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芝幽幽叹了口气,她表情复杂,闭了闭眼,似乎下定了决心,才开口道:“是你爸他们打的。”
“当时他们在堂屋商量给你结亲的事情,我不同意,就说了几句,结果你爸一扁担砸在我身上,说我故意断他财路。”
尽管兰芝极力控制着情绪,但声音还是忍不住颤抖,“他们四个人打我一个,我没打过,你哥听到动静想要来帮我,也被打得不轻。”
哪怕兰芝避重就轻,安鹿也能想象出当时的情景有多惊心动魄。
被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还有丈夫和公公婆婆的群殴,她当时该多绝望啊!
光是想想,安鹿就有些喘不过气。
安建平打兰芝的事情在她小时候也发生过,当时安建平在外面打工,回来只要听说兰芝和村里其他男人说过话,就会打她,说她偷人。
直到后面安建平回来务农之后才渐渐好起来。
她本来以为安建平不会再打人了,结果没想到这次竟然这么狠!
安鹿手指紧紧抠在床沿上,指甲都捏得发白,“妈,他们这样打人是犯法的,大伯他们没有来帮你吗?”
他们家不远处就是安鹿的大伯家,以往大伯母和兰芝关系还是非常好的。
平常安建平和兰芝吵架,大伯他们都会帮忙劝,这次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他们怎么会没有反应?最后竟然只有安诚帮忙。
哪知不提大伯还好,一提起他们的,兰芝便激动起来,她胸口剧烈起伏,眼里是安鹿从未见过的恨意。
她咬牙切齿道:“就是你大伯他们把你的八字给出去的!他们收了好处,巴不得这门亲事办成呢,哪里会帮我?”
这番话宛若惊雷,打得安鹿措手不及。
她印象中大伯和伯母都是很好的人,小时候爸爸爷爷奶奶不许她吃饭时,伯母还会偷偷给她红薯吃。
怎么会变成这样?
此时兰芝抬手放在安鹿的手背上,朝她说道:“鹿鹿,他们定的婚期是明天,所以今天才会把你骗回来,今晚应该不会做什么。床后面有一个工具箱,里面有凿子,你把墙凿了,今晚一定要逃出去。”
兰芝的手满是老茧,安鹿印象中,妈妈的手是一直很有力的,但此刻她的全部力气却都感觉轻飘飘的。
她小心翼翼掀了掀兰芝的衣袖,里面全是刺目的淤青和伤痕。
触目惊心。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她。
此时安鹿紧紧握着拳,胸腔里满是刻骨的恨意,她只恨不得冲下去和那几个人拼命。
她狠狠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刺鼻的气味让她头脑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她松开咬得生疼的牙关,这才发现自己浑身肌肉都紧绷得发疼。
她看向兰芝,“妈,现在最主要的是送你去医院,你伤得这么严重,我去和他们说说……”
“不行。”
安鹿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兰芝给打断,她表情严肃,“鹿鹿,今天晚上,你必须逃出去,不能待在家里,知道吗?”
安鹿有些不解,“妈,不就是个阴婚吗?就算我和他结了婚,法律上也不会承认,应该没有关系吧。”
“你知道什么?总之你听妈的话,千万别被他们抓到。”兰芝说道,“妈现在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你出去后,再找警察来救我,反正这个婚你不能结!”
见兰芝说得这么严肃,安鹿倔脾气也上来了,“妈,你至少得告诉我原因吧?你都这样了,我怎么可能抛下你一个人在这里?”
兰芝见她这样说,沉沉叹了口气,“鹿鹿,你不明白,他们哪里只是想让你和死人结婚,他们是要你给他陪葬啊!”
陪葬?
安鹿瞳孔缩了缩,不过还是很快镇定下来,安慰道:“妈,现在是法治社会,他们怎么能这么做?况且我又没有招惹他们,他们凭什么杀我?”
“那些人根本没有办法讲道理的,你还记得巧巧吗?我前几天才知道,她并不是出去打工了,她也是被陪葬了,就是隔壁村的陈家,她家拿了陈家一百万。总而言之,鹿鹿,你听妈妈的话,今天晚上赶紧跑。”兰芝声音虚弱,眼里全是对安鹿安危的担忧,“知道了吗?”
