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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三章 舰队!舰队!!舰队!!!(下)

我乃路易十四 九鱼 10704 2024-03-16 19:10:26

路易十四想要建造铁甲舰船,最大的困难有三个,一个就是需要巨船船体,造船的时候所用的木头并不如人们想象的那样,从森林里砍伐下来,剥掉树皮,锯成需要的形状就能打造船只——一艘船,尤其是战舰,所需要用到的木料不但繁复而且需要长时间的各种特殊处理,龙骨、连接在主龙骨前端的艏柱、桅座、舵座、舷板、舵叶所用的木料有时候多达三种甚至六种,从无到有造起一支足够有威慑力的舰队,需要的是大量的金钱,时间和心力。

英国的查理一世当初就是因为过于沉迷于舰队的建设,令得民怨沸腾,才会被他的臣子们砍了头,路易十四不想步其后尘,也不想用尽一生来完成这桩沉重的伟业,就只有另辟蹊径——亨利埃塔公主的嫁妆中三十艘笨重的加莱赛船,旁人看来是鸡肋,他看起来是闪烁着金光的一笔巨大财富。

第二个困难就是驱动沉重船体的动力,这已经不是人力可以参与的事情,风力——如果有能推动铁甲舰船的风,就只有不受控制的飓风了,这样的风绝不是区区几张船帆可以控制与收拢的。幸而这个问题早在被提出来之前就解决了,如果没有蒸汽机,路易十四根本不会提出铁甲舰船的设想。

第三个困难,就是铁甲舰船上的铁。之前我们提到过,路易十四在南特的船厂最终完成的七艘铁甲舰船用掉了法兰西十年所有的钢铁储存,法兰西是个钢铁贫乏的国家,除了洛林之外几乎没有大型的铁矿出产地,但就像是路易十四说的那样,感谢利奥波德一世,法兰西没有的,奥地利有啊……

利奥波德一世欠了路易十四一百五十万里弗尔的巨额债务——按照特蕾莎王后的嫁妆计算,他得娶三个西班牙公主才能偿还这笔债务,还要西班牙王室拿的出——奥地利的财务状况一向不怎么理想,更别说他同时也要给付另外几个国家的军费——因为有着同一信仰的缘故,天主教国家当然要站在同一立场,但就算是嫡亲的兄弟,也要账目分明——尤其是战争。

遍览史书,国王们很少因为奢靡的生活被指责与推翻,无论他们穿着多么华美的衣服,佩戴着怎样罕见的珠宝,造了怎样宏伟的宫殿或是教堂,都没关系,引得臣子背心,民众沸腾的就只有战争,这是一个真正的魔鬼,又吞噬钱财,又吞噬生命,除了痛苦与悲哀之外什么都生不出来。

这样的信仰战争,作为被救援的奥地利当然不能抵赖,法兰西的卢瓦斯侯爵与大臣柯尔贝尔将账目做得非常清晰,有条理,没有一点可以挑剔疑惑的地方,利奥波德一世的财务大臣在皇帝的命令下不得不一再以胡言乱语,装疯卖傻的方式拖延,不但让其他国家看了笑话,作为担保方的罗马教会也颇有微词,奥地利这样做,是想在下一次奥斯曼土耳其人来犯的时候独身对敌吗?

但利奥波德一世是真的……拿不出钱来了……

利奥波德一世如何苦痛我们就不说了,路易十四等了大半年,利奥波德一世的财务大臣与使臣换了三波之后,终于暴露了他的真正想法,当然,说用领地来偿还债务是不可能的,若是如此,奥地利人一定不会在乎与法国人再打一仗——他要的是黑铁。

无论什么时候,铁都是重要的战争物资,尤其是进入热武器时代后,火枪要铁,火炮要铁,建造堡垒与工事的时候,掺杂了铁渣的水泥也会更坚固,这样重要的物资利奥波德一世当然不愿意给——但他面前只有这两条路了,另外一条是将收税权卖给商人,也就是所谓的包税,这个错误法兰西人早在一百年前就犯过,奥地利也是,利奥波德一世可以说是紧随着路易十四的脚步改革税法的,他当然不愿意功亏一篑。

他给了铁。

奥地利的施泰里舍尔铁矿,是一座高达两千四百尺的铁山,欧罗巴最大的露天矿,早在公元三世纪,罗马人就在这里开采铁矿,产量丰富,品质优良,是利奥波德一世与奥地利王室最有价值的财产之一。利奥波德一世可以说是咬着牙拿出了施泰里舍尔铁矿近一半的库藏,才终于抵消了大部分债务。

