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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元老

龙族Ⅳ:奥丁之渊 江南 18722 2024-03-14 16:26:49

意大利,米兰,米兰大教堂。

这座哥特式建筑物是米兰的精神象征,拿破仑曾在这里加冕,达·芬奇为了它发明了升降梯。因为使用了无数的大理石,它被称作“大理石之山”,而马克·吐温称它为“大理石的诗”。

这是游客们造访米兰必经的一站,平日里都是熙熙攘攘的,但今天例外,教堂前挂了“宗教活动日暂停参观访问”的告示牌,诺大的主殿里只有一个人,他坐在最前排的长椅上,身边放着一束白花。

主殿外停着一辆哈雷·戴维森摩托车,那台机械有着镀银的把手和黄铜的油箱,倨傲得像匹误入人类城市的野马。

来祭奠母亲的时候,恺撒·加图索总是穿得体的三件套西装,骑哈雷摩托车,在街角固定的花店买一束白色的玫瑰。

没什么别的原因,他觉得妈妈喜欢看他这样。妈妈说我的儿子恺撒穿上西装真像个男子汉;妈妈送过他一辆缩小版的哈雷摩托车说我的儿子骑上它就像牛仔。后来杜卡迪的全球销售总监百般哀求他试试自家产的Diavel摩托车,说真的少爷,我们跑得比哈雷的任何一台车都快,操控更是没的说,恺撒冷冷地说你生产的是摩托车,而我并不骑摩托车,我只是骑哈雷·戴维森。

他把当年的所有记忆都穿在了身上,在这个重要的日子,来祭奠母亲。他母亲的葬礼就是在米兰大教堂举办的,罗马教宗亲自主持。

“妈妈,我想我快结婚了,你应该会喜欢我的新娘,我觉得你们有点像……”恺撒轻声说。

其实这些话都没必要说,母亲的眼睛应该在天空里看着他,知道他做的所有事,也看过他心爱的女孩。

说起来以加图索家一贯的家教,他本该长成某种类型的混蛋才对吧?比如恃强凌弱什么的,比如跟种马老爹一样满世界睡女孩什么的……可就因为母亲曾经说,即使有一天她不在人世间了,也会在天上看着恺撒,所以恺撒就不愿做坏事,因为做了坏事会被母亲知道。

他站起身来,在大殿中央那块白色大理石上俯身一吻,把花放在上面,然后转身离去。

哈雷摩托驶出米兰大教堂的时候,银色的阿尔法·罗密欧轿车迎面撞来,车速极高,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车门打开,帕西·加图索,加图索家的高级秘书出现在恺撒面前。

恺撒从卡塞尔学院毕业后,加入执行部意大利分部,这个分部完全在加图索家的掌握中,更像是加图索家的私属机构。整个分部是以“欢迎少主驾临指导”的架势来迎接恺撒的,顺理成章的,整个部门都听从他的指挥。

家族还特意派了帕西作为他的特别助理,在那之前帕西服务的对象是他的叔叔弗罗斯特。

“我是来祭奠,但有些人好像赶着送葬。”恺撒皱眉。

这种重要的日子,他一直都是不干活的,天塌下来也跟他没关系。祭奠完母亲之后,他的本意是在附近的老街里溜达溜达,随便找间咖啡馆喝喝咖啡。

当然他知道最近发生了很多事,他的继任者路明非忽然失踪,接着是龙骨失窃,事实上整个秘党系统都如临大敌。

“陈小姐丢了。”帕西说话总是很简洁。

“丢了?”恺撒一怔。

他已经知道诺诺在金色鸢尾花岛“进修”了。他从日本回来之后,家族告知了他这一消息,并称新娘很高兴接受这次对身心都有益的进修,因此暂时不能跟他见面。

恺撒很清楚诺诺的性格,知道她不愿意的事情是没人能强迫她的,那么既然她答应去金色鸢尾花岛进修,恺撒也不会要求中断这个课程把她叫回来。

原本再有几个月进修就结束了,可新娘忽然丢了?

“30分钟之前,金色鸢尾花学院报告说,学员陈墨瞳无故失踪。根据巡夜嬷嬷的说法,昨夜陈小姐房中传出异响,当时陈小姐还在宿舍里,看起来并未受到人身威胁。但今早陈小姐就失踪了,连带失踪的还有她的随身衣物。她留了一封信给你,这是一份传真件。我没有看过,因为据说信中涉及你们之间的私密,最好直接交到你手里。”帕西将一只封好的白色信封递到恺撒手里。

恺撒撕开信封扯出信纸,看起来确实是诺诺的笔迹,她的笔迹跟娟秀扯不上半点关系,基本是鳖爬。

致我亲爱的恺撒:

忽然告别或许让你觉得有点意外,但忘记了哪位诗人说的,人生中总是充满了意外。

你说过你自己是艘船,航行了很多片海,最后来到我这片海上,忽然就厌倦了远航,只想放松缆绳在夕阳下随波起伏。

其实船在找它的海,海也在等它的船。

如果我真的是海的话,非常感谢跟你的相遇,因为大海等到了属于它的那片白帆,戴着船长帽的年轻人站在船头,靠在桅杆上。

但船已经环游了全世界,而海永远都只停留在原地,在同一片天空下潮涨潮落。海没有去过其他地方,海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很想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所以就想出去一下。

或者说,这次换你是海,而我是船。请等着我,给我一些时间,你会看到白帆返回,穿着婚纱的女孩站在船头,戴着白色的船长帽。就像你航向我的那时候。

你的,陈墨瞳

恺撒默默地折好信,递还给帕西。

“信中说了什么?如果我可以问的话。”帕西低声问。

“信在你自己手里,想知道的话为什么不打开看看?”

帕西只用十几秒就读完了整封信:“看信里的意思……她应该是对家族为她规划的人生不满意,婚约对她而言,也许是个束缚。不过我想她并不是对你有什么意见……”

恺撒从司机手里接过风衣披上,挥手打断了帕西:“别傻了,这信里弥漫着一股自恋的文艺大叔气。这不是诺诺写的,我没猜错的话,是芬格尔。”

帕西愣了一下,返回去再读那封信,想要找出恺撒所谓的“文艺大叔气”。

“诺诺从来不会给我写这种信,即使她真的要出去走走,她也只会随便扯张餐巾纸在上面写,‘不高兴,要出去玩,会回来的,有种你不等我。’”恺撒闪身坐进阿尔法·罗密欧,面无表情,“我完全能想象到芬格尔扭动着模仿女孩心态写这封信时的状态……没准还挠着心窝里的毛。那家伙职业洗煤球,能伪造各种人的笔迹。既然有芬格尔,那路明非也在其中,那是她的小弟,她不会放着不管。既然来了,就带我回去,找人把我的哈雷骑回去,擦好后收进车库。那可是全世界独一台的限量版,别给我碰坏了。”

阿尔法·罗密欧行驶在米兰城外的高速公路上,去向加图索家位于乡间的古堡。时值春天,原野间生长着茂盛的迷迭香和鼠尾草,恺撒喝着一杯威士忌,望着深紫和浅紫的花海从车窗外一掠而过。

虽然他很确定那封信是芬格尔写的,但也许婚约对诺诺来说真的是个束缚?恺撒第一眼喜欢上她的时候,她就是一只自由自在飞过天空的红鸟,野喳喳的。可当他想要拥有她的时候,她就没法野喳喳的了。

你喜欢一只鸟,是想她继续野喳喳的,还是乖乖地不要飞走?