安鹿当然记得巧巧,巧巧比她大五岁,她小时候总跟在她屁股后面跑,她这辈子吃的第一颗糖就是巧巧送的。
是那种廉价的水果糖,只有甜味,但却是她童年中最美好的味道。
十年前巧巧出外打工失联后,她还去她家找了很多次,都是杳无音信。
后来巧巧家全家搬走了,她才死了心。
没想到……
“好。”过了许久,安鹿艰难的应道,嗓子却干哑得不象话。
“妈,我帮你先把身上整理一下吧,有点脏了。”
接下来两个小时,安鹿认真给兰芝用湿纸巾和衣柜里找出来的旧衣服,简单清理了一遍身上的污秽,然后给她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因为怕动作太大给她造成二次伤害,安鹿只是扯走了兰芝身下最脏的床单,然后又给她身下多垫了一张厚毯子。
好歹不是直接躺在屎尿上了。
安鹿真的不敢想象,妈妈这么爱干净一个人,竟然被这么折磨!
想到刚才清理时在兰芝身上看到的伤口。
安鹿现在一点也不想逃,只想下去把那几个伤害她妈的人全杀了!
但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她得出去找人来救妈妈。
正当此时,安鹿听到楼下有摩托车启动的声音响起。
兰芝说道:“安俊出去打牌了。”
安鹿注意到,兰芝这一次在说到安俊的名字时,声音格外冷漠,再没有了之前对每一个孩子的温柔。
又过了一会,房子里安静下来,安鹿想了想,又开始把门拍得砰砰作响。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爸爸,爷爷,奶奶!”
然而似乎认定了她跑不了,根本没有人理会她。
等了一会,也没有等到人上来,安鹿稍稍放了些心,从床后面摸出一个凿子,准备行动。
选定了一个土墙较为薄弱的地方,安鹿正准备开凿,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一道细细的呼喊声。
“妹妹?妹妹。”
这道声音有些憨憨的,明显带着喜悦。
安鹿愣了愣,看向床上的母亲,突然反应过来,“妈,大哥房间应该可以出去吧?”
闻言兰芝也怔了一下,眼里也闪过一道亮光,“对,我怎么忘了诚诚?鹿鹿,你叫诚诚帮你开门。”
“大哥,你听得到吗?”安鹿小声问道。
似乎以为安鹿在偷偷和他说悄悄话,安诚声音压得更低了,“妹妹,我听到了。”
这几个字拖着长长的尾音,听起来格外幼稚。
安鹿心脏砰砰跳起来,“大哥,你现在悄悄地到隔壁妈妈房间来,把门打开,不要发出声音,知道吗?”
安诚智商不高,只有四五岁小孩的智力,平常总是傻乎乎的,但他从小最喜欢安鹿,非常听她的话。
安鹿怕他记不住,又重复了好几遍刚才的话,等安诚认真答到都记下来之后,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作为家里唯一长期生活在楼上,又不受宠的傻子,安诚以往只要闹出动静,哪怕只是丁点脚步声,如果安建平心情不好的话,就会上来打他一顿。
长此以往,安诚便学会了悄无声息的走路。
过了两分钟,安鹿听到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紧接着,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一个黑乎乎的脑袋探进来,亮晶晶的眼里满是喜悦,“妹妹。”
安诚看起来好多天没有洗过澡了,身上脏兮兮的,有些过长的头发也揪成一团一团的,脸上还糊了许多血,额头上的伤口没包扎,尽管此时已经结了疤,但看起来依旧格外恐怖。
不过安鹿此刻只有心疼。
显然,他头上的伤是前几天保护妈妈留下的。
她抿了抿唇,眼眶又红了。
“妹妹别哭。”安诚脸上笑呵呵的,抬起手想给安鹿擦眼泪,但看到自己的手上黑乎乎的污垢时,又把手放了下去,“手手脏脏,不能碰妹妹。”