这一半库藏,让路易十四终于能够满足三十艘铁甲舰船的护甲与火炮的需求。

现在人们看到的就是太阳王最称心如意的杰作,哪怕距离遥远,人们依然可以感受到三十艘巨舰给他们带来的压力——除了宫廷里的人,在这里聚集的多半都是敦刻尔克附近的居民,他们不是水手就是渔民,对船只的大小十分敏感,哪怕其中有人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却可以轻易估算出这三十艘舰船的排水量,他们一边估算,一边怀疑自己出了错,因为这几艘加莱赛船的吃水量显然与他们认知中的不同——也许是装载着什么沉重货物的缘故?

但没等他们再次计算,更多的舰船就像是跟随在鲸鱼群的海豚那样出现在他们面前,三十艘黑色的巨舰横列成一线,后来的舰船依照级数分层排列,如人们计算的那样,这里有三百二十艘舰船,去掉三十艘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区分的黑色舰船,有一级战列舰三十艘,二级战列舰五十艘,三级战列舰在百艘左右,还有一些属于护卫舰与补给舰船,但它们也都配置了四十门左右的火炮。

这些舰船在人们的赞叹与沉默中排列成了四个纵列,然后从黑色的巨舰开始,炮口打开,巨龙的喉咙颤抖着,震耳欲聋的轰鸣伴随着浅灰色的烟雾越过深蓝色的海水,掀起了一阵阵的波动,不断扩散的震颤一直冲到堤岸边,白色的浪涛人立而起。

訇隆!

这是九月的第一声炮响,也是法兰西的皇家舰队在百年辉煌的开端中发出的第一声怒吼,法兰西有海岸线却无海军的历史就此成为过去,炮声与人们胸膛中的心跳共同奏响了一曲宏伟的交响乐,不知何时,无论是贵族,还是官员,又或是普通的民众,他们都不由自主地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仿佛不这么做,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就要跃出胸膛。

訇隆!!

多么响亮,多么密集,多么壮丽!火炮的轰响连绵不绝,就像是暴风雨到来之前的雷声,翻滚过整个敦刻尔克,金红色的火焰令得太阳都为之黯然失色,甚至能够映亮深黑色的海水深处!

訇隆,訇隆!!!

当人们想要欢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有人抓住帽檐,想要将帽子丢上半空,却手足无力,或许他们的朋友和家人想要对他们说话,他们的耳朵却依然被隆隆炮声彻底地占据着,一些人拥抱在一起,另一些人则奔向船坞,伸开双臂,像是这样就能将这些巨大的舰船拥抱在怀里。

不仅是平民,也不单是贵族,前者忘却了畏惧与嫉恨,后者忘记了尊贵与矜持,他们都站了起来,望远镜在众人的手中从一个人传递到另一个人,一开始的时候只有看台的贵人们相互传递望远镜,但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黄铜管身,鎏金镀银,甚至镶嵌着宝石与珍珠的望远镜也在水手与农民的手中被举高。

哪怕是最卑微,最贫苦,甚至是最贪婪的人,他们也没有去注意手中的望远镜价值几何,也没有抓着看个不停,他们每人持着望远镜深深地看上几秒钟,将那些舰船的每一个细节刻印在眼睛和心里,就传给下一个人。

訇隆!

路易难得地没有去关注旁人的情况,虽然这是他的愿望,但没有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之前,他是无法体会的……这不是想象就能达成的画面与声音,他有点恍惚,那些如同刀刃一般排列在狭窄海峡之中的舰船——是的,是他的,经过了整整二十年,他终于为法兰西打造了一支强有力的舰队,真正的,如同海上狼群一般的舰队。

也许会有人说,这支舰队并未经过战争的考验,但路易知道,海战之中,舰船才是最重要的,任何一点进步与优势就能扭转整个战局,就像T字头战术一直沿用到了三百年后,舰队是否能够在战斗中取得胜利,依然要看船只的速度,吨位,护甲,火炮的数量……快就能占据有利位置,吨位与护甲代表着舰船的防御能力,火炮更是不必多说……

即便如此,国王还是第一个清醒过来的,他含笑看向身边的卢瓦斯侯爵:“你们预备了多少次空炮?”