想着不由地心情有些沉郁,恺撒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美国,伊利诺伊州北部,卡塞尔学院。

英灵殿深处的会议厅,墙壁上悬挂着历代秘党领袖的画像,黑衣的人们端坐在桌边。他们多半都垂垂老矣,像是从坟墓里挖出来的,衣着也像是从坟墓里挖出来的,感觉倒像是大侦探福尔摩斯时代的绅士聚会。

“很多年没有这样的会议了啊,范德比尔特先生。”

“是啊,图灵先生,上一次我记得是1961年。”

“我本以为你已经死了,谁知道又看见了您这张让人不悦的脸。”

故人重逢的对话也是毫无生气的,像是棺中的鬼魂在窃窃私语。

二战之后这群秘党长老从未聚得如此整齐,能坐在这张桌子上的人多数都曾改变历史进程,比如造出原子弹终结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当然也有些是纯粹的暴力型,埋葬过多条复苏的古龙。

对这些改变过历史的人来说,本该没什么事情能让他们不安了,但今天的气氛非常阴沉,长老们看似云淡风轻地闲聊,却忍不住看向会议桌尽头那张空着的椅子。

那是校长希尔伯特·让·昂热的座椅,此刻他正躺在铝合金的急救舱里,生命体征微弱。

“心脏几乎被完整地剖开,好在抢救及时,用体外循环装置代替了心脏。但目前仍然未能说抢救成功,他的半条命在死神手里。”那位负责缝合心脏的秘党成员是这么说的。

“至少还有半条命在您手里。”执行部部长施耐德教授说。

“不,另外半条命在他自己手里,这种情况下还能存活,是因为他心里那复仇的野火吧。”医生说,“换成其他人,就算有我在旁边立刻救治,现在也该举行葬礼了。”

昂热也是秘党的元老,最活跃的元老,他以铁腕开创了秘党的“学院时代”,并在对龙王的战场上连续取胜。

在他的手中,混血种终于看到了永远终结龙王的希望,可就在三天前的那个夜晚,情况急转直下,昂热遇袭,龙骨失窃,所有的战果归零。

秘党的核心高层震惊了,长老们再度聚集在这间尘封已久的会议室里,共同面对接下来可能进一步恶化的局势。

那位冷傲的伊丽莎白·洛朗女爵和还未成年的少女夹在这帮古玩般的老东西之间,像是坟堆上开出的娇嫩鲜花。

洛朗女爵的神色有些悲凉,校董会中她和昂热的关系最亲密。昂热对于她而言是父亲或者祖父般的人,历经风霜,坚不可摧,谁知道这样的人一下子就被摧毁了呢?

门被推开了,浓郁的酒味直飘进来,晚了十五分钟,这次会议的主持人终于登场了。洗得变形的花格牛仔衬衫、破洞连着破洞的牛仔裤、中年发福的肚子……但屁股还是扭得蛮有味道的。

副校长拍打每位长老的肩膀,跟洛朗女爵和少女飞吻,最后一屁股坐在本属于昂热的座椅上。

“弗拉梅尔导师。”长老们都微微点头,表达敬意。

弗拉梅尔,这个姓氏在卡塞尔学院内部几乎无人知晓,学员们只知道那是副校长,在守夜人讨论区里的ID是“午夜甜心”和“大飞行时代”,最大爱好是喝酒,第二爱好跟看起来像女生的ID聊天,聊得热火就问人家要照片……

可在元老们面前,他是弗拉梅尔导师,每个人都要表示敬意的弗拉梅尔导师。

“大家都没死呐?”副校长环顾四周。

“不,死了一部分,”图灵先生说,“能动的基本都在这里了,请弗拉梅尔导师给我们讲一下眼下的局势吧。”

“对于学院和秘党来说局面当然糟透了,龙骨失窃,校长在挂掉的边缘……”副校长耸耸肩,“可对我个人来说倒未必不是个机会,昂热要是真挂掉了,就该轮到我了对不对?那就再也没人会阻拦我举办卡塞尔学院女子裸泳锦标赛的提案了。”

他仰望屋顶,神色飘忽:“想起来还有那么点点小期待哦……不过想到那家伙可能再也醒不来了,没人和我一起看翘臀在碧波里起伏,好像也没什么大意思呢……”

换作别人说这种没心没肝的话,早就被逐出会场了,可说这话的是弗拉梅尔导师,“恐怖的弗拉梅尔”,历代弗拉梅尔导师都是秘党中的首席炼金大师。

弗拉梅尔这一脉出现得很突兀,根据秘党内部的记载,一位技术可以直追古埃及时代的炼金大师,初代的尼古拉斯·弗拉梅尔,在15世纪初加入了秘党,为秘党的屠龙伟业提供了巨大的助力。他的后代继承者们也都叫尼古拉斯·弗拉梅尔,一直传到今天。弗拉梅尔一脉并未把炼金术的秘密跟所有秘党成员分享,因为担心力量被滥用,只是谨守当年的承诺,以盟友的身份支持秘党。

元老们私下里把这些人称作“恐怖的弗拉梅尔”,因为炼金术师在屠龙战场上基本等于枪械师,他们既能造出炼金术强化的子弹,也能造出炼金术驱动的毁灭性武器。

历代的弗拉梅尔导师都德高望重,可不知道为何,这一代的传承出现了一些问题,某个浪货继承了先师的衣钵……好在他在炼金术上的造诣仍旧无愧于弗拉梅尔这个伟大的姓氏。

出于笼络的目的,他们把副校长的头衔授予了这位弗拉梅尔导师,但并未指望他管理教务。弗拉梅尔导师在教堂的阁楼上生活了几十年,酗酒颓废,难得看他出现在会议桌边。

“给他们看看昂热最后的视频吧。”副校长吐出一口酒气。

莹蓝色的光束在他的身后投下,光束中站着身材纤细的女孩,肌肤晶莹得近乎透明,淡蓝色长发委地。那种发色很超现实,但在这个女孩身上,竟然非常地和谐。

光柱中可见灰尘无序地飞舞,毫无障碍地越过她那纤细的身体。

“EVA,诺玛的升级版,或者说,少女人格的诺玛,运算能力大约是诺玛的14倍。虽然看起来是个小姑娘,不过相对于诺玛的‘学院秘书’属性,EVA是中央电脑的‘战争人格’。”副校长说,“考虑到现在基本就是战争状态,我唤醒了她。”

EVA微微躬身,看起来乖巧温柔,所谓战争人格在她眉目间根本无从体现。但知道她的元老们都微微点头作为回礼,他们很清楚这个虚拟少女的惊人权限。

莹蓝色的激光束从天花板上投下,交织成网格细密的光束网。这张网缓缓地扫过整间会议室,全息3D投影逐步成形。在座的某些元老已经隐居世外几十年了,不曾见过如此先进的激光成像技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场景骤然转换,他们觉得自己正坐在走廊两侧,周围是精美的立柱和巴洛克式的恢弘穹顶,墙上挂着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师画作,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

这是学院图书馆中的某条走廊,他们甚至能看见远处成排的橡木书架。但当他们试着伸出手去,墙壁、家具、油画都毫无障碍地被穿透,只留下淡蓝色的干扰波纹。

“这是根据图书馆内三维监控复原的情景,所幸我们安装了这套系统,否则那晚发生在校长身上的意外可能永远都是谜。”EVA的声音还在周围回荡,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时间是三天前的午夜,凌晨02:42分……”

没错,确实是深夜的场景,风吹着长长的白纱帘子,树影在窗上摇曳。

脚步声由远及近,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白发、三件套西装、锃亮的牛津鞋,那是元老们熟悉的朋友,希尔伯特·让·昂热。如果不是他的轮廓边缘带着微弱的干扰波纹,人们简直要以为那个男人正昂首阔步地走进会议室。

“02:42分,校长独自进入图书馆,他沿着这条走廊,似乎是要去冰窖。”EVA还在解说,“想必各位都记得走廊尽头的电梯直通冰窖。”

元老们都摒住了呼吸。遇袭的场面正在他们面前重演,偷袭者随时都会从角落中闪现,是谁?他怎么做到的?为了什么?

