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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倾诉

梦特别娇 周晚欲 3869 2024-05-09 09:48:30

钟奇的事, 总归是顺利解决了。

解决的时间比想象中快一点,但是难度在意料之中,毕竟钟涛太看重自己的仕途, 人一旦有了在乎的东西就相当于有了弱点,而有弱点的人一向比较好对付。

钟奇作为高一新生,会提前开学军训,住宿需要提早办理,钟涛既然发话了, 钟太太也不再反对, 没两天就和钟奇一起到学校办理住宿了。

住宿办下来那天,钟奇给孟菱打电话说感谢。

孟菱笑说:“你该谢的是陈遂。”同时叮嘱他, “好好读书。”

钟奇笑着, 终于有点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知道了,小孟老师。”

孟菱听他心情还不错, 不由安心, 觉得钟奇未来会有一个很好的结局。

不像张涓……

距离张涓和家里撕破脸已经一周了。

八月已至, 张涓说是要联络孟菱却一直都没动静。

孟菱不知道张涓是没有机会, 还是被家里人说服了, 但无论是那种结果,都足够令人愁眉不展。

孟菱满怀心事的等待着张涓的消息, 终于在第十天, 张涓用一个陌生号码打了通电话给孟菱。

好巧不巧, 那天又是她和陈遂约去水坝上看落日的日子。

之前因为张涓的事儿没去成,这十天陈遂因为工作不得不回遗棠, 今天刚返程, 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她家里来, 让她带他出去玩。

孟菱的内心是拒绝的。

但说到底, 确实是欠他一个水坝之旅,于是就只好换鞋子跟他出门。

她还抱了小乖同去。

狗子长大了,知道撒欢了,来来回回在脚下乱窜。

就是走在路上的时候张涓打来电话。

孟菱一听是她,什么游玩的心思都没有了,迫切问:“你怎么样了?”

谁知她支支吾吾,说:“我之前和我爸妈说了,于超家新加的彩礼我要五万,我爸妈骂了我一顿,但是因为我提要求了,所以他们反而放松警惕了。”

孟菱松了一口气,可很快又疑惑:“那你怎么这么久都不联系我?”

张涓支支吾吾:“因为我在犹豫……我妈说得也不错,如果结婚,糊涂过下去,至少衣食无忧。如果不结,我的未来又是什么呢,真的有人愿意要我吗?我好怕……”

孟菱不自觉捏紧了手机。

张涓之前犹豫她还能理解,可经历种种,到现在她还犹豫,孟菱只觉失望。

她特别的难过。

就像是一个干净惯了,不愿意蹚浑水的人,为了帮朋友,已经下浑水正准备蹚了,结果朋友却转身跑了。

张涓的临时倒戈,让孟菱觉得很受伤。

孟菱很烦躁,可她没有完全失去理智,想了想,她还是决定拉自己的朋友最后一把。

“涓子,前两天我去我的学生家帮他解决问题,我那位学生他妈妈常年遭受家暴,却不愿意离婚,因为她怕被别人说闲话,怕没有生活费,怕这怕那的……我当时莫名就想到张爱玲的《茉莉香片》。”

“那句话是这样写的:她不是笼子里的鸟,笼子的鸟,开了笼,还会飞出来。她是绣在屏风上的鸟——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给虫蛀了,死也还死在屏风上。”

“张涓,你不要成为那只鸟可不可以。”

张涓久久未语。

孟菱先挂了电话。

她言尽于此,仁至义尽。

挂了电话之后,孟菱忽然顿住脚,仰头看着天空,沉沉闷闷的呼了一口气。

陈遂问:“需要拥抱吗?”

孟菱回神看了他一眼:“不要。”

陈遂又问:“那需要肩膀吗?”

孟菱还是说:“不需要。”

陈遂舔了舔干燥的唇,几秒后又说:“需要小乖吗?”