“当然是四十次,这是您的四十岁生辰。”卢瓦斯侯爵轻轻地拭着额头细密的汗水,声音略微有点嘶哑——国王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他也笑了:“每艘。”

“真是一群混蛋!”路易低声说,“记得提醒我,船上的每个人都能拿到十枚金路易,这是国王的谢意。”

“请容我代他们向您致谢,陛下。”卢瓦斯侯爵说。

这时候广场上的人突然骚动了起来,路易凝神看去,原来是他的铁甲舰船正开向船坞,身形庞大到可怖的铁甲舰船曾给船厂的工人和国王等人带来了多大的震撼,就给敦刻尔克与宫廷中的人们带来了多少惊恐,当初单就一艘王权号就差点让王太子等人喘不过气,整整三十艘巨型舰船简直就像是取代了天地的怪物,人们的脖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仰,之前跑到船坞上的人更是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他们一边跑,一边跟着那些指着他们发笑的人哈哈哈。

“真好啊。”圣西蒙公爵听到他身边的人说:“法兰西。”

法兰西吗?

圣西蒙公爵记得他的领地上也有国王的监政官与教士开办的学校,他还派过密探去打探过里面的教学内容,教师们要求学生们忠诚于国王这点并不令人感到意外,还有一点却让他有点无法理解——为何他们还会要求孩子们再三重申自己是个法国人?

他们当然是……法国人。

圣西蒙公爵注视着眼前的人,他用头巾扎着头发,皮肤黝黑粗糙,嘴唇发白,大概是个水手,他伸出的手里拿着一个望远镜,是圣西蒙公爵的没错,他看上去有点畏缩与焦急,畏缩当然是因为圣西蒙公爵看上去就是一个显赫之人,焦急则是因为他的朋友已经跑到了距离黑船最近的地方,正在拼命地向他挥手。

“回答我一个问题,这个望远镜就是你的了。”圣西蒙公爵说。

“请问吧,大人。”水手有点错愕,但还是恭敬地回答道。

“舰队很好,但它是国王的,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呢?你们为什么要那么高兴?”

水手眨了眨眼睛,似乎不太明白公爵提出的问题,他带着一种孩子般的迷茫腔调说道:“大人,”他说:“我是法国人,这是法国人的舰队。”

圣西蒙公爵停顿了一下,“这是你的了。”

看着水手匆忙跑向同伴的背影,“我们是多么的愚蠢啊。”他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路易十四的野心要比之前的任何一个国王都大,他不只想要延续波旁家族的辉煌,格局也不仅仅局限于宫廷与朝野,他的雄心壮志辐射向法兰西的每一个角落,就如他自称太阳王,他想要让他的每一个子民都能被他的光芒与热量覆盖,就像是一个巴黎人,或是凡尔赛人,在将来,他们不单会为了自己的容貌,才能,学识或是血统骄傲,还会为自己身为一个法国人而骄傲。

那么国王能够得到什么呢?

当然,朕即国家。

第三百八十四章在余波中沉醉

不过这时候已经没人去在乎圣西蒙公爵的呢喃了,令人迷惑的是,之前人们还在欢呼,现在的声音却逐渐低沉了下去——但不是因为失望,他们怎么可能失望!不曾亲身经历的人大概不知道,当一个莫大的盛景毫无预兆地降临在人们面前的时候,敬畏就会取代欢喜,让他们变得诚惶诚恐起来;又或是说,就像是香槟会令人微醺并且兴奋,威士忌与朗姆酒却会令人迅速地沉醉下去那样,过于浓烈的满足也会让一个人变得晕淘淘的,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整整三十艘庞大的铁甲舰船要同时停泊在船坞中不是不可能,但这样无疑会遮挡人们的视野,让他们无法看到海上的境况——从敦刻尔克、加来与南特等诸多港口与造船厂调拨来的舰船当然不可能就只是鸣响几声礼炮就算了——铁甲舰船在给了观看者一个无与伦比的深刻印象后,就向港口两翼移动,让出了宏伟的大舞台。

而后人们就看到,以乳白色的云层,澄净的天空,宝石蓝色的大海作为背景,国王的三百余艘舰船分作三方,在海面上展开了一场模拟的海战,首先是两方作战,而后第三方有意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最后三者全都相互穿插交缠在一起,烟雾翻卷,炮口喷出赤色的火焰,船上的水手身着不同颜色的外套,相互厮杀呐喊,不断地有人落入水中——就算知道这是一场表演,观看的人也不由得握紧双手。

