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
时岁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江京墨今年才十九岁，还有几个月才过二十岁的生日，如果是十多年前，那时候江京墨才多大？
八岁？七岁？
但如果是秘密征派，进行记忆伪装和过往消除，精神力是不可能作假的。
黎星轻轻摇晃着手中的血液瓶，再看看时岁这表情，终于没忍住，抬手，在时岁肩膀上轻轻一拍。
“你可能还真——没看错人。”
时岁抬头看过来。
大脑在冷静的思考，将一切事情都串联起来。
江京墨曾经所在的福利院因为意外失火，导致总共四十多人身亡，江京墨自此开始消沉，开始被人欺负，而恰好，完美领域盯住的正是那些被人欺负，有着强烈愿望的年轻孩子，可以说从江京墨离开偏远地区开始，被送到京市，就像是一系列计划的开展，直到被完美领域盯上，他过往的经历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被完美领域信任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你当初遮掩的是什么？”
时岁冷静开口。
“那可太多了。”
黎星再次跟他用异能交流。
“这些都是机密，我也没办法跟你细说，虽然当初他们急匆匆的，没签严格的保密协议，但我想既然是十年前就开始布置的计划，你应该选择相信国家，相信江京墨。”
时岁咬着牙关。
他人都快要疯了。
让他现在再相信别人？
“而且其实我可以给你透露，当初曾经的老领导已经过世，知情人恐怕不多，我那时候帮忙掩盖了二十几份，从他们生活的环境到周围人相关的印象，真正能派上用场的，也不知道能有几个人，但国家是高瞻远瞩的，毕竟十几年前，也没人想象到玩笑一样的P药剂能够发展到如今的情况，周边邻国沦陷，完美领域已经成为了这些国家的地下皇室，现在他们终于将手伸向了我们。”
一场布置了十多年的计划，他之前也一直以为这计划已经搁浅，已经被人遗忘，完全没想到在这个小屋子里骤然感受到曾经他见过的精神力。
江京墨失忆前的身份恐怕不简单。
“还能进行重现回放吗？”
时岁冷静的开口询问。
“你确定要看吗？”
黎星本能的感觉江京墨那些回放可能不是什么好记忆。
“说真的，如果一切都是计划内，有人知晓相关计划的话，我能理解为什么要瞒着你，江京墨特殊到已经引起完美领域的注意了，我想应该是完美领域内也没人能达到江京墨那样的异能水平，没有被反噬且能击败井光，最近关于P药剂相关事件也不断环绕在江京墨身边出现，其他人在他身边可能会更危险一点，再就是——”
“你看看你这个表情，天塌了一样，还有江京墨周围那些人，在通缉令发布的同时就差直接跟上面干起来了，我得到的消息是风市那边也在抗议，与其牵扯其中，不然明面上断个干净，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黎星复杂的看着时岁。
“完美领域过往很多事情做得惨无人道，头目性格多疑善变，极度危险，完美领域诞生到今天，已经这么多年，但依旧没人弄清楚容怀是什么异能，也弄不清楚P药剂到底是如何产生的，还有他们口中的世界树，至今没人明白容怀所说——他是被世界树赋予创造奇迹力量的话是什么意思，要想真正能接触到对方的核心，恐怕只有阵势闹得大了，才有可能顺利。”
但同样的，潜入完美领域的人将会承担巨大的压力，不管是心理还是身体上的。
在完美领域被防备，还要在国家这边被通缉，要取得信任，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国内这边的压力没那么大。”
时岁捏着那个盒子站起身，抬眼，眼底的冷意要漫出来。
“上面用怕引起恐慌的原因对外保密，通缉令只有异能者知晓，而且据我所知，派出来的队伍并不多，跟我们以往追捕逃犯的阵仗不太一样。”
那就说明这事情肯定不是江京墨选择的时间，江京墨上面还有人。
“看着声势浩大，实际上雷声大雨点小，有点像是做给咱们内部对下面的异能局正常运行程序不太了解的人看的，我怀疑——是总局那边有问题，而如果真的要让完美领域组织相信——”
