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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死者在玩偶装里

废乐园事件 斜线堂有纪 37281 2024-01-06 17:29:27

1

真上一起来就朝别墅走去,毕竟还要吃早餐。虽然只靠自己带来的东西也可以充饥,不过,要是还能吃点其他食物就最好不过了。再顺便来点牛奶之类不好携带的东西,那真上就心满意足了。

只是,带着行李卷回来的真上,一到别墅,却发现大厅里全然不是吃早餐的氛围。门一开,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真上,真上表情抽搐,问道:“呃……怎么了?”

“主道先生不见了。”常察心神不宁地说。

经她这么一说,真上才发现,房间里的确不见主道那威严的身影。

“真上先生,您知道些什么吗?”

涉岛表情僵硬地说。说完,她用手指揉着眉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什么也不知道……”

“啊,不是的。我不是对真上先生你叹气。今天我们所有人的身体情况都不太好……”

听到这里,真上才发现,集中在大厅里的所有人好像都没什么精神。卖野明显脸色很差,看起来似乎很困,就像是在睡得正香的时候被人叫醒了。

“吃过晚饭后,身体就变得很倦怠。那之后我就一直睡着……感觉很奇怪。”

卖野很困倦地揉着眼睛说。

“会不会是被下药了?总不可能大家刚好一起不舒服吧。”

说话的是蓝乡,他看上去倒和平常没什么差别。

“蓝乡老师精神不错啊。”

“啊,我好像刚好避开了。吃的东西都是有独立包装的,到底是什么呢?”

“会不会是饭后的咖啡?”编河看着右手腕上的白色手表说,“现在是八点零二分。我是睡眠时间很短的那种类型,每晚睡眠时长基本只有五个小时,多了也睡不着。昨天我十二点之前就睡了。细思极恐啊。”

“咖啡的话,有可能哦。刚好我没喝。”蓝乡说。

“如果是咖啡,我就变得很可疑了啊。而且,卖野女士也……”

涉岛的语气毫不在意。卖野随即尖声申辩:“我什么也没干!”

猜忌的阴云笼罩在众人之间,杯弓蛇影。

而此时,真上在纠结要不要告诉大家自己并没怎么觉得困倦。虽然喝了咖啡,但并没有变得疲倦。要说他和别人有什么不同,那就只有没放条装砂糖这一点了。难道说,有问题的是那个砂糖吗?只是,现在并不知道有谁放过那个砂糖,而且倒咖啡的涉岛和卖野也放了。卖野在喝过可可之后,还喝了一杯咖啡。要真是这两个人下的药,不知道动机是什么。想让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好好睡上一觉吗?

“顺带一提,我也很困。但我喝的是热可可。”鹈走打着哈欠说。

“我本来就一直为失眠困扰,不管下药的是谁,我都没有责怪他的打算。”

“涉岛女士,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这很不稳重……大家都被下了药,而且主道先生不见了,怎么想情况都很不妙。”

常察说着,听起来很气愤。

“主道先生可能只是单纯地出去探索了。毕竟他对幻想乐园的寻宝那么上心。”

成家脸色稍显苍白,豁然开解道。的确,这样想更自然。

只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彻底推翻了。

“很抱歉。告知得有些晚了。”

佐义雨说着,进入大厅。

“您去哪儿了?在这么重要的时候。”

对编河的质问,佐义雨烦恼了一会儿才回答。

“发生了一件事,我不得不请示十嶋决断。”

“难道和主道先生不见的事有关?他离开幻想乐园了?”

蓝乡说完,佐义雨缓缓摇头。

“这件事真是很难说出口……”

佐义雨用比平常更低沉的声音说。她那难以琢磨的样子本身就莫名其妙。

“今天凌晨一点三十二分,主道先生的腕带突然感知不到他的心跳了。也就是说——”

“是他摘掉腕带去哪里了吗?”

“这种情况和心跳停止、生物电流断掉还是有区别的,也就是说——”

“他死了,对吗?”

真上脱口而出。周围的视线聚集到他身上,而这次,却没有人说些“很不稳重”之类的话了。

“我们出去找找吧。肯定是哪里搞错了。”

卖野面容僵硬地说。她说话的样子狼狈至此,就好像在昭示着悲剧已然发生。

2

离开别墅的瞬间,真上被迷茫与恐惧侵袭。在这宽阔的游乐园里,主道会在哪儿呢?也许是正值清晨,阳光倾泻而下,打在幻想降落伞的伞面上,伞下光影斑驳。从远处看时,看不出伞面有开绽的地方,而此时,年月的流失却在漏光处显露无遗。真上想到了天象仪,阳光透过破洞镂空,创造出一片虚假的星空。

“游乐园为什么不好用在推理小说里,我算是明白了。太大了,尸体不好找呀。实施犯罪倒是挺容易的。这不是找准时机想杀就杀嘛?”蓝乡说。

“别再说些不招人待见的话了。”这时,真上耳中传来奇怪的异响。“我听说,游乐园基本都会采取一些驱赶鸟兽的措施。四周会播放野兽讨厌的声音,以阻止它们进入。”

“怎么突然开始讲上奇妙小课堂了?游乐园杂学?”

鹈走冷着一张脸,很是不悦。

“不,硬要说的话,这应该是野生动物方面的知识。”

真上说着,心中越发忐忑不安。耳畔,十分熟悉的动物嘶鸣声传来。

“幻想乐园建在山里,野生动物来袭的可能性很高,当时,这类装置应该是配备了。但是,如今的幻想乐园只是一座废墟。也就是说——”

真上向嘶鸣声传来的方向走去,众人没有一句抱怨,纷纷跟了上来。

路前方是云霄飞车。沿着站台往前,头顶有蜿蜒陡峭的轨道,前方是支撑轨道的几根柱子,感觉仿佛进入了一个巨大的攀爬架。一想到轨道上的滑车会沿着如此复杂的迷宫飞驰,真上觉得这装置也是挺让人绝望的。

不一会儿,众人便在靠近云霄飞车站台,有着很高的铁栅栏的地方发现了嘶鸣声的发出者那蠢蠢欲动的身影。铁栅栏将幻想乐园和外界隔开,用仅仅一条边界线,划分出梦想之国与现实。

象征着智慧的黑色羽翼,在注意到真上的靠近后迅速飞离。它们发出高亢的嘶鸣,响彻整座化为废墟的幻想乐园。

于是,此前一直被山鸦聚集围挡住的东西,暴露在了众人眼前。

“噫——”

卖野噤声一惊。随后,常察也表情僵硬地喊道:“被、被铁栅栏……刺穿了!”

众人视线所及,是全身被血濡湿,仰面倒地的加尼兔玩偶装。它上半身在园内,下半身在园外。

加尼兔的胸部位置有两根铁栅栏穿刺而出。隔绝幻想乐园内外的铁栅栏呈锯齿形,两根错落排列,尖端都呈箭头状。

铁栅栏高约十二米。如此高度,玩偶装还在地面上,也就是说,它是从相当高的位置被刺穿,或者是被强行弄到地面的。

就好像是被从地面生长而出的枪贯穿而亡,让人不禁恐惧后退。加尼兔眼中的星星已经被血濡湿,却依然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光。

“那是、什么?那,怎么会……”

卖野颤抖着后退,与加尼兔拉开距离。众人中,最先靠近的是涉岛。

“这里面,是谁……不,恐怕是主道先生在里面吧。”

说着,涉岛毫无畏惧之色,把手伸向玩偶装的头部。真上看见,随即出声制止:“等一下。我来吧。我来……摘掉它。”

这和工作时主动先去倒垃圾或是结账收银的情况是不同的。真上只是觉得不能把这件事交给其他人。

头部附着的血迹相对较少,但真上还是很小心,尽可能地选择耳边的位置去碰触。真上猛地把头拔了出来。扭曲的头部露了出来,混杂着尘埃的血渍散发着腥臭。

果不其然,里面是主道。他表情痛苦,紧闭着双眼,仿佛陷入了可怕的梦魇。

脖颈有一道很大的伤口,让人一眼就觉得那是致命伤。弧形的伤口裂开着,从痕迹来看,曾有大量血液从这里流出。加尼兔的玩偶装全身是血,就是因为这个伤口吧。

“噫!”

卖野直接跌倒在地。明明没什么可逃的,她的手指却拼命地扒着地面,想要从尸体旁逃离。

其他人意外地非常冷静。捂着嘴的常察和移开视线的涉岛倒没什么可说的,编河和蓝乡却也紧紧地盯着现场。不,他们和真上一样,在观察四周。佐义雨和成家……鹈走也一样。难道,他们和这具尸体有什么关联吗?如果是这样,从他们的样子中说不定能发现破绽。

很快,鹈走厉色说:“真是沉着啊……都发生这种事了。”

“哎、是,是啊。”

你不是也很沉着嘛!真上想。虽然很没必要,但已经被人怀疑了。就算是对大家采取同样的态度,真上的可疑之处跟他们也没法比吧。

“不是……我不是在便利店打工吗?便利店……有时候不得不处理老鼠什么的。”

“老鼠和人类都能同等对待,您的感官还真是奇特。”

涉岛满是挖苦地笑了。不管说什么,他们都会往最坏的方向想,好感度只会下降。真上想着现在正是这种时候啊,看向蓝乡的方向,他正在尸体旁边来回端详。不仅关键时刻完全没派上用场,那份冷静也让人生厌。

“喂喂,这不好开玩笑吧……寻个宝而已,还会有被杀的危险吗?”

编河嘟囔着,听不出是玩笑还是认真的。

“腕带检测不到心跳的时间,就是主道先生的死亡时间,对吧?凌晨一点三十二分。这是犯罪时间啊。”成家如同寻求确认一般说道。

一旁的佐义雨回了句“应该是这样”。不知是不是因为找到了尸体,她一下子冷静了许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主道先生会在玩偶装里……怎么会变成这样?致命伤是脖子上的伤吧。为什么还要特意刺入铁栅栏?”鹈走脸色苍白地说。

“总之,先把他从玩偶装里弄出来……这副样子不太好吧……”

卖野步履蹒跚地靠近加尼兔的玩偶装。制止她的是蓝乡。

“不,请仔细看看。虽然我很理解卖野女士想要把主道先生安放好的心情,但这是不可能的。”

“哎?不可能是什么意思?”

“看了不就明白了吗?主道先生和玩偶装一起被铁栅栏贯穿了。在被刺穿的情况下,是脱不下来玩偶装的,如果不把铁栅栏拔出来的话。但这个高度,根本就没法拔出来吧。”

蓝乡说着,特地敲了敲附近的铁栅栏。

“很难想象吗?那么,请想象一下莉卡娃娃的腹部被铁签刺穿的情形。铁签刺穿的状态下还能脱衣服吗?就是这么回事哦。”

正如蓝乡所言。围绕着幻想乐园的铁栅栏,其高度粗略估计有十二米。若想将主道的身体从铁栅栏拔出来,就不得不一口气将主道的身体向上抬十二米。

“就算把穿着玩偶装的主道先生用绳子之类的东西绑住往上拉,一个人也是做不到的。主道先生恐怕有七十公斤吧,还要再加上玩偶装的重量。”

“那,把铁栅栏破坏掉不就行了吗?应该有能切割铁栅栏的工具吧?”编河说。

“也不行。幻想乐园的铁栅栏没那么容易弄坏的。这个铁栅栏不仅用于防止人类入侵,重要的是能保证野生动物也进不来。足以对抗熊的臂力的栅栏,不可能轻易被破坏。”涉岛冷静地说。

规划这座游乐园时,人们本以为它会存续几十年。这些铁栅栏即便经过二十年岁月也依然很结实。栅栏之间十厘米的间隙也是考虑到熊的问题才定下的尺寸吧,真上想。

“那在玩偶装上想办法不就行了吗?”鹈走说。

对此,还拿着加尼兔头部的真上回答道:“这也很难操作……玩偶装,特别是这种可以适配各种娱乐设施的类型,都会做得非常结实。摸摸这个头就能发现,刀具应该是没法刺透它的。但是,用其他方法又有可能伤害到里面的主道先生……”

真上没能说出口,破坏这件玩偶装最好的方式就是烧了它。可那样的话,主道的遗体肯定也不会完好无损。

“那主道先生的遗体只能就这么放着了吗?”

卖野捂着嘴,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叫警察来,把情况说清楚的话,用起重机之类的就能抬上去了吧。现在只能这样不去动他了。”

真上说完,编河说了句“真是恶趣味啊”,斜着眼看真上。说得就好像是真上在故意羞辱死者一样。

“话说回来……确实很奇怪啊。为什么凶手要做这种事?说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么高的铁栅栏刺进去啊。”

成家疑惑不解,真上思忖片刻开口说道:“刺入的方法还是有的……这个位置就没问题。”

“这个位置?什么意思?”

“请看这个铁栅栏上方。”

顺着真上手指的方向,所有人都看向铁栅栏上方。那里有蓝色的轨道。这轨道存在于头顶之上太过理所当然,导致大家都没怎么留意,险些忘记。

“这个铁栅栏上方,正好是银河云霄飞车的轨道。虽然只是刚刚离开站台的那一小段……银河云霄飞车从铁栅栏的顶端开始向上攀爬,经过第一个落差绕一周回来……从轨道上看准了铁栅栏扔下来的话,不就能刺进去了吗?”

“那种事怎么可能做到?”鹈走立即提出异议。

“轨道上并不是不能走,轨道旁边有检查用的台阶和小路,只要走那里就行了。”真上说完,鹈走的表情更加惊讶了。

“都说了,不可能做到的。因为主道先生是穿着玩偶服一起被铁栅栏刺穿的。你能抬着一个穿玩偶装的人爬上那么窄的通道,再让他落到铁栅栏上吗?”

“那确实,有点困难。毕竟不得不一直扛着……”

七十公斤再加上玩偶装的重量,即便是真上也很难抬得动。更何况,加尼兔的玩偶装还有相当大的体积,想要完成一系列动作几乎是不可能的。

“哎,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如果不是从轨道上掉下来的话,用铁栅栏把人刺穿就……”

“想好了再说啊。都像你这么稀里糊涂地引导大家讲话,不乱套了吗?”

“是……”

被鹈走斥责,真上很坦率的声音低沉下去。尽管如此,真上还是想不出除此之外用铁栅栏刺穿玩偶装的方法。

“不,我觉得让主道先生从云霄飞车轨道上掉下来的方法还是有的。”

说话的是蓝乡。

“的确,考虑到重量和体积,让主道先生掉下去还是很难的。不过,如果是穿玩偶装的主道先生自己爬上轨道,问题不就都解决了吗?加尼兔的玩偶装不是很方便活动的类型吗?”

“原来如此!不愧是推理作家!”成家嘟囔着感叹。

对此,编河说:“原来是这样,小说虽然都是虚构的,能写出这些想法却是真本事。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蓝乡老师足以把事件解决,不是吗?”

“哇,能被当记者的编河先生这么说,我身为三流作家也算是没白努力到现在。现实生活真是比小说还离奇啊,人类能想象出来的东西,都是基于现实的。”

“那个……蓝乡老师,我能说一句吗?”

“嗯?真上同学怎么啦?补充助手不完善的推理也是侦探的工作哦。你不用在意啦。”

“不是的……我想问,主道先生为什么要穿着玩偶装从轨道上跳向铁栅栏呢?”