这场“鏖战”持续了大约一个小时,虽然观众们可能会觉得只过了三分钟或是五分钟,三方的舰船就在指挥官的命令下有序的后退,黑黜黜的铁甲舰船再次上场——这次它的对手可不是同僚,而是靶船。如果有英国人或是荷兰人在这里,看了必然愤怒至极,因为这些靶船就是被法国俘虏和收缴的两国船只。

其中最为显眼的莫过于勒伊特将军曾经与之并肩作战二十年的“七省号”,在英法联军与荷兰的最后一战中,这艘船风帆着火,桅杆折断,艉楼和艏楼都有受损,但有了荷兰的船厂,想要把它重新修缮完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路易十四沉吟良久,还是决定略微修补一番后,将其作为靶船使用。有着这样显赫身份的舰船当然不可能在普通训练中被使用,现在却是一个最为恰当与合适的机会。

敦刻尔克人对“七省号”倒是熟悉无比,主要是当初荷兰人在海上驰骋显威的时候,“七省号”作为勒伊特将军的旗舰,不管是英国人还是法国人看到了都要颤抖,他们在辨认出“七省号”后不免一阵唏嘘,但随即铁甲舰船一下子就把他们拉回到了现在,为首的“王权号”率先开炮轰击,将“七省号”重新矗立起来的桅杆与艏楼彻底击毁,它伤痕累累的风帆也在几分钟后结束了自己多舛的命运,在火焰中化作灰黑色的烟雾,但给了这艘舰船最后一击的是“奥尔良公爵号”,因为之前与英国人的试战中,“太阳王号”成功地将英国人的“海上君王号”撞沉,因此在这次表演中,国王就将这份殊荣让给了自己的弟弟。

奥尔良公爵不免兴奋到面色绯红,在“奥尔良公爵号”彻底地碾过“七省号”的残骸时,他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拼命地鼓起掌来——国王不得不轻轻地挡一下,免得兴奋过度的奥尔良公爵从露台上跳下去,紧接着,他站了起来,走到露台边缘,向远处挥动帽子。

今天国王特意戴了一顶鲜红色的宽檐帽,就连上面的鸵鸟羽毛也是红彤彤的,没有一点杂色,在露台上摇摆的时候,就算距离如此之远,舰船上的人也能够看到——于是,装载在三十艘铁甲船上的大汽笛同时被拉响了,甚至盖过了之前的隆隆炮声,人们的耳朵嗡嗡作响,这才有人注意到国王正在向他的舰队致意。

先前被惊骇压制住的情绪终于沸腾了,人们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叫喊声,他们叫嚷着法兰西万岁,或是路易十四万岁,太阳王万岁,一边努力地想要涌到露台下——这时候那些贵胄重臣们所拥有的权力终于显现了出来,他们与那些民众不同,纷纷亲自走上来向国王表示祝贺,一时间阿谀之词不绝于耳,就算是教士们赞美天主也未必有他们这样诚心实意,舌灿莲花。

“今晚会有一场盛大的宴会。”路易说,然后他转向民众,因为敦刻尔克城堡正位于三条船坞的中心点,面对大海,与船坞连接的广场也有着码头、临时仓储与运输通道的重要作用,所以十分宽阔,与梵蒂冈的圣彼得广场那样,长度在一千一百尺,宽度五百尺,足以容纳几十万人。当然,为了国王的安全,经过甄选后,这里也只有数万普通民众,但看出去,人头济济,每一张面孔都像是沐浴在阳光中的花朵那样,洋溢着浓郁的喜悦之情,男士们用力地向国王挥舞帽子,女士们甚至有跳起来的,还有人——主要是距离露台最近的那些乡绅、军官,向国王深深地鞠躬。

“欢呼吧,”路易喊道:“我的子民!”

海啸般的欢声顿时席卷过整个广场,如海面上的波浪一般,直没过整个敦刻尔克!