孟菱怔了怔,看了眼无忧无虑的狗子,又看了眼直勾勾盯着她的陈遂,不由露出一个笑,很浅。

但陈遂捕捉到了,忽然就知道了答案。

他们并肩往水坝上去,太阳将落未落之时光辉最盛。

阳光笼罩着大地,整个世界就像是铺了一层金纱,远处有山,山青一半,不适有飞鸟掠过,天空辽远而宁静,一切都在肃穆中焕发生机。

陈遂抱着小狗踏上水坝,孟菱紧跟着也爬上来。

水坝很长,是为了浇地才盖的,前面是两个足球场那么大的一大片菜园,后面是一碧万顷的玉米地。

他们站在高处,往下看皆是浓绿,往远看又是大片余晖。

太阳西沉的过程,总带有一丝孤寂。

它徐徐沉落,它的消失让四周的云彩更加夺目,霞光是金黄,绯红交织的。

很奇怪,这么美的景色,却很难把它和梦幻联系在一起。

明明都是挂在天上的,繁星却总让人觉得虚幻,可夕阳不会。

他们走在高高的水坝上,与黄昏并行。

你来人间一趟,总要看一看太阳。

或许是被这景色给打动了吧,孟菱忽然想起很多从前的事,人不可能永远从容,有些情绪顶上来了就压不下去。

“有时候我觉得不开心,就到水坝上走一走,看看太阳,等天边彻底黑下去,我再回家。”

走到水坝一半,孟菱忽然开口说话。

陈遂默了默,问:“这样的时候会想妈妈吗。”

“……”孟菱缓缓抬头,看了陈遂一眼。

她的眼神是很疑惑的,也许是因为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她,也许是因为这么些年几乎从没有人这么问过她。

孟菱一笑:“你是不是知道我们家所有事?”

陈遂想了一秒,如实回答:“至少别人知道的,我都知道。”

比如她的父母是怎么死去的,他们一家是如何卖了房子和土地,她是如何被孙程宽欺负,爷爷的腿是怎么坏的,学费是怎么五块十块钱这样凑出来的。

他都知道。

“嗯,我知道你有能力解决孙程宽的事情,就有能力查出我家的点点滴滴。”孟菱并不意外。

她随手薅了一根狗尾巴草,在坝上坐下,面朝着夕阳,纤细的小腿一荡一荡晃在水坝上。

陈遂把狗子放在水坝的水槽里,自己则就地坐在孟菱旁边。

孟菱说:“你看到了吧,我的生活环境就是这样子。”

“但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是么。”孟菱笑笑,“这里的人朴实,愚蠢,直接,落后,迂腐,踏实……我的确和他们不一样,那是因为从一开始我就单纯不起来。”

陈遂皱着眉头听完孟菱的这句话。

他一时觉得心里一抽一抽的疼,不敢轻易接话,怕说得不好,会令她更心灰意冷。

仔细想了那么几秒,他才说:“孟菱,不单纯并不代表坏,不单纯代表你是一个无邪却不天真的人。”

孟菱有点意外,偏脸看他一眼,这次没有很快移开目光。

又听他说:“我一直觉得,我能遇见你,不是一个随机事件,而是命运的特意安排。”

夕阳照在他的脸庞,柔和的橙黄使他显得特别温暖:“如果不是你,我会爱上谁呢?”

他这样问。

又自言自语:“我的经历你多少也知道一点,单纯的人或许一开始会吸引我,但是和我走不远的。复杂的人,会让我的痛苦加深,我一开始就不会选择靠近。就算靠近,纠缠久了,也就疲惫了。”

他说到这忽然想到两句话:“爱的本质是一种直觉,爱不是处心积虑的产物,爱是突然发生的。”

这句话孟菱曾经写过,后来作为废稿被舍弃了。

再次听到,却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她不由感到心尖颤动。

这段时间她也想了很多,终究是爱这个字眼的杀伤力太大,才导致他们今天的结局。

她太想要爱,可他太害怕爱。

她相信爱是可以永恒的,哪怕人的肉.体消失了爱还是可以存在着,就像她的爸爸妈妈一样。

他相信爱是转瞬即逝的,任凭我们怎么努力都只能留住一瞬间的爱,就像他的爸爸妈妈一样。

这种观念太坚固了,是从童年期,伴随着骨骼发育,而渗入血肉的东西。

孟菱直到现在还是不信陈遂会变,因为她还没有变。

“陈遂,张涓和钟太太的事让我很悲观,不是对爱悲观,是对生活悲观。”

孟菱面朝着残存的余晖和西方天际的一粒孤星。

“你有没有想过,她们这样的人是没有精力去关心爱的,对她们来说需要比爱重要。她们需要婚姻,需要家庭,需要下半生的安稳。有时候看着她们,我会感到害怕,我和张涓就像平行时空的两个人,如果我没选择读书,没坚持文学梦想,我很大可能和她一样,愚昧而胆怯,在小城镇里磋磨一生,为了给爷爷奶奶更好的照顾而妥协于一场无爱的婚姻,哪怕对方随地吐痰重男轻女,我也得忍,因为我需要婚姻给我庇护,就必须交换女人的权益和尊严。”

她说了很多很多话,而陈遂静静看着她的侧颜,认真听着,不曾打断。

“而钟太太呢,她就像是张涓的中年写照。如果张涓同意结婚,她会怎样?我不是说她一定会经历家暴,但是婚姻里的不幸是相似的,她运气不好头胎生了女儿一定会被要求生二胎,二胎还是女儿一定会去生三胎,直到生出儿子为止。”

“再说,万一她真的被家暴呢?如果于超出轨,她也只能被迫接受吧。你想啊,年轻漂亮的时候都没勇气分手,人老珠黄又怎么会有勇气?”