“哎?”

蓝乡露出不可思议的惊讶表情,就好像没听懂真上在说什么一样。

“哎什么啊……照你这么说,主道先生是自杀的了?为什么主道先生要穿着玩偶装自杀啊……”

“真上,你不看小说嘛?夏洛克·福尔摩斯知道嘛?”

“啊,嗯……是。我基本只看和废墟有关的书。所以,我只看过《技师的拇指》……”

“你对废墟相关书籍的认定还真是独特。这是夏洛克·福尔摩斯说过的话: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即使再不可思议,那也是真相。”

“所以……”

“所以呢,主道先生穿着玩偶装自杀这件事再怎么不可能,那也是排除了所有可能性之后的真相呀。”蓝乡用骄傲的语气说,那表情简直是在夸耀自己把真上华丽丽地驳倒了这件事。

“不,我没觉得已经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因为主道先生的喉咙不是被割开了吗?打算自杀的主道先生跳到栅栏之上,被刺穿后,为什么喉咙会被割开呢?”

“这很简单啊。我们之中有人极度憎恨主道先生,然后,这个人在昨天晚上,为了杀害主道先生而徘徊在夜晚的幻想乐园之中,发现了已经死去的主道先生。本打算亲自动手的此人,觉得心中的愤怒难以平息,于是就割破了主道先生的喉咙!”

“原来如此……这就是小说家的洞察力吗?”

涉岛也不知有几分认真,冷冷地说。

“我明白了。总之,多亏了蓝乡老师,也算是理解了目前的状况有多异常。如果不这样设想,事件也很难成立。”

“真上,你好像从刚才开始就很想反驳我啊。明明连个像样的推理都没有。想要驳倒身为推理作家的我,提出个能成立的假说不就行了嘛。”

蓝乡的理论虽然粗糙,但有一部分的确说得没错。要想反驳蓝乡的推理,真上也必须想出其他方案才行。

“是……现在,就像蓝乡老师说的那样……我可以把加尼兔的头放下了吗?”

“等一下,真上。我明白主道先生的遗体暂时动不了,但是,那个头要是不放回去……主道先生的脸就这么在外面晾着……”卖野紧紧盯着加尼兔的头说。从刚才开始,她就完全不往主道那边看了。

“嗯,那……我把头,放回去?”

“我觉得这样会比较好。”

“不不不,还是算了吧。要是我死后被穿成这样,肯定会变成恶鬼的!”编河说。

“我也觉得比起脸被露在外面,还是把头戴回去比较好。”涉岛回答。

“我也觉得与其让他这种状态放在这儿,还是完整的玩偶装比较好。”鹈走说。

常察也说:“就当是白布盖头不行吗?”

“让真上一直这么拿着也不是个办法,还是把头戴回去吧。抱歉,能麻烦你吗?”

“好吧。”

成家的催促成了众人最后的决定,真上惶惶不安地把头戴了回去。当然,真上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尸体的头,也把喉咙上的伤口看得清清楚楚。

头部戴好后,主道的尸体就像是恶趣味猎奇故事里的形象:在废弃的游乐园里,曾经的吉祥物被处以极刑。

众人面面相觑,脸色都很难看。这之后怎么办才好,完全没有头绪。真上想着,要想把昨天看到的情况说出来,那只能趁现在了。怎么办好呢……烦恼过后,真上缓缓开口说:“那个,有一件事我想先说清楚。”

“怎么?”常察说。

“我半夜看到正在走路的加尼兔了。说不定,那时玩偶装里面的人就是主道先生。”

“真的吗?是在几点看见的?”卖野焦急地问。

“时间我也不知道。对不起……我半夜醒来,迷迷糊糊地望向幻想乐园,就看见加尼兔正在走……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发生这种事之后,真上才意识到那应该是现实。加尼兔的玩偶装曾在黑暗的游乐园中一步一步地游荡。

“我觉得,它可能是从存放加尼兔玩偶装的G3仓库那边过来的。这样一来,玩偶装里的人是在仓库穿上玩偶装,再走到这边——也就是银河云霄飞车附近的。”

“为什么回别墅那时不跟我们说呢?”鹈走苛责道。

“都说了,我还以为是我睡糊涂了……我怎么可能想到会有人大半夜穿着玩偶装搞游行。”

“说得也是。都是有些年岁的大人了,谁能想到有人做那种事。不过,特意穿着玩偶装的人是……”

编河用试探的目光看着真上。

“我现在也没法保证里面的人一定是主道先生。不管主道先生是不是自己跳下去的,割喉的人确实存在。没准最开始穿着玩偶装的人就是割破主道先生喉咙的那个人——那个割喉犯!”

“为什么这么说?”

“我也只是猜想……穿玩偶装可能是为了阻隔溅出的血液。如果割喉犯原本就打算割开主道先生的喉咙,那为了阻挡溅出的血液,玩偶装是最合适的了。”

只是,关于这一点尚且存疑。如果在意溅出的血液,采取其他的杀人方式就好了,没必要特意瞄准容易大量出血的咽喉。而且,这样一来顺序就是杀人之后再给死者穿上玩偶装,然后再丢到铁栅栏上,无论如何都无法解决重量的问题。

真上正在烦恼时,传来了意料之外的声援。

“的确,割开主道先生咽喉的凶手原本就穿着玩偶装这一点很容易理解。毕竟主道先生不是喜欢这种诡异恶作剧的人,很难想象他会自己主动穿。穿玩偶装应该是为了某种伪装,不需要玩偶装的时候,就给主道先生穿上了。对吧?”

涉岛说话时看着玩偶装,片刻后,又看向真上。

“如果不作遮挡直接杀害主道先生,很有可能会被真上先生看到。”

“啊,嗯……是的。穿上玩偶装之后,别说脸,就连体形也是看不出来的。”

就算是这样,真上也无法理解穿着那种东西去杀人的凶手的心理。只觉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那,为了让真上目击,凶手特意扮成加尼兔,也是有可能的,对吧?”

说话的是蓝乡。

“这样一来,穿不进去玩偶装的人就被排除了嫌疑。比如个子太高的真上,还有身材娇小的涉岛女士。”

蓝乡故意挑拨离间,用确信凶手就在众人之中的语气说。只是并没有奏效。

“我不觉得凶手故意想让我目击。”

“为什么?”

“我觉得,加尼兔一定想不到我是在哪儿睡的。”

准确地说,是加尼兔里的人。那时,加尼兔看起来并没有注意到真上。

“故意让我目击是不可能的。我觉得,凶手应该是觉得不会被人看到,才穿着加尼兔的玩偶装那样走的。可以说,凶手要是知道我睡在那种地方,应该就不会那么明目张胆地出去走了吧……啊,不过,要是有人知道我睡在哪里,那就另当别论了……有人看见我睡在哪儿了吗?啊,这话就相当于是在问谁是凶手啊……好难……”

“谁会知道啊。说要睡在睡袋里的只有真上。”常察有些怒意地说。

“被真上残忍地嫌弃之后,我也不知道后面的事了哦。”蓝乡摇头叹息。

“真上昨晚在哪儿过的夜?”

被成家这么一问,真上立即指向自己昨天的宿处。所有人目瞪口呆。

“摩天轮的吊舱里……对半夜的加尼兔来说,位置还挺上面的。”

幻想乐园持枪随机杀人事件的关键场所,耸立于园区中心。

“那个,是那边的绿色吊舱……时针方向的话,是四点钟位置的那个……我进去的时候,它还在两点钟位置,我在里面动了动,它就慢慢下降到那里了。”

虽然真上在里面时尽可能用得很小心,但有人过夜的痕迹应该还是留下了。想要目击加尼兔,一定程度的高度是很有必要的,众人对真上在哪儿过夜也许已经有了一定的思想准备。

“等等……怎么做到的?”涉岛的眼神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喃喃道。

“支柱上有梯子。虽然是检查器械用的……用梯子一直爬到中间,然后通过钢架进到吊舱里。以前的摩天轮是人力驱动的。作为动力源的人会乘着转轮的钢架一圈一圈地转。幻想乐园的摩天轮就是这种类型,很结实的,能爬上去。我上去过……”

真上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在骗人,语气稍微有些强硬。就算现在让他再上一次也行。又不用背着行李上去,应该花不了多长时间。

“凶手。”鹈走小声嘀咕。

“哎?”

“凶手就是你吧!那种事情都做得出来,凶手肯定就是你!”

“等……等一下!这不对吧?为什么在吊舱里睡觉就是凶手啊……杀人事件分明是在下面发生的,在上面睡反而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这种时候如果不好好说清楚,说不定真的会被当作凶手对待,真上决定先声明观点。

“这还真是没想到啊。不过,为什么你拍照片的角度很特别,我算是知道了。居然是从那么乱来的地方拍的,怪不得那么有趣呀。”

蓝乡表示认同。照片是指真上传到博客上的那些。蓝乡说得没错。真上从小运动神经就还算不错,他可以在被允许的范围内自由地拍摄。也因此,那个博客多少还是有些话题度的。如果不是这样,谁又会去看外行人用手机拍的照片呢。

“也就是说,穿玩偶装的人是以被真上目击为目的这么做的这条思路……不通了呀。不管怎么想,都不可能想到摩天轮里睡着人吧。被目击纯属意外。”

“意外……就算你这么说……”

“还是不知道凶手真正的意图啊。”从刚才起就一直惶惶不安的卖野说道。

“如果不是为了让真上目击,那为什么要穿玩偶装呢?又为什么要让主道先生穿玩偶装呢?他到底是什么目的?这也是寻宝的一部分吗?他到底是想表达什么?他想把我们怎么样?!”卖野越说声音越高亢,“如果这也是寻宝的一部分,早知道就不来了!我已经要到极限了!”

“请您冷静,卖野女士。您表现得就好像是做过什么亏心事一样。像卖野女士您这样的人又不会做什么昧良心的事,没必要这么大喊大叫。”

听见蓝乡的话,卖野喉咙颤抖,哽咽无言。蓝乡虽然表面上像是在安慰她,可事实效果却是雪上加霜。真是恶趣味。

但是,卖野的畏怯的确不正常。看她的样子,分明是有什么会被杀的理由。

“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再怎么想也不会有结果的。”成家梦呓般喃喃。

“我们还是先回别墅吧。再接着看主道先生的遗体也……”常察谨慎克制。

“是啊。警察来之前应该还有一段时间,一直在这儿站着也不是办法。”真上理所当然地说,全然没有注意到其他人僵硬的表情。

3

回到别墅后,立刻开始吃早饭的只有真上一个人。真上边大口啃着羊角包,边看着表情诡异的众人。最夸张的是卖野,说觉得不舒服,想去外面透透气,结果又很快回来,来来回回、神神道道,最后又说一个人出去觉得害怕,拜托蓝乡陪她才算了事。幻想乐园除了受邀前来的众人应该没有其他人了。真上觉得,和有可能是凶手的蓝乡一起出去不是更危险嘛。只是他什么也没说,说了也只会加剧众人的恐慌。

“说不定,这也是十嶋庵设下的挑战的一环。”编河耸着肩说。

“怎么可能……这也太过分了。”

如果浑身是血的兔子玩偶装和谜题有关,那十嶋庵一定是个疯子。但事实应该并非如此。正在氧化的血迹已经开始发黑,玩偶装原来的淡粉色几乎已经看不见了。

“先不说主道先生是怎么被铁栅栏刺穿的,有人故意伤害了主道先生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快点叫警察,然后结束寻宝吧。”

说起来,这里没有信号。也就是说,只能拜托佐义雨联络警察。不,既然看过了主道的惨状,她应该已经联系过警察了。

“佐义雨小姐……警察什么时候到?”真上问。

佐义雨一直待在他身后,从刚才起就很反常地保持沉默。很快,她露出优雅得体的笑容,回复道:“还没有联系警方。我认为这件事不该由我一人决定。”

“难道十嶋庵氏的指示让您为难了吗?”涉岛皱眉发问。

幻想乐园已经是第二次发生杀人事件了。也许十嶋庵并不喜欢警方介入。

“不,十嶋什么也没说。事实上,我需要请示的是在座各位。”

“在座各位……是说我们吗?”

“是的。是否要联络警察,由在座的各位决定。”

佐义雨的发言让人一时间难以相信。有人在眼前死去,不是讨论该不该叫警察的时候吧。

真上急忙说:“肯定要叫警察的啊,毕竟发生了这种事件。主道先生可是被人杀害了……很有可能被人杀害了,现在可不是优哉游哉寻宝的时候。而且,警察赶来这里还需要一些时间,对吧?”

“是的……这附近什么也没有,警察赶到这里的确需要一段时间。不过,几个小时之后应该能到。”

话说回来,这里的所有人是那个十嶋庵。与大财阀十嶋集团相关的事很难不会对警察的到达时间产生影响。警方应该会找架直升机直接飞过来吧。

“那就没什么可纠结的了。编河先生,你觉得呢?”真上问向编河。

编河靠着铁栅栏,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他是众人之中最有可能与外部保持联络的人,应该会赞成叫警察来吧。

“有人在这里被杀,还被放在了兔子玩偶装里……真是让人受不了。简直就像恐怖电影。”

“是啊……我们不知道凶手的目的,这就意味着所有人都可能有危险。这种情况下还留在幻想乐园太危险了。”

“我不同意。”

说话的是涉岛。她态度坚决,清清楚楚地继续说:“佐义雨小姐。我想跟您确认一件事,如果警察介入,寻宝活动会怎么样呢?总不会改日继续吧?”

“寻宝活动会取消。正如十嶋先前所说,幻想乐园将作为废墟向公众开放。”

佐义雨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宣读体育项目规则。

“是这样,是这样啊,我明白了。那我还是不同意报警。”

“涉岛女士,这太诡异了。”

即便真上这样说,涉岛的神情依然没变。

“我只是表达自己的意见,有什么诡异不诡异的?佐义雨小姐刚刚也说了,让我们自己决定。我只是顺势表明立场而已。”

“有人死了,正常来讲就该报警吧?”

“是这样没错。但是对我而言,现在是非常时期。主道先生去世,我很悲痛。可让警方立刻介入调查也没有意义,人死不能复生。既然如此,我想要继承主道先生的遗志,得到幻想乐园。”

涉岛说的话明显很诡异,却又过于冠冕堂皇。她毅然决然的态度仿佛昭示着她的话里没有掺杂半点私心。

“警察总会来搜查幻想乐园的,到时候,就说是涉岛女士不愿意及时报警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

涉岛并不在意真上的话,扫视四周众人。

“话虽如此,在座的各位地位理应平等,还望诸位也能表明意见。如果最终不能彼此说服、统一意见,少数服从多数可以吗?”

“少数服从多数,不管怎么想,大家肯定都赞成报警的吧?”

然而,与真上的意见相反,一个声音说道:“不,我也不同意报警。”

常察对着真上,再次说道:“很抱歉,真上。我不想报警。”

“常察小姐怎么也这么说?这种情况下,怎么能没有警察?”