时岁眼底微微泛红，却依旧冷静。
有种理智的疯狂。
“没有什么比往日队友兵戎相对，被重伤更有说服力了。”
心中的情绪大起大落之后依旧接近于麻木。
就像是被酒精麻痹。
连感知都来的很晚。
时岁更年轻一些的时候跟几个朋友尝过某国出名的金酒。
强烈的刺激感和松柏气味，让他昏沉麻木且不适，隐隐的苦味从舌根弥漫上来，但苦味消散之后，那些气息又融合的恰到好处，麻木的感觉又一点点的消散，让人重新得以喘息。
这些天的经历就像是几瓶金酒入喉，人还在动，但思维和情绪都是木讷的。
“既然如此。”
黎星轻啧一声，周围无风，但他衣角自动飞舞，无数记忆碎片像是一连串的底片，从他手中摇晃着的血液中抽出，血液在迅速减少，那些片段很快飞舞着充满了整个屋子。
“早知道我来跟你掺和什么啊，这要是上面的计划，我这不就是给你透了底了？”
上面就不能派人把他也给关起来吗？！
“录像已经发过来了。”
时岁开口，摇晃了一下自己的通讯器，还有另一只手捏着的盒子，他笑了笑。
“安局长……”
一切顺理成章的发展。
包括异能者管理局对江家人的隐瞒。
呵呵。
“血液样本太少，想要看到很久以前，回溯的时间点只有样本多年前最激动的片段——”
黎星抬手，搭在了时岁的肩膀上。
“闭眼，不要抵抗我的异能。”
时岁闭上眼睛。
思维意识像是被黎星带着不断下沉。
那些底片片段在空中飞舞，倏而尽数冲入他的脑袋。
不够深刻的片段撑不了太长时间，在冲击进某个人意识的时候瞬间消散。
画面不足以呈现，但给人的冲击感半点没落下。
时岁瞬间皱起眉头。
在意识之中，他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却不是福利院，而是一棵巨大的叶片古怪的树木，一个浑身血淋淋的人深深的凿开树木的根部，将什么东西埋了进去。
那应该是某个实验室制作出来的专门对付异能者的炸药。
身后的门猛地被拉开，时岁还来不及转头看过去。
浑身血淋淋的人猛地转头，那双熟悉的眼眸带着慌乱。
“出去！快点离开这里！！”
下一秒爆炸声起，江京墨原地消失不见，周围瞬间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又在短暂空白之后，重新恢复了画面。
这一次，时岁抬眼，长乐安福利院的logo就印在不远处的墙上。
“哼~哼哼哼~两脚兽呀，真可爱~哼哼~”
软乎乎的稚嫩的声音哼着小调。
时岁侧头往旁边看去。
整个人呆住。
这应该是个天气很好的下午。
窗帘被绑到一旁。
灿烂的阳光从窗户倾斜而下，落在那小小的床榻上，穿着小衬衣小短裤的六七岁孩子坐在床上，来回摇晃着自己瓷白的小短腿。
白软漂亮的一张小脸，眼睛又大又圆，亮晶晶甜滋滋的，一头柔软的发丝，也显得异常好摸。
小江京墨的膝盖上放着一本书，旁边是散落在桌上的水彩笔。
“墨墨！大哥哥他们回来啦！”外面有人在喊。
小江京墨转头往门口看过来，一瞬间像是跟时岁对上视线。
他握着水彩笔举高自己的小手，带着灿烂可爱的笑。
“好，我马上就来惹。”
这么说着，他却没放下手里的东西，而是在书本上涂涂画画。
时岁抬脚走近。
就听着他哼着小曲软软嘟囔。
“还是让他们先选好啦，养两脚兽可真难哦，下次想个什么游戏玩好呢，不能再玩跑的多的了，摔一下好痛哦。”
书本上是他画出来的粉红色小虎鲸儿童画。
他快乐的哼着歌。
大概十分钟之后，才收起水彩笔，抱着画本从床上跳下来。
记忆是由江京墨为主体而存在的。
时岁看着这个小不点，还特别新奇。
虽然还有账没算完。
但……
“看着好乖——”
两条小短腿哒哒哒的走，怀里还费力的抱着大画本。
过于可爱。
时岁走在江京墨前面几步，直到一个转角，他比江京墨先一步看到那边的情况。
在记忆中，大概是根据自己的经历自动填补的周围的情况。
时岁的瞳孔微微一缩。
“不要过来。”
转角的惨烈画面。
让他下意识想要拦住小江京墨。
但这是回忆，是改变不了的过去。
小江京墨最终还是越过了转角，在怔愣之后，画本一下子掉落在地。
不远处的走廊上，一个浑身冒出藤蔓，像是怪物一样的东西正捆绑住周围的人，塞住他们的嘴，将他们往身上长满的嘴里拖。
从喉咙里面发出的挣扎的悲鸣配合着让人牙酸的骨骼被咀嚼的声音。