孟菱的一个个问号就像铁钩子似的挠人心。

陈遂懂,人的悲剧是有迹可循的,就像写小说,伏笔早在一开始就埋下。有些人以为自己只是失去了第一次的勇气,可殊不知,勇气这回事,分明是再而衰,三而竭。

孟菱还在继续:“你说,她会有工作吗,就算有,她是不是在负担工作的时候还要做家务带孩子……可她会反抗吗,你要知道,忍着忍着人就麻木了,就习惯了。”

孟菱说起这些,语气是平静的,没有惋惜,没有同情,也没有怒其不争。

她说:“只有梦才是甜的,是娇的,是轻盈的;生活是苦的,是浊的,是沉重的。”

陈遂听罢,张张嘴,只觉喉咙有些哽痛,开口时声音都哑了几分:“那天听你对张涓说‘被他们扒皮抽血,还不如死了’,我很惊讶。”

“因为我熟悉你的性格,你不是一个浓墨重彩的人,但这句话太过尖锐凌厉。但就是因为这句话尖锐,我才能更直接的感受到你的心情。你太不甘心了,不甘心张涓的人生就这么毁了,所以才想她能勇敢反抗。”

从来到水坝上,孟菱一直都是平和的,哪怕刚才宣泄似的吐露这么多的心里话,她的语气也都是很淡很淡的。

可听到陈遂的话,她控制不住,眼眶起雾。

“而我佩服你的是,你想帮张涓,并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你不帮她做决定,你是把话说尽,然后让她自己决定。因为你知道,如果不是她自己想站起来,早晚是要再次跌倒的。”

他没有觉得她有所保留是不真诚的。

相反,他看得到她的大局观。

孟菱忍不住吸吸鼻子,被理解真是让人好想哭。

陈遂又说:“我终于明白,当初你选择和我在一起是下了多么大的决心。”

如她所说,她是在现实环境里浸泡着长大的,面对他的追求,应该会觉得不切实际吧。可即便知道未来有可能面对他的变心,抛弃,乃至其他的一地鸡毛,她还是爱了,并且一爱就是毫不保留。

陈遂深深羞愧。

爱是最强的盾,也是最利的矛。

他本该当她的盾,却成为了对准她的矛。

“孟菱。”

他喊她的大名:“我想到一句歌词——我会与你抱拥,雨再降,也当吹吹风。”

陈奕迅的《致明日的舞》。

他说:“不说什么肉麻的话了,你记住这一句就行。”

风轻轻吹着,暑气之中夹杂凉意。

霞光万丈,仿佛只为衬这一秒钟爱意倾泻的辉煌。

这样的时刻,人生并不常有。

孟菱不敢看他,怕对视一眼就会失去理智,而这个时候做什么决定,都难说不是被情绪怂恿。

她轻轻摆弄手上的狗尾巴草:“那就看风景吧。”

人生还有风景可看,也挺好的。

后来他们一直到天际最后一抹亮光消失,才往家的方向回。

从水坝上走下来,跑到田埂上,狗子又开始撒欢,陈遂在后头追,说你跑慢点。

孟菱不急不慌走在最后,看着他们嬉戏。

一席田埂快走完,手机响了,又是张涓。

她隐隐激动:“孟菱,我想好了,我不要做那只屏风鸟。”

作者有话说:

·张涓的畏畏缩缩的确让人生气,但是想从待了20年的泥沼里爬起来,本身就是需要极大勇气的。她的反复恰恰证明过去一些加在她身上的东西是多么恐怖,希望大家别骂她。

·然后我真的要说,终于到了这一章!!!

这几章写了很多现实因素,这里算是一个总结吧,钟奇之于陈遂,张涓之于孟菱,钟太太之于张涓……是一个完整的东西。

然后,我就是要让陈遂亲眼看看孟菱的生活环境,让他知道张涓的人生有50%的概率发生在孟菱的身上,让他知道钟太太的人生其实是很多人的后续,只有这样,他才明白他的女孩是用怎样的愿力才走到他面前的,只有看到这些落后和迂腐,看到这些贫穷和黯败,他才能痛。

就是要他疼,知道疼,就知道怎样去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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