

得到了允许，555和Gao一溜烟跑了进去。

苏折夜在阳台上等着，看见他们进来，把烟盒递了过来。

555接过，但没第一时间点着，而是道：“苏哥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有这么明显吗？”

苏折夜笑：“我以为只有顾垣能看出来，没想到你们也看出来了。”

555摸了摸鼻子：“是啊，你平常都很……怎么说，好接近，但今天就给人感觉冷冷的。”

“嗯。”

苏折夜道：“就是因为那帮棒子咯，现在已经好了。”

“那就行。”

555挥了挥拳头：“苏哥不生气，我们奥运会打爆他们！！”

苏折夜忍俊：“好啊。”

三人聊了几句，555还要递给苏折夜第二根烟时，后者拒绝了：“今天难得破例，再多抽顾长官要生气了。”

555愣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苏折夜话里的意思：“难怪你要戒烟啊，是被顾长官管着了吗？”

苏折夜：“是。”

“噗。”

Gao没忍住笑了出来：“我突然想到了一个词，一物降一物。”

“确实。”

苏折夜深以为然：“被顾长官收着了啊。”

他接着道：“我先去洗个手，全是烟味，你们还抽的话我洗完来陪你们聊天。”

“行呢。”

Gao道：“苏哥你去吧，不用管我们。”

苏折夜应了声，走出阳台。

他的烟盒里本来就没剩几根，这还是顾垣给他买的，也一直被顾垣装着。

555和Gao拿出了最后两根后，四下找找垃圾桶。

阳台里没有，555很快就瞥到床边有一个，离这里不算远。

反正烟还没点燃，他含着烟，迈进了房间，远远把烟盒投过去。

三分球，没进。

妈的。

555心底嘟囔了自己一句，只能捡起来，然后走到垃圾桶旁边，老老实实把烟盒扔进去。

突然。

他面色一顿。

垃圾桶里，这露出的半截包装袋写着……001？？

——他苏哥和顾长官的房间里为什么会有使用过的避孕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