黄金瞳接二连三地亮起,元老们的体内,龙血开始高涨。唯有副校长例外,他把脚翘在会议桌上,小口地喝着威士忌,眼神迷蒙,像个不愿醒来的梦里人。

昂热的神色凝重,似乎边走边思考着什么,他的指间翻转着一张黑色的卡片——那是黑卡,这间学院里权限最高的卡片,显然他是准备去冰窖。

前方不剩几步就是电梯了,那部电梯非常坚固,它本身就是通往冰窖的“门”之一,当然是最高级别的防护,就算面临什么突袭昂热也能躲进电梯才对。

好奇心压过了不安,大家都很想知道在最后的几秒钟里是什么样的攻击瞬间剥夺了昂热的战斗力,甚至不让他有时间躲入那部电梯。

昂热忽然站住了,黑卡还在他的指间翻转,只差几步就能抵达安全地带,他却不走了,神色凝重。

敌人来了?敌人在哪里?敌人要发动什么样的攻击?元老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上下左右,他们中不乏战术高手,各种应对策略在脑海中闪过。

但昂热只是低头看着指间那张黑卡如黑色的蝴蝶般飞舞。

“是你么?”他轻声说。

元老们再度对视,这句话倒像是老朋友之间的问候语,难道说昂热认识那个偷袭者?

无人回答,窗外树影摇曳,风吹着白纱帘起落,昂热静静地站在那里,低头沉思,仿佛一尊雕塑。

“EVA,什么情况?”图灵先生不解地问,“如果不是那些窗帘在动,我简直要以为你的放映机卡壳了。”

“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EVA的声音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图灵先生愣住了。他还在思索EVA那句话的意思,范德比尔特先生已经惊呼起来:“那张黑卡!那张黑卡不在他手中了!”

那张黑卡真的不在昂热指间了,它正插在前方不远处的电梯门上,粘稠的黑血沿着卡片边缘往下流!

昂热的西装从胸部口袋处开裂,裂得很慢很慢,仿佛虚空中有柄看不见的剪刀优雅地剪过,接下来开裂的是里面的衬衣……昂热的胸前爆出巨大的血花,仿佛伤口中开出了一朵红艳的玫瑰。

昂热无力地跪下,元老们惊悚地起立。昂热仰望穹顶而后向前扑倒,鲜血在身下慢慢地扩大,画面在这一刻定格,元老们手按胸口,低下了头。

就像EVA说的那样,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只是他们眼拙,没有看清。那一刻肉眼不可见的恶鬼经过,切开了英雄的心脏。

这寂静却悲怆的一幕令元老们记起太多的往事,那些倒在屠龙战场上的同伴,其中甚至有他们的亲人和爱人……在这个战场上,死亡如同钟声,总在倒计时。

他们中未必每个人都喜欢昂热,但这一刻唇亡齿寒也好,兔死狐悲也罢,他们既心情沉重,又惊恐不安,还勃然大怒。

“怎么可能?”图灵先生率先怒吼,“根本没有任何人接近他!”

“监视系统每秒钟会记录上百帧画面,我一帧一帧重放那个瞬间,各位就能看见那个刺客了。”EVA再度出现,就站在昂热的影像旁。

时间线回到黑卡从昂热手中消失的那一刻,缓慢重放,画面定格,昂热的身影微微地模糊,似乎是在高速运动中产生的虚影,而那张黑卡则滞留在空中。

昂热的面前,也就是会议桌的尽头,忽然有大团的金色火焰闪现,那团火焰像是一朵金色的、巨大的花绽放,火焰中央……隐约有个白色的身影,端立如同神庙中的雕像!

“那是什么东西!”图灵先生惊呼。

“没人知道那是什么东西,”EVA说,“只有在这帧画面中我们捕捉到了这个影子,换句话说,一台每秒拍摄上百帧画面的摄影机,只有一帧画面记录到了那个人,说明他只出现了1/100之一秒。”

“这太荒诞了!”范德比尔特先生摇头,“对方怎么来的?直接穿越空间?在1/100秒内完成刺杀,然后再穿越空间消失掉?这是科幻小说么?这是幽灵杀手么?”

“确实荒诞,我也无法解释,”EVA点了点头,“校长的言灵是‘时间零’,这个言灵的效果非常诡异,在他的感受中,时间流速能减慢到大约1/50的程度,也就是说在对手的眼里,校长的速度增幅是50倍。”

“这是个杀手型的言灵,”图灵先生说,“昂热本应是那个快到能够躲避监视镜头、瞬间发出致命杀招的人,可他却被比他更快的对手反制了?”

“而且那个瞬间昂热确实使用了时间零,他掷出了那张黑卡,割伤了对方的身体。”范德比尔特先生沉吟。

“是的,”EVA指了指昂热的左腕,“众所周知校长的左腕里捆着一柄折刀,但事发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抽出那把刀,只能用手中的黑卡作为武器。”

“他在掷出那张黑卡之前有几秒钟纹丝不动,因为他意识到对手就在他旁边,他一旦动了,对手也会动。这说明对手的速度能对他造成威胁,”图灵先生沉思着说,“能对昂热造成速度上的威胁……”

“不难猜啊,对手的言灵跟他一样,是时间零就好咯。”有人轻描淡写地说。

说话的人是副校长,他继续摇晃着双腿喝酒,好像那惊人的结论不是他做出的。

元老们悚然,有些言灵是先天稀缺的,“时间零”就是其中之一。当年狮心会的创始人梅涅克·卡塞尔在昂热身上发现了“时间零”,惊呼这是命运赐给人类的屠龙刀!因为它实在太强,也太罕见了。

另一个掌握“时间零”的混血种,这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又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合理的解释,昂热和偷袭者之间的较量,就像是西部牛仔比拔枪,枪慢者死。

“对方既然重创了昂热,为什么不杀死他?”有人问。

“他以为校长死了,那种程度的伤,本该绝无生还的可能。”EVA回答。

“有什么嫌疑人么?”图灵先生说,“我听说你们怀疑路明非,那个新生代中的S级。”

“不是我说的,”副校长耸耸肩,“那小子可是昂热特批入校的,我倒是怀疑那是昂热的私生子……”

“当晚龙骨失窃,系统显示是路明非刷了他的出入卡,打开了通往冰窖的门。”一个寒冷而威严的声音从会议桌的对面传来,“当晚只有他的卡在那些门上刷过!”

“好吧,有些人认为路明非的失踪跟龙骨失窃以及昂热遇袭有着必然的关系,在各位抵达之前我们已经争论过了。”副校长耸耸肩,“我是说我和我们尊敬的‘嗜龙血者’贝奥武夫先生。”

元老们都微微欠身,向“嗜龙血者”这个尊贵的姓氏致敬。

如昂热、伊丽莎白·洛朗甚至加图索家族,都算是混血种中的新贵,而在工业革命之前,在那个仗剑屠龙的年代,贝奥武夫是最显赫的姓氏之一。

北欧神话中的长诗《贝奥武夫》就是本着这个家族的历史写的。

几千年来贝奥武夫家族一直是最坚定、最勇敢和最残酷的屠龙者,他们秉承着古老的家训,每生下一个男孩就给他喂食一滴龙血结晶,那是剧毒的物质,但只有经过那种剧毒的考验,这个婴儿才被家族认为有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下来就服食了龙血的缘故,龙血对贝奥武夫家族的男人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就像毒品之于瘾君子。他们为了追杀一条奄奄一息的龙类,可以横穿欧亚大陆,只求亲手把武器刺入它的心脏,把它的鲜血融入家传的烈酒,然后一饮而尽。

秘党把“嗜龙血者”这个称号授予贝奥武夫家族,就像大家称呼弗拉梅尔为“导师”那样。危机迫在眉睫,传奇般的人物都重新浮出了水面。

这一代的贝奥武夫已经超过150岁,比昂热还老,多数元老在贝奥武夫的面前还是年轻人。他苍白而魁梧,坐在那里好像一面厚实的石灰岩墓碑。灯下,那双交叠的、苍老的手反射着微弱的光,皮肤表面竟然布满细密的白色鳞片。