“如果只是觉得必须要有警察的话,这里倒是有一个。”常察边说边在怀里摸索。然后,她从内兜里掏出了在电视剧里常能见到的藏青色警官证。

“隐瞒了身份,非常抱歉。我的的确确是个警察……我会保证大家的安全。因此,暂时还请不要叫来除我之外的警察。”

看着常察这副姿态,真上感到心中的种种疑惑都有了解答。

“这种事怎么可能有人信?”

编河话音刚落,常察什么也没说,直接把警官证递给他看。

“你要觉得是假的,我也没办法。你可以好好检查一下。”

“为什么警方的人会在这种地方?”

“啊啊……所以你才……”

真上说完,常察皱眉道:“什么意思?”

“我之前就觉得奇怪。不管你是不是真的白领,我觉得你至少是和警方相关的人。”

“你是在虚张声势吗?我应该没有做出暴露身份的举动吧?”

“那个……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你拿手电筒的方式。常察小姐的惯用手应该是右手才对,在镜宫时,你却用左手拿手电筒。大多数人都是用惯用手拿手电筒的,但是,常察小姐却选择在黑暗空间中空出了自己的惯用手。除非你有防备紧急事态的习惯,说得具体一些,也许你是在为能够时刻准备拔枪而空出惯用手。我本来还以为是我想太多了,可开门的时候也是,你不是从正面直接开门,而是习惯把身体藏进门边阴影处后再开门,很明显不像是普通的白领……”

真上事无巨细地罗列出自己的推理,让常察一时哑口无言。

“什么情况?难道你其实是个侦探?”

“在便利店工作的话,会不知不觉掌握各种各样的技能。比如,仔细观察客人从而判断出职业之类的……还有,这个人会不会买加热简餐、烟之类的,状态好的时候,连买什么牌子都能猜中。”

猜中了会很开心。值夜班的时候没什么娱乐,因为注意力很容易被中途打断,所以真上很沉迷于这种推理游戏。

“这和便利店推理完全不是一回事吧……”

常察依然满心困惑,但姑且接受了这个解释。

就这样,室内又陷入一片沉寂。就算常察在场,也不能就这样不报警吧。

但是,率先开口打破沉默的却是涉岛。

“既然有警方的人在,各位也能安心了吧。”

“怎么可能?”真上随即打断,涉岛的表情却不以为然。

“但是,常察小姐也是具备搜查能力的吧?更何况,她也知道至今为止发生的事,搜查方面交给她比较好。”就连成家也这么说。

“顺带一提,我也不同意报警。要是警察来了,肯定会被问这问那的吧?这样说不定会对未来有影响。绝对不要这样。”鹈走漫不经心地说。

“现在不是考虑就业的时候!”

“没有好好就业的人有什么资格讲这种话?被卷进这种事件,肯定会被报道出来吧。我可不想在这种没什么好处的节点上结束。”

“好处,是吗?这股无利不起早的劲儿,我懂啊。”未曾想,编河也用这种好似善意的语气说道。

“编河先生是记者吧?记者可以这样放着尸体不管吗?”

“没关系啦,只要我们把凶手找出来,把所有事情都推到那家伙身上,不就行了吗?就说被凶手胁迫没法报警,所有问题就都解决啦。”

这是理应报道真相的记者绝不该有的态度,但编河似乎不以为意。

“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会知道,那些报道多少都有改编的成分。”

“也就是说,编河先生也不同意报警,对吧?”

真上就这样被反对派夹击,搞得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如此努力坚持。即便凶手就在这些人之中,自己难道会眼睁睁地被杀吗?既然有能力保护自己,那也不是非要报警不可。这么一想,好像也没什么必须坚持的理由了。就这样,真上的思路慢慢转向奇怪的方向。

正在这时,卖野和蓝乡终于回来了。卖野用手绢掩在唇边,小声呢喃:“警察什么时候到?”

“那个,警察可能不会来了。”

为了避免卖野陷入恐慌,真上尽可能委婉地说。可卖野还是发起抖来。

“真上,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呃,也是没办法。”

“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呀。”

蓝乡讳莫如深地点头说。他已经预想到会变成这种情况了吗?所有人都选择优先进行寻宝活动、一致决定不报警的情形,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吗?

“你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吗?”

“只是听说,没想到真会变成这样。不过,都有可能嘛。只要再有两天,应该就能解决吧?”

得到这样莫名其妙的回答,真上追问蓝乡:“你是说,再有两天寻宝活动就会结束吗?”

蓝乡仿佛是被什么东西震慑住了一般,说:“也不是不可能嘛。”

“那我可以理解成蓝乡老师也同意不报警吗?虽然不知道两天是否能结束,但暂且不需要警方介入。”

涉岛说完,蓝乡表情微妙地点了点头。

“嗯,如果大家都没意见,那我也没问题。”

之前就一直有一丝不妙的预感,蓝乡果然也是反对派。从他爱找乐子的性格来看,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也不奇怪,没想到他真的这么干了。这样一来,天平又开始向另一方倾斜。

“等一下!怎么回事?说什么不报警,是在开玩笑吧?”

让真上的心摇摆回正义方向的,是卖野混杂着哀鸣的叫声。

“有人被杀了啊!怎么能说那种话?”

“就是因为有人被杀了啊,再这样下去的话,寻宝活动就告吹了。”

“寻宝?那种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吧!难以置信!明明发生了那么残忍的事。太可怕了。而且主道先生就那样晾着也太可怜了,为什么大家能这么无动于衷呢?”

这是至今为止最人道、最正派的言论。然而,在场的所有人只是用很尴尬的眼神看向卖野。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劣势,卖野低声呢喃着:“为什么……”

“真上。想想办法,说服大家。这样太奇怪了……这样的话,我要离开幻想乐园。我好害怕,只能这样了。那个,真上……”

这时,涉岛向卖野走去。真上还以为涉岛会拍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抚,但涉岛并没有。涉岛的目光中满是寒意,说:“卖野女士……我记得你。你的工作做得很好,我很欣赏你。”

涉岛用教诲的语气说完,卖野态度一转,大喊:“我同意!”

“我、我也没问题的!我们自己找出真相吧!”卖野口齿不清,像是在附和涉岛。

“等等……卖野女士您怎么了?”

“真上,对不起。我刚刚太过激了。我觉得不能那样太过敏感,给大家添麻烦。”

和刚刚说的完全相反啊。这很不合理。一旁的涉岛冷眼旁观了全程。

涉岛并没有直接说什么带有威胁意味的语句。可转眼间,卖野变得完全服从于涉岛了。刚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是什么让她害怕成那样?

这时,蓝乡缓缓举起了手。

“我虽然并不介意警方晚点介入,但我有点好奇常察小姐为什么不同意报警,理由呢?”

“是啊,我也想问。这样一来,也有常察小姐是凶手,所以才想要阻止报警的可能。”

被成家这样催促,常察沉默片刻,终于开口。

“我来幻想乐园,并不是因为喜欢废墟。”常察直直地盯着一旁说,“我……是天冲村的相关人员,作为备用信息,还写明了自己是与中铺御津花有关系的人,所以才被选中。”

听了常察的这番自白,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天冲村的相关人员?你是说,你住在天冲村吗?”

涉岛试探着问,声音有些紧张。也许她回忆起在天冲村进行涉外工作时的事了。

“直到我五岁那年,那起持枪事件发生为止,我都住在村里。因为那起事件,不只是天冲村,我还搬离了天继镇。”

“是这样啊。对不起,我不记得了……与中铺小姐有关系是指?”

“中铺御津花和我是表姐妹。我很敬慕御津花姐姐,不会有比她还要温柔的人了。”

“那……难道说,你恨签付晴乃吗?”编河有些不安地问道。

对于这个问题,常察缓缓摇了摇头。

“我恨的不是阿晴、不是晴乃先生。杀死御津花姐姐的不是晴乃先生!”

“不可能吧!她确实是被枪射中后身亡的啊。”鹈走疑惑地说。

“以前在天冲村时……晴乃先生和御津花姐姐关系有多好,我很清楚!就算晴乃先生厌恶幻想乐园,也不可能杀了御津花姐姐。绝对不会!”

真上想,要是早点发现就好了。

在问到所有的罪行是否真的都是签付晴乃所为的时候,常察的表情就流露出些许复杂的情感。真上要是在那个时候追问一下,说不定早就能套出话来了。

“那,你到底想做什么?你的目的是什么?”

与编河有些愕然的语调相对,常察答复得很坚决。

“我想找出杀死御津花姐姐的真正凶手。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来幻想乐园的。如果就这么让警察进了幻想乐园,我就没办法自由行动了。好不容易……才有了找出二十年前真相的机会。”

“找出二十年前的真相,应该很难吧。”

编河像是在说什么即兴台词,常察全然不为所动。

“如果各位能够接受这个解释那最好不过。这种情况下,就算怀疑我是杀害主道先生的凶手,我也能理解。我不会辩解的……但是,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是这个时候幻想乐园被重新封锁,我会很困扰的。”

常察说完,众人再次陷入了沉默。大家打量着彼此,试图窥探出他人的态度。

“少数服从多数。不同意报警,想要延期一天继续‘寻宝活动’的人,请举手。”

只有真上没有举手。

也就是说,想报警的只有真上。明明杀死主道先生的凶手可能就在这些人之中,还是有超过半数的人不同意报警。变成只有真上一个人孤立无援的情形了。虽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此时的氛围,仿佛真上就是凶手一样。

“决议结束。那么,让我们一边寻宝,一边找出杀死主道先生的凶手吧。没问题吧,佐义雨小姐?”

“我这边没有任何问题。诸位的兴致如此高涨,十嶋想必也会很开心的。”

佐义雨露出一如既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颔首说道。

“虽然很对不起真上,但最终的决议就是这样。当然,这并不是强制的。不管是真上先生让我们屈服去选择报警,还是离开幻想乐园出去找警察,都是可以的。”

“不……没关系。很感谢涉岛女士帮我们进行总结,我对这个决定没有任何异议。我也会尽可能地……找出杀害主道先生的凶手的。”

“太好了。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获得理解实在是很不容易。”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这里可是有杀人凶手啊,涉岛女士您不害怕吗?”

“我想不出自己会被杀的理由。有人想要害我吗?”

涉岛优雅地微笑着。真上看着这样的涉岛,只觉得这真是个可怕的人啊。

她的言谈举止看起来那么的端庄温和,却一直在按照自己的想法推进事态的发展,甚至众人的情绪氛围也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和真上对话时,她还特意用了“屈服”这个词,这也足见她的性格。那是在由此教唆真上用暴力支配众人。用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操纵他人的人,必须要小心才行。

一想到当年是由她负责与天冲村进行交涉,真上就觉得不寒而栗。有这样的人作为交涉对象,天冲村的村民们还能好好对话吗?

“不过,这样一来终于能打起精神了。就算我没有什么会被杀的理由,也说不定会因为目击到什么奇怪的事情而被杀。”

鹈走特地看着真上说,完全把真上当成头号嫌疑人了。

怀疑别人到这种程度,自己也有被杀的可能,鹈走却并不同意报警。他们仿佛都对幻想乐园有着异样的执着。到底是在执着什么呢?

“那么,我们就解散吧,还请诸位多加小心。”

涉岛“啪”的一声合上手,宣布全员解散。

真上总觉得,主道先生死后,涉岛显得更有活力了。就好像是终于坐在了该坐的椅子上。

断章2

多亏有御津花姐姐和阿晴在,我终于开始慢慢喜欢天冲村了。村里依旧很闭塞,我还是被村民们当成外人对待,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很喜欢这里的自然风光。

阿晴很擅长钓鱼,他教我怎么在河边玩。那时的河还不是把村子分隔成两半的界线,只是一个让人快乐的玩乐场所。阿晴摇着竿,一只长得很肥的香鱼便从泛着光的水面里现身出来。

“你怎么这么厉害呀?”

“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只是看得仔细。”

尽管阿晴说得漫不经心,但对我而言,这就像是魔法一样。

“但是,阿晴最厉害了。”

“是嘛?谢谢啦。”

“只要长大了,就能擅长钓鱼了吗?”

“并不是这样……凛奈想要学钓鱼吗?”

“不要。我想学会做蛋糕。村里没有卖蛋糕的地方。只有去天继镇的时候才能吃到。”

“啊……嗯,的确是这样。”

阿晴边说,边卷起袖子用水洗手。阿晴的手臂上有一处很大的伤痕。

“那个是怎么弄的?”

“之前玩猎枪的时候走火了,好在保住了一条命。”

阿晴说得不以为意,我却觉得很可怕。也许那个时候,阿晴差点就死了。村里很流行狩猎,阿晴也总有一天会拿到狩猎许可证、拿起猎枪吧。我对此感到十分不安。

“伤口,我可以摸摸吗?”

“可以哦。”

阿晴的伤口在皮肤上隆起,如同一条盘桓在他皮肤上的河。

在我抚摸伤口的时候,御津花姐姐来了。

“中林先生好像真的失踪了。”

“中林先生也?这样啊……”

阿晴的神色瞬间黯淡下来。

“夏目先生那儿的,之前说的硝酸铵。也许出资并不是个明智的决定,结果还是待不下去了。这样一来,支持化学肥料的人就都离开了。”

“草木灰毕竟是天冲村的传统。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想要维持传统的想法。”

“阿晴说了和大家一样的话啊。首先,夏目先生为了导入硝酸铵已经买了很多,没法回头了……我都说了根本不行。夏目先生,在那以后一直什么都没能做……”

“是时机问题……”

“同样的事情在给青菜发货的时候也发生了……我去百货商场谈过了,但辻井先生怎么也不肯让步,说这个村子不需要什么新事业。”

“产量的确会成为负担。而且辻井先生并没有和签付家好好谈过。”

“是这样,这个村子一直在拒绝新事物。”

御津花姐姐说话的语气很沉重。

“就是因为这样,才死了那么多人。”

御津花姐姐惋惜地说。

“路也是,要是能通就好了。一部分农家的确不得不牺牲部分农田,可是,和外界的交通变得更方便了也是事实。”

“事到如今,说这种话也没有意义。”

“所以才要现在说啊。”

御津花姐姐咬牙切齿地说。

“天冲村必须改变,村子的发展不该守着传统和土地。就像离开的夏目先生、中林先生和辻井先生那样,村子是由人说了算的。”

当时的我并不能理解这些话的含义。

但是,御津花姐姐的信念却远在这些话语之外。对她来说,一个村子里最重要的是人。因此,她的行为也都是以此为基准的。

生气的御津花姐姐让我感到有些害怕,于是我下意识地开始转移话题。

“那个,御津花姐姐也擅长钓鱼吗?毕竟也是大人了。”

“嗯?很擅长哦。我以前可没输给过任何人。在因为种种理由变得生疏之前,我常和同龄人一起玩,我是最厉害的呢。”

“刚还说阿晴是最厉害的呢。”

“哎!我可没说啊!是小凛奈擅自这么说的!”

“哎?比起阿晴,应该还是我在朋友之中最厉害……”

御津花姐姐话说到一半,顿了顿,继续说下去。

“不,还是晴乃最厉害。该承认的时候就得好好承认才行。晴乃的技术就像魔法一样。”

御津花姐姐就这样把我心里想的词说了出来夸阿晴,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觉得有多不可思议。

4

莫名其妙成了头号嫌疑人的真上,还是暂时先离开了别墅。他本就没用里面的单间,光是待在那座建筑里,他就浑身难受。唉,总是这样单独行动,也难怪会让人怀疑啊。

真上边走边把刚刚思考的事情记在笔记上,像这样一条一条地整理问题要点也是在便利店打工时养成的习惯。在便利店,不得不面对各种各样的问题,这种朴实的工作技巧很管用。

一、主道为什么会穿着玩偶装被铁栅栏刺穿呢?