被绑住的护工只有一只手能动，在剧痛下正奋力的砸向这怪物的头。
一边努力对小江京墨摆手——跑，快跑！
那怪物隐约还能看出原来的样子。
“常风哥……啊……不要……院长妈妈，护工阿姨……小安，小婷……”
江京墨睁大眼睛，瞳孔被血色霸占，他毫不犹豫转身就跑，却一路到了厨房，拿着水果刀又冲了回来。
但他太小，即便在这个时候就有着出乎意料的直觉躲过了被P药剂反噬的怪物的袭击，但完全没办法对怪物造成伤害。
福利院本就有些老旧的电路在这样的袭击中冒出火花，点燃了厨房的燃气，冲击来袭，护工阿姨用最后一口气，将不断试图把她拽下来的小江京墨扔出旁边开启的窗户。
即便如此，江京墨还是被热浪掀翻好几米，落在地上昏迷过去。
福利院的大火开始熊熊燃烧。
“福利院的火灾，果然跟P药剂有关系，这应该是P药剂刚进入我国不久，反噬比现在更严重……”
时岁身边，黎星的意识也出现在这里，看着熊熊燃烧的三层建筑，长叹了一口气。
“而且这里距离村里太远了，他不可能短时间内找到人来帮忙。”
更别说普通人来再多，都是送菜。
时岁蹲在小江京墨的旁边，指尖都在微微颤抖，看着这个七八岁身上扎着许多玻璃碎片的孩子，小心翼翼的摸了摸他的发顶。
“没用的，这是回忆，你没办法触碰到他的——嗯，已经醒了？”
只昏迷了这么一会儿？
小江京墨抬眼，看着熊熊燃烧的建筑，他已经不能动了，但还伸出手努力想要抓住什么，最后眼底的光慢慢黯淡下去，大滴大滴的泪珠滑落。
手慢慢抓住草皮。
压抑的却也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
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离开？
为什么不能一步步的调查，再花上更多的时间处理这些事情？
因为再多一秒，都会有更多这样的悲剧。
江京墨自我调节能力向来很强，很少有过不去的坎。
除非这个坎，真的过不去。
怎么能过的去呢？
“不哭。”
时岁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头顶，将这虚影完全的抱在怀里，声音也在颤抖。
“乖，不哭。”
队长很快就会找到你。
帮你结束这一场噩梦。
*
水波声在港市郊区某个被藏匿起来的地方来回涌动。
暖光薄暮，这处是完美领域组织隐藏下来的私产。
露天的泳池内，一道身影从一端游到另一端。
有人进门踩着暖光，走到了泳池旁边。
“伤口才刚刚愈合，现在就下水，是不是不太好啊？江京墨。”
白皙而结实的手撑在了泳池边，江京墨一撑跃出水面，水珠噼里啪啦的砸下，那双漆黑的眼眸抬起，长睫上缀满了细碎水珠，懒散的轻轻弯了下唇角。
“管你屁事。”
科尼冷哼了一声。
“我告诉你，我可不相信你，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
江京墨凉凉一笑，拎起旁边的衬衣，往身上一套，慢条斯理的系着扣子，更冷冽的看向他。
“怎么？不相信我被刺了一枪跟对方反目成仇？”
科尼盯着江京墨，片刻后却笑了，随后抬手，把放在旁边的西装外套搭在了江京墨的肩膀上，恶意开口，像是阴毒的蛇。
“说实话——你还是以前不笑的消沉样子更讨人喜欢。”
“是吗？”
江京墨拢起头发，扫了一眼搭在自己身上的外套。
下一瞬，搭在肩膀上的外套落在地面。
咚——
科尼睁大了眼睛，只觉得自己的脖颈像是被铁钳勒住，被重重惯在一旁的墙壁上。
上膛的声音冷酷阴森，黑洞洞的异能枪枪口已经对准了他的眼睛。
拿着枪的江京墨的语气很平淡，眼底寒芒掠过。
“我更喜欢我现在的样子——”
在这一片冰寒之中，他还笑了笑，衬衣也被泳池的水打湿，水珠不断坠落在地，他半张脸隐藏在阴影里，笑容渗人，带着不可一世的睥睨与疯狂。
以强大的压迫感和威慑力让人知晓，他不喜欢被反驳被怀疑，他手里的异能枪，同样也不喜欢。
科尼第一次正面跟江京墨的异能接触，脸上汗珠滑落。
江京墨却还是温温和和的语调，冰寒隐藏，用枪口慢条斯理的撩开他的发丝，让他的眼睛正面跟他对视。
“嗯？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