听到这句话,安鹿原本欲落未落的眼泪忽的掉了下来,她慌乱擦了擦脸,随即小声安排道:“大哥,你待会好好待在妈妈房间,要保护好她,等我回来。”说着她看到门边安城刚才拿开的扁担,拿起来塞进他怀里,“你把门锁好,要是有人进房间里找妈妈,你就用这个打他。”
安诚抱着扁担,乖乖点头,“好的妹妹。”
再三嘱咐好安诚,又和兰芝告了别,安鹿又等了将近一个小时,确定楼下他们都已经睡着了,才摸黑蹑手蹑脚朝楼下走。
她走得格外小心,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顺利逃出了家门。
安鹿手里没有照明工具,村子里的路又都不平,今晚虽然有月亮,但并不明亮,只能勉强看到路。
他们家附近就是一条竹林路,夜间有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宛若鬼影幢幢,叫人胆寒。
尽管不相信世界上有鬼神,但安鹿到底还是有些害怕这样的景象。
但她不敢耽搁,无论如何,她得先报警,把妈妈先送去医院。
竹林路旁边就是大伯的家,他们家还开着灯,里面有人说话。
但想要出村必须要从他们院子前经过。
安鹿猫着腰小心隐藏身形,准备走过去,却突然听到一阵狗叫。
大伯家拴在门外的狗叫了起来。
“汪汪汪!”
“旺财,叫什么呢?”大伯母的声音响起,她拿着个手电筒朝外看。
眼见着手电筒的光芒要照到自己身上,安鹿下意识跳到门边的斜坡下面,将近两米高的斜土坡让她脚扭了一下,瞬间疼得不行,她紧紧咬着牙,没有叫出声。
过了一会儿,大伯母没有看到什么,便训了一顿乱叫的狗,重新回了屋里。
安鹿龇牙咧嘴摸着斜坡一瘸一拐往前走。
不知道脚上是不是伤到了骨头,她每走一步都宛若腿断了一般,痛得不可言喻,没一会儿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
十分钟后,安鹿扶着一棵树站在路边。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她现在又没有手机,得找其他人求救。
想了想,安鹿调转了方向,朝舅舅兰峰家走去。
自从外公外婆都去世后,他们家和兰峰家走动就不多了,但逢年过节还是会走动,安鹿和两个表哥关系也还可以,现在偶尔也会发微信聊天。
所以在想到可求助的人时,她第一时间想到了兰峰。
兰峰家距离安鹿家不远,平常也只需要十几分钟就能到,但现在安鹿脚疼,加上天太黑了。
半个小时后,她才敲响了兰峰家的门。
此时屋里已经关了灯,显然他们已经睡下了。
过了两分钟,里面的灯才亮起来,然后脚步声响起。
出来的是兰峰,他身上穿着个汗衫,外面披了件衬衣,看到安鹿,他表情有些惊讶,“鹿鹿?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身上怎么这么脏?快快快,进来说。”
倒不怪兰峰大惊小怪,此时安鹿身上的T恤牛仔裤上全是泥巴,脸上也沾了许多碎叶子,显得格外狼狈。
坐到客厅里,安鹿简单擦了擦脸上的脏污,端着舅妈递过来的水,把自己逃出来的始末讲了一遍。
两人听过后,都是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
“岂有此理!简直无法无天!”兰峰当即拍了桌子,怒不可遏,“鹿鹿你等着,舅舅这就去找安建平!他今天非得给我个说法不可!”
见兰峰的反应,安鹿心中感动,同时也松了口气,不过还是说道:“舅舅,你先帮我报警吧,再帮我妈叫个救护车,我手机被安俊抢走了。”
“好,鹿鹿你先坐坐,我去房间拿手机。”兰峰说道。
“你手机昨天不是摔坏了吗?用我的吧。”舅妈说着跟了上去。
安鹿坐在桌子边等了一会,没有见兰峰他们再出来,不由有些奇怪,便起身准备去看看。
然而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敲门,便听到房间里有声音传来。
等她听清楚里面传来的说话内容时,顿时如坠冰窟,浑身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