贝奥武夫近百年不曾出现在这张会议桌上了,因为他对于秘党成立学院这件事持激烈的反对态度。

“学院培养出的所谓屠龙者只会是贪生怕死之徒,真正的屠龙者只能在战场上完成洗礼!”这是贝奥武夫的一贯态度。当时他担任“行动队”的负责人,那是执行部的前身,满世界追猎龙类。他们冷血而高效,彼此之间从不救援,死去的同伴和死去的龙类一同被埋葬,顶多是在坟前吹一曲口琴作为哀悼。

但最终多数元老赞同成立学院,昂热一派的势力崛起,原本应当接任执行部的贝奥武夫愤而拒绝担当这个职位,从此就只是作为元老。如果当初是他接管执行部,执行部很有可能还是当初那个冷酷的“行动队”。卡塞尔学院的人都说执行部是疯子部门,但跟当年的行动队相比,今天的执行部简直就是慈善机构。

“弗拉梅尔导师,这个名为路明非的学员从一开始就充满了谜团,不是么?”贝奥武夫的声音像是两柄锯齿剑相互摩擦剑刃,“他的父亲路麟城、母亲乔薇尼号称S级的秘党成员,可我想在座的各位没有任何人见过这两位优秀的成员。他们在执行部有档案,可他们从未向执行部报到,我们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在世界的哪个角落,从事什么样的秘密任务,当然,除了昂热。但现在他正躺在急救舱里,如果他死了,这个秘密就永远没人知道了。父母很神秘,儿子更神秘。这个孩子进入卡塞尔学院之后,我们才在对龙王的战场上屡屡取得决定性的胜利。虽说青铜与火之王诺顿是死于恺撒·加图索之手,大地与山之王双生子是死于狮心会前任会长阿卜杜拉·阿巴斯之手,白王的篡位者赫尔佐格是死于加图索家的天谴武器,但每场针对龙王的战争,路明非总是必到!”

“你的意思是路明非杀了这些龙王?”副校长懒懒地说,“那不是说明这小子赤胆忠心么?”

“弗拉梅尔导师说得有道理。”图灵先生说,“如果路明非是龙族派来的潜伏者,那他又为何帮助我们屠龙呢?”

“各位,从来没人说过龙族之间是团结的!”贝奥武夫扭头四顾,黄金瞳熊熊如炬,“龙类!本就是极端暴力的存在!它们连孪生兄弟都能杀死!龙王耶梦加得就是例子!”

元老们都沉默了。贝奥武夫说的没错,如果是人类的话,种族濒临末日,大家肯定会互相协助以求度过难关,但龙族奉行的逻辑跟人类迥然不同,杀戮基因根植在它们的血脉深处,它们摧毁一切弱者,无论对方是不是同族。

“根据执行部的档案,路明非没有言灵,或者说言灵未知,对么?”范德比尔特先生问。

“是的,在二年级之前他的战术战略能力都很差。”EVA回答,“他的进步是最近一年的事,能力迅速提升。”

“如此优秀的血统却没有言灵,是不是故意隐藏呢?”范德比尔特先生又问。

“莫非他的能力是‘时间零’那种可怕的言灵?”图灵先生说。

“‘时间零’应该是天空与风之王一系的言灵吧?”某位元老说。

“想必各位都知道,天空与风之王堪称龙族诸王中最神秘的一位,在漫长的历史中,我们从未得到这位龙王苏醒的消息。”贝奥武夫幽幽地说,“他游荡在我们所知的历史之外!”

“如果是天空与风之王,当然能够使用‘时间零’!那本来就是他的特权范围!”图灵先生恍然大悟。

“那个男孩……是天空与风之王?”

元老们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推论委实太惊悚了,但那个S级学生的身上充满了谜团,偏偏在昂热遇袭龙骨失窃的那天晚上,他离开了学院。

“哇嚓嘞,想象力不要那么丰富可以嘛?在座的各位谁身上没点谜团啊?我看起来很正常嘛?你们贝奥武夫家那些喜欢喝龙血的疯子很正常么?”副校长满脸无所谓,“说起来我看你最不正常了,今天洗澡没有刮鳞片嘛?要我借你刮胡刀嘛?”

“弗拉梅尔导师,我是出于对弗拉梅尔这个姓氏的尊重才容忍你的说话风格!”贝奥武夫冷冷地说,“装疯卖傻并不有趣!”

元老们都保持了沉默,除了贝奥武夫,他们恐怕都没有资格对弗拉梅尔导师这么说话。

“加图索家的代表没有到场么?”贝奥武夫环顾四周,没有找到弗罗斯特。如此重要的会议,作为校董会中最有势力的家族,加图索家竟然缺席了。

“谁说我们家没派人来?”角落里传来某个男人忿忿不平的声音,“是你们的秘书一直没有打开投影机不让我出现好嘛?”

只是听声音就能想象到说话人的形貌,应该是某个穿着海蓝色西装和白色休闲裤、脚蹬一双乐福鞋的花花公子,正慵懒地躺在热带海滩的阳光下,喝着啤酒,望着碧蓝的大海。

那居然是庞贝·加图索的声音,居然是这货而不是弗罗斯特代表加图索家出席这场会议,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EVA,为什么不让庞贝进来?”副校长也有些不解。

EVA垂下眼帘,面无表情地挥手,某张空着的座椅上方,莹蓝色的光柱投射下来,光柱里端坐着只穿白色泳裤的男人,胸肌腹肌块块分明,不知多少双纤纤玉手正在他全身上来摸来摸去,或者说在给他抹防晒油。

庞贝举高手中的果汁杯:“终于进来啦!各位老板好久不见!”

“庞贝你这是来参加会议么?”贝奥武夫怒吼。

庞贝并未亲身到场,而是通过全息投影出席会议。他那边是什么情形,投影过来的就是什么情形,因此EVA不愿打开投影机。

“我亲爱的老伙计昂热不是还没死么?”庞贝显得有点委屈,“参加葬礼的时候我保证会换上黑西装的!”

“够了!”贝奥武夫无意继续这种没有营养的对话,凌空挥手示意这个话题就此斩断,“为什么是你而不是弗罗斯特?”

“哦!我亲爱的堂弟啊?他有更重要的事,所以只好由我来出席会议咯。”庞贝叼着吸管,“我说,你们议论了那么久,难道没有想过那个偷袭昂热的家伙,他的下一个目标会是哪里么?”

“下一个目标?”贝奥武夫一愣。

“他应该不是为了偷袭昂热而潜入学院的吧?只是偷龙骨时遭遇了正去往冰窖的昂热,连我这种花花公子都能想明白,‘嗜龙血者’怎么没有想到呢?”庞贝挥手,示意那些纤纤玉手暂停摸他,“龙王骨骸的价值无与伦比,谁都眼红!”

“我们当然知道龙骨的珍贵,所以才会把它保存在最安全的冰窖里……”贝奥武夫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骤变。

“保存在学院的那具龙骨,是龙王康斯坦丁的半具龙骨,而另外半具,保存在加图索家手里。”庞贝说,“如果对方那么想要龙骨,他没有理由不打我家那半具骨头的主意,现在弗罗斯特正转运龙骨前往罗马银行的地下金库。”

“你们想把龙骨保存在那里?”图灵先生问。

庞贝打个了响指,某个建筑物的三维图像被投影在会议桌上方,并缓慢旋转:“那间金库的防御之森严,不亚于冰窖。罗马银行是由三家历史非常悠久的银行合并而成的,加图索家是其中两家的拥有者,因此罗马银行等于加图索家的产业。从1929年开始,我们就着手把罗马银行的本部打造为一处坚不可摧的堡垒,这就是银行地下金库的结构图。”

元老们都流露出惊讶的神色,从地面上看,罗马银行本部只是一座四层高、大理石外墙的小楼,但在地平面以下,它是一座倒立的帝国大厦!

