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很浓，白放以前很少来医院，这种味道对于他而言是有些陌生的。
只是现在站在这里，好像闻着闻着，也就习惯了。
“你小叔……没事吧？”白放见江舟从病房里出来，开口问道。
“他没事，是就是受到了一点惊吓，休息一会儿就好了。”江舟笑道：“他一向胆子小。”
白放靠在门边，他始终看着病房这里，江舟见他这副模样，低声问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就是感觉……”他顿了顿，片刻后才道：“他不是胆子小，是你胆子太大了。”
江舟似乎已经意识到什么，他微微抿唇，就看到白放拿出了手机，他修长的指节上还有一点尚未散去的淤青，指尖随意滑动着手机屏幕，然后将其递给了江舟，上面显目的标题“西河园电梯坠楼事故，死亡一人”。
“其实挺好查的，搜索一下小区的名字，第一个出现的就是这个新闻了。”白放垂眸看着，他想了想才道：“也不是完全没猜到。”
他以为江舟是知道了他和猎豹之间的关系，却没想到，原来是另一件事情。
原来是他死了。
这种感觉就很奇妙，有一种明明自己还活着，所有人都认为自己已经死了的感觉，像是与世界有某种无法言说的割离感，又像是和往常生活没什么区别。
介于两者之间，又或者是他只是暂时没反应过来。
“那我……还是戴着口罩吧，免得吓到了别人。”他语气平静，站在墙壁旁边，侧身靠着墙壁，没有什么崩溃，也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就好像非常自然的接收了自己已经死了的事情。
“我就说那天感觉不对劲啊，我明明感觉到了坠落，但一睁眼还是好好的活着。”他笑了一声，因为靠近自己的尸体，身体上的不适得到了缓解，原本苍白的面容现在反而带着一丝红润的血气，“原本不是我运气太好……也不能这么说，我能像现在这样出现在你面前，也算是一种运气了吧。”
从在太平间里，前任房东兼江舟的小叔忽然出现，然后骤然晕倒，到后来白放察觉到了自己已经死了的事情，这不敢相信都是同一天内发生的事情。
“白哥，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江舟还是有些担心这种变故会不会造成其他难以预料的后果出现，但是让他感觉稍微安心点的是白放看起来和之前并没有两样。
只是这个情绪冷静的让他觉得有些担忧。
“没有，感觉比在家里好一些。”他回答的很诚实，可越是这样，越让江舟觉得有些不安，白放见江舟紧张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抬起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你在怕什么，你早就知道了吧……死人复活你都不怕，你现在在害怕什么？”
“你确定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江舟还是不太放心地再次问道。
白放摇了摇头。
“你应该是接近你自己的身体了，所以症状才会缓解，如果离得远了……”江舟顿了顿，他似乎是在很认真地思考着一个问题，片刻后才道：“反正我们住的是别墅，要不……”
“你不会是想要把尸体搬回去吧？”江舟真是再次刷新了白放对他的认知，白放叹气道：“你可千万别是这么想的。”
“那怎么办？”江舟说道：“谁也不知道你的这个情况继续恶化下去会怎么样，之前只是淤青，但是现在已经开始流鼻血，腹部剧疼，如果再远一些……”
“火化了吧。”白放微微抿唇，他低声道：“我会把骨灰带在身边，不过这样，我就不能住在你家了，我自己还有些积蓄，可以去较远的地方买一套小房子，我……”
“你不会是认为我害怕了吧？”江舟问道。
“不怕吗？”白放说道：“我自己都害怕。”
本来江舟脸上还带着两分笑意的，听到这话的时候，笑意完全散去，他微微皱眉盯着白放，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最后也只是上前将人拥入怀中。
白放这次没有拒绝江舟的拥抱，他站在原地，平静地看着这个医院的走廊。
他在听到自己死讯的时候，甚至连一滴眼泪也掉不出来，像是听到了什么最为平常的话。
江舟抱着他的时候，他也没动，只是很久之后将脑袋轻轻抵在了江舟的肩头，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会死，但是没想到这么年轻，这么突然，他知道自己死后应该关心他的人不多，但是没想到居然是一个都没有。