路易的眼睛不由得微微湿润,是因为舰队吗,不全是,最主要的是,正如圣西蒙公爵为之沮丧不已的是,至少在敦刻尔克,这里的人们已经将自己看做法国人,法国的敦刻尔克人,而不是单纯的敦刻尔克人——国王二十年来的潜移默化,敦敦教导终于起了作用。王权为何衰弱,又为何强盛?归根结底,与国王所拥有的领地与势力紧密关联,最初的法兰克,国王只拥有一小块王室领地,顶多只能算是一个大诸侯,领地的大小又限制了人口的数量,人口的数量则直接影响到军队与财政——因此法兰西的国王一直孜孜不倦地以各种方法,包括但不限于联姻、继承和买卖,来拓展自己的领地。

路易十四也是这样做的,但又不仅如此,他是法国的国王,他的子民当然不应是一个伯爵或是一个公爵的子民,他们属于法国,也属于国王,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这条在路易十四这里行不通!

在他说出“朕即国家”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了——他终将完全地将整个法国紧紧地握在手里!

邦唐从露台后的房间走了出来,他身后的两个侍从抬着一个三尺见方的箱子,一个三尺见方的箱子要让两个强壮的年轻小伙子来抬,当然是因为里面的东西太沉重了——卢瓦斯侯爵不由得深深地吸了口气,里面全是黄灿灿的金路易!

国王的手深深地插入到金币堆里,抓起了一大把金币,然后举起手,让金光闪亮的小东西在阳光下闪烁出耀眼的光泽,露台下的人们看到了,不由得一顿,而后喊叫得更加响亮了,“看来还是金币比较讨喜。”路易戏谑地与奥尔良公爵说了一句,就挥动手臂,往空中洒出一片璀璨的金雨。

一眼望去,帽子和头发全都被伸长的手臂取代了,国王连接撒了三次金币,注意不去洒在一个地方,免得引起踩踏事件,就把位置让给了自己的弟弟奥尔良公爵,奥尔良公爵虽然很热衷这种活动,事实上,他比自己的兄长更喜欢受人瞩目,但他看着国王正在回到房间里,就匆匆撒了两次,让王后,王太子继续撒币活动……就追了上去。

“哥哥,哥哥,陛下!”他喊道,匆匆忙忙的姿态从他不再穿裙子而改为裤子之后就很少见了,路易停下脚步,转向自己的弟弟:“慢点,”他顿了顿手杖:“有什么事情要这样急切?”

“我可以到奥尔良公爵号上去吗?”奥尔良公爵恳求道,他在南特就曾经登上“王权号”,但“奥尔良公爵号”是最新完成的十艘铁甲舰船之一,比起王权号,它的武备与装甲更臻完美,尤其是工匠们按照国王的要求,将它的桅杆与艏楼、艉楼装饰得美轮美奂——这是“太阳王号”之外的其他舰船都没有的,让人一看就知道国王对弟弟的看重。

更关键的是,国王曾经向弟弟许诺过,只要弟弟愿意对他忠诚,他就不吝启用对方,奥尔良公爵做到了,路易十四也做到了,这就让奥尔良公爵起了野心——他从荷兰回来之后,就没有再去过战场,几年来他已经厌倦了舞会与打扮,正想要嗅嗅硝烟和血的气味——如果这艘舰船属于他,是不是说,今后它就是他的旗舰了?

路易看出了公爵的心思,不由得哭笑不得:“海战陆战可不是一回事啊。”他说。

“我第一次上战场就为您取得了一次巨大的胜利。”奥尔良公爵说,这倒是真的。

“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浪费他的天赋。”路易说:“是的,公爵号当然属于公爵,”他亲昵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而且,如果你想要登上奥尔良公爵号,马上就有机会了,”他说:“因为我们要乘船去雷恩。”

……

所有地方,有欢喜的人,就有悲伤的人。

露台上的王室成员都参与了抛洒金币的活动,奥尔良公爵夫人当然也不例外,大郡主看着母亲苍白的脸色,摇摇欲坠的身体,踌躇了一会,还是走上前去扶住了她的胳膊,“站起来,”她低声说:“站起来,母亲,不能让别人误会你。”

异国公主在任何一个宫廷里都是不受欢迎的角色,因为不久之前的英国人暴动,敦刻尔克的人们对奥尔良公爵夫人的观感更是不怎么样,贵女中的流言蜚语更是比刀剑更伤人,在这个人人欢腾的时刻,一个英国公主,法国公爵夫人如果显露出了什么不一样的态度,那么等着她的必然是人们的指责与攻击——尤其是英国几乎已经摆明了要与法国再度交恶的时候。

正确地说,百年战争带来的疮痍两个国家都未曾愈合,就算是路易十四,他与查理二世的“朋友关系”也仅限于两人,是不公开的秘密,亨利埃塔公主与奥尔良公爵的联姻也只是暂时的媾和,英国不想看到一个强大的法国,法国也不想看到一个统一的英国。