工程量极其惊人,钻机直接下探到坚硬的花岗岩层,用千吨的高强度铝材和不锈钢,在地下搭出了一个巨大的空间。

庞贝摸出手机,神情炫耀地拨打电话:“嗨!弗罗斯特我亲爱的弟弟,你到哪里了?”

桌面上方出现了新的投影,似乎是在某个极小的封闭空间里,空间摇晃,人影闪动。

几秒钟后弗罗斯特的脸出现在镜头前:“现在的深度是地下120米,我们还在深入更深的地层。这部电梯最深能够抵达地下半公里处,最后还有一小段路要步行。”

“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家的藏宝地吧。”庞贝说。

弗罗斯特微微点头:“正如各位所见,罗马银行的地下金库已有近百年不曾被任何人突破。全世界1/3的货币性黄金储存在这里,欧盟的中央机房也在这里,其他的钻石、珠宝、纸币、艺术品……可以说不计其数。即使罗马城被核弹夷为废墟,这座地下堡垒也能独立运转半年以上。金库位于地下800米深处,只能通过一个类似左轮手枪转轮的机械系统从中提取东西,如果遭到入侵,只需要摧毁那个转轮系统,金库就完全地封锁了,并灌入腐蚀性液体。龙骨被保存在那里是绝对安全的。”

随着他的解说,结构图缓慢旋转,各部分逐一被放大。不愧是能够造出天谴系统的加图索家,这间地下金库的技术水准甚至在冰窖之上!

“先把剩下的龙骨藏好了,然后我们就可以来设圈套了,”庞贝眉飞色舞,“既然他那么想要龙骨,一定会想办法侵入保存龙骨的地方。”

“在地下金库里给他设套么?”贝奥武夫沉吟,“如果对方的言灵是‘时间零’,如果他可以像幽灵般活动……”

“人眼也许会被‘时间零’欺骗,但超高速摄影机呢?”庞贝贼兮兮地笑着,“红外检测仪呢?激光切割网呢?神经毒气呢……”

花花公子还是蛮狠的,谁跟他结仇那肯定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警报声忽如其来,元老们骤然起身,黄金瞳之光把投影的蓝光都压了下去。难道在秘党元老齐聚的时候,还有人敢入侵卡塞尔学院?

他们随即发现警报声并非来自EVA,弗罗斯特所在的那架电梯正被闪烁的红光包围,入侵发生在地球的另一侧,有人侵入了罗马银行的地下金库!

“弗罗斯特,放弃原先的计划!带着龙骨离开那里!”庞贝大呼小叫,“见鬼!那家伙来得这么快!”

跟哥哥迥然不同,弗罗斯特临危不乱,锋利的眼神扫过,保镖们立刻围绕了他。加图索家的保镖,清一色的精英混血种,黄金瞳亮起,他们的身躯膨胀,肌肉暴胀,身体表面骨质化。

十几秒钟后,弗罗斯特被一群狰狞的怪物包围在其中。

“庞贝!我们需要你那座地下金库的电子地图!EVA,为他们找出最安全的撤离路线!”贝奥武夫大吼。

EVA莹蓝色的瞳孔中流动着无法解读的文字,脸上只剩下霜雪般寒冷的表情。通过海底电缆,零点零几秒内,EVA已经进入地下金库的中央电脑。

弗罗斯特搭乘的电梯紧急刹车,然后升向正上方,金库底层开始灌入腐蚀性液体,底层的警报器被触发,想来入侵者在下面。

这边电梯上升,那边电梯井里连续爆炸,微型炸弹藏在电梯轨道里,必要时这架价值数百万美元的电梯可以被摧毁,把入侵者困在地底深处。EVA引爆了这些微型炸弹,这个女孩看起来幼齿,行为方式却是极其地狠辣。

入侵者忽然来了,但EVA控制了那间地下金库,鹿死谁手还是未知数。

“优先确保龙骨和弗罗斯特的安全!”贝奥武夫下令。

当年行动队的头目,如今也仍然是卓越的战场指挥者,贝奥武夫自然而然地接掌了指挥权。不接掌也没办法,难道指望副校长指挥作战么?

“明白!所有通道已经打开,撤离所需的时间预估为47秒!”

电梯返回了出发点,弗罗斯特在保镖们的掩护下经安全通道撤离。安全通道被重重叠叠的安全门分隔开来,每扇安全门都是纯钢质地,达到了金库门的级别。

平时打开这些安全门需要非常复杂的手续,指纹、声纹、密码、虹膜……缺一不可,但在EVA的强力介入下,这些门都是开放的。

每过一扇门就有一名保镖留下,手动将门封闭。加图索家的严酷家规从这个细节就能看出来,EVA未必不能封锁这些门,但加图索家必须留下一个看门人。

人永远比机器可靠,入侵者正尾随而来,他们以生命为代价,层层阻截。

弗罗斯特也不是弱者,奔跑起来速度不亚于冲刺的猎豹,耗时比EVA估计得还少,他就冲到了最后一扇安全门前,随着保镖手动扳下安全门的开启阀,圆形钢门轰然洞开。

门外弥漫着金色的烈火,火中仿佛有龙蛇舞动,那光映在弗罗斯特的眼睛里,仿佛神话中所说的地狱。

浑身裹着白色袍子,形如木乃伊的人形站在那地狱般的烈火中,端静得像是神祗。

“是你……是你?是你!”弗罗斯特惊声尖叫。

元老们惊骇莫名,集体起身。即便是通过摄像头、隔着上万公里跟那东西面对面,他们仍旧感觉到了可怕的威压……仿佛直面至尊!

更恐怖的是,那端静站立的姿势,恰似那个在1/100秒内浮现在金色火焰中的身影!

“弗罗斯特家长!立刻退后!”EVA下达指令。

作为人工智能,她做出的“最优判断”是弗罗斯特退后,同时她重新关闭安全门。那扇超合金的安全门也许无法彻底阻挡入侵者,但也许会给弗罗斯特争取到一线生机。

弗罗斯特没有回答,而是摸出了手机。这种时候他摸手机干什么,没人知道。

死神和弗罗斯特擦肩而过,背后的火光就像涨潮的大海。影像到此为止,摄像机在火墙推来的瞬间被毁,全息投影中只剩下嘈杂的雪花点。

事情并未到此为止,罗马银行的地下传出连续的巨响,一道又一道的钢铁闸门落下,像是多米诺骨牌连串倒下。

最后一秒钟,弗罗斯特通过手机发送了一条命令,将金库最终的控制权移交给了EVA。作为加图索家的代理家长,弗罗斯特有权这么做。

那是秘党成员弗罗斯特·加图索的最后努力,有了那项授权,EVA就能彻底锁死金库。一旦关门,锁芯就熔毁,这间金库被用作了困死“死神”的铁牢。

全世界1/3的货币黄金、欧盟的中央机房和无数的珍贵艺术品都被锁在了里面,作为“死神”的陪葬。

这在秘党看来是值得的,虽然整个人类历史上从没有关于那位“死神”的记载,EVA那浩如烟海的数据库中也找不到他的影子,但所有人都相信,如果任它带走龙骨,可能会导致类似“世界末日”的结果。

“地下金库没有其他出口么?”贝奥武夫大吼着问。

“构造图显示它只有唯一的出入口。”EVA回答。

“它有没有可能突破金库大门?”图灵先生大声问。

“那就得赌赌人类的命运了!”贝奥武夫深呼吸,强迫自己重新落座。

会议室里静悄悄的,元老们静静地坐着,等待着人类的命运。

万里之外的罗马银行里,VIP客户们正饮着威士忌、咖啡或者果汁,跟理财经理谈笑风生,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正下方刚刚发生了一场怎样的巨变。

伦敦贵金属交易所里,交易员们呆呆地望着头顶上方的大屏幕,几秒钟之间,整个交易所的电话响成一片。这是金价平稳上涨的一天,原本大家都开开心心,直到十秒钟之前,数据显示全世界足足1/3的货币性黄金忽然“消失”了。

那相当于整个印加王朝的财富!消失掉了?就像神从高天上伸手,抹去大地上的一个国家……太扯了吧?这种事真的会发生?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金库深处再没有传出任何声音,死亡般的寂静,就像曲终人散。

“EVA,扫描整个金库!”贝奥武夫下令。

“是!”