“我有点怕，你能去帮我把尸体火化了吗，我害怕看到我的那个样子，满身的血都凝固了，肿胀，恐怖，或许还会有尸斑吧，我……我看不了。”白放的声音和往常并无什么不同，可越是这样，越让江舟觉得酸涩心疼，他听着白放的话，轻轻应了一声。
小叔醒来的时候，病房里只有徐凯一个人，他看着天花板，还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一场恐怖的梦，转头瞅着身边的徐凯，还没来得及说话，徐凯就已经给他递水了。
“徐凯啊，我这是怎么了？”他喝了口水后，缓了缓情绪：“我刚刚……”
“小叔，江舟在外面，要把他给您叫进来吗？”徐凯问道。
小叔刚想要点头，忽然想起来昏迷之前的样子，他下意识攥住了徐凯，吞咽了两下口水，摇了摇头道：“别，别，你等我回去找个大师过来，小舟他不对劲。”
徐凯当然知道小叔指的是什么方面，他想了想，十分委婉道：“你看到的，可能是江舟的一个朋友。”
“啊，小舟的朋友啊，我就说……原来是小舟的朋友。”小叔松了口气，他摆了摆手，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看到了……”
不等小叔说完，徐凯便继续道：“这个朋友您也认识，就是您的前任房客，出了点小意外，他的□□死了，但是他还活着，和江舟关系还不错。”
这话说的徐凯自己都快哭了，他也是个怕鬼的人。
小叔的面容呆滞了两秒之后，往床上一趟，闭着眼睛道：“起猛了，大概是还没睡好。”
“什么起猛了？”江舟推开门走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小叔躺倒在床上。
听到了江舟的声音，他小叔将被角都掩了两下，确定将自己封印在了被子里。
“他没进来，小叔。”江舟说道。
话音刚落，小叔就一把掀开了被子，他猛地坐起身，瞪着江舟厉声道：“你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你身边的那个——”
“我知道。”江舟没有等小叔将话说完，他道：“他现在是我的房客。”
“……”小叔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指着江舟，“你在乱说什么？他死了，死了！尸体都还在这里，你带个……你……你真是气死我了，你以往胡闹也就算了，你现在这是要干什么？你疯了啊？”
“没疯，就是想留他在身边。”江舟的话很直白，他道：“不管谁来问，我都是这个回答，我就是要留他在我身边，对了，我准备把他的尸体给火化了，骨灰带在身边。”
小叔：……
他第一次觉得自家侄子的脑子好像有点大毛病。
“你说把谁骨灰带在身边？他的尸体，他的骨灰，你说带走就带走？”小叔这一下也不怕了，他坐直了身子，盯着自家侄子：“你在发什么疯？”
“小叔。”江舟站在这里，难得的很听话，看上去有些不合时宜的乖巧，他道：“您也看到了，他是死了，但是他出现在这里，在我的身边，和一个活人没有任何区别，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最大的问题就是他死了！”小叔深吸了一口气：“你怎么回事啊？你脑子怎么想的？一个死人，你都知道他已经死了，都他妈的摔碎了，懂不懂，那个尸体你是没看过吗？你不是特地过来看过了吗，摔成了那个样子，都他妈缝起来的，你不害怕啊，你看到他，他那个样子……你，你不会想到尸体是什么样子吗，你不会害怕吗？”
“我不怕。”江舟看着小叔，他一字一句道：“小叔，你没什么事情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江舟！”小叔连名带姓地厉声喊了江舟的名字，他鲜少对自己这个侄子这么严厉地说话。
“小叔，他遭遇意外，是他的不幸，不是他的错。”江舟说道：“我要带他在我身边，是我的选择，我也没错，小叔您以前跟我提起过他，你说他是个性格很温和的年轻人，我现在觉得小叔您的评价很中肯。”
医院病房的门是关着的，声音透过并不隔音的门传到了外面，白放就靠在墙边，他听着里面的谈话，而后将口罩戴的更加严实，将衣服后面的帽子戴起来，遮住了面容朝外面走去。
“随你吧。”小叔捂着心口躺下，他道：“反正我也拧不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