所以在这个时候,奥尔良公爵夫的表现就很重要了。大郡主咬着牙扶起母亲——公爵夫人的重量有一大半都在女儿身上,但大郡主也能感觉得到她在努力支持——她确实十分虚弱,但这时候,就算她下一刻死了,也得让人们看到她是高高兴兴地死了的。

她和大郡主都能感觉到人们的视线都集中在他们身上,这时候王太子小路易迅速地走过来,扶住了公爵夫人的另一边手臂:“再坚持一下,夫人。”他低声说。

这时候王后正手持一把金币,微笑着注视民众,请他们祝福国王,祝福法兰西,为奥尔良公爵夫人争取时间,等奥尔良夫人终于走到她身边,她立刻将手里的金币塞给公爵夫人,奥尔良公爵夫人勉强将手臂伸出露台的围栏,金币翻滚落下,她却看向了更远处。

不是舰船,是多佛。

英国。

第三百八十五章布列塔尼的微妙之处(上)

英国与法国之间的海峡宽度注定了多佛与敦刻尔克两者很难有什么秘密可言。

在晴天,风平浪静的时候,两者就可以遥遥相望,如果有望远镜的加持,想要看到对方在做什么更是不难。

驻守在多佛白崖灯塔的守塔人看到了法国人的舰队,炮声也很快地引来了士兵与军官,他们跑到灯塔上,举着望远镜,看到的东西与法国人差不了多少,一个年轻,视力敏锐并且擅长绘画的军官尽可能地描绘下了他所看到的一切,而后综合了其他人的描述,整合成一份详尽的情报,送到了伦敦的汉普顿宫。

“快活王”查理二世在那天难得地没有举行哪怕一场宴会或是舞会,海军大臣与财政大臣受他召见后,门外的侍从听到了查理二世嘶哑而又扭曲的大骂声,没多会这两位大人就遮头盖脸地跑了出来,查理二世在自己的房间里沉默了好一会儿,连晚餐都没吃——夜幕降临的时候,他带着两个教士离开了汉普顿宫。

人们一开始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但第二天他们就知道了,因为他们看到了约克公爵。

约克公爵因为谋刺法国的奥尔良公爵夫人未遂,被路易十四抓住投入了巴士底狱,查理二世虽然迫于颜面和国会的要求,将弟弟赎了回来,但一回来,这位公爵就成了伦敦塔的常客。

总有一些嗅觉灵敏的人听闻了敦刻尔克海上军演的消息,他们马上将这两件事情联系在了一起,看来查理二世不是被触动了兄弟之情,而是不得不释放约克公爵——法国海军虽然强大,但还稚嫩,如果等到他们用海盗和荷兰流亡政府磨锐了刀剑……英国在失去了对法国的陆上优势之后,又要失去对法国的海上优势了。

他必须召回约克公爵。

……

现在,让我们将时间略微拨回一点,去到路易与奥尔良公爵说,他们要乘坐舰船去往雷恩的那个时候。

雷恩是什么地方呢?雷恩是布列塔尼公国,当然,现在是布列塔尼大区的首府,它的领主是法兰西的国王,当初弗朗索瓦一世和克洛德公主(路易十二与布列塔尼女公爵的女儿)结婚,在继承了法国国王之位的同时成功地将布列塔尼揽入怀中。

这是1518年的事情,也就是说,距离现在,也不过一百多年,一百多年,对于一个人来说足够漫长,但对于一个国家来却很短暂,布列塔尼与法兰西之间的关系就像是狼和猎人,有时候巨狼能够咬断猎人的咽喉,有时候猎人能够劈开巨狼的脑袋,现在这头野兽虽然暂时被锁链铐住了,但依然算得上是法国与路易十四的心头大患。

之前的叛乱没有布列塔尼的参与,倒是有点令人疑惑,但等到国王轻轻说出“雷恩”这个词语的时候,奥尔良公爵与周围的人还是不免变了颜色。

说起来,布列塔尼与法国之间的关系丝毫不比英法之间简单。布列塔尼人来源颇为复杂,一部分人是原先的高卢人后裔,一部分人则是因为盎格鲁和撒克逊两个日耳曼部落入侵而向南迁移,越过海峡到达布列塔尼的威尔士人与康沃尔人,他们曾经受罗马人的统治,也是西罗马帝国最后一处沦陷的领地,所以他们隐约也以最后的罗马人自居。