金库隧道里安装了几百台摄像机,此刻这些摄像机中的绝大部分还能正常工作,EVA把它们的画面投影在会议桌上方。

隧道中飘扬着白色的飞灰,仿佛一场绵密的大雪,却没有一台摄像机拍摄到死神,连一颗火星都见不到,好像那场焚世的烈焰根本没有烧起来过。

“死神消失了?”范德比尔特先生迟疑地问。

“准确地说,它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了。”EVA回答。

“不是说那间金库就只有一个出入口么?它要么破门而出,要么还在金库里。”

“根据感应器的数据,显示所有的门都是完好的。”

“想办法让我们看看弗罗斯特跟那东西遭遇的地方。”贝奥武夫说。

“那里的摄像头损坏了,我试着从远处调一个摄像头过去。”

地下金库内部,隐藏在墙壁中的摄像头探出头来,沿着滑轨去向弗罗斯特遭遇死神的那扇安全门。死寂的地下隧道里,它滑行时发出的嘶嘶声清晰得令人恐惧。

元老们终于见到了安全门前的情形。他们再度起身,戴着高顶礼帽的那几位摘下帽子来按在胸前,所有人都低下头去。

安全门前站立着几尊白色的塑像,其中一尊身上能明显地看出弗罗斯特的特征,他退后一步,伸手到怀中,似乎要拔出藏在那里的某件武器,弓着的身体仿佛蓄积着惊人的力量。

就是在那一刻,死神和他擦肩而过,将他们化成了白色的塑像。此时此刻,不知何处来的风吹过漫长的隧道,剥蚀着这些塑像,那些降雪般的飞灰就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

秘党成员、加图索家代理家长弗罗斯特·加图索,确认死亡。

生前他在秘党中并不很有人缘,因为他太过维护加图索家的利益,和昂热争夺学院的控制权,像个锱铢必较的商人,但在死亡面前他仍无愧于“屠龙者”的称号。

“怎么会这样?”贝奥武夫问,“那东西怎么杀死他们的?”

“根据我的推测,是极致高温,”EVA回答,“人体构成中有18%都是碳元素,在极致高温下绝大部分其他元素都会汽化蒸发,但碳元素会瞬间晶格化,就是诸位现在看到的白色人体。”

“就像结构松散的钻石?”范德比尔特先生说。秘党成员中不乏自然科学方面的“领袖级”人物,范德比尔特先生就是,他和EVA一样,在第一时间明白了弗罗斯特死于什么武器。

“是的,结构松散的钻石,如果结构更加致密的话,他们的遗体能矗立几万年不倒塌。”EVA轻轻地点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石墨在几千度的高温和几百个大气压下才有可能转化为金刚石,”图灵先生说,“而死神在跟弗罗斯特擦肩而过的瞬间就制造出了那种高温高压的环境?”

“几千度高温和几百个大气压是指人造金刚石培养炉中的环境,在那种环境下,人造金刚石还要几个小时乃至于几天成形,瞬间人体金刚石化……真不敢想象那种温度。”范德比尔特先生轻声说。

弗罗斯特的“雕像”终于坍塌,满地晶莹的粉末,其中夹杂着少数熔化的金属块,足以作证EVA和范德比尔特先生的判断。

一阵风吹过,弗罗斯特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元老们重新落座,会议室里的气温好像一下子降低了,低到零下。

他们是最资深的屠龙者,领略过龙类的强大,也见识过很多的死亡,但“死神”唤醒了他们灵魂最深处的恐惧。

“你们看清楚了么?”范德比尔特先生低声问,“那个人影,跟图书馆里出现的人影……是一个人么?”

元老们彼此对视,微微点头。金色火焰、白袍、端静站立的姿态、神明般的威压,特征非常吻合。

“忽然穿越空间忽然出现的能力、堪比‘时间零’的高速,还有那种似乎源于青铜与火之王的极致高温,”图灵先生的眼角微微抽搐,“如果是言灵,都是超高阶言灵,又怎么会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龙王!那无疑是一位龙王!”贝奥武夫说得斩钉截铁。

“天空与风?海洋与水?或者……黑王本体?”有人低声问。

在对龙王的战场上,学院连续几年取得了斐然的成绩,最后的青铜与火之王陨落在三峡;大地与山之王兄妹陨落在北京;白王的继承者赫尔佐格陨落在东京。

龙王级的敌人中,就只剩下“天空与风”、“海洋与水”两对双生子,还有从未复苏过的黑王。

黑王复苏?真是个恐怖的概念。黑王复苏之日即是末日,龙族是这么认为的。

“不能确定,但它比我们面对过的任何龙王都恐怖!”贝奥武夫双拳捶桌,“先生们!这是龙王对我们的挑战!它在镜头中现身,就是要告诉我们,它来了!我们都得死!”

“恕我直言,尊敬的‘嗜龙血者’,这话没有任何意义,龙王当然想要杀死我们,我们也想杀死它们。我们从生来手握刀剑,我们之间的战斗不死不休。”年轻而骄傲的声音在会议室中响起。

贝奥武夫的瞳孔中闪过浓郁的红色,正要发怒,忽然怔住了。

声音来自庞贝的座位,但被那束光投影出来的却不再是庞贝,而是身穿三件套条纹西装的年轻人,金发、海蓝色瞳孔,领口佩戴着半朽世界树的校徽,从头到脚每一根线条都像是雕塑家用刀在石膏上切出来的。

“什么人有资格坐在加图索家的座位上?”贝奥武夫喝问。

两双眼睛第一次交锋,贝奥武夫家族的血色黄金瞳并未能压过年轻人那双海蓝色的眼睛。

“恺撒·加图索,从我叔叔弗罗斯特遇难的那一刻开始,我受命成为加图索家新的代理家长。至于我的父亲庞贝·加图索,我想你们也不想跟他那种人对话吧?”恺撒缓缓地说,“所以我让EVA把他赶出去了。”

元老们这才意识到从弗罗斯特遇难到现在都没有听到庞贝发出声音,这种悲剧性的时刻,最好还是别有庞贝在场为好,那种没心肝的家伙只适合出现在喜剧场合。

“你的意思是现在你说话代表加图索家?”贝奥武夫打量恺撒浑身上下,“你多大了?居然还戴着校徽!”

“我可以向你保证,加图索家会支持我说出来的每句话。至于校徽,我曾在卡塞尔学院就读,那段经历令我自豪,所以我佩戴着校徽。”恺撒直视贝奥武夫的眼睛,“我为我所受的教育自豪,比我为我姓加图索自豪来得好吧?同样我也相信‘嗜龙血者’贝奥武夫拥有今日的地位,绝不是因为贝奥武夫这个姓氏。”

尽管他身在罗马,但这种投影出来的直视令贝奥武夫印象深刻。

真不可思议,庞贝的儿子,却跟庞贝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他不是父亲那样的喜剧演员,也不像叔叔那样精明算计,他是那么地骄傲阳刚,就像是热那亚湾上的刺眼阳光。从开口的那个瞬间,他的骄傲就如一面旗帜那样插在了会议桌上。

“那么,加图索家有什么话要说么?”贝奥武夫问。

“我赞同您的判断,新的龙王出现了,”恺撒说,“那是我们前所未有的强大敌人。”

“比白王更加强大么?”图灵先生问,“难道你认定这次复苏的是黑王?”