问题很清晰。加尼兔的玩偶装有什么特殊含义,如果不是有某种含义,也没必要做那么麻烦的事情。

二、主道为什么会被割开脖子?

这个问题和上一问脱不开干系。如果只是想杀死主道,只要让他穿着玩偶装被铁栅栏刺穿就够了。为什么要特地割开他的脖子?出血量太多对凶手而言应该是有弊无利才对。

三、凶手是怎么让栅栏刺穿主道的?

如果没有真上这样的体格,哪怕只是把主道抬起来也会很困难。但凶手还要带着主道爬上轨道。这种事情真的可能发生吗?

真上将想法总结为三点后,稍微冷静了一些。让问题变得清楚明了,再一个一个地思考解决办法,这是真上在打工时积累的智慧。像这样将问题分解,采购的问题也好,客人的投诉也罢,都能够得到妥善处理。

真上觉得,小说里的侦探总是很厉害。他们不用分解问题记笔记、也不用画图,就能找到案件的真相。像真上这样的区区一介便利店店员肯定是不行的。真上打心底里觉得,日常业务中不需要推理真是太好了。

真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不知不觉走到了幻想旋转木马。它的设计理念应该是和流星赛跑,座位装饰有星星,马被设计成了带翅膀的“飞马”。

星星因为形状简单,风化痕迹并不明显,反而是这些马褪色严重,翅膀都掉了。要是坐上去,马肯定就坏了。

天花板上满是星座图,就像天象仪一样。真上把手搭在栅栏上,不小心看呆了。

不知何时,真上身边忽然站了个人。

“我坐过这个幻想旋转木马。试营业的时候,我最先坐的就是这个。星图一圈一圈地转,很漂亮……很难忘。”

常察缓缓看向真上。

“真的很抱歉。害你陪我任性。”

“并不是常察小姐一个人造成的。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对报警很消极。就算常察小姐什么也不说,大家也不会报警的。”

只要佐义雨说清楚警察介入和寻宝中止的关系,恐怕报警这事同样会告吹。

参加者们比预想的还要可疑,他们到底在隐瞒什么?

和其他人比起来,早已袒露心声的常察更值得相信。尽管她依然很神秘。

“说实话,我一直很过意不去。承蒙真上先生如此照顾,结果反而弄成您被孤立的情形了。”

“没关系的。是睡在奇怪的地方、说了奇怪证言的我不好。”

“真上先生会在奇怪的地方过意不去呢。不过,还是谢谢你。我的心情缓和了很多。”常察半眯起眼睛,笑着说。

真上在她的脸上看到些许疲惫。以前的案子还在查,突然又发生了新的杀人案,难免会心累。

“试营业那天你也在,也就是说……枪击事件发生时你在场,是吗?”

“我在。我看到各种各样的人脑袋被射穿,在特等席看到的。也是因为这个,我从那附近搬走了。”

“那个……我冒昧地问一句,常察小姐你当时在哪儿?难道,常察小姐当时的境况也很危险吗?”

“不。我在事件发生之前,就被带到了绝对安全的地方。”

“绝对安全的地方?”

“我在摩天轮上。比藏在任何地方都要安全,是吧?吊舱里的男人并没有射击同样坐在吊舱里的人。”

“这……确实。那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真上感叹。在吊舱里怎么都不会被伤到。

“在各种意义上那里都是特等席。枪声以及与此同时一个接着一个被射中的客人,我都记得很清楚。”

常察说着,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她一定是又想起那时的场景了。

为了换个话题,真上开口说:“你说你是被带去的……意思是?”

“就是字面意思。有人牵着我的手,让我去坐摩天轮。”

“那是……”

“我明白真上先生想说什么。那个人让我去坐摩天轮,也就意味着他知道即将发生的事件。那个人只有可能是签付晴乃本人,或者是他的共犯。”

常察说得没错。比起说是在那个时机偶然带她去坐摩天轮,还是想让她避开事件这个解释更自然。

“但我觉得那人不是共犯。也许你会觉得我的判断很奇怪……我觉得那个时候带我去坐摩天轮的,就是晴乃先生。”

“这就……很奇怪了。常察小姐乘坐的吊舱回到地面上时,事件已经结束了,对吧?那个时候签付晴乃应该在摩天轮上才对。他应该比常察小姐先上吊舱啊。”

“所以说,很奇怪,对吧?那个人虽然挡着脸,可我觉得那就是晴乃先生。虽然他嘴上说着不是。就因为我觉得是他,才乖乖上了摩天轮。说不定,那是……晴乃先生分离出来的良心,我也这样设想过。”

这番话并不科学,真上却能感受到常察想要相信的心情。

“我不明白……晴乃先生为什么会杀御津花姐姐……我想不通。也许他们是有意见不合的地方,但我很难想象,那两个人会因为这种事就相互憎恨。”

“也许发生了什么只有当事人才知道的事情……”

话说出口,真上就觉得自己有些不礼貌。但常察却缓缓点了点头。

“真上先生说得也是。毕竟……”

“那我们验证一下吧。”

“哎?”

真上从他那看起来很重的帆布包里,把之前的文件夹再次取了出来。

“和人相关的事情我并不是很擅长。处理我也没有什么能称之为故乡的地方……我不太能理解人类的心思。所以,也许有什么信息还隐藏在文章里,和在这里拿废墟当研究对象时是一样的。废墟原本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就隐藏在这些旁证里。现在也是一样的。”

“一样的?”

“是的。中铺御津花小姐和签付晴乃先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在这些文章中、从这些旁证里挖掘出来。这样,事件说不定会变得清晰起来。”

真上翻开的那一页是《周刊文夏》的报道片段。是编河写的,记录天冲村对立情况的跟踪报道。看到报纸上写着的“第一篇‘天冲村人祸’”时,常察瞬间轻轻地“啊”了一声。

“这个,我记得。这是我来之前不久发生的事。”

常察抚摸着整理好的报道,表情严肃地说。

“是流感吧。规模相当大,以村里的高龄患者为中心,很多人都得病了。村里的诊所病床根本不够,只能把重症的高龄患者送出村去……可祸不单行,那时刚好赶上下大雨。村里的河发了大水,交通很不方便。照看病人就已经忙不过来了,看护的人也相继感染,形成了恶性循环。病倒了太多人,村民根本无计可施。”

常察的说明和报道记载的相差无几。但看报道和听常察亲口叙述的冲击感却截然不同。

“御津花姐姐作为护士,在流感的最前线看到了整个过程。她说过,自己觉得很不甘心。诊所里只能住十个病人。没能住进来的十六个人,一个接一个地都死了。”

把这称之为“人祸”不仅不合时宜,而且满是恶意。这是小社群内部发生的集体感染和限制了天冲村交通的暴风雨叠加在一起才引发的事件。从这一点来看,编河特地采用“人祸”这一字眼,让真上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恶意。

“这就是以御津花姐姐为首的幻想乐园支持派成立的根本原因。村里的人一年比一年少,与其让天冲村再这样存续下去,不如去外面建立新的社群。”

珍德玛股份有限公司承诺承担天冲村村民们的搬家费并提供新居所,且每家每户还有一百二十万日元的补偿金。

而且,支持者拥有在幻想度假山庄优先就业的权利,也就是有了就业保障。当时,天冲村的收入来源以第一产业为主,大部分必需品都能自给自足。还有一些人成年后会外出务工,给留在村里的家人们寄些生活费。

彻底改变这种情况的最好机会,就是接下幻想度假山庄递过来的橄榄枝。

“但似乎并不是所有人都赞成。”

“天冲村毕竟是他们一直生活的故乡。为了度假山庄的开发就让他们转让出来,阻力一定很大……这种心情我也能理解。我也想回去。”

“想回去。”真上无意识地跟着重复了一遍。

“那段时间的记忆并不是很清晰。所谓的天冲村斗争开始后,我就没怎么出过门了。”

至于天冲村斗争的激烈程度,第四篇报道写得很清楚。

支持派执着地指出村里的落后之处,反复控诉之前发生的人祸惨剧。曾罹患流感的患者中还有人得了后遗症,如身体麻痹、味觉嗅觉障碍等,还有小孩患有语言障碍。要是同样的症状传给了下一代,到底谁来负这个责任?支持派的观点基本就是这样。

反对派认为,后遗症并不是流感的责任,批判支持派反复利用谎言来博得世人的同情。还主张之前的事件只是因为运气不好,比起解体天冲村,应优先往村里引进医疗人才。

“这些声讨本来就很激烈吗?周刊的报道在幻想度假山庄的建设计划发出后就没了下文。”

“天冲村会怎么样,你想问的是这个是吧?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是外来的孩子……当时还很小。而且,流感发生之后,我就被告知不许去河对岸。”

河是指流淌在天冲村中间的那条河吧。

“为什么?”

“因为河对岸是签付家的宅邸。签付家是度假山庄反对派的带头人。”

“签付家……那个,虽然不知道这么说是否合适,是类似村长的家族,是吗?”

“以前好像是这样。好好理解这些也是我长大之后的事了。战后,名门世家这类东西也都名存实亡了……就觉得只是很大很厉害的一家人。在村里很有发言权,还不喜欢外来人。特别是大规模流感之后,感觉他们甚至是憎恨外来人。”

“憎恨外来人的理由是什么?怎么说呢,和那件事没什么关系吧?”

“说到底,天冲村会发生流感,本就是外人带来的……感染源似乎就是从外面来天冲村的人。不过,我也不知道这个说法是真是假。”

可即便如此,对外来的常察如此冷眼相待也还是太过分了。

“这么说,常察在天冲村的生活不是很艰难吗?”

“一直被当成外人的确很难过。以前,只是说出天冲村这个名字,签付家的人就会瞪过来。不过这也是御津花姐姐的缘故。而且,我所知道的阿晴,对我很温柔。”

杂志中介绍的签付晴乃,并不像是能和常察相处融洽的人。他强烈反对天冲村搬迁,在最后村子的赞成派得势后,为了破坏建设计划,还制造了那么凄惨的事件,是个性情极其固执的男人。事件发生后,他的双亲听闻他的行径,双双上吊自杀。

“他不是那样的人,绝对不是。”

常察开始缓缓叙述她对签付晴乃的回忆。但是,如她所说,儿时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了。签付晴乃和中铺御津花的关系很好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也变得难以判断了。能够详细说出的,只有相遇时的情景,当时签付晴乃说允许常察在院子里玩。

“结果,后来我被签付家的阿姨发现了,还是被狠狠地训了一顿。我和她说得到了晴乃的许可,她却很生气地对我说:‘这间庭院的所有者是我!’她说得也没错,毕竟是我闯进了人家院子里。”

“还真是一场大冒险啊。”

“只有签付家的庭院种了那么多水果树。据说,有勇气偷偷潜入那里的,我还是头一个。”

常察半眯起眼睛,似是有些怀念。

“还有还有,阿晴钓鱼很厉害的,经常在村子的河里钓一些我不认识的鱼给我……要是我把鱼的名字好好记住就好了。”

常察的眼睛微眯,仿佛那条早已被填平的河就在眼前。

“还有,阿晴的枪法也很……厉害。这都是大家说的。不过,在我的记忆里,阿晴并没有那么喜欢猎枪。曾经有一次枪走火了,在他手臂上留下了很严重的伤痕。”

“这……的确可以是让人不再用枪的理由。”

“不过好像并不是那样。”常察说,“我五岁左右就搬去天继镇那边住了,那时阿晴还留在天冲村。”

幻想乐园完工是在二十年前,也就是二〇〇一年。游乐园正在建设,还有反对派留在山里持续抗议。游乐园的娱乐设施将近八成都已建设完毕时,最后一批人才相继搬离。

然后,签付晴乃在建设完工时回来了。

常察在说到中铺御津花和反对派的争论时,语气变得沉重起来。这部分不止有常察的记忆,后续的调查情况也混杂在其中。天冲村引入新兴产业的失败史,包括引进化学肥料、道路开发、建设大型产业等,而这其中,只有大企业的强硬手段收获了唯一的成功,这才有了幻想度假山庄计划的开发。

“抱歉。没派上什么用场。”

“没有没有。只看杂志的报道我还有很多不明白的事,听常察说完,明白了很多……”

“真上先生为什么这么认真地听我说呢?”

“哎?”

“因为,那个……我没有别的意思,真上先生和我的过去没有任何关系,却愿意为我考虑这么多……为什么呢?说实话,真上先生看上去并不是一个会对他人这么感兴趣的人。”

“因为是一样的。”

话冲口而出,真上也被自己说的话吓了一跳。

脑海之中,阴云密布。那虽然只是在摩天轮上做的梦,却给真上头顶的蓝天覆上了一层层阴云。

“我也是,想知道某个人的想法想到不行。”

那天,父亲并没有给真上一把伞。不止如此,他甚至没有让真上回去。正在发烧的真上又淋了雨,他第一次没有听父亲的话,去了有天花板的地方。而天,并没有掉下来。

“不过,过去的人只活在过去。无论你有多想和他们说话,不可能就是不可能。所以,不管我们如何重复,都只是在填补过去的虚像罢了。这种事情是不会有结果的。”

正因如此,真上才想要帮助常察。追逐着签付晴乃的虚像,甚至追到了这种废弃的游乐园,面对这样的常察,真上没办法置之不理。

而且,在听常察讲述的过程中,真上心里也对天冲村产生了特别的感情。

“那,要好好想想才行。”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想要帮你一点忙的。”

“一点吗?还真是谦虚呀。如果是真上先生的话,不仅是我心里的谜团,就连主道先生被杀之谜,也能解决吧?”

“不,那个……我的本职又不是侦探,有这样的期待我会很困扰的。”

“你可是看穿了我的警察身份。要是你凭借便利店店员的洞察力又发现了什么,记得告诉我哦。”

常察忽然很开朗地说,真上有种不得不跟随她的感觉。半晌,真上开口问常察:“我一直想问……贴在饮水机后面的那张纸,不是常察小姐贴的对吧?”

“不是我。我也吓了一跳。那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真上被问得一时语塞。其实,真上之前就一直在想那张纸会不会是常察贴的。她是右撇子,符合犯罪条件。更何况,纸上还写着那样的话。除了常察之外,还有谁会写下这种声讨真正凶手的纸条,真上实在是摸不着头脑。

如果那张纸条出自常察之手,那所谓“真正的凶手”,就是指骗了签付晴乃的持枪随机杀人犯了吧。对常察而言,签付晴乃并不是吊舱里的那个男人,而是救了自己的人。

“那如果假设的确还有一个真凶,或许还有其他人坚信签付晴乃是无辜的……”

真上小声咕哝,常察轻轻“哎”了一声,以示疑惑。

“我刚刚在想,这次来幻想乐园的这些人,也许并不只是单纯的工作人员。”

“啊,这样啊……”

“常察小姐并不单纯是个白领,还是中铺御津花的亲戚。这样一想,其他人或许也在某种程度上和幻想乐园过去的事件有关。”

“我的事暂且不论……成家先生和卖野女士应该只是事件中的配角。”

“说起来,大家执着于寻宝到了抗拒警方介入的程度,这也很奇怪啊。”

“卖野女士总让我觉得,她无论如何都想得到幻想乐园。”

“是吧?不过,卖野女士就算得到了幻想乐园也没法处理吧。比起说想要利用幻想乐园去做些什么,她更像是不想把幻想乐园交给其他人……”

“不想交给其他人?为什么?”