在罗马帝国彻底地覆灭之后,布列塔尼人面对的就是日耳曼-法兰克人的进攻,法兰克人与布列塔尼人征战多年,还是无法征服这个地区,最后不得不承认布列塔尼公国的独立——之后的法国国王曾经多次利用婚姻来谋取布列塔尼,但布列塔尼也不止一次地反叛与重新独立过,这次叛乱中居然没有布列塔尼的身影,原本就很反常,人人都觉得其中必有阴谋。

布列塔尼的雷恩原先并不在大巡游的名单上,与南特不同,虽然南特有一座布列塔尼公爵城堡,但本来就是布列塔尼公爵(安妮女公爵的父亲)所建造的,又因为南特曾经是胡格诺派教徒的集中地,经过了数次血腥的篦梳之后,这里反而更为安定,之后又因为国王有意在这里改建铁甲舰船,在这里驻扎了一支上万人的军队,可靠性就更强了。

但雷恩是什么地方呢?它从公元前一世纪,罗马统治时期就是看护布列塔尼的大门,公元510年布列塔尼成为公国,它就是公国的都城,历任布列塔尼公爵都要在圣皮耶大教堂举行加冕典礼,更要在城门处接受市长的钥匙,发誓守护布列塔尼。它是布列塔尼独立支持者的圣地,也是反法势力最为根深蒂固的城市之一,国王的大巡游要停驻在这座城市里,他的大臣和将军是绝对不同意的。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路易说:“但布列塔尼不同于任何地方,这里的民众是战士,就连查理曼大帝也不曾征服他们,只要强大和无畏才能让他们屈服,”他掠过房间里的每一个人:“你们在巴黎,或是凡尔赛见过那些有权代表布列塔尼的人吗?没有,”他代为回答道:“他们意志坚定,头脑清醒,如果大巡游让过了布列塔尼,他们只会愈发轻视波旁,更不会把自己看做一个法国人——因为法国人是布列塔尼人的手下败将。”

“我要摧毁他们。”国王说:“这样我们才算真正拥有了布列塔尼。”

有资格进入这个房间的人面面相觑,他们不认为有说服国王的可能,他们看向奥尔良公爵,如今也只有公爵可能劝说国王改变主意,奥尔良公爵轻声咳嗽了几声,大臣们见机告退,将空间留给这对尊贵的兄弟。

“我们先用晚餐吧。”奥尔良公爵说,很快,丰盛的晚餐送了上来,路易在晚上一向很节制,但今天他们的午餐只用了一两个“国王面包”打发了事,现在路易也确实感到饿了,他先坐下,然后让公爵坐下——在路易十三时期,王弟与公爵需要为国王奉帕举灯,路易对这种繁文缛节反而不感兴趣——如果这种洗脑方式有用,路易十三就不必为旺多姆公爵与加斯东公爵烦恼了,对一个有尊严的人来说,这反而会促使他努力攫取权力吧,对王弟来说,也只有攀上王座一途了。

奥尔良公爵也习惯了与国王一起用餐,他一撩外套,也跟着坐了下来,用加了柠檬的温水洗过手,先上来的是热鱼汤与蛤蜊汤,在海边吃海鲜当然是最令人愉快的,新鲜的食物带来的是鲜美的滋味与醇厚的口感,奥尔良公爵一边小口地喝着汤,一边问道:“您预备怎么对付那些布列塔尼人?”

“我要先看看他们的态度和想法,”国王说:“看他们是为了个人的私利,还是为了布列塔尼的人民。”

“我觉得应该是后者,”奥尔良公爵说道:“不然凡尔赛里我们就应该能够看到布列塔尼人。”就像洛林公爵,他们会乐意将布列塔尼卖个好价钱,但同样的,任何时候,举起正义旗帜的人也会是位高权重之人——像是威廉·奥兰治。这也不奇怪,因为无论是政治,还是战争,首领都需要有足够的见识与经验,至少要接受过正统和完整的教育,不然就会和大部分暴动那样,无声无息地消弭在历史的长河中。

这不是鄙视,也不是信口开河,如果诸位没有忘记我们之前提到过的鞋会起义——愚昧之人在和神父忏悔的时候老老实实地坦白了一切,就算没有,一个目不识丁,也不识数的农民如何看懂地图,书写信件和计算兵力与补给呢?