“不,我无法认定那是什么东西。”恺撒摇头,“但敌人的强大,并不全看血统,如果血统的高低可以决定一切的话,秘党根本就没必要存在,我们中没有任何人的血统超过纯血龙类。”

“那请问加图索先生,你从什么角度断言这个敌人的强大?”伊丽莎白问。

“因为这个龙王就隐藏在我们中间。”恺撒扫视所有人,“他了解人类,了解秘党,就像我们了解自己一样。别忘了,无论是诺顿、康斯坦丁、耶梦加得还是芬里厄,他们都拥有毁灭一座城市的力量。他们之所以失败,都是因为内心的弱点。他们在弱小但狡诈的人类面前,幼稚得就像孩子,如果诺顿不是因为康斯坦丁的死而暴怒,他大可以孕育出真正属于自己的巨大龙躯,没有人能够对抗完整的龙王诺顿,但他为了仇恨而选择了跟龙侍参孙融合,这个举动种下了他被杀的种子。至于耶梦加得……”

他顿了顿,略过了这个话题:“但这个敌人不同,他完美地将自己隐藏在了暗处。他发起进攻的几天之内,两处的龙骨都落入他的手中。他的行为模式更像人类而不是龙类,这是他最可怕的地方!”

片刻的沉默之后,元老们彼此对视,眼中流露出欣赏之意。

经历过庞贝作为加图索家代表的“噩梦期”和弗罗斯特作为代表时的“头疼期”之后,他们真正认可的人终于站了出来。

那个端坐在光柱中的年轻人,从坐姿到冷静的推理,还有堪与贝奥武夫对话的气场,骄傲而不骄狂,具备一个真正领袖所需的一切品质。

“各位注意到没有,弗罗斯特在那个东西面前,下意识地说了三次‘是你’,语气从疑惑到确定,似乎是认出了对方,但没有来得及留下线索。”图灵先生说。

“我已经通知秘书开始排查叔叔的朋友圈,这可能需要一点时间,因为他的朋友圈太过巨大。”恺撒说。

这个高效率的举动再度赢得了元老们的好感,连贝奥武夫也微微点头。

“但我们需要更多的线索,某个龙王已经得到了龙王康斯坦丁的完整龙骨,他的目的是什么?如果真的他已经在人类社会中隐藏了许多年,那么为何要在这时忽然出现?”贝奥武夫说。

“还有另一个线索,”恺撒顿了顿,“路明非,他消失的时间和校长遇袭、龙骨失窃的时间太吻合了。”

“执行部已经介入对路明非的调查。”施耐德教授说。

作为执行部部长,他被特许旁听,但绝大多数时间只能沉默地坐在角落里。

“以你们的效率也想抓得住那个S级的小子?”贝奥武夫冷笑,“据我所知他在失踪之前已经是执行部的新星了,你手下能跟那小子比的人不多吧?”

施耐德默然。

“不仅如此,路明非还了解执行部的所有手段!他想躲开你们,太容易了!”贝奥武夫又说。

“关于路明非的成长速度,我有个疑问,”图灵先生说,“不久之前他还只是个普通学员,空有S级的评价,但在短短的一年间,他成了执行部的超新星,无法解释他那火箭般的成长速度。”

“有的,”伊丽莎白低声说,“尼伯龙根计划。”

“尼伯龙根计划?什么是尼伯龙根计划?”贝奥武夫皱眉。

会议桌上方忽然出现了无数的投影图片,彼此重叠,仿佛一层莹蓝色的天幕笼罩了会议室。EVA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回荡在四周:“尼伯龙根计划,目标是制造出最强的混血种。该实验由弗拉梅尔导师设计,糅合了炼金技术和生物技术,用龙血中提纯的血清唤醒混血种体内的龙血,帮助他在突破临界血限的同时保有自我意识。原理上这种技术能够打造出类似‘皇’的超级混血种,但在具体操作中因为龙血清的数量极其稀少,炼金矩阵的植入又只有弗拉梅尔导师能做,所以以学院的力量,在可见的未来,也只能打造出一个超级混血种。这个项目的候选者曾经有两个,恺撒·加图索和路明非,因为校长和弗罗斯特先生僵持不下,所以尼伯龙根计划目前还未开启。”

那些图形超出了人类的理解范畴,即使以元老们对炼金学的理解,也只能大概看出这种匪夷所思的技术是将炼金矩阵植入人体,利用炼金术来克制龙血。

历史上从没有人想过这么做,硬生生地从零造出“皇”来,不单是因为这种思路完全悖离常理,也因为实验素材太珍贵了,每一滴进入人体的龙血清都是无价之宝。

“看来尼伯龙根计划最终还是被执行了啊,弗拉梅尔导师。”贝奥武夫冷冷地说。

会议桌尽头的副校长正准备往桌肚里钻……两名元老一左一右把这家伙架了起来,直接给摁在座位上了。

贝奥武夫缓步逼近,瞳孔中仿佛喷吐着血色的火焰:“弗拉梅尔导师,你和昂热不是把这间学院看作你们的私人机构了吧?耗费巨大资源的尼伯龙根计划,被你和昂热偷偷用在路明非的身上,没错吧?那孩子是你和昂热自己打造出来的怪物,你们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元老会?EVA!查阅执行部的资料,我要知道我们的超级混血种到底强到了什么地步!”

“资料库查询完毕,”片刻之后,EVA回答,“在过去一年里,路明非的各项能力确实有着长足的进步,但迄今为止他表现出来的素质也只相当于A级混血种。”

“尼伯龙根计划没有生效?”贝奥武夫一愣。

“不,应该是生效了。因为之前他的真实素质连E级都够不上,这项计划成功地将他从E级提升到了A级,仅就实验效果来说,已经非常惊人了。”

“可那项计划的目的是打造能在正面战场上对抗龙王的超级混血种!”贝奥武夫怒吼,“是要在巅峰之上再造巅峰!而不是把废物打造成勉强能用的货色!”

“你和昂热到底怎么想的?”他猛地扭头看向副校长,“那个路明非真是你们的私生子么?即使他不行,你们也要强行保他过关?”

“都是昂热的错!跟我没关系!你不会真的觉得我和昂热是……那种关系吧?”副校长赶快给自己洗白。

贝奥武夫无言以对。他本是觉得这两个校长的脱线程度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盛怒之下吐了个槽,没想到副校长真的回答了。

那种满腔怒火却无处喷发的感觉就好像闷了一个火山在心里。

“还有我们驻古巴的专员芬格尔·冯·弗林斯,他又是为什么忽然消失了?”贝奥武夫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

“路明非忽然失踪之后,我们觉得从他的前室友芬格尔身上最可能找到线索,于是派了一小队人去古巴。”施耐德说到这里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芬格尔盛情地招待了他们,醒来的时候他们都被埋在了烟草地里,赤身裸体……整个过程就是这样。”

“不用再犹豫了,把路明非和芬格尔·冯·弗林斯列入我们的通缉名单,把他们的资料发送给全球的每个分部。EVA,集中你的所有计算资源!在全球范围内搜索他们,我要监控所有航空公司的购票记录,他们的护照使用情况,他们的邮件和信用卡……我要知道关于他们的一切!”贝奥武夫大力挥手,俨然已经接管了学院。

“路明非早已被列入学院的通缉名单,但很遗憾对芬格尔我不能这么做。”EVA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不能这么做?为什么?”嗜龙血者还不太适应被一个人工智能拒绝,愣住了。

“因为根据我的资料库,您所说的那个芬格尔·冯·弗林斯根本就不存在。”EVA说,“他在这间学院里没有学籍记录,当然也就没有照片,没有成绩单,他在古巴分部工作这件事也查不到记录。从我作为一个人工智能的角度,芬格尔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我当然无法通缉一个不存在的人。”

“怎么可能?”贝奥武夫怒吼,“连我也听过那个总也不能毕业的芬格尔·冯·弗林斯!这间会议室里的绝大多数人想必都听过那个废物中的废物,对不对?”