“理由还不清楚……”

只是,那一定和卖野在幻想乐园的过去有关。她在游乐园里的店铺工作时一定发生了什么。涉岛只是对她耳语了几句,她就刷的一下变了脸色。她一定是有把柄握在涉岛手里。

“我很好奇,十嶋庵到底知不知道那个秘密……事已至此,他多半是知道的吧。”

这样的话,十嶋庵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不知道他把相关人员聚集起来到底想做什么,提示的含义也还不清楚。谜团太多了。

“那个,你看过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底牌》吗?”

“没有哎……我只看和废墟有关的书。”

“在这本小说里,有一个叫夏塔纳的富豪,他还是一个收藏家。他有各种各样傲人的收藏,而其中格外瞩目的就是他的杀人犯收藏。夏塔纳把杀过人的家伙叫来自己办的派对,当作宴席上的助兴节目。”

“你是说,夏塔纳就是十嶋庵,我们是杀人犯?”

“杀人犯倒不至于,但幻想乐园枪击事件的相关人员也值得收藏。不过,还有真上先生和蓝乡老师这样的人在,还是不能一概而论。”

“说不定是因为没能集齐想要的所有相关人员,为了凑数才叫的我们。”

“要是连一个真正的废墟宅男都没有,‘敬请享受成为废墟的幻想乐园’这种场面话就站不住脚了……”

“如果真是这样,这人数凑得还真不错。我觉得,真上先生会把事件都解决。”常察眯着眼说,“主道先生也已经是没法再说话了的、过去的人了吧。”

来自常察的期待虽然让人有些压力,不过,能让兴趣爱好很奇妙的十嶋庵大吃一惊也不错。

“那个……要是没什么头绪,我们去银河云霄飞车那边实地考察吧。要说最容易发现线索的地方,就是那里了。”

“走吧。和真上先生一起去的话,我很有安全感。”

“你能这么信任我,我很感激,可如果我就是杀人凶手,不是很危险吗?我的力气看起来也比常察小姐要大一些。”

“确实有这个可能……其实,我带着枪呢。要是我说了,可能会产生多余的怀疑,我就没说。”

“你的枪,可别被谁拿走了……不是常有手枪被夺走后引发第二起凶杀案的桥段吗?”

“你不是不看小说吗?这种情节你都知道。”

“打工休息时,我经常用休息室的电视看推理剧。我的休息时间都是固定的,用来看一小时电视剧刚刚好。”

“那月九恋爱剧你也看?”

“作为参考。”

也许是被戳到了笑点,常察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虽然恋爱剧并不是重点,但能让常察露出笑容,真上觉得看过这些恋爱剧还真不错。

银河云霄飞车从远处看依然很显眼。轨道环绕园内一周,拍成照片估计会很壮观吧。云霄飞车入口在游乐园东侧,说得更具体一些,就在主道的尸体附近。

“那个,没事吗?再往前走,会经过主道先生的尸体附近。”

“工作原因,我早就见怪不怪了,没关系的。多谢关心。”

“就算你这么说……我还是会有些担心。在便利店处理老鼠尸体的时候也是,不管几次,我依旧会很难受。”

“也许这才是正常的反应……哎?”

常察指着前方。不知何时,蓝乡站在主道的尸体前。

“蓝乡老师?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呀,常察小姐和真上。我当然是在搜查啦。搜查!怎么说我也是推理作家,不做出点贡献怎么行?我就先来勘查现场啦。”

“你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这种情况我能干什么啊?”

蓝乡说着,转向主道的尸体。

穿着加尼兔服装的主道被红色的挡雨布盖住了。那本来是盖在歇业后的货摊上的。

“是成家先生给尸体盖上的。他特地拆下来盖上的。你看,我完全没碰过。”

“就那样放着,确实有些对不起主道先生。”

这一点,真上也同意。穿着玩偶装死后还被晾在这里,实在很可怜。从挡雨布的形状来看,玩偶装的头部依然是真上放上去时的那样。穿着玩偶装死去,真不知道脸是露在外面还是装在兔子玩偶装里好。

“然后呢?透过挡雨布看尸体,推理作家有什么推理要说吗?”

“算是有吧。比如,凶手为什么非要割破主道先生的喉咙?”

蓝乡说着,意味深长地笑了。

“我虽然不看小说,但还是会看推理剧的。所以我知道,侦探这样说话时,是绝对不会把答案说出口的,直接无视掉就好了。”

“不是啦,我又不是侦探。要是不装作知道些什么的样子,会失去信赖的。不过我什么都不知道啦,唬你呢。”

“所以说,你真的不知道?”

“谁知道呢?知道真相的人就处于优势地位。啊,跑题啦。”

蓝乡看起来漫不经心,真上觉得他可能只是在虚张声势。凶手有不得不割破主道喉咙的理由,是这个意思吗?因为很难绞杀穿着玩偶装的人?

但是,想要杀死一个穿着玩偶装的人,从高处推下去不就行了吗?这和真上刚刚整理的问题二是一样的。

割破喉咙会大量出血,实际上,主道穿的加尼兔玩偶装已经全被血染红了。凶手执着于割喉到这种程度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呢?

“总之,我们先去银河云霄飞车上看看吧。真上之前提到的那条通道也看一下吧。”

5

银河云霄飞车的设计理念是乘客会乘着星星之船和流星赛跑。青色的机体上布满银色的星星,亮闪闪的很漂亮。真上记得,旋转木马那边也是和流星赛跑的主题,有种难以言喻的腻烦感。总之,流星应该就是这个主题公园的假想敌了。

列车车厢本体是四座大小,并不大,列车由五台车厢相连,回转角度应该会很自由。

“这种小型列车,是从二十年前开始慢慢流行起来的,现在还挺常见的。车厢小便于小角度回弯,能跑更复杂的轨道,也更方便乘车的客人享受风景。”

“哎……知道得很详细呀,常察小姐。”

“毕竟在游乐园遭遇了那样的事件。我查了不少资料呢。比如,银河云霄飞车为什么会设计成这样什么的。”

常察低声呢喃,表情似是在怀念什么。

安全压杠上的海绵已经腐烂,露出银色的压杠本体,列车本身似乎还能动。真上伸手抓住横杠稳稳推动,试图让列车移动起来。然后,列车发出了咔嗒咔嗒、玩具一样的声音,随即动了起来。

“意外地很轻松……完全没问题,能动。”

“不过,云霄飞车之类的列车,时常被工作人员拉动调整位置。就算有人乘坐在上面,它依然能动。这并不奇怪。”

听了常察的话,真上也理解了。真上对游乐园并不了解,常察很好地帮他补充了这部分知识。

“难得来一次,坐上去试试吧?在站台附近移动的话也不危险呀。”

蓝乡漫不经心地催促。常察也点头附和。

“是啊。那我坐上去试试,真上先生能帮忙推一下吗?”

常察没有任何犹豫就坐进了生锈的列车。先不说危险或是不卫生,这没准是尸体坐过的啊。像这样毫不胆怯也是因为警察的素质吗?还是说,常察虽然伪造了身份,但喜欢废墟这一点却是真的呢?

真上不去想这些麻烦事,按照常察的吩咐,把手搭在列车后面。

“要出发了。抓稳了。”

“好的。”

常察紧紧地抓住干瘪的安全压杠。

真上蓄力一推,列车缓缓移动。列车比想象得还要轻。紧紧咬合的车轮在轨道上很顺滑,阻力似乎被减小到了极致。真上一个劲儿地加速,列车的声音清晰又可怕。

“那个,我不会往上爬的,到有些倾斜的地方去可以吗?”

“可以哦,没关系的。”

取得常察的许可后,真上又把列车稍微往前推去,直到最初的倾斜位置。即便如此,列车的势头也并没有削弱。真上爬上台阶,一口气越过这处倾斜,就这样爬完了第一个斜坡。在这之后,轨道的角度就和地面水平了,此后,第二个、第三个向上的斜坡出现了,然后才开始是一个长长的下坡。

“难得到这里,能再往前推一下吗?大概到这条水平轨道一半的位置吧。”

就算常察不直接说出来,真上也知道她说的是哪里。真上一边说着“要抓紧啊”,一边把列车推到之前说过的那一点。

终于,列车到了被铁栅栏刺穿的加尼兔——主道先生的正上方。

“大概……是从这里掉下去的吧。”

“应该是……”常察看着下方说。

栅栏就在列车的正下方。

“要是从这里被推下去,肯定会被刺中的。像这次一样,胸前会很壮观。这就是凶手想要的吗?”

铁栅栏不知为何排列的交叉错落,只要找准了,总会刺中的。

“看起来,很容易就能把人刺穿。但是刺中肚子之类的位置也有可能,未必一定会刺进胸膛。从这里推下去,想要瞄准某个部位刺中,有点难啊。”

“这是……什么意思?凶手本来是想刺中哪里的吗?”

不明白,这里比想象的还要高。这个高度,就算只是推下去,没被铁栅栏刺中也会死的吧。那么,难道主道是意外被铁栅栏刺中的吗?

不,不会的。重新想一想。如果只是想让主道坠落身亡,不用非得选在这里。下面有栅栏的地方只有这里,绝不会是巧合。栅栏是必要的。

此外,还有高度的问题。

“这段和地面平行的轨道高度约有二十米。如果铁栅栏确实有十二米高,从轨道到铁栅栏就有八米。”

“就算高度差有八米,可铁栅栏有两层,刺中的概率还是很高,你是想说这个吗?”

“不,不是。问题是深度。”

真上想到,主道的尸体是在被铁栅栏刺穿的状态下落在了地上。

“从这个高度,就算掉下去,铁栅栏也不会刺得那么深。被贯穿后,身体的势能减弱,应该会停在栅栏中间才对。也就是说,凶手在主道先生掉下去之后,用绳子之类的东西将尸体强行拉到了地面。凶手为什么不惜费这么大功夫,也要让尸体落到地面呢?”

的确如此,如果凶手的目的只是刺穿尸体,让尸体停在半空中也没问题。可凶手不惜费一番功夫也一定要把主道的尸体拉下来,这到底是为什么?

“不过,至少知道不必特意让主道先生爬上轨道了。”

“是吗?为什么?”

“毕竟有这么合适的搬运车。让穿着玩偶服的主道先生坐进云霄飞车,拉着安全压杠就能到这里了。”

不需要直接搬运,困难的事情也变得轻松了。云霄飞车在设计时,为了便于前进,尽可能地将摩擦力减小到了极限。对人力而言,可以说是十分理想的搬运车了。而且尽管经过二十年岁月的洗礼,车上好看的装饰和安全性都仍有一定保障。一切都恰到好处。

“的确,这样一来,就算不用主道先生自己爬上去也没关系。”

“是的。”

“不过,让加尼兔坐云霄飞车,不会太大了吗?手脚会露出来吧?耳朵也太大了。”

“可能需要一些平衡感。”

真上从来没有这么恨加尼兔是只兔子。那对耳朵的确看起来很重。

“啊,但是……那个头套不是后装上去的吗?在坠落的冲击下,指不定会掉到什么地方去。之后再把头套装上去,也更容易保持平衡。”

“啊,是这样啊。真上先生真的很聪明呢。”

“而且,如果没有头套的重量,一个人应该也能把人推下去……不过说实话,就算主道先生是在没有头套的状态下坠落,想要把他推下去……也得是一个力量相当大的男性才行。”

这样一来,自己又成了头号嫌疑人,真上心里苦。自己的话,把穿着玩偶装的主道先生推下去也是能做到的。把人放进列车里,用滚落的方式推下去就好了。

真上为自己可能会被怀疑而有些畏缩。常察也许是察觉到了这一点,笑着说:“不过,如果凶手有两个,力气什么的就无所谓啦。虽然在狭窄的台阶上分工合作可能有些难度,不过比起一个人应该轻松多了。”

常察看着下方浑身是血的加尼兔,轻声说完。看起来仿佛会就这样突然掉下去,真上急忙说:“我们差不多回去吧?这个位置还是挺吓人的。毕竟有人从这里掉下去过。”

“确实。”

“抓稳了,真的。从这里往回走可是下坡。”

有个大活人坐在里面,回程要更难一些。真上绕到列车后面,撑着车身慢慢往回走。在这个过程中,常察一直紧紧地握着横杠。

“啊,终于回来了。你们俩都聊什么啦?”

“和蓝乡老师没有关系。你不是名侦探吗,自己想办法猜一猜。”

“说这么坏心眼的话,我不让你做我的助手啦。”

“废墟侦探系列里的助手不是基本都死了吗……”

“我们还是有收获的!蓝乡老师,凶手可能是利用这个列车搬运主道先生的。”

常察根据刚刚的经历,将心中的推理娓娓道来。凶手把列车当作搬运车,运送主道先生。

“不是因为有真上在便利店练出的怪力才推动的吗?”

“你那总是让人生气的说话方式真的可以了……才不是那样的。你自己推一下试试不就知道了。”

听了真上的话,蓝乡微微耸了耸肩。那神情仿佛在说:这种力气活儿你干就行了。那就不要说那种话嘛!

话说回来,不论是谁应该都能推动这台列车。常察应该也可以。

“不过……就算这样,我们还是不知道凶手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结合刚刚蓝乡先生的想法也许能想到什么。”

“哎呀,谁知道呢。完全没头绪呀。现在还是没办法锁定凶手。连安眠药也没法作为判断依据。也许,有人故意装成喝了安眠药的样子。”

“我……也喝了一点。”

尽管知道这话不能证明任何事,常察还是非说不可。

“我也是呀。因为这个,起床后我后脑一直很疼。”

“蓝乡老师没喝咖啡吧?”

“有问题的可能不是咖啡。啊——好痛,痛死啦!要是在推理小说里,主角也喝了安眠药的话,会用第一人称来描写异常情况的。相信我吧!在我的视点里,我就是主人公,等于我就是视点人物!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蓝乡半开玩笑地说。

不过,他得说也有道理。可能是保持沉默的真上有些扫兴,蓝乡又继续说:“银河云霄飞车的调查也差不多啦。接下来干吗去?”