“如果是后者,”奥尔良公爵又问道:“您打算怎么做呢?”

“我是一个爱好和平的人,”路易说:“我想先和他们谈判。”

……

在今天之前,圣西蒙公爵还嘲笑过旺多姆公爵竟然要受一个后辈,哪怕他是法国国王的指派,向曾经的敌人俯首屈膝,没想到的是,他很快也步了旺多姆公爵的后尘。

国王要他和布列塔尼的几个掌权人谈判,不过让圣西蒙公爵来看,读作谈判写作威胁,但他想了想,如果他是布列塔尼人,也很难找到什么回旋或是争取的余地,毫无疑问,在陆地上,路易十四就像是巨人安泰那样永远不会输(注释1),有了这支庞大的舰队,尤其是三十艘铁甲舰船后,假以时日,无论是西班牙或是英国,都只能徒呼荷荷。

路易十四并不像如曾经的查理八世那样直接兵临布列塔尼,事实上,他似乎真如他所说的那样,渴望和平——对此圣西蒙公爵保持个人意见。但这里要说的是,国王可能将要制定两条法律,一条是海洋法,另外一条是屠宰法。

两条直接与布列塔尼大区息息相关的法律。

打开地图,你会发现,布列塔尼地区是一座伸向大海的半岛,三面环海,一面向着法国内陆,也不怪这里的子民会如此凶悍,他们可以说是没有退路的,但无论怎样勇武的战士,都需要吃喝,穿衣,需要各种用具与武器……布列塔尼最大的两样出产就是海产与牲畜。

有了这样一支舰队,法国国王可以从容不迫地封锁法国近海,所有的渔船毫无疑问地要被控制在国王的官员手中,虽然具体的法律还未出台,但就圣西蒙公爵略微了解到的一些情况,这两部法律里必然包括了类似于许可证之类的东西,简单点来说,没有国王允许,任何船只不得出航——这时候尚无公认的领海概念,无论是航线还是海面,都看诸国的海军军力如何,火炮所及的地方就是国王的领地——这条在海上一样管用,但如果这样的话,单就海洋法一样就能让布列塔尼三分之一的人口忍饥挨饿。

至于反抗……圣西蒙公爵并不认为那些残破的小渔船能够与国王的舰队对抗。

至于屠宰法,这条法律国王倒是早在斟酌之中,因为如果屠宰、储存和饲养不得当,都有可能引发瘟疫,巴黎和凡尔赛,还有奥尔良,布卢瓦地区都已经开始施行屠宰法,虽然有些磕绊,但那些盖了印章的鱼、猪肉,牛肉、羊肉和鸡鸭很快得到了夫人与厨娘们的青睐,这个时代如果食物中毒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治好的,很多人,尤其是老人和孩子,一场上吐下泻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但圣西蒙公爵的密探也呈交过相应的报告,圣西蒙公爵敏锐地发觉,这同样也是国王用来扼住领主喉咙的手法之一,当领地上的产出必须经过国王官员的手才能转变成叮当作响的钱币时……就算是你固守在自己的领地上,一步不踏入巴黎或是凡尔赛也没用——所以他才会鬼迷心窍般地接受了利奥波德一世的贿赂,这是路易十四不对,当然。

想来那些布列塔尼人也会有相同的想法,国王可能不会大举征伐布列塔尼,但布列塔尼的两大产出如果都被国王的法律限制——哪怕他们偷偷出海,国王的法律可是明确地表示,没有经过审查的肉类和鱼都无法被公开出售,如果引起中毒和瘟疫,售卖人会有一个算一个地吊在路灯杆子上。

最令人气恼的是,这种法律还颇受民众的欢迎,想必他们也受够了泥巴鸭子,白垩面包和涂油生肉(看起来比较新鲜)。

实际上除了这两样,布列塔尼还有一个不错的出产,就是康佩的陶器,但自从国王在洛林烧出了漂亮的好瓷器,康佩的陶器就再也卖不出价钱了。

国王的意思很明白,他也许不会妄动干戈,但如果布列塔尼人坚决不接受法国国王的统治,他会慢慢地困死布列塔尼。

……

“事实上,有关于布列塔尼,”国王说:“还有一个大问题。”

“什么问题?”奥尔良公爵问道。

“听说过亚瑟王吗?”

注释1:安泰是海神波塞冬和大地母神盖亚之子。他从来也不会感到疲劳,他的身体一接触到大地就能吸取大地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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