好几位元老微微点头,他们多半不插手学院的事务,却听过大名鼎鼎的芬格尔。那条废柴在这间学院上了差不多十年学,创下了前无古人的记录,校董会每年都会考虑,要不要干脆开除他算了。

“我理解对于各位而言,芬格尔·冯·弗林斯是真实存在的一个人,但从人工智能的角度来说,他是不存在的。他没有在我的资料库里留下任何一点信息。”EVA摇头,“在全球的网络上,都查不到芬格尔的任何痕迹。”

“他删除了自己。”图灵先生低声说,“这是唯一的解释,芬格尔在决定逃亡之前,把自己从互联网上彻底地删除了。他甚至有能力对EVA的数据库做手脚。”

“跟那个叫楚子航的鬼魂恰好相反,”列席会议的富山雅史教员说,“我们都知道芬格尔真实存在,但没有办法证明;而楚子航我们都不记得有过这样一个人,但路明非对他坚信不疑。连我都要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被干扰了。”

“当然出了问题,太多的问题搅在一起,像个线团,”恺撒缓缓地说,“而这个线团的头也许就是路明非,我们要尽早找到他。”

“我会尽快,但截至此时此刻我还没有任何线索,路明非太了解执行部的行为方式了,他曾是一只猎犬,即使现在变成了猎物,但他的经验会帮他避开其他猎犬的包围。”施耐德说。

“如果执行部都没有把握追捕路明非,那么何不把工作移交给某些路明非不了解的机构呢?”贝奥武夫说。

“路明非不了解的机构?”施耐德一怔。

“那些被我们藏在冰下的怪物,到了这个时候,该挖出来用了吧?”贝奥武夫说。

施耐德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他是号称这间学院里仅次于昂热的铁腕人物,但提到那些冰下的怪物,连他也不由得悚然。

真要把那些家伙“挖”出来用么?那些家伙根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啊,挖出他们来,就好像把旧时代的鬼魂释放出来。

元老们也神色犹豫,显然他们也知道所谓“冰下的怪物”指的是什么,即使在如此危急的状况下,对于要不要动用那支堪称“终极”的力量他们也还是犹豫的。

“喂喂!没必要这样吧?对付孩子我们要手下留情!”副校长的脸色有点难看。

“就要不要挖出冰下的那些家伙来,大家做个表决吧。”贝奥武夫完全没想要理睬这家伙。

元老们沉默着对视,仿佛无声的寒流灌注了会议室,那支冰下的力量……那支他们曾经雪藏来准备跟“终极”决战的力量,现在就要启用么?那等于压上秘党的全部赌注。

一位元老默默地举起手来,紧接着是第二位……第三位……第四位,无人说话,但人们相互传递着眼神。贝奥武夫当然举手,图灵和范德比尔特两位先生也举了手,最后连伊丽莎白·洛朗都举了手,但还有少数人的手始终按着桌面没动。

最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恺撒身上,虽然他还年轻,但他说话代表加图索家,那是至关重要的一票。

恺撒沉默着,那张古希腊石雕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对他而言似乎是个艰难的选择,又好像只是思绪蹁跹。最终他举起了手,什么都没说。

“希望我们没有因为过于紧张而误开地狱的大门。”贝奥武夫低声说。

地狱的大门,真是形象的比喻,每个人都这么想。

副校长霍地起身向外走去。

“弗拉梅尔导师您要去哪里?在这么重要的会议中离席,不太妥当吧?”贝奥武夫盯着他的背影。

副校长猛地小跑起来,一边跑一边摸裤兜。

“截住他!”贝奥武夫喝令。

“快跑啊!这回你死定啦!他们派了一帮神经病去追杀你!快跑啊!”副校长冲出会议室,在外面走廊上兔子似地窜着,对着手机大喊。

几秒钟后他被一位身手矫健的元老扑倒在地,弗拉梅尔导师素来不以体能著称。手机滚出很远很远,电话仍在接通状态,上面显示对方的名字是——“炎之龙斩者”!

意大利,罗马,郊外,古老的城堡里,灯光渐渐熄灭。

帕西拉开窗帘,阳光取代灯光照亮了这间雍容华贵的客厅,安置在角落里的全息摄影机已经停止了工作,就是它们把恺撒的一举一动录制下来,再在会议室里放映出来,跟亲临现场并无区别。

恺撒仍然端坐在客厅中间的椅子上,帕西扭头看了一眼那个肩膀宽阔的背影,默默地躬身行礼,等待着代理家长的吩咐。

他还记得几年前,那时候帕西担任弗罗斯特的秘书,但也偶尔处理一些恺撒的需求。那时候电话响起,有时是要他在某个港口准备好一艘双体式的帆船供他出海,或者把某间餐馆清空,他要独自在那个靠窗的座位上看落日。

这类孩子气的要求好像永远没完没了,给人一种恺撒永远不会长大的错觉。但从一年之前,他从日本归来,那些任性的要求忽然没有了。

之后他从卡塞尔学院毕业,就任罗马分部专员,帕西担任他的秘书,但恺撒并不吩咐帕西帮他忙这忙那,绝大部分事情他都自己做好了。

就像弗罗斯特曾经说的那样,恺撒不会一直是个孩子,每个人都会长大,长大有时候只是一瞬间的事,只需那个令他脱胎换骨的时机到来。

帕西隐约能想到是那趟前往日本的旅途中,某个人帮恺撒长大了,但恺撒不提,帕西也就不提,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往往就像眼下这样,帕西静静地等候在旁,恺撒静静地坐在他父亲和叔叔都曾坐过的椅子上,久久都不说一句话。

不过今天帕西还是多问了一句:“路明非和少爷您之间,似乎存在着‘友谊’这种东西,出动那帮冰下怪物去追捕他,没准会让局面失控。那帮怪物可是从不遵循任何规则的。”

“我并不想对路明非怎么样,但他犯了一个错误,不该把诺诺扯进来。”恺撒轻声说,“他自己处在矛盾的漩涡中,不该把无关的人扯进来。他也该长大了,男人总是要自己扛自己的压力。逃亡是毫无意义的,他和学院合作,才有可能解决这件事。所有的问题出在那个叫楚子航的鬼魂身上,从路明非臆想出那个鬼魂开始,一切全都不对了。”

“少爷您也不记得任何叫楚子航的人吧?”

“完全不记得,竟然说是我的宿敌什么的……我会忘了自己的宿敌么?又有什么人有资格当我的宿敌了?”恺撒摇头,“你随时跟进学院的动向,一旦找到路明非的行踪,你也立即前往当地,跟路明非好好交涉,确保诺诺平安地回罗马。”

“我想陈小姐的事情,让少爷你很困扰吧?”帕西点头,“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他转身离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过头来:“少爷你没事吧?”

恺撒今天格外地沉默,那份沉默让人不安,是因为诺诺的不告而别么?帕西不太确定,他回头的时候,恺撒正看着窗前的一件装饰物,那是一件男式和服,挂在榉木的衣架上,随着窗外流入的轻风,无声地摆动。

并不是那种昂贵的天价和服,而是旅行社发给赴日本旅行团的团服,背后还有旅行社的印文。按说这种东西是没有资格陈列在这间屋子里的,它的左边挂着提香的真迹,右边是伦勃朗的画作,可恺撒坚持要把那件和服摆在那里,似乎是很重要的纪念品。

“没什么,我在想我到达日本的那天下着雨,我穿着这身和服,打着一柄伞,”恺撒顿了顿,“我还在想……诺顿的弱点是康斯坦丁,那么耶梦加得的弱点是谁呢?芬里厄么?但是不像,我好像……忘记了点什么。”

很罕见的,少爷的眼里闪过一丝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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