“这样的话,我有一个地方想去看看。”常察说。

“可能已经有人在调查了吧……我们去G3仓库看看怎么样?那里有加尼兔的玩偶装。其中一套在主道先生身上,我很好奇剩下的四套怎么样了。”

“确实……应该调查一下。”

既然加尼兔的玩偶装被用于犯罪,凶手应该确实去过G3仓库才对。兴许会留下什么痕迹。

“从云霄飞车到G3仓库还是有点距离的。我总算是知道游乐园为什么不用在推理小说里了。面积又大,要调查的地方又多,好麻烦呀。”

真上在心中吐槽,找主道尸体的时候你也说了同样的话啊。

“这样一想,废墟侦探在设定上就很麻烦啊。写这么麻烦的故事,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蓝乡很不自然地吹了声口哨,发出“咻咻”的声音,试图把问题糊弄过去。被自己想出来的设定牵着鼻子走的作家还真可怜。

“我喜欢废墟。就这一个理由不行嘛?”蓝乡说。

“因为喜欢吗……”

真上最开始就是来见同好的,想见那些因为喜欢废墟而来到这里的人。但是,真上现在知道,聚集在这里的大部分人,并不是因为那种闲情野趣才来的。

“蓝乡老师,您觉得幻想乐园持枪随机杀人事件的真正凶手是谁呢?”

真上试着问蓝乡。蓝乡也是右撇子,也有可能是贴那封威胁信的人。说不定,以这个问题为契机,还能知道些别的什么。

但是,蓝乡却表情认真地答道:“真正的凶手,确实存在。”

“哎?”

“要是让我回答的话,那就是签付晴乃。也许他这样做有很多原因,不管怎么说,实施犯罪的人就是最坏的那个。”

蓝乡的声音莫名带有一丝寒意。他的神情如同一个审判者。

“我再说一遍!开枪的人最坏啦。”

断章3

幻想度假山庄计划是拯救天冲村的最后希望。珍德玛股份有限公司方面开出的条件是前所未有的,这样一来,大家多少能过得更好一些。如果对立情形继续下去,村子就要分崩离析了。这是我绝对不想看到的。

只是,和涉岛小姐一起跟他们进行的谈判,结果可以说是惨败。

“不行。幻想度假山庄计划这种东西,我不能接受。”

“为什么?经历过之前的大型疫情,你应该能明白的吧?这里实在太闭塞了。如果交通能方便一点、应对河水洪灾的设施再完善一些、村子里能有大型医院的话,有很多人本可以不必死。要是幻想度假山庄计划通过了,我们应该会搬家。我能理解有人很舍不得,可我们就住在天继山附近,我们最爱的村子也能留下。”

“留不下。”

签付家的爷爷表情森然,直接反驳了我。

“为什么呀?村子又不是从这个地方自然生长出来的,是住在这里的人建造的,不是吗?”

“御津花……不,中铺小姐。”

他的声音很低,还改了对我的称呼。

“不管你说什么,我们的态度都不会改变。你再怎么劝也没用。”

“为什么啊?如果不好好说清楚,不管几次我还是会再来的。如果是我做得还不够,我都接受。当然,我们双方要起到表率作用,避免不公平的事情发生……”

“不是这个问题。我们的态度是不会变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签付的爷爷说,语气像是在问小朋友。

“你的想法都是对的、是正确的。执着于这种又小又破的村子没有任何意义。应该离开这里,探索新的生活。我都能理解。不管怎么想,你的诉求都很合理。”

我知道,我的脸瞬间就白了,一定就像把皮肤浸在冰冷的河水里时一样,惨白惨白的。这反映出我与对方的隔阂,已经到了让人心生悲戚的程度。

“但是啊,人不一定因为正确就要去行动。在这里的所有人,靠着愚昧的执着毫无意义地挣扎生存至今。为了这份执着和这里的陈规旧习,我们把那些进步的、正确的东西一个个都驱逐出去了。”

这就是一直以来疑问的答案。明明有很多可以改变的机会。

天冲村交通不便,那是因为从来没有好好修过路。因为村里没有这个钱,那就不得不想办法向外借贷。向天冲村引入新产业的工作一直都很不顺利。蔬菜加工厂和宝石加工厂的建造,利用天冲村便于观星的特性建设天文台的事都没有成功。

所有的一切,就因为会给村子带来改变这么个理由,连像样的商议都没有就被驳回了。这些计划涉及方方面面,我并不能保证这些计划完美无缺、只有优点。而天冲村绝不改变这一点,确实是有很大魅力的。

可就因为这样,有多少条人命没能救回来。井口先生、纸村先生……还有妈妈,大家本来都能得救的。哪怕只是交通方便一些,或是有防汛防洪设备的话。在村里举行的葬礼上大家明明哭成了那样,为什么不能好好面对造成这些悲剧的原因呢?

我已经不想再遭受这些事了。我想和这村子里的所有人一起,开心幸福地过一辈子。为什么大家就是不明白呢?

“你应该觉得,你所面对的我们是一群无知且毫无进步的人吧。所以,你才没着眼于教化引导我们走上你那条正确的道路。你不知道这种闭塞的地方有什么可守着的,也不想知道。”

“才没有那种事!我为了天冲村这么拼命……我喜欢这个村子!”

“你喜欢的天冲村并不存在。”签付爷爷决绝地说。

于是,那天的商谈,就这么结束了。

“真的没关系吗?这边为了让幻想度假山庄计划成功实施,好多人都开始行动了。”谈判结束后,涉岛小姐说。

跟着涉岛小姐一起来的人一边望向我们,一边交头接耳着什么。

“支持计划的人也有很多,可到了说明阶段后,赞成的人数就没再增长过了。”

今天的交涉流程,原定首先由珍德玛股份有限公司方面进行说明,我在后面做一些补充和答疑的工作。但是,涉岛小姐讲话时,大家的反应并不理想,等到了我开始讲话的时候,就连赞成派也纷纷低下头去了。

“我觉得,赞成的人应该更多才对。只是当时反对派的声音太大了,他们很难开口。”

“在这么重要的场合如果不说出来,我担心之后反对派的声音只会越来越大。要是三个月后还不能取得大部分村民的同意,就赶不上两年后开始营业了。”

我在心里轻叹了一声。营业时间是什么时候决定的啊。现阶段,第一次谈判才刚刚结束,赶不上又能怎么样?赶不赶得上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事的……大家肯定会理解我的。”

“不是理不理解你的问题,协商同意是很重要的。再推迟下去,就很难用完备的状态准备营业了。要是那样的话,给天冲村这边的补偿款也会相应减少。这对我们双方而言都是一种损失。”

她净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我没想到话题会进展得这么快。

不过,在这里停下总不是办法。要是项目在这时候取消,那我——那些对幻想度假山庄计划保持期待的人,会怎么想呢?

涉岛小姐的话虽然说得有点早了,但这也证明了这个计划的体量之大、分量之重。想要守护天冲村,就只有让这个计划成功这一条路可走了。

可我到底要怎么办才好。目前也算是知道,不能再放任反对派的人这样下去了。跟他们完全说不通。

就是这个时候,编河先生找上了我。

编河先生非常瘦,刚见到他时我就觉得这人不怎么靠谱,天明明这么热,却还穿着长袖。他来搭话时,我还吓了一跳,觉得这人根本信不过。但是,编河先生跟我说,他有办法打开如今的局面。

“你在做的事情是对的。只是做法有问题。”

编河先生是大出版社的记者,负责的杂志叫《周刊文夏》。天冲村的商店偶尔也会进一些杂志来卖,《周刊文夏》就是其中之一。本来,《周刊文夏》的人并不是每周都来的。

他对珍德玛股份有限公司的大型度假区计划很是关心,所以才悄悄出入天冲村。他最先找到的是小凛奈。别看小凛奈还小,却对外来的人很敏感。两人相遇之后,她很机灵地要编河先生做她的玩伴,这也是小凛奈的厉害之处啊。每每想起,我都有些想笑。

“要是把现在天冲村和幻想度假山庄项目的事情报道出来,支持你的人一定会增加的。想要说服这个不愿改变的村子里的所有人是不可能的。先试着把这里的事情讲出去。”

编河先生全力劝说我把天冲村的现状和幻想度假山庄计划好好报道出去。他说,如果外面的人能从客观的角度看到这个计划,村子里的氛围肯定也会改变的。

也许真的可以。珍德玛股份有限公司那边那么积极,营业日应该是不会延后了。就算是杯水车薪也好,那就借助外面的力量吧。希望这篇报道能成为前进的一小步。

我拜托编河先生来执笔。通过每周刊登的报道,实时记录天冲村的现状。或许这样,天冲村也会有所改变。

6

等走到要找的G3仓库时,不知为何,真上有种不好的预感。这并不是因为真上本能地嫌弃加尼兔的玩偶装,而是他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不好意思,常察小姐、蓝乡老师。还是稍微离远一些站着比较好。”

真上说完,等两人稍微避远一些后,才下定决心打开了门。

真上最先感受到的是难以忍受的焦臭味。满溢的浓烟直冲进鼻腔。

“这是……”

仓库里一片狼藉。

加尼兔的玩偶装被烧得面目全非,恐怕是浇过煤油之类的东西才烧成这样的。发现主道的尸体时,真上就想象了一下玩偶装可能会被人烧焦的样子。玩偶装相当结实,现在依然能看出黑色的兔子轮廓。不过,穿是肯定穿不了了。

被烧得焦黑的加尼兔有三个,其中一个的头部不见了。

“好过分……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常察好像真的受到不小的打击,哆哆嗦嗦地颤抖起来。

“玩偶装一共有五套。这里应该有四套才对。可现在三套被烧了,一套不见了……”

有人把加尼兔的玩偶装拿走了。消失的玩偶装仿佛是在预告接下来的犯罪,真上总觉得读到过类似的推理故事。只是因为那个故事和废墟无关,真上并没有读到最后。

“也就是说,还要再死一个人。”

蓝乡冲口而出,说了一句没用的话。

“很不稳重。”

“稳重有什么用。侦探就是要注意到这种可能。”

“而且,不只是消失了一套。完整的一套和另一套的头部都不见了。这是什么情况?”

“谁知道。可能是在预告会有一个人被砍掉头吧。”蓝乡回答得很敷衍。然后,又精神奕奕地说:“这样一来,有一件事就明确了。主道先生并不是自己从轨道上跳下去的。对凶手来说,加尼兔的玩偶装是必要的,所以才在半夜拿走了一整套外加一个头。”

“这到底是……为什么?”

“就连主道先生为什么穿着玩偶装我们都不知道呀。”

蓝乡说得没错。如果想让铁栅栏刺穿尸体,不穿玩偶装更方便。

仓库的角落里,红色的塑料桶倒在一旁。桶里已经空了。

“这个桶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还记得那个缩略图吗,记录了幻想乐园仓库位置的那个?我看资料的时候,粗略地记了一下。G7仓库里有煤油。我们去确认一下吧。”

“等一下。那煤油放了二十年了还能用吗?”

“能用的。至少肯定能燃烧。”

这里的味道很浓烈,是因为使用的煤油放太久了吧。煤油经过一定年头会变成黄色,并散发出浓烈的气味。

“为什么要特意做这种事……”

“什么意思呀?”蓝乡问。

“如果需要加尼兔的玩偶装,只要拿走就行了。为什么要把剩下的烧掉呢?”

“可能是为了防止有人模仿自己犯罪吧。或者,这些玩偶装让凶手想起了什么,烧掉是有特殊含义的。”

“会是这么感性的理由吗,这种事情?”

而且,如果是拿走一整套还好。只有头部被拿走的加尼兔到底会被用来做什么呢?

“不管是因为什么,对加尼兔做出这么过分的事,这个人,没有心!”常察噘着嘴说。

“加尼兔是在幻想乐园的构想阶段公布的吉祥物形象,我第一次看到时就觉得它超级可爱。我和加尼兔还是有很多回忆的……”常察怀念地说。

“啊,对了!我想起来有一件事。那天我拿到了加尼兔给的气球。”

“气球?”

“那天加尼兔正在发气球。虽然很快就被我弄飞了……我记得是狗狗形状的气球。”

“为什么一只兔子在发狗形气球?”

“是为了宣传之后的犬娘舞台表演。”

突然出现了这么个没头没脑的词,真上很困惑。

“幻想乐园正式营业那天,准备了各种各样的活动企划来吸引客源。其中,有一个和稀有品种犬、稀有品种猫一起拍照的环节,我超级期待的。哦对了,还能在脖子上放蛇呢!”

“原来如此……听起来确实很热闹啊。虽说蛇和犬娘没什么关系。”

真上在心中描绘起脖子上缠着蛇的常察开心的模样。

“当时还筹划了各种各样的大型演出活动……会有偶像过来唱歌,还有配备大型天文望远镜的帐篷……你看,幻想乐园本身就是星星主题乐园。还有电影先行上映的策划案,找了知名导演共同监制的,也计划要在舞台上发布……”

所有的企划都没能实现。一想到原定要来这里的猫和狗,真上就有点难过。

就在这时,忽然有什么想法一闪而过。

“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怎么啦?你刚刚好像有什么想法一闪而过。”

“不,是怎么个不对劲我还说不清楚……从试营业到正式营业,中间没隔几天是不是?”

“是啊,我记得就相隔一周。但要确认的事情有很多。猫和狗的围栏有没有好好放在舞台旁边之类的。所有的活动都需要排练,要在试营业期间都确认一遍。虽然小狗小猫实际上并没有来。”

“原来如此……”

灵机一动到一半,脑髓似乎瞬间萎掉了。真上只差一点就能想到的什么东西,最终也只是在寻找,并没能通上。

“嗯……”

总感觉,与此有关的什么事情马上就要想出来了。

“我们还是先去G7仓库吧。我想知道煤油还剩多少。”

但是,真上的计划并没能顺利实现。

G7仓库在办公室的后面。和其他的仓库不同,G7仓库是用普通的白色钢板组装的,门关得很严实。门后,写有危险物品的标识还贴在那里。门上虽然有装锁的痕迹,但不知是因为年久,还是曾经暴力拆除,如今只有生锈的门闩还留在门上。

仓库里,有四个装着煤油的红色塑料桶,可原来有几个就无从得知了。真上试着把桶打开,瞬间,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那是煤油变质后的味道。

“和加尼兔玩偶装附近掉落的塑料桶是一样的。看来凶手就是用这里的煤油把加尼兔点着的。”

“也就是说,塑料桶原本一共有五个?”

常察的声音里满是恐惧。

“要是这样就好了……”

这些煤油应该是用来给办公室的火炉准备的,就算量再多一些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除此之外,G7仓库里面没有分类,还堆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有就连真上挥起来估计也会很费劲的大板斧,以及超大型号的柴刀,都挂在墙壁上。

“我们还是先把这个柴刀拿走吧。凶手来袭击我们的时候,还能当武器用。”

“外行人随便乱用很危险的。用柴刀可是有诀窍的。”

“这也是在便利店学的吗?”

“这是我父亲教我的。”

如果不好好利用自己的体重,刀刃就会砍向其他地方。柴刀不是用来切的,要带着劈砍的感觉去挥动。父亲站在真上身后,一遍一遍地如此重复着。

“哎,你爸爸还会教你这种事呀。”

“他教了我很多东西。”

真上说得若无其事,蓝乡却很意外地并没有继续追问。

“总之,最好还是不要想着拿些什么武器行动了。意外发生时,那种东西根本派不上用场。”

“知道啦。既然真上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乖乖听你的。”

“还有就是,消失的玩偶装到底会被放在哪儿呢?虽然没法立刻找到,我们还是找找吧。”

真上说完,朝仓库外走去,就在这时——

“这种事情对你又没有好处。”

涉岛的声音从办公室那边传来。仓库大门敞开着,从这里看过去能看得很清楚。在办公室里时并没人注意到,但仔细看就会发现,办公室的窗户有一部分已经破了。因此在办公室后面,即便是室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而涉岛恐怕并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事到如今,就算做了那种事,对彼此也都没有好处。”

“可你也很在意吧?所以才来找我谈的。”

交谈对象好像是编河。编河难掩兴奋,说话时很激动。

“我只是不想引起骚动。你拿走的可是珍德玛股份有限公司的企业情报!”

“我拿走的只是一件被弃置了二十年的东西。涉岛女士也拿了其他东西吧?那些蒙了灰的东西全都拿走了吧。不过,我拿的这个最危险,对吧?”

“是吗?我可以就这么离开。”

“这份资料哪里最危险,我知道得很清楚。这东西该怎么用,我也知道得很清楚。”

“你要是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我们可以告你诽谤。”

“要是能告就去告吧。”

编河像是在怂恿。

一旁的常察小声说:“这是……涉岛女士和编河先生对吧?他们说的是什么啊?”

“好像是在威胁?”

蓝乡说话时,不知在窃笑些什么。仿佛是在附和蓝乡,办公室里的编河也笑了。

“不管怎么说,我的部下们已经往这边过来了。”

“过来了?怎么回事?”

“为了在潜入幻想乐园、找到好素材后能及时应对,我嘱咐他们比我晚一天来。现在应该已经在待命了吧?虽然没想到会有这种一出门就报警的系统……只把资料丢出去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要是被发现了,就很难从十嶋庵氏那里拿到幻想乐园了,这一点你明白吗?”

“别被发现不就行了。那个叫佐义雨的,又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盯着我们。而且,这里没有信号,晚上还很黑。用手电筒给个信号,把东西丢出去不就行了。我已经这么……对吧?你看,手腕上的这东西还在闪呢。”

总觉得编河在……让涉岛看什么东西?只听得到声音,很难判断他们在做什么,好像是编河把手表上的灯弄得一闪一闪的。这是那只手表自带的功能。

按他们说的,编河的部下已经在这附近了。真上再次感受到了编河作为记者的厉害之处。他在各个层面上都留有后手。

“像这种古老而美好的命令传递方式,还是有用武之地的。”

“你想让我做什么?要钱吗?”

涉岛的声音虽依然冷静,却也流露出掩饰不住的焦躁。

“我不要钱。我丢的可是饭碗啊!饭碗,懂吗?过去曾是时代的宠儿又怎么样,你看看现在?我被发配去那种根本没人会看的废墟杂志,谁想做这种东西啊!”

编河宣泄般说着。

“我只是想回去,回到写报道的世界。如果之后涉岛女士愿意给我提供素材,那我可以就此收手。也就是说,我想要的是今后的关照。”

“现在这种情况都是你造成的吧?”

“这对你也有好处。”

“你做的事情根本不是写报道。是煽动。”

“你说什么都行。”

接着,编河换了个语调继续说:“我和部下定在晚上十点碰头,到时你要是愿意,我就听你说说。”

这句说完,涉岛和编河都没再说话。应该是离开办公室了。真上立刻关上仓库的门,以防被发现,他在黑暗中说:“呃,那个……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至少有一件事很清楚:晚上十点,编河要把什么东西交给下属。如果他们交接成功,涉岛女士就会蒙受什么损失。”

总之是很危险的对话。相比之下,编河给人的印象本来还不错,但像那样对涉岛满是敌意的样子,只是听到声音也让人不寒而栗。

“不是写报道,是煽动……”

真上一边小声咕哝,一边回想编河他们刚刚的对话。

编河本应对煽动对立、祭出中铺御津花,还把她变成了对立的象征这件事感到后悔才对。

但是,如果他本就是为了恶意煽动对立才写报道的呢?如果是这样,那起枪击事件不就是编河间接引发的吗?

“应该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那些报道记录的是御津花姐姐的努力……”

“写出正当评价的行为本身并不一定是正确的。”蓝乡认真地说,“如果是这样,所谓‘真正的凶手’,说不定就是指煽动这一切的编河。”

真上并不完全同意蓝乡的话。就算编河煽动了对立,真正杀人的也并不是他。

“我们先回去吧。不能不吃午饭啊……”

“是呀。和在这种情况下早饭依然吃得很香的真上不同,我们还什么都没吃呢。”

“确实。那我们先回去吧。我很好奇,刚说完那种话的涉岛女士和编河先生在别墅里会是什么表情……”

在回别墅的路上,三人遇见了鹈走。

鹈走在镜宫旁边,准确地说,他正坐在镜宫入口右边设置的流动车上。流动车敞开着,阶梯形的货架上还放有装饰物。货架上一件商品都没有,从一旁看去就像一段简陋的台阶。不过,流动车可不是用来往上爬的。

“你在做什么呢?”

“呜哇!什么啊,真上先生啊。啊!常察小姐和蓝乡先生也在。”

鹈走很敏捷地从流动车上下来,直勾勾地打量着真上他们。

“流动车可不是用来坐的。”

“如果这里还在营业的话,我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依然是看不起人的语气。是想说在废墟干吗要在意那种事情吧。

“这个流动车,是你从哪儿弄来的?”

“不是我弄来的,它本来就在这边。我特地把它打开的。可能是昨天晚上被弄来的吧。”

“为什么要特意打开它?”

“你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不过,我并不知道凶手为什么要把它弄来。还有,摩天轮可以偷偷钻,流动车怎么就不能坐了。”

被鹈走这么怂恿,真上觉得也不是不行。他小心翼翼地踏上了流动车,一瞬间,有些负罪感。这只是废墟的一部分!真上在心里想着,果断地登了上去。

真上立刻就理解了鹈走爬上棚顶的理由,他说:“只有这辆车被稍微移动了一下,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动。路过镜宫附近时,能看到一点耳朵。所以我去确认了一下。”

在镜宫平坦的红色屋顶上,加尼兔的头被烧得焦黑,滚落在一旁。

7

失踪的加尼兔的头,就这么轻易地找到了。它就在镜宫的屋顶上,所在之处可以说是光明正大,这么形容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说是藏起来……还有些奇怪。”

正如蓝乡所说。事实上,加尼兔的头很容易就被鹈走找到了。

“这应该不是藏起来的吧。连流动车都放在这儿了,凶手就是用这个代替梯子登上去的吧。”常察托着脸说。

特地在那个位置放流动车的理由,是用来当梯子。换句话说,凶手为了把加尼兔的头放到屋顶上,才把流动车放在了那里。

“既然被发现也没关系,为什么要放在屋顶上?”

“谁知道。可能用它做过些什么?”蓝乡说。

加尼兔的头总算是找到了,没想到居然在屋顶上。

“我们也和其他人说一下吧。和大家共享一下加尼兔……还有这个头的事情比较好。”

真上说完,鹈走坦率地点了点头。

就在大家一起回别墅时,事件发生了。

“就是你给我们下了安眠药吧?谁都不能信!”

“冷静一点啊卖野女士。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不,不是误会!你为什么要杀主道先生?接下来也要杀了我吗!”

让涉岛哑口无言的人竟然是卖野。和之前的状态完全不同,卖野甚至有点精神错乱了。

“发生了什么!没事吧?”

真上慌忙站在两人中间。这时他才发现,房间里飘散着浓菜汤的味道。橄榄油和番茄的味道醇厚香甜。

“发生什么事了?”

“我想用这里的厨房简单做点什么,也已经征得了佐义雨小姐的同意。其实也就是加热一下。”

涉岛往大锅的方向瞥了一眼。看到这个动作,鹈走说:“是咖喱之类的东西吗?”

“不是,是浓菜汤。只要打开罐子加热一下就好……因为菜汤的量比想象的要多,我就问了一句,大家要不要一起来点……”

“想起昨天晚上的事了啊。大家用餐之后一起喝咖啡……咖啡因不耐受的人喝了可可……还有人发了砂糖给大家,对吧?当时分发砂糖的人就是涉岛女士!涉岛女士先把砂糖拿到自己那里,之后才分给大家的!肯定就是在那个时候下了安眠药!”

“真是荒谬。”

“不。在咖啡里放了砂糖的除了涉岛女士,还有我、小常察以及编河先生。我们都说过觉得不舒服!相反,喝了可可的成家先生和鹈走都没说觉得困。”

“是吗?可我记得鹈走曾经往杯子里放过什么。”

“是的。我也变得很困,因为我习惯在可可里加砂糖。”

鹈走若无其事地胡说八道。对此,卖野投去严厉的目光。

“什么啊!不过,这不是也说明砂糖果然有问题吗!”

“但是,我也被下了安眠药哦。”

“这种时候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刚刚是热了汤是吧?这次下的没准是毒……肯定下了毒!”

“等等。这个浓菜汤我已经喝过了。”成家疑惑地说。

于是,卖野大叫:“如果是砒霜的话,要过一会儿才能死!”如果真的下了毒,总要出现些症状吧。卖野根本听不进去别人讲话,已经是草木皆兵的状态了。

“你们要是不信的话,看这个!这是我在垃圾箱里发现的!”

说着,卖野把条装砂糖稀稀落落地洒出来,带有条纹的和纯色无图案的混杂在一起。

“这个,条纹的包装只有两个,剩下的都是绝色没有图案的。没有图案的就是装过安眠药的!”

卖野高声说,真上感觉有些蹊跷。如果真上没记错,砂糖的包装应该都是没有图案的才对。难道他记错了?

“这些不是卖野女士您……伪造的吧?”

“你在说什么呢真上!太过分了!”

“其实,我也看到了。我去扔纸杯的时候就发现砂糖袋子的花纹有点不对。”

编河附和道,可信度应该很高。只要不是这两个人一起陷害涉岛,那他应该就没说谎。

也就是说,可以确定的是:涉岛是下毒的人。不管怎么说,包装的花纹不同确实很不自然。可为什么涉岛没有回收那些砂糖袋子呢?因为没准备好和人数相当的砂糖袋吗?就算是这样,既然要让人怀疑,至少把袋子扔进自己房间的垃圾箱里啊。然而,这些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嗯,是的。放安眠药的人就是我。可惜,并不是很顺利。”

涉岛说着,没有一丝迟疑。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编河惊恐地说。

毕竟是威胁了涉岛的人,他应该很好奇吧。

“我想让大家都睡熟后,一个人探索幻想乐园。我可是很想得到幻想乐园的。”

“外面这么黑。在这种情况下去外面探索?”

“实际上也并不顺利,没能让成家先生他们顺利喝下安眠药。我很快就回来了。但是,这并不是能反复使用的手段,我本就打算只在第一个晚上使用安眠药,试试也无妨吧?”涉岛淡淡地说。

“也就是说,杀了主道先生的也是涉岛女士吧?”

卖野说话的语气如同一名法官。而另一边,涉岛斩钉截铁地说:“我不可能杀死主道先生。给凶手提供了这样的机会,我很抱歉。如果大家都能清醒应对,也许就能防患于未然了。”

“承认下了安眠药,却说没有杀人,说得通吗?”

鹈走看热闹不嫌事大。

“可我并没有把穿着玩偶装的主道先生推下铁栅栏的能力。”

“可是,我们刚刚在银河云霄飞车那里,验证了把玩偶装放进列车里搬运的方法哦。这样一来,力气很小的涉岛女士也能搬得动主道先生啦。”

蓝乡诱导话题。实际上,仅凭一个女性的力量进行搬运还是很困难的,蓝乡明知这一点,却故意这么说。

“是这样啊。”涉岛说完后便陷入了沉默。

“那么,我们来想办法让卖野女士安心吧。”

“让我?怎么做?”

“请各位监视我。从现在开始,到警察来时,我不会擅自离开房间。调查的时候我也会和其他人一起行动的。”

“这样就能安心了吧?”涉岛看着卖野说道。涉岛这样直面卖野,卖野也有些退缩了。

见此情形,常察说:“要是把她关起来的话,可能会出其他问题……”

“我就知道常察小姐会这么说。不过,和无罪释放比起来,您觉得哪个更好呢?涉岛女士有可能又会做同样的事哦。那样的话常察小姐应该是最困扰的吧?”蓝乡说。

这次,轮到常察沉默了。

“在我房间门前放些东西阻挡吧,没关系的。现在这种情况,我再继续寻宝也说不通了吧?如果诸位不觉得麻烦,来做看守监视我也没关系的。”

“那就这么办吧。请涉岛女士拿些食物回房间,我会在房间门前监视的。”佐义雨说。

“总不能让同一个人连续监视太久。”成家说。

“这样的话,之后就由我来接替吧。如果大家相信我的话……”

常察说完,编河也举起手。

“我来监视也没问题,如果只有两个小时的话。”

编河的提议看似体贴,但他恐怕只是想和涉岛隔着门说话吧,要跟涉岛确认答不答应之前威胁的事。不过,涉岛也察觉到了编河的意图,说“不,大可不必”。

“哎,这样好吗?”

“我不想麻烦编河先生。我还是更想让编河先生拿到幻想乐园。您随意就好。常察小姐也是。所以,我可以拜托真上先生吗?”

涉岛看向真上,眼神意味深长。

“我嘛……”

“如果您对幻想乐园的所有权没兴趣,不知道能不能拜托您把时间用在监视我身上?”

涉岛说着,露出了黄鼠狼一样的笑容。看到这个笑容,真上再次不安起来。现在分明是涉岛下安眠药的事情败露了,可真上却有种一切都在稳稳地按着涉岛铺设的铁轨行进的不安感。要怎么回答才好?

“不论如何,都应由我来监视。唯愿诸位能尽情享受十嶋的挑战,直至最后。”

佐义雨说完,大厅里又陷入了寂静。众人之中,只有涉岛霍地站起来,宛如女王一般挺拔,走了出来。

“诸位,这次真的非常抱歉。”涉岛鞠躬致歉后,回了房间。这期间,谁都没有再开口。接着,大梦初醒般的卖野“吧嗒吧嗒”地走回了房间。

片刻后,蓝乡说:“浓菜汤是无罪的……要扔掉吗,这个?”

“那也太浪费了。不如全都给我吃。”真上说。

“那我也吃一点,好累。”鹈走说完,就去打开冰箱找吃的,然后拿出了果冻型的营养食品,在大厅里吸了起来。差点就没吃上午饭。真上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向依然散发着醇厚香味的锅。

就在这时,编河把手搭在了真上的肩膀上。

“喂,真上。”

“怎么了?汤的话,我会盛给你的。”

“这事你别告诉别人。要是我出了什么意外,可以去我的房间里查一查。密码是‘0642’。”

编河压低声音说。他的声音很低,几乎被煮浓汤的声音盖住了,但真上还是听得很清楚。

“编河先生就没想过我可能会闯入房间,杀了你吗?”

“要是这样,那就只能算我识人不明。不过,我觉得你不会做那种事。”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因为你是局外人嘛。”

回答有些出乎意料,真上还以为他一定会说因为人品之类的。

“真上是个彻底的局外人,和天冲村以及幻想乐园的因果都没有关系。所以,你既不会被杀也不会去杀人。不,要是碍着别人的事儿,也有可能会被杀。所以啊,如果是你的话,应该能有效利用我留下的东西。”

编河说完,他的表情仿佛真的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他留下的东西,应该是指和涉岛交涉的材料吧。他原计划在晚上十点,把材料交给等候已久的部下。不过,真上只能装作不知道这些东西存在的样子。他边往浓菜汤里打了个鸡蛋,边小声回答编河。

“不管你留下的东西是什么,我都没法有效利用啊。”

“不会的。你一看就明白了。如果不明白使用方法,那就直接拿去《周刊文夏》编辑部,说是编河让你拿来的就行了。”

编河无条件地对真上抱以期待。与其说这份期待让真上感到很沉重,倒不如说被托付这件事让他不舒服。真上并不想当胁迫者。还是说编河留下的东西,并不是真上想象的那样?

“说起来,你为什么觉得自己会出事啊?”

“我知道自己招人恨,这点自觉还是有的。特别是,那个叫涉岛的女人。”

“可涉岛女士现在正被监视着呢。而且还是她自己说要被关起来的。”

“那又怎么样,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编河眯着眼睛说,似乎已经进入戒备状态。

看他这副样子,真上问道:“那个时候你说的是真的吗?”

“那个时候?说的什么?”

“对祭出中铺御津花小姐这件事感到很后悔。”

你那不是写报道,是煽动!如果的确存在真正的凶手,那就是引发动乱的编河吧。虽然嘴里说着后悔,可他在和涉岛交谈时依然展现出压迫感十足的一面。

“真的啊。我很后悔。”

编河笑着说完,忽然起身与真上拉开了距离。

“还是算了吧。我一闻这味道就有点恶心,是不是煮干了?”

“放点水就好了。”

编河特意用让周围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讲话,真上勉强接上了。

“还是算了,刚刚涉岛女士也煮干了。煮干过两次,味道肯定很差。”

说完,编河就走了。真上回头看去,留在大厅里的就只剩下成家和鹈走了。

“鹈走先生,成家先生,要来点吗?”

“给我来点。”鹈走说。

“我也来一些。”成家也回应说。

真上把煮干过的汤盛了三份,放到桌子上。

然后,在真上往嘴里送汤时,鹈走说:“刚刚,你和编河先生说什么了?”

鹈走死死地盯着真上。真上这才终于明白鹈走想要浓菜汤的原因。嘴上说着好累却又要留下来喝汤,真上还觉着这人想法变得真快,原来只是单纯地想和自己说话而已。

“说了什么……就是浓菜汤的事,还有……要不要一起寻宝。那个人好像觉得我掌握了些什么。”

“真的就只是这样吗?我可不这么觉得。”

“我倒觉得是你对编河先生有什么想法。”

鹈走本是为了报复真上才问的,没曾想竟被这句弄得哑口无言。一直以来,鹈走嘴上总是说着为了方便就业,现在才感觉看到了鹈走真正的样子,真上反而有点疑惑。鹈走就这么边嚼边说:“毕竟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对他有所戒备。”

“不就是个普通的编辑……怎么了?”

“他的手表有照明功能。就算没有手电筒,他也能在晚上的幻想乐园里自由行动。不奇怪吗?”

“确实是这样。照你这么说,所有拿着手电筒的人都很奇怪啊……备用品有很多啊……”

鹈走没有回答,只是机械地喝着浓菜汤。于是,真上决定换一个突破口。

“鹈走先生的父亲当年是负责银河云霄飞车的对吧?也就是说,你是天冲村出身的?”

“你什么意思?”

“我听说负责娱乐设施的大多都是天冲村出身的,是这样吧?”

真上看到鹈走有一瞬间的惊讶。也许,鹈走并不知道娱乐设施负责人的任命规则。过了一会儿,他说:“一半一半吧。二十年前我才四岁。后来,又发生了那起枪击事件。”

“和其他天冲村的人还有联系吗?”

“说实话,完全没有。我对在天冲村生活的事没有任何记忆。”

“你真的是在天冲村出生的吗?”

这时,成家轻声问:“是在天冲村的诊所里出生的孩子吗?”

“嗯……是的,确实是。您不记得了吗,鹈走家?”

鹈走回到敬语模式,问成家。

“不……鹈走家族孩子实在太多了。你是其中的一个是吗……”

这时,成家手里拿的盘子掉落,滚烫的浓菜汤飞溅到了成家的手臂上。

“好烫!”

“呜哇!成家先生!快用凉水冲一下!”

成家慌忙拧开厨房的水龙头,给手臂冲水。

继续询问刚才话题的时机就这么错过了,真上想。但是,鹈走却小声说:“要是没有那个男人,天冲村也不至于分崩离析。”

他的声音阴沉而滞涩。

“那家伙在说谎。造成天冲村人祸的就是那家伙。把毫无关系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制造了事件,编出了一个人们想要看到的故事。”

“什么意——”

“抱歉,我去换件衣服。”

成家打断了两人的对话,真上也慌忙回应:“啊,好的。”

8

就算是真上,也不好说今晚要睡在外面了。他也不想蒙受无端的怀疑。更何况,外面还有主道先生的尸体。要是被那里散发出的强烈阴气缠身,也挺可怕的。真上向佐义雨重新申请使用单间,佐义雨没有流露出一点不悦之色,把真上带了过去。

房间一如编河所说,门口是密码锁,房间里既有空调也有暖炉,还有床和一个小书桌,是普通旅馆会有的那种风格。

“房间里还有独立卫浴。这边的饮用水也能用。”

作为回应,真上微微躬身行礼。

“啊啊,非常感谢……”

“说起来,你昨天是怎么过的?”

“昨天……那个,幻想乐园虽说没通电,但不是通水了吗,在泳池附近有洗澡的地方……”

“不冷吗?”

“冷是挺冷的……”

“是这样啊。”

“对了,那水喝了没事吧?”

“谁知道呢……水是从山上引来过滤后使用的,不过,在废弃的幻想乐园,过滤装置究竟是否能顺利运作……”

佐义雨说完,真上就感觉自己的侧腹部突然疼了起来。希望是错觉。

“说起来,真上先生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呢。”

“哪有。就因为喝了生水就有趣了吗?”

“被保护司的真上虎嗣领养了呢,那次事件之后。”

“哎?”

“你是弦泷荣树的儿子,对吧?”

冷不防出现的名字让真上心跳加速。片刻后,真上冷静地回答:“你知道?”

“你别想糊弄过去。”

“我并不知道真上虎嗣先生是谁。全国有那么多姓真上的,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对真上先生很感兴趣。”

佐义雨在不知不觉中拉近了和真上的距离。作为女人,佐义雨的身高很高。因此,即便是一米八七的真上也依然能感受到些许压迫。在她漆黑如夜的眼眸中,映射出真上有些困惑的表情。

“这样好吗?十嶋庵,不……”

“呀,难道你认为我就是十嶋庵?为什么?”

“不是,那个……毕竟,佐义雨小姐的指甲……”

“指甲?”

“指甲……不好意思。您的指甲修剪得较短、很漂亮。但是,第一天见面的时候……在你的指甲前段粘着像是胶一样的东西。那个大概是指甲贴片的胶吧?所以我想,佐义雨小姐平时是不是都会粘指甲贴片……也就是说,您是经常出入聚会场合的人。”

在便利店也时常接触到指甲用品。真上打工的便利店也会卖洗甲水和透明的指甲贴片。紧急需要这类东西的情景可能有些难以想象,就是在不小心脱落的时候,可以作为紧急处理隐藏一下真正的指甲状态。

“我用的可不是那种胶,是专用的黏着剂。”

“啊,是这样啊。”

“不过,真亏你能注意到呢。”

佐义雨不再说别的,笑着点了点头。

“那么,也请你寻宝成功。这是十嶋庵的愿望。”

“想要得到幻想乐园的人有那么多,为什么是我?”

“如果只是想要幻想乐园,这些人根本没必要这么拼命,这一点,你已经发现了吧?”佐义雨笑着说,“聚集在这里的所有人想要的其实是其他东西。要是能看透这一点,你也就找到真相了。”

“这是……什么意思?”

“总之,请先让在幻想乐园里困得最深的人——卖野女士——冷静下来。卖野女士待在房间里不出来,我已经无计可施了,拜托你了。”

说完,佐义雨朝大厅的方向走去。真上本想说我也没办法啊,不过,也不能放着不管。

来到这里的所有人想要的其实是别的东西。

果然如此。可那到底是什么呢?

9

真上一敲门,门后就传来枕头还是什么东西砸门的声音。

“不要突然敲门!是谁,快说!”

“不好意思,我是真上……我本来想着敲门之后再说话的……吓到你了吗?”

“真上?”

卖野的声音变近了,应该是她走到门口了。

“抱歉。我现在疑神疑鬼的,我好害怕……”

“没关系的……您怎么了?您为什么这么害怕呢?卖野女士您害怕的涉岛女士现在还在被监视中,没有离开过房间。”

“就算这样,我也没办法安心!我……因为如果是涉岛女士杀了主道先生的话……那个人可是杀过人的对吧?那我也有可能……”

“您为什么觉得自己会被杀呢?就算涉岛女士是凶手,您也没有被盯上的理由啊。”

真上看不到房门另一侧卖野的表情,但他知道卖野刚刚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们有我们的想法,可她不一定也这样想。再说了,主道先生为什么被杀,我们不是也不知道吗?”

“也许确实是这样。可您害怕的程度也太过了,就好像是有什么会被杀掉的理由一样。”

“你的意思是我的错吗?”

刚认识时,真上根本想不到卖野会发出如此冰冷的声音。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不,好吧。那个,卖野女士,涉岛女士对您说了什么吗?”

真上指的是众人讨论要不要报警时的事。卖野明明那么想报警,却因为涉岛的一句话瞬间改变了态度。她说的到底是什么呢?

“她没说什么奇怪的话,你也听到了吧?”

的确如此。涉岛只是说了知道卖野工作的样子,仅此而已。

“您以前住在天继镇对吧?在幻想乐园接受培训大概是在什么时候?”

“试营业的前一个月。娱乐设施的负责人好像要更早一些。不过我是负责便利店的。”

和鹈走那时的反应不一样,卖野的回答没有任何不自然。

“我知道了……要是有什么困扰的话请和我说。我要是找到宝藏了,就把幻想乐园的处置权送给卖野女士。”

卖野没有回答。真上又等了一会儿,就从门边离开了。之后,真上决定上床睡觉。今晚也会做那个乌云密布的梦吧,真上想。但今夜他没有做梦。

断章4

被骗了。不,把自己说成被害者并不恰当。是我骗了大家。

我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房屋,呆立在原地。家具被弃置在屋里,窗户破了。这已经是第几家了?深深的悲哀与负罪感,在我的内心燃烧。

他们并不是同意了珍德玛公司的计划搬走的,而是逃离了这里。

我特地把见面地点定在了这里,就是为了让他看到这个结果。然而,来到约定地点的编河先生就这么看着我,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

“特辑结束了呢。一共为我写了八篇,非常感谢。”

“我们这边的反响也很强烈啊。应该是我说谢谢才对。”

“但是,我没法接受。为什么……为什么刊登前没能让我再确认一下?”

按照约定,所有的报道刊登前,都应该让我确认一下才对。但是,除了最初的第一篇,编河先生不仅没再采访天冲村,更没有取得我的许可。我特意去城里买了《周刊文夏》,当时真是看得胆战心惊。

天冲村人祸。天冲村的圣女贞德。梦一般的度假山庄计划。能够拯救走向灭亡的村庄的唯一方法。那些标题煽情得让人羞耻,就这样煽动了天冲村。

“其他记者也来过天冲村。不仅如此,这种偏僻的地方,连电视台都来了……而且,还有周边来的游客,特地来看我们的。有一次,儿童人权的保护团体也来了……说是为了夏目先生的孩子。”

眼前的房子就是夏目先生的家。即便是在整个天冲村,也是占地面积很大、很有历史的一间宅邸。他们对幻想度假山庄计划也是持肯定态度的。明明是支持自己的人。

“是这样啊。”

“编河先生,你利用了夏目先生的孩子对吧?那个孩子又不是因为那场人祸才失去嗅觉的。”

村子里的医疗设施不齐全,这可怜的孩子沦为了牺牲品。报道的效果是空前的。本不必蒙受残障之苦的孩子却遭受了这样的痛苦,必须要把他们从天冲村解救出来。来到这里的人们,都有着熊熊燃烧的使命感。

“那并不是利用。这只是解释的一种,我又没说是人祸导致的。我只说了天冲村里有一个这样的孩子,并没有直接去写。好好读过就能明白。”

“你觉得会有多少人去仔细读?明明不是那样的,村子却变成了这样!”

无意识中,我提高了音量,编河先生有些意外,蹙起了眉。他的确没有写假话,但读者却正如编河先生期盼的那样,做出了错误的解读。而且,在编河先生的笔下,反对派仿佛毫无人性。因为他一味地煽动分裂,致使双方再没有妥协的余地。

“就因为你,夏目先生连家具,还有花大价钱买的肥料,全都弃置在这里就离开了。这个家根本没人来得及收拾,像被示众一样放在这里。”

“反正都要变成空地的。”编河先生小声说。

听到他这话,我毛骨悚然。他看我怔怔地站在原地,便找补说:“不过,多亏了这些,同意人数总算是过半了吧?好像只剩签付家还在负隅顽抗了。”

“谈判还没有结束。”

“可幻想度假山庄那边好像很着急施工啊。下下个月就要开始了吧?好像是计划在二〇〇一年建成幻想乐园吧。只有一年半,形势很严峻啊。已经在新闻上发布过公告了,应该阻止不了了吧。”

“还没有达成全票通过的决议。还有补偿金、搬迁条件之类的,有太多事情还没有谈妥。”

“既然开园日已经定了,进程是不会变的。”

编河先生说了和涉岛小姐一样的话。亲身经历过我才明白,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推进项目,就只有强迫一条路了。外界传来的声音实在太大,里面还混杂着期待幻想度假山庄建成的——“质朴”的声音。

“你没有错。有很多村民同意的。而且,村民们又不是死了,只是搬走了而已。只要他们还在,天冲村就不会消失。你就是为了这个才做到现在的,不是吗?”

“请不要说那种话。你……你不过是把这个村子当成牺牲品罢了。”

“我不过是写了几篇报道而已。珍德玛公司的势力可是不容小觑的。换句话说,珍德玛公司推出的幻想度假山庄计划是很有吸引力的,就算有人同情天冲村,项目完工之后,大家都会忘记的。地面上铺着混凝土,人们什么也看不见。”

编河先生说着,用脚踏着地面。我就快哭出来了。我不能哭,必须坚持到最后。

断章5

九月二十八日,星期四。

因为要建游乐园,我从村子里搬出来了。其他人也陆续离开了村子。要离开御津花姐姐和阿晴哥哥了,我很寂寞,但也没办法。要建游乐园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而且,游乐园要是建成了,大家就都可以去那里玩了。

留下的就只有御津花姐姐一家,还有带神秘庭院的那一户。除此之外,有些人的家已经被推平了。我住过的房子也被推平,变成光秃秃的地面了。我现在住的城镇就只有光秃秃的地面,我很期待村子变成这样。

虽然我很想去游乐园玩,可在天冲村钓鱼也超级开心。游乐园里好像有水池,要是那里能放些鱼肯定会超级有趣。我觉得,阿晴哥